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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有备而来、全副武装的敌人, 说不定还能吓一吓玛丽, 一名怒火中烧的工人并不能够使她畏惧。
不说别的,玛丽有枪呢。
然而福尔摩斯先生和艾蒂安的到来阻止了她掏枪的想法。艾蒂安冲上前来推了沙瓦尔一把, 以卸货工出现在马谢纳小镇的歇洛克·福尔摩斯挡在了两名女士的身前。
“沙瓦尔, 你想干什么?!”
艾蒂安不可置信道:“你是喝多了不成, 这关头在街头闹事?”
沙瓦尔冷笑几声:“我想干什么?我问问你们几个想干什么,我管教我的女人,同你们何干?”
说完他看向福尔摩斯:“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外地人。你异想天开,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就想追求富家小姐,还要怂恿我的女人给你打下手?卡特琳要干什么得听我的!”
玛丽:“……”
接下来沙瓦尔的嘴里跳出来一些污言秽语, 好在玛丽的法语远还没到听懂骂人的地步。不过看福尔摩斯先生深深拧起来的眉头,就知道其中肯定牵连进了他或者自己。
躲在玛丽身后的卡特琳简直要哭出来了,瘦弱的少女抹了一把眼眶,哀求道:“沙瓦尔, 你快走吧!玛丽小姐有埃内博先生照拂,再闹下去警察肯定会来的!”
“臭婊()子!”
沙瓦尔一听这话暴躁如雷:“你不知廉耻,和艾蒂安好上不说还要帮他说话?但凡识相,卡特琳,你就跟我走!”
“沙瓦尔, 你疯了吗?!”
艾蒂安强忍着怒火出口威胁:“你要想动手,最好动手之前想想后果, 我们可是两个人!”
“两个人又怎样, 你来啊!”
眼瞧着一场斗殴无法避免, 幸而沙瓦尔之前就吵吵嚷嚷闹了很久。埃内博先生早在玛丽·班纳特出言要买下公寓之前就预料到了这点,事先同警局打了招呼。一听到玛丽小姐的女仆受到了工人骚扰,他们出警比平日快了不知道多少。
十九世纪末的警察系统可不如未来完善,小镇上驻守的警察还是防止罢工闹事临时借调的。一看到工人打算袭击衣着体面干净的富家小姐,根本不会给沙瓦尔任何挣扎的机会,直接带走。
事情轻而易举地解决了,然而玛丽却觉得卡特琳并没有任何高兴的心情。
甚至是在两位男士护送她们回到公寓时,卡特琳看见玛丽关切的神情,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玛丽把手帕递给卡特琳:“他没伤害你吧?”
卡特琳摇了摇头。
年轻的姑娘接过玛丽的帕子哽咽道:“对不起,玛丽小姐,给你招惹了麻烦。我不能再当你的女仆了,沙瓦尔还会来找麻烦的。”
“他不会的。”
玛丽坐在卡特琳身边:“你放心,我有的是办法处理一名无理取闹的人。”
“不,玛丽小姐,你是外来者,根本不知道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卡特琳越说越伤心,到最后几乎泣不成声,“沙瓦尔不是无理取闹,他说得对,我是他的人,我不清白了。”
“……”
卡特琳一句话落地,玛丽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什么叫不清白了,”她开口,“他强迫你……”
“什么?不。”
卡特琳急忙出言澄清:“他没有,我……我和他确实在一起。”
到底是女儿家,而卡特琳才不过十五岁,和一名体面小姐讨论起这种话题来,难免话语磕磕绊绊。听到最后,玛丽才下心来:并不是她想象的沙瓦尔强行占有了卡特琳。只是卡特琳年纪那么小,沙瓦尔喜欢她,她也就懵懵懂懂半推半就地从了。
穷人们的男女感情都是如此。卡特琳言谈之间也透露出工人们之间存在的性()混乱情况,她理所当然地说到一半,看到玛丽微微拧起的眉头,意识到自己正在和有钱的单身姑娘说话,当即脸烧得通红。
“我根本没资格做你的女仆,”卡特琳呜咽道,“说出去后你会丢人的,玛丽小姐。”
玛丽重重叹了口气。
放在十九世纪,哪位体面人家的仆人闹出难听的乱子,确实是件很丢人的事情。但玛丽是穿越来的,二十一世纪的时候性()解放都多少年了,卡特琳不是被沙瓦尔强迫的就好,至于她担心的事情,在玛丽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所谓文明人的“体面”需要建立在吃饱穿暖的基础上,工人们该拿的工资拿不到,连饭都吃不饱了,哪儿会在乎教育,特别是性()教育。
尽管在玛丽看来,什么贞()操清白统统是男权社会用来压迫女性的道德枷锁,可二十一世纪的女性可以对此嗤之以鼻,十九世纪的不行,因为她们没有武器和权力,因此洁身自好几乎是维持一名女性尊严的唯一途径。
这么反过来看卡特琳,她在乎清白,在乎玛丽对她的看法,证明她并不想做一名除了吃睡就是,沉沦在野兽般生活中的姑娘。
若是她真的喜欢沙瓦尔,玛丽绝对不说什么,但是……
“卡特琳,”玛丽放缓声调,“你同我说实话。之前我看你和艾蒂安早就相识,明明熟悉的很,却不敢视线相对。你是喜欢他,还是喜欢那个沙瓦尔?”
“这……”
卡特琳怎么也没想到玛丽会在这关头提及艾蒂安,她的脸一红,半天不敢说话。
不敢说话就证明在卡特琳心中,艾蒂安比沙瓦尔重要。
“清不清白什么的,”玛丽说,“还是看你喜欢的人是否在意。我觉得艾蒂安可不像是在意这个的人,你觉得呢?”
玛丽的安危反倒是让卡特琳更伤心了:“玛丽小姐,你人真好,我更不能连累你。”
“你若是想走,我决计不会阻拦,”玛丽也不逼她做决定,“是和沙瓦尔彻底说清楚,还是继续回到他身边,都由你自己做主。但是我希望你能想好再做决定,在下定决心之前,就先在我这儿好好考虑如何?回家你也没有工钱,在我这里还有工资可以拿。”
说完,玛丽又补充道:“连累不连累的,还不到这个地步。我敢挡在你和沙瓦尔面前,就证明我不怕他,你也不用害怕,卡特琳,有我在,我可以保证他动不了你一根汗毛。”
安抚好卡特琳,玛丽走出房间。
福尔摩斯先生和艾蒂安正在客厅等待,见玛丽出来了,艾蒂安极其不安地开口询问:“卡特琳怎么样,玛丽小姐?沙瓦尔没有打她吧?”
玛丽一笑:“她很好,不过你要是担心,干嘛不亲自去看看她?”
艾蒂安:“我……”
这下玛丽可算清楚了卡特琳的三角关系了。明摆着是沙瓦尔仗着自己和卡特琳相识已久,抢先宣布了“拥有权”。但卡特琳摆明了不是那么喜欢沙瓦尔,她更喜欢艾蒂安,然而在卡特琳的认识里,她和沙瓦尔发生了关系,是会被别的男人嫌弃的,因此迟迟不敢离开他。
“沙瓦尔和卡特琳又没结婚,”玛丽开口说道,“没有法律约束,更没有孩子,我就不明白,那家伙哪儿来的底气,口口声声说卡特琳是他的女人?”
提及“法律”时,艾蒂安怔了怔,随即恍然大悟。
挣扎于生存的矿工们活得像是原始人,在他们之间拥有自己的一套社会准则。但这不意味着国家法律约束不到工人们,艾蒂安认得字,他学过流行于各国之间的思想学说,在工人们当中有着很高的地位。这也意味着,艾蒂安比沙瓦尔更懂得什么叫“法律”。
法律就是,沙瓦尔和卡特琳还没成婚呢,他们顶多算是恋人,沙瓦尔对卡特琳的一切约束都不具有法律效应,艾蒂安还有机会!
意识到这点后,艾蒂安的眼睛蓦然明亮起来。
他甚至等不及同玛丽再说些什么,直接迈开步子,推门走进了房间。
这下,客厅里只剩玛丽和福尔摩斯两个人了,直至此时侦探才将目光转向了玛丽,他锐利的眼睛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确认玛丽也没有从刚刚的冲突中受伤之后开口:“你背后别着枪。”
果然还是看出来了。
玛丽把手伸到了厚厚的大衣背后,从腰间掏出了配枪。
“男士们都习惯于把枪别在腰间,”玛丽说,“刚好现在天气合适,只要穿着外套或者大衣,我也可以这么做,比藏在裙摆下方要方便的多。”
福尔摩斯似乎很满意玛丽的选择,他微微颔首,而后开口:“你做的很对,态度强硬会让工人们知道你并不是好惹的人,这样万一有意外发生,他们多少也会心存忌惮。”
“……我知道。”
这也是玛丽毅然决然选择保护卡特琳的原因。说实话,她并不喜欢如此防贼一般戒备着穷人,这样玛丽很难受。然而现实情况不允许玛丽想当然地对任何人好,首先她得保证自己的安全,才能保证案件调查顺利推进。
想到这儿,她接受了福尔摩斯的建议:“警察们很照顾我,必要时刻我会请求他们的保护。”
福尔摩斯:“这是对的,沙瓦尔很危险。现在局势紧张,停工的工人们越耗越没有钱,他们已经快要到绝境了。同艾蒂安的公仇私怨加起来,很容易使得沙瓦尔成为引爆矛盾的火苗。”
玛丽一凛。
“需要我同埃内博先生提几句话吗,”她问,“让警察们扣留沙瓦尔,这既能保证卡特琳的安全,也是在保护沙瓦尔本人。”
福尔摩斯哂笑几声。
侦探冷峻的面孔中浮现出几分嘲讽的神情,但玛丽知道这份嘲讽并不针对她的:“没有沙瓦尔,还会来个沙瓦克,奥瓦尔,又有什么区别?只有爆发出冲突,工人们和资本家的矛盾才能彻底解决,这样消耗对谁都没有好处。”
“……”
确实是这样。
罢工无非是表达诉求的一种方式,却无法解决一直存在着的劳资矛盾。工人们想要解决矛盾,必须升级自己的行为,而资本家们……
“几位煤矿的主人打算从比利时雇佣价格更低的工人了,”玛丽无不担忧地说,“在米尔顿时桑顿先生就曾经想过这么干,我能劝说约翰·桑顿多加考虑,但蒙苏煤矿的投资人不会听我的。”
在《南与北》中,请来爱尔兰工人的桑顿先生面临的是工人们的抗议乃至小规模的□□。这姑且是盖斯凯尔夫人以女性的角度理想化了所有事情,削弱了其作品批判性,将其约束在爱情小说的范畴之中得到的结果。
但现在的情况远比米尔顿和桑顿先生的工厂更为恶劣,即使是福尔摩斯,在听到玛丽带来的线索后,也不禁拧起了眉头。
“得尽快了,”他说,“一旦矿井在比利时矿工手中恢复运转,恐怕会见血。”
玛丽深深地吸了口气。
经历了两起案件,甚至从布莱克伍德的地下囚牢中活着回来,玛丽已经不再因为涉及到死亡的话题而胆战心惊了,可这也不意味着她会平静接受。
“格雷古瓦先生和德内兰先生在餐桌上谈及了很多有用的信息,”玛丽开口,“他们甚至在餐桌上聊到了莫里亚蒂教授。”
玛丽将餐桌上发生的事情转达给福尔摩斯,特别是关于莫里亚蒂教授所作所为的部分。听完所有的信息后,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反应和当时的玛丽一模一样。
“吃一堑长一智,”福尔摩斯毫不客气地评判道,“两年前的行动失败后,莫里亚蒂教授不仅没有收手,甚至还意识到自己有把柄可抓,才会出现破绽。现在他在商业上的行为完全符合法律,就算是知道是他干的,也无法逮捕他。”
商业上的行为合法,不见得其他行为合法。
玛丽可没忘记巴黎歌剧院的波里尼经理是怎么死的——严格来说,那也“合法”,因为詹姆斯·莫里亚蒂根本没有动手。但若不是教授出言威胁,波里尼先生又怎么会以死赎罪?
这足以证明教授本身仍然干着一些能够威胁他人性命的事情。
在投资一方抓不住马脚,那玛丽觉得……在另外一条线索中未必找不到破绽。
“我会继续和格雷古瓦一家保持联络的,”玛丽说,“就当是打探消息。”
“资产者可能会雇佣外国工人的事情不要声张。”
“我知道。”
现在散布消息,岂不是提前动乱军心,引起□□吗,玛丽不会干的。
得到玛丽的许诺之后,福尔摩斯才继续开口:“艾蒂安和苏瓦林关系不错,也趁机找到了苏瓦林同其他人秘密联络的证据。只是书信来往是俄文,他读不懂。”
“那么?”
“昨日我找了个机会,翻去苏瓦林的房间找到了书信,明晚会有人前来与他碰头,我、艾蒂安还有哈维记者打算去一探究竟。”
还真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式的行事风格来着。
玛丽哭笑不得,为了探案,福尔摩斯也没少做独闯死宅、偷取证物的事情,至于跟踪嫌疑犯,那更是侦探的日常操作了。
“有我发挥用处的地方吗?”玛丽问。
“这次你不要去,”福尔摩斯回答,“我怕有危险。”
怕她有危险,同样的,对福尔摩斯、艾蒂安和哈维记者也有危险。
玛丽的心猛然提了起来。
两个人对完各自拿到的线索,艾蒂安也安抚好了卡特琳,两位男士准备离开之时,玛丽还是有些不放心。
“歇洛克……先生!”
她喊住了准备离开的福尔摩斯。
打扮成卸货工的侦探背影一顿,转过身来。
玛丽急忙走向前,她取下配枪,交到福尔摩斯手上。
“如果有危险,”她说,“还是你拿着为好。”
侦探低头看了一眼沉甸甸的金属,而后视线上挪,停在了玛丽的双眼之中。
视线相对,福尔摩斯没说话,他只是蜷起了手。瘦削的手指同时包裹住了玛丽的手和她的配枪,侦探的手腕稍稍一用力,两只手就掉换了位置。
隔着配枪,他们近乎十指相扣,温暖的气息自冰冷的金属之间扩散开来,福尔摩斯刚想说什么,玛丽却反映迅速地抢先一步:“别。”
她另外一只手停在了福尔摩斯的嘴唇前方。
“我借你的,你得还,”玛丽说,“你不想我出意外,我亦是如此,歇洛克。手()枪只是最后一层保障,而深夜在外的你比坐在公寓里的我更需要它,哪怕是为了让我放心,你也拿着。”
“……”
福尔摩斯不是一个能够被轻易说动的人,但玛丽的语句诚恳,神情真挚,道出这番话语时她始终盯着侦探的眼睛。
并不尴尬的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开来,最终福尔摩斯接下了玛丽的配枪。
“那好。”
他点头:“谢谢你的关心,玛丽。”
玛丽长舒口气。
之所以坚持让福尔摩斯拿着枪,玛丽的本意可不是让他伤人,而是自打踏进马谢纳镇以来,她一直有种隐隐的不安。自从确定莫里亚蒂在投资方面的行为一切合法后,这种不安就更强烈了。
仿佛阴影一直如影随形,那种莫名的威胁感迟迟在玛丽背后不肯散去。她并不迷信,玛丽坚信这样的不安来自于蒙苏煤矿严峻的局势和紧绷的氛围。
而她的不安,到底是成真了。
第二天晚上,玛丽在卡特琳的帮助下换上睡裙,正准备入睡时,一阵激烈的敲门声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
“谁啊?”
卡特琳走到门边,隔着门开口:“已经睡下了,若是想拜访请明日来。”
“开门,卡特琳,”门外的声音大喊,“是我,弗兰茨·哈维!出事了!”
“什么?”
玛丽披着外套走出房间:“让他进来,卡特琳。”
然而走进房间的并不只有弗兰茨·哈维记者一人,几名工人紧跟着架着艾蒂安走了进来,昨日还为了保护心仪的姑娘义无反顾站出来的青年,此时面容苍白,神情痛苦,一身粗布衣物带着斑驳血迹——
艾蒂安中枪了!
卡特琳尖叫一声扑了上去,玛丽当即开口:“怎么回事?”
“我们中了埋伏。”
哈维记者仓促说道:“有警察在等待我们,说工人们是要非()法()集()会,这是一个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