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态度算不上好,但确认郁酌身上没有被丧尸咬过的痕迹后,段煊还是把他领上了车。

    站起身时,郁酌也意识到自己腿伤有些严重,稍有动作就是一阵细密的疼,只能勉强忍受着,难耐地皱了皱眉。

    看他悬着一只脚上车坐稳,段煊一手搭在车窗上,半俯下身警告他:“不准乱跑,也不要乱动,很快就回来。”

    说完,他关紧车门,又落下锁。

    郁酌显得十分顺从,透过车窗看着两人离开,知道他们是继续找物资去了,收回视线,安静地半靠着后座的真皮软垫,苍白着脸缓了一阵,等待身上的疼痛感逐渐减轻。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

    当两人回来时,便看见他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十分安静,眼皮微微耷拉下来,似乎是因为安逸的环境而昏昏欲睡,没有一点戒备。

    但在听到车门响后,他像是惊醒一般,睁开眼睛朝这边看过来。

    “你们回来了?”郁酌对他们笑。

    段煊坐在驾驶座开车,没有理会他,蒋自明看起来倒是比较好相处的模样,率先和他互通姓名,接着又指了指默不作声的段煊:“他是我队长,你叫他段哥就行。”

    他对郁酌还挺好奇,但想起段煊之前的态度,还是讪讪地噤了声,没有多说,半晌,又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对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后面那栋楼你进去过吗,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刚才我进去一看,里面的丧尸居然全都被杀光了,一刀致命,可物资却没少,哎,你在外面,听到什么动静没。”

    郁酌闻言垂了垂眼,似乎完全不知情,脸上看不清神色,只低声回答:“没有,我刚出来,就遇到你们了。”

    虽然这两人目前没有恶意,但郁酌也不怎么信任他们,还是像从前一样,在陌生人面前表现得十分无害,既不用出力,还能以此降低他人的戒心——同时也满足一下自己的恶趣味。

    话音落下,坐在前面的段煊无意识敲了下方向盘,不易察觉地朝后面扫了一眼,没有出声。

    车辆驶向城外,道路不平,设施被破坏大半,突然剧烈地颠簸一下,蒋自明的话语倏地中断,朝前面看去:“队长,没事吧?”

    “没什么,小路障。”段煊没回头,只用余光看向被撞到车后的丧尸身影,车速没降。

    另一边,郁酌却没设防,因为突如其来的震感差点撞上前面的椅背,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疼得有些发麻。

    他忍了又忍,还是禁不住气急——

    要不是那几个人突然偷袭,他也不至于这么被动,甚至因为被下药变得虚弱。

    这药他从前没用过,却清楚效果,不论剂量多少,被注射的人只要试图耗费体力,就会骨头生疼,如蚂蚁啃咬一般,没有任何方法缓解。

    想到这里,他咬了咬牙,在心里默默添上一笔账,又因为周身难以忽视的不适感,脸上没什么血色,平稳的呼吸变化一瞬,忍不住咳嗽两声:“能不能开慢一些。”

    注意到后面的动静,段煊通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禁不住皱眉。

    这人带回去肯定是个麻烦。

    “等会儿到了基地。”沉默几秒后,他顿了顿,半是警告地说,“你老实一点,不要到处乱跑,不准惹事,也不准有其他要求。”

    郁酌抬起头,对上段煊映在后视镜中的凌厉眼神,对方不知道想起什么,继续道:“这里不像你之前待的地方,没人惯着你。”

    -

    基地不远,很快就出了城,郁酌刚下车,就被几个全副武装的人带进围墙内,经过一系列严格的检查,确认无误,总算正式进入基地内部。

    与刚才全身包裹严实、一言不发的守卫兵不同,带他熟悉基地的是一个年轻女人,交谈间,她说自己叫杨茴,平时主要负责后勤,又介绍了这里的基本情况。

    现在是灾变第三年,基地一批接着一批建立,一个地方被丧尸摧毁后,又会有新的人重新聚集,多则几千人,少则几百几十人,但无一例外,都维持不了多久。

    郁酌跟在她身旁慢慢向前走,同时仔细打量周围环境。

    基地围墙不算高,末世前应该是个大型仓库,改装后防御措施还算完善,但看得出资源紧缺,进出的人手里拿的都是短刀或弓弩,既是为了防止枪声引来丧尸围攻,也是因为热武器不足。

    见郁酌受了伤,杨茴把他带进基地后方的医务室,说是医务室,实际上该有的设施一概没有,粗略检查后,医生得出轻微骨裂的结论,给他简单上了夹板。

    “这样真的能好?”离开后,郁酌目光微低,难以置信地看了眼简陋的包扎,蓦然升起是不是该离开这里的念头。

    杨茴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本来想问他之前待着的基地待遇是有多好?末世当前,药品紧缺,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对方却好像十分嫌弃。

    但下一秒,在瞥见他细皮嫩肉的脸蛋、颈间的银质项链,以及衣服上一系列完全不适合战斗的昂贵挂饰后,她心中默默了然。

    “条件不足,这几天可能会有点疼。”她语气温和,耐心安慰道,“不过幸好没有骨折,多养一段时间就会恢复了。”

    郁酌被安排到居民区休息时,已经是晚上。

    当时他跟着这两人回来,只是暂时无法行动的权宜之计,却清楚这里不能久留。

    这么大点地方,如果抓他的人找过来,根本抵挡不了一时半刻,他想了又想,觉得不如找个机会悄悄离开,让他们扑个空。

    当然,除了这个原因,也是因为——这里的条件实在是太简陋了。

    晚上集体断电、狭窄的空间、又小又硬的床板,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腐朽气息……凌晨一点,郁酌终于受不了了,倏地从床上坐起来,神色带着些许困倦的怨气。

    随着他的动作,老旧的床板发出吱呀一声响,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他深吸一口气,在原地静坐一阵。

    没有窗帘,皎洁的月光从玻璃窗透进来,静默且冷清,微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映出一片阴影。

    半晌,郁酌半抬起手臂,很轻地在衣袖上嗅了嗅,随即眉头紧皱。

    血腥味太重了。

    就这样待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趁着夜深人静,郁酌悄悄出了房间,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四处转转,试图找个有水的地方。

    谁知找了十来分钟,他一点水源也没发现,却在经过一栋复式住宅的拐角时,远远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段煊。

    他面前还站了个人,脸色不太好看,两人正在争吵,内容听不清,似乎和物资之类有关,郁酌脚步一顿,饶有兴味地停下来。

    可惜他还没看出什么,很快,只见那人似乎被触怒了,趾高气昂的,大声对段煊说了句:“不要多管闲事!”接着便恼怒地离开。

    段煊站在黑暗中,没追上去,显然也压着怒火,周身气息凌厉,沉默着在门前台阶上坐下,嘴里咬了根烟,打火机咔哒响了两声,火光明灭,映出他半边侧脸轮廓,却始终没点上。

    这就结束了?

    看了几秒,郁酌觉得没趣,转身要离开,却一脚踩上枯枝。

    “什么人?”

    听到动静,段煊迅速站起身,警惕地朝那个方向望去。

    郁酌动作一僵,顿时静止在原地,心中暗骂一句,要不是腿上不方便,他根本不可能犯这种错误。

    但眼前的情况不允许他多想,几秒钟后,他叹了口气,自觉走出去,十分真诚道:“段哥,好巧。”

    段煊已经卸下白天的装备,只穿了件黑色短袖,站起身时,胸腹间的力量感若隐若现,整个人带着刀锋般的锐利,在夜色中紧盯着他。

    见来人是郁酌,他神色稍霁,但仍然没有放下戒备:“这么晚了,你在外面做什么?”

    察觉到他话语间的质问,郁酌神色如常,回答时,语气习惯性带上几分抱怨:“今天没有水,身上血腥味太重,熏的我睡不着。”

    他话语间毫不客气,嘴角弧度却不变,眼神在月光下显得明亮而顺从。

    没等对方回答,他又继续向前一步,语气轻而缓,弯着眼睛说:“段哥,你知道哪里可以洗澡吗?”

    洗澡?

    夜晚温度骤降,几米外的围墙边挤满活尸,渗人而嘈杂,段煊垂下眼,瞥见郁酌身上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夹克外套,微不可察地拧眉,下意识想到第一次见他时。

    他并不认识对方,只是因为他过于出众的长相而多看了两眼,但很快他便发现,原来这人是众所周知的——娇气,招摇,徒有其表。

    依附他人而生存。

    于是所有的思绪便立即偃旗息鼓,冷淡至极。

    可此时此刻,对方就站在自己面前,说——“想要洗澡?”

    什么意思。

    段煊突然烦躁极了,眼皮都没抬一下,手指间的烟却轧出曲折的弧度,漆黑的眼眸瞥向他:“这周不供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