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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教授是谁?”
问题脱口而出之后, 玛丽才意识到自己有些紧张了。好在她反应迅速, 几乎是在立刻摆出了一副不太满意自己听不懂餐桌话题的架势:“两位先生总是在说女士们不喜欢的话题也就算了,多少也得出言解释一番, 让我们听懂嘛。”
在抵达马谢纳镇的第一天玛丽就以咄咄逼人的高傲姿态示人, 她的要求对于塑造的形象来说一点儿也不过分。德内兰先生也算是对巴黎风格的单身小姐多少有些了解, 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是长叹一口气。
“行情不好,小姐,”资本家说,“加上工人们又在罢工,难免会顾及不到女士们的情绪, 希望你能够谅解。这位教授叫做詹姆斯·莫里亚蒂,是巴黎大学的数学教授,和你一样是一名英国人。”
果然是他。
事到如今,玛丽已经习惯于在各个案件相关的位置听到莫里亚蒂教授的名字了。
让玛丽很在意的一点就是, 来到巴黎之后,莫里亚蒂教授的风格一改往日。从伦敦到米尔顿,所有涉及案件的人员都对他的名字讳莫如深,任何人透露出他的存在都可能会招致杀身之祸。
但在巴黎不是。
她出没于巴黎大学的公开课堂,歇洛克·福尔摩斯在蒙苏煤矿亲自接触工人们。而这一次, 不论是玛丽还是侦探都没有招惹来麻烦,好像莫里亚蒂教授根本不在乎一样。
——他就是不在乎, 不仅如此, 他甚至亲自出现在了玛丽的面前, 仅仅用了几句话就逼得一个人走上了绝路。那既是下马威,又像是在向玛丽,甚至透过玛丽向福尔摩斯和他背后的大英政府表达一个直接的信息:来调查吧,他有恃无恐。
这一点更体现在北方煤矿持股人的餐桌上。
“我必须承认,教授是个了不起的人,”德内兰先生说道,“他初来乍到,仅仅来过北方几次就提出了好几个能够对付工业危机的方案,有些年轻点的管理者听从了教授的意见,效果斐然。也正因如此,他在北方的煤矿主之间建立起了极高的威望。”
有这回事?
玛丽讶然,看来这两年间莫里亚蒂教授也没闲着啊。
“既然这位教授那么厉害,”玛丽故作不信地挑了挑眉毛,“我在巴黎怎么一点儿也没听说过?”
德内兰先生一笑:“教授从不出没于社交圈,玛丽小姐。他广交朋友,却几乎一无所求。除了自己的投资之外,一心就扑在学术和他的学生上了。不过听说教授很喜欢歌剧,特别是艾琳·艾德勒女士的演出。你和艾琳女士关系那么好,却没见过教授吗?”
玛丽正准备酝酿谎言呢,格雷古瓦小姐就理所当然地开口问道:“这位教授多大啦?”
德内兰先生:“没人问过,不过我想应该有五十岁左右了。”
“五十岁左右的老教授,”埃内博夫人笑道,“自然是不会出现在玛丽小姐的交际圈里的,你可真是不懂年轻人,德内兰先生。”
行吧,玛丽完全不在意两位女士的插嘴,还省下了她找借口的力气呢。
“可惜的是,只要是搞投资,就一定有风险,”格雷古瓦先生近乎得意地接话,“不如把资产老老实实放在煤矿里,让老天爷决定是否赐予我们财产。你瞧那位教授再怎么擅长数学经济,还不是马失前蹄,错估了市场?”
赐予财产的可不是老天爷,而是在矿井之下透支生命,自己却吃不饱饭、养不活一家人的煤矿工人们。
当然了,就算玛丽不需要假扮成有钱任性的交际花,她也不会同资产者争论这些事情的。
“他可没有错估市场。”
提及此事,德内兰先生露出了狼狈的神情:“教授果然和其他投资人说的那样神。一年前我的朋友告诉我说,跟着教授投资煤矿总不会出错,结果我签下合同没三个月,莫里亚蒂教授立刻感觉到了风向不对,当即壮士断腕,舍弃了这部分投资,撤离了煤矿市场。他没损失多少,离开得格外潇洒,但是……”
“但是德内兰可是吃了大亏。”格雷古瓦先生用胜利者的姿态补充。
“吃大亏的可不只是我,”德内兰先生恨恨地说,“他自己规避了工业危机,可投资失败之后,整个煤矿市场变得萧条起来,这其中教授得负很大责任。”
玛丽:“……”
听起来真是熟悉啊。
两年前的经济案,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利用的是控制原材料产地,试图用非法垄断的方式来操纵价格和市场。现在换了煤矿行业,教授的手段更是高明了:都不需要他去控制什么市场,直接利用投资手段来左右投资人的盈亏。
经济这个东西,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众多持股人亏损破产势必会影响整个市场,再加上产能过剩、市场缩小等等客观因素,玛丽觉得这件事真不能怨教授,充其量他的所作所为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玛丽也不知道莫里亚蒂教授具体做了什么,她不懂经济,她只知道教授肯定是有意为之,而这也代表着,他早已预测到了工业危机的产生,从而故意搅乱煤矿行业。
虽然到现在玛丽也不知他想做什么,但这的确是莫里亚蒂教授的作风。
然而若只是如此……他又何必去接触什么“俄国的无政府主义者”呢?
玛丽有些想不明白。
她暗地思索的时候,德内兰先生和格雷古瓦先生已经转移了话题,抱怨了几句时局困难,又开始讨论起罢工的事情。
“这样下去可不行,”德内兰先生说道,“机器长久不开动,仅仅靠维护也是会损坏的,我们得想办法了。”
“他们坚持不了多久的。”
格雷古瓦先生倒是乐观:“工人们不工作,就没钱吃饭,难道要全部饿死不成?”
德内兰先生:“几个煤矿的持股人在考虑到比利时请工人。”
玛丽一凛。
又是这样。
果然工人罢工到最后,往往避不开同样的问题。在产能升级前夕,人工往往是最不值钱的东西。马谢纳当地的工人不干,总能在别的地方雇佣到更便宜的劳动力。
而这往往也是一场□□的开始。
两年前在米尔顿,因为矛盾尚且没到不可调和的地步,加上莫里亚蒂教授的阴谋愈发明显,所以尚且有回转余地,在几位知情者的帮助下解决了劳资矛盾问题。可是同样的方式不可能在蒙苏煤矿使用第二次了,法国的资产者们不会向玛丽·班纳特让步,蒙苏煤矿的工人们也不会百分百信任歇洛克·福尔摩斯。
难道真的无法阻止□□了吗?
玛丽心情沉重地返回马谢纳,只觉得拿到有用的线索甚至比拿不到更让她感到难过。没什么比客观事实扑面而来而自己无能为力更为难受了,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现在摆明了一切是莫里亚蒂教授所为,而再明事理的执法机构也不可能逮捕他。
以什么理由呢?撤回投资,还是太过聪明以至于提前看透了时局变化?这一次莫里亚蒂教授的一切行为都合情合法,也无怪于他会直接出现在玛丽面前。
得尽快把这些消息传达给哈维记者和歇洛克,就在玛丽正在思索何时去拜访哈维记者时,一阵男女之间的争吵打断了她。
罢工状态下的马谢纳小镇相当萧条,因而这几句争吵显得格外刺耳,玛丽循声看过去,在她刚买下来不久的公寓附近找到了争吵的男女是。
是卡特琳和一位陌生男人?
玛丽拧起了眉头。
她清晰看到一名工人打扮的高大青年死死握住卡特琳的手腕,而卡特琳却一脸嫌弃的挣扎,分明是想逃离他。这样的场景让玛丽不假思索地扬起声音:“你干什么?!”
街角的卡特琳和青年工人均是一顿。
趁这个功夫,玛丽拎起裙摆大步走向前,一把拖过卡特琳,挡在了二人面前:“你但凡有眼睛,先生,应该能看出来卡特琳不想和你打交道!”
青年:“你走开,小姐,我管教我的女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玛丽:“我保护我的女仆,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在听到“我的女人”一词时,玛丽的心底闪过几分疑惑的色彩:之前见卡特琳和艾蒂安对话时的气氛奇怪,她还以为他们两个之间有什么呢。而现在看起来似乎没那么简单。
“你走开。”
高大的青年握了握拳头,处在爆发边沿:“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玛丽的手摸到了腰间。
来到马谢纳之后,她甚至不把配枪藏在裙子下了——紧急时刻还要撩起裙摆掏枪实在是太耽误事了,现在玛丽都直接将配枪别在腰间,外面再搭配一件巴黎流行的披肩或者长外套,既美观又能藏纳武器。
“你再不离开,”玛丽冷冷道,“我就要叫警察了,先生。”
“你——”
“沙瓦尔!你连富家小姐都敢打?!”
就在玛丽打定主意他敢动手自己就掏枪的时候,一声怒喝自街道另外一头传来。熟悉的声音让玛丽一怔,她扭过头,看到艾蒂安和卸货工装扮的歇洛克·福尔摩斯赶了过来。
好吧。
玛丽默默地放下了准备掏枪的手。
英雄救美就英雄救美,总免得闹出伤亡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