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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清晨,轻纱般的薄雾笼罩着静静的小青河,周大郎挑着两桶水走在后面,周锦钰倒腾着两条小短腿儿在前边儿走走停停。

    看见小侄子有些气喘,周大郎忙放了扁担,蹲下身子,把娃半揽在怀里,给擦擦小鼻尖儿上绒绒的细汗。

    二郎小时候就是成日里关在屋子里念书,活动得太少所以现在身子骨才这般虚,钰哥儿不能走他爹的老路,得让娃子迈开腿,随时随地都是锻炼的机会,累了咱就歇歇,也不强求。

    爷儿俩在河边儿树荫下找了块儿干净平整的大石头坐下来,周大郎随手折断一根儿垂挂下来的柳条儿,截取中间部分,双手随意扭转几下,那柳条便被去掉芯子,变成一段中空的皮管儿。

    周大郎又细心的将一头儿的青皮去掉一些,露出内里最光滑的部分,递到小侄子手上。

    周锦钰接过来,咬在嘴里用力吹了一下,明明是很单调的声音,却觉得分外悦耳,正吹着,口哨的另一头儿突然被大伯用手掐住。

    气流被堵住,周锦钰肉乎乎的小腮帮子鼓着,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瞪向大伯,大伯松开手,又掐住,又松开,反复几次,示意的目光看向小侄子。

    周锦钰懂了,一边吹,小手儿一边有节奏的捏住松开口哨另一头儿的出气孔,果然口哨发出来的声音不再单调,而是被自己按住松开的频率所控制。

    周大郎看着小侄子,目光里点点笑意,俱是温柔慈爱。

    周老六挑着一担水从桥上路过,恰好看到这一幕,摇摇头,满心的遗憾和不甘,他可太为自家闺女可惜了,农村汉子虽然不懂铁汉柔情这个词儿,他直觉大郎对娃子都能这么有耐心,婚后对女人指定差不了。

    有些话,他这当爹的不好对闺女说,嫁给大郎有啥不好,三年抱俩一点儿问题没有,哪像周二郎折腾好几年,就坐下这么一个宝贝疙瘩独苗苗。

    也不想想,朱氏一个月才轮一回,你这长得不如朱氏俊,嫁过去还是个妾,几个月才轮到你一次?

    要想抱上娃儿那还不得猴年马月去了,他这老头子能不能在闭眼之前看见外孙都难说。

    周老六又想到有一年夏天,一帮大老爷们儿在小青河里扑腾耍凉,大郎一下水,那蛟龙出水的气势,压得一众人全都抬不起头来,货比货得扔!

    可惜了,自家秀菊没有那个福分。

    周大郎和小侄子歇了一会儿,挑起水,往自家菜园子走,不歇还好,这一歇周锦钰便觉得更不想走了。

    他最近身体状态确实比以前好太多了,但是以前亏下的底子哪就那么好填补的,身上有了点儿肉,却全是软肉,没点儿硬实肉,腿软。

    周大郎看出小侄子不想走,却没吭声,又看着小侄子走了一段儿,确实是累了,这才弯腰把娃抱起来。

    碗口粗的柳树他拔起来都不费劲儿,挑两桶水再抱个娃子对他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这人一旦有了偏见,便看人哪儿都不顺眼,一个来踩,个个儿踩,越踩越上瘾,越踩显得自个儿越优越。周大郎以前越是找不到媳妇儿,村里人越是盯着他的短处瞧,后来他突然放话不找媳妇了,村里许多人这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以前吧,这闺女条件再差,都觉得大不了还可以有周大郎这个哑巴兜底儿,男人不管自己是个什么货色,总觉得自己比个哑巴强点儿。

    周大郎突然放话他不找媳妇儿了,让周家庄一众困难户突然就茫然失措,想明白自己是谁了。

    周家现如今可是好起来了,二郎可以在府城免费念书,不花家里钱了,不但不花钱了,家里的地还可以免赋税,又能每个月领廪米;还有他们家养了那么多只鸡,竟然没有一个闹病的,估摸着光靠卖鸡蛋就没少赚银子。

    如今再看刮掉胡须改头换面的大郎,竟越看越耐看起来,坚毅的眼神,棱角分明的下巴,咋看也想不明白以前咋会觉得人家丑。

    不少人过来和大郎打招呼,大郎点个头,算是回应了,周锦钰身体养好,愈发可爱漂亮,尤其是两边腮帮子有了肉以后,小嘴巴天然地微嘟着,唇角儿微翘,可爱的唇珠带着一点儿像是奶娃子不小心流出的口水的光泽,幼崽的可爱在他身上发挥到了极致。

    小娃娃穿得也稀罕人,周二郎除了原则性问题对儿子严厉,其实十分娇养,在自己能办到的范围,什么都给娃最好的。

    所以,周锦钰身上大到衣裳,小到一双云袜,都是周二郎从南州府带回来的料子,有些是布头儿,有些是因为有瑕疵打折贱卖的料子,朱氏手巧,给绣上花纹以后,外人一点儿看不出来。

    小娃娃乖巧漂亮又如此干净整洁,让人稀罕,有些人伸手就要过来抱,周大郎看到对方指甲里蓄着的一层黑泥,闪开了。

    周锦钰一只手搂住周大郎的脖颈,小身子使劲儿往家的方向挣,“大伯,钰哥儿渴了,要回家。”

    周大郎朝人点点头,大步抱着娃儿离开。

    家里菜园子里,周凤英和老爷子都在,无知者无畏,以前不知道这辣椒值钱时,那就是一个野生野养野蛮生长,不小心踩死一颗都不带低头儿看一眼的。

    现在知道这宝贝东西一颗苗苗上就挂着十几两白花花的银子,老头儿恨不得都当祖宗供着,就差一天三柱香了。

    虽说没有三柱香,却是烧了三柱香把家里供着的土地爷爷给单独请到菜园子里来了,这次没有用买一送一的劣质香糊弄土地爷,地地道道的上等好香,供品也是豪气,烧鸡和点心荤素搭配。

    按照规矩来说,这越是高等级的神仙,越是吃素食,给供荤腥那是不敬,不过老头儿觉得纯属闲扯淡,这神仙以前还不都是人,是人那有不吃腥的?

    土地爷他老人家在这个位置上,有些话不好意思说,那咱不得理解他老人家的苦衷,把事儿给办到位,办妥帖了?

    周锦钰看见爷爷在那儿磕头,捂着嘴儿乐,若有必要,周锦钰怀疑老头儿能给造出个辣椒神来。

    老头儿听见小孙子在背后咯咯笑,回头儿瞪了小孙子一眼,招呼小孙子过来给土地爷爷磕个头,小孙子不是凡人,磕个头比他糟老头子管用。

    周锦钰敷衍地拜了拜,老头凑到小孙子耳边低声问,“钰哥儿,土地爷爷他老人家有没有给你啥指示啊?”

    周锦钰眨了眨眼,“爷爷,我只跟掌管风雨雷电的神仙有交情,跟其他人不熟。”

    “那你让他们给土地爷带个话呗?”

    “成,爷爷。回头儿我给通个气儿。”

    “乖娃。”

    上完香,周老爷子站起身来,招呼大儿子,“大郎,一会儿咱爷俩儿得赶紧去河边儿弄些蓖麻叶子来。”

    “爹,弄那玩意儿干啥?”周凤英从旁边儿不解的插话。

    周老爷子:“我瞅这几天晌午太阳都够大的,寻思着别把咱家辣椒给热着了,中午给遮盖一下。”

    “爹,那要是下雨的话,你还得给咱家辣椒再打把伞呗?爹,你可笑死我吧。”周凤英笑得直不起腰儿来。

    周锦钰却没有笑,系统面板上有对辣椒的基本介绍,辣椒这玩意儿其实还是有些娇气的,不能给浇水多了,却也怕太阳暴晒,甚至于特别热的天气下都会影响到结果。

    想了想,他开口,“大姑,爷爷说得没错,听薛爷爷说,这辣椒是番邦的物种,好像真的怕热呢,遮上的话没啥影响,万一都给咱热死了,那我们岂不是要哭了。”

    周凤英一听小侄子这话,还真是这个理儿,你遮上,这苗儿死不了,你若不遮,还真不敢打包票这玩意儿不会被晒死,毕竟以前连见都没见过这东西,更不要说养了,还是小心些好,可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呢。

    这都过去好几天了,估摸着那大酒店的辣椒也该用完了,明天得去走一趟去探探消息。

    也不知道这玩意儿受不受客人欢迎,当初一两银子一根儿卖给人家,那人家要赚钱的话,一盘加了辣椒的菜还不得卖个七八两,话说真有人会舍得花七八两银子吃一盘儿菜么?

    别自己狮子大开口,把生意做成了一锤子买卖。

    第二天一早,周凤英打算去南州府走一趟,天不亮她就起来了,开始跟那儿梳妆打扮,当时郭氏给她弄的时候明明挺简单个事儿,比做饭简单多了,可咋自己一上手就感觉不太对劲儿呢。

    去她的,爱对劲儿不对劲儿,这上了妆指定比没上状好看,出门在外就得装,省得叫人家狗眼看人低,瞧不起。

    上完妆,周凤英又开始整自己的头发,郭氏当时是咋弄来着?周凤英边回忆边上手捯饬,捯饬半天也没弄出来,忽然福至心灵,她祖奶奶的,可傻了吧。

    郭氏说这是啥贵族发型,那贵族恨不得上个厕所都有人搀扶的,能会自己梳头?显然这就不是自个儿能梳的,得是让人给梳才能梳成。

    周凤英忙又拆了头发,梳理整齐,在后面简单挽了个垂髻,把郭氏送的那枚绿松石簪子别了上去。

    她忙乎好了,兰姐儿也醒了,周凤英问闺女,“闺女,你看娘捯饬得咋样儿?好看不。”

    兰姐儿的审美跟她娘一样,觉得虽然没有上次回家那么让人大吃一惊,但这抹了粉儿肯定比没抹要强,于是很肯定地点点头,“娘,好看。”

    “好看就成,今天娘要出南州府,也带着你去逛逛那大府城,赶紧起来换衣服,娘也给你化个妆。”

    “好的,娘,你给俺多抹点儿,显白。”

    ……

    娘儿俩一通折腾,从屋里出来吃饭时,除了周锦钰无法直视,一家子竟然都觉得挺好看。

    在他们的认知里,涂脂抹粉儿那都是大小姐才有的特权,如今自己抹在脸上,那就是一种荣耀,别人想抹还没有呢。

    周凤英看出弟妹也想去,约莫是想二郎了,但不好意思说出口,体贴道:“云娘,你也一块儿去吧,到时候我和大郎跟人谈生意,俩孩子照看不过来,你帮着点儿。”

    朱云娘脸上一喜,忙又不好意思地收敛了,道:“大姐,那我回屋儿去换件衣裳?”

    周凤英:“快去吧,找件体面的衣裳穿上,赶紧过来,俺得给你上个妆,那府城里的小娘子都上妆,咱也得入乡随俗。”

    朱氏长这么大,除了出嫁时用红纸抿了抿嘴唇儿,还从未用过什么胭脂水粉呢,女人谁不爱美呢,谁又能拒绝得了化妆品的诱惑呢,忙跑回屋去换衣裳。

    朱云娘换好了衣服,几个女人跑到周凤英屋里开始化妆。

    “弟妹,你皮肤白,这粉倒不用多,这胭脂多来点儿,白里透红,红扑扑的好看。”

    “我听大姐的。”

    “你这眉毛有些淡,俺给你描黑点儿,好看。”

    “大姐,眉毛会不会太黑了。”

    “不黑,人家城里都这么弄,你看俺和兰姐儿不也描得黑乎乎,好看着呢。”

    “那就听大姐的。”

    几个女人化完妆出来,周锦钰简直不忍多看一眼,他想说什么,但又把嘴巴闭上了,谁会相信他一个四岁半的小屁孩儿的审美,难得大姑、姐姐、和娘都这么开心,算了——

    化自己的妆,让别人说去吧。

    就不知道爹是啥个审美,能不能欣赏得了大姑的手艺。

    第32章

    周凤英一抬眼,瞅见乖巧可爱的漂亮娃子,乐了,“大姑忙忙活活咋把你给落下了,咱这么漂亮个娃儿捯饬捯饬才稀罕人呢。”

    周锦钰撒腿就跑,到底也没能逃过大姑的魔爪,强行给光洁的小额头上点了个红点儿,又在两边儿腮帮子上给涂抹了胭脂,小娃的嘴巴本就红润,担心那口脂对娃子不好,周锦钰的小嘴巴算是逃过大姑的□□。

    瞧着铜镜里的小娃,周锦钰感觉要是再来一顶帽子就齐活了,妥妥的小僵尸一枚。

    除了他觉得不好看,周家众人都觉得多俊一个娃娃。

    收拾妥当,带上摘好的辣椒,一家人出了门儿,周老爷子和老太太送到门口儿,叮嘱几人出门在外看好孩子。

    至于“在外边儿别亏待自己,别舍不得花钱”这种话,有大姑娘在,这话得反过来说,败家闺女挣十个敢花五个的主儿。

    “凤英,一大家子这是赶着车哪去呀?”胡同里街坊打招呼。

    “婶子,这不,出门儿串个亲戚。”周凤英扬起脸儿来,脆生生笑应。

    周家一家人走远了,大柳树下,几个纳鞋底儿的农妇忍不住脑袋凑到一起,嘀咕起来:“啧啧啧,一家子还描眉画粉儿哩,整得挺像回事儿。”

    “光你不知道吧,人家老周家这是养鸡发财了,咱要有钱,咱也整整,你看人家眉毛多黑,嘴唇儿多红,脸也白呀,看着就喜兴。”

    “可不喜兴,家里的汉子看了都能多吃两碗饭。”

    “不光能多吃两碗饭,说不定这晚上钻了被窝呀——”

    “快去你的,可别说了,二牛嫂子你可真不害臊。”

    几个女人捂着嘴儿咯咯笑起来,都是土生土长的庄户女人,成日里围着锅碗瓢盆儿娃子男人转,对美的向往和羡慕远远大于美本身的意义。

    阳春白雪是美,农家乐审美亦是对生活的追求和热爱,只要自己觉得美,美就属于任何人。

    铃儿叮当,小毛驴似乎是感知到主人的快乐,兴奋地甩了下驴尾巴,迈开四只蹄子哒哒哒前行。

    一家人到了镇上,把驴车存好,周凤英先给了一文钱,让人晌午给喂上草料和水,别亏待了自家的驴。

    临河镇地方不大,却是交通的咽喉要道,京都南下,南方北上的船只几乎都要经过此地,只不过这里距离繁华的南州府仅仅百余里水路,大多船只都在南州府停靠罢了。

    徐徐江风拂面吹来,带着江水特有的清凉湿润,放眼望去,碧波荡漾,两岸青山绵延数里,颇有几分人在画中游的惬意。

    周大郎见小侄子小脑瓜儿探出了围栏,大手一捞给按回怀里,站起身来,抱着小侄子大步往船头走。

    走到船头,大手一托,将小侄子扛在了厚实的肩膀上。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小娃的视野瞬间开阔,万里碧空,千里江水,当真敞亮畅快!

    约莫坐船两个时辰以后,到了南州府码头,客船靠岸,一行人下了船。

    南州府码头不比临河镇那种小地方,除了客船还有很多停靠的货船,行人和码头上做工的人来来往往,热闹得很,周凤英拉着兰姐儿的手,嘱咐闺女不准乱跑,这种地方人贩子最是猖獗。

    “包子,大肉包子,皮薄馅儿大好吃不贵。”

    “肉馍,羊汤粉儿,五文钱一碗了。”

    “炊饼……”

    人多,卖吃食的就多,尤其是码头这种地方,卖小吃食的摊子一个挨一个,纷纷吆喝着揽客。

    周凤英来过一次了,有经验,领着几人来到一处包子摊儿前,“老板,给俺来五个猪肉菜包子。”说着话递过去八文钱。

    “刚出锅的大肉包子,您拿好,小心烫着。”老板动作利落地捡出五个白白胖胖的大包子,放到周凤英铺着干净粗布的提篮里。

    周凤英转头对几人道:“大郎,弟妹,咱几个先一人垫吧点儿,留着肚子咱一会去吃大酒楼。”

    “大姐,你们吃吧,我还不饿。”朱氏摆摆手,她担心吃东西会把嘴唇上的口脂全都沾掉了,等见到二郎的时候妆容就不完美了。

    “娘,俺也不饿。”兰姐儿第一次来大府城里,不想还没进城呢,妆就先花了。

    周凤英这才后知后觉得想到几人嘴上涂了红嘴唇呢,干脆自己也不吃了,递给周大郎和小侄子一人一个,“你们爷儿俩趁热吃吧。”

    周大郎忍住笑,接过包子,大姐的嘴唇儿红是红,可总觉得红得有点儿过了,让他不厚道地想起那猴屁股来。

    周锦钰两只小手儿捧着大包子啃,光看见包子都快看不见脸了,逗人得紧,周大郎担心干吃包子太噎,拿了水喂给他,当了一年多的小娃子足够周锦钰从别扭到适应自己奶娃子的身份,就着周大郎的手喝了两口,推给周大郎,“大伯,你也喝。”

    朱氏道:“大哥,你歇会儿,我来抱着他吧。”

    周大郎摆摆手,表示不用。

    周锦钰:“大伯,我可以自己走。”

    周大郎自是不同意,这可不比在周家庄,码头这么多人,磕着碰着怎么办,走丢了怎么办。

    周凤英笑道:“钰哥儿长大了,可得孝敬你大伯,大伯多疼你呀,比你爹带你的时间还多呢。”

    周锦钰大眼睛里扑闪扑闪地,小奶腔软软又清亮,“大伯也是爹爹,是大爹爹。”

    周大郎大手忍不住摸摸小侄子额前软软的小头发,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在他心里本就把钰哥儿当成了亲儿子。

    周凤英把小侄子往坑儿里带,道:“大伯是大爹爹,那你爹就是二爹爹了呗。”

    周锦钰不上当:“我爹就是我爹,爹是二郎,不是二爹爹。”

    周凤英忍不住乐,“弟妹,你瞧他小人精鬼精灵的,还哄弄不了他呢,这小嘴巴可甜死了,也不知道到底是随了谁,二郎小时候可不这样儿,出了名的小毒舌。”

    周锦钰眨了眨眼:“钰哥儿随了大姑。”

    周凤英:“大姑哪有你嘴巴甜。”

    周锦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哟,瞅瞅,他还会拽小词儿了,这都谁教你的呀。”

    “娘教的。”

    朱氏想了想,我教他这个了吗?

    教了吗?记不清了。

    反正这娃子记性和理解力都好得吓人,二郎却不叫她夸娃子,更不准对别人说,说是莫要像他小时候一样被扣个神童的帽子,戴上去就扒拉不下来。

    为了维持住神童的形象,在家里没日没夜的读书,出去了强装大尾巴狼,别提有多累了,人生根本就没有乐趣。

    从码头到南州府城里还需一段路程,不算太远,可也不近,主要这会儿日头上来了,怕晒着孩子,也怕把妆晒花了,须得搭车。

    周凤英这会儿有点儿明白为啥描眉抹粉儿都是人家大户人家的小姐娘子爱干的事儿了,不光是钱的问题,问题是忒不方便,不能随便吃东西,还不能出汗。

    码头上只有一种车,就是装饰精美但价格很贵,四匹大红马拉着的豪华厢车,一个车上能坐二十来个人,却只允许坐十人,因为能坐得起这车的都不差钱,不喜欢与人挤着。

    周家总共五个人,钰哥儿不占坐儿,不算数,四个人每人十文。

    周凤英咬了咬呀,不就一口辣椒的钱嘛,不差钱儿,咱也享受一把,上!

    朱氏虽然心疼银子,但更怕还没见到二郎呢妆先花了没吭声,周大郎对钱财一向看得淡,家里人高兴就好;周锦钰无所谓,兰姐儿却早就跃跃欲试。

    一家人上了马车,果然钱花在哪儿,哪儿就好,这车厢里竟然还放了冰块儿呢,一进来感觉浑身的汗毛孔都舒坦起来,周凤英从没见过夏天里的冰块儿,忍不住好奇,探着头儿往那盛放冰块儿的盆中望去。

    车上原本坐着的几人见周家几人衣着朴素,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模样儿,又见到几个女人脸上的妆容,忍不住捂着嘴儿笑,目光里俱是轻蔑。

    周凤英感觉到车里其他人异样的目光,心说你们瞧不起谁呢,你们化妆了,俺们也化妆了,你们不就衣裳比俺们强点儿么,有什么可得意的,今儿卖了辣椒俺们就买最时兴的款式。

    想到这儿她故意偏了偏头,露出发髻上郭氏送她那根绿松石簪子。

    朱氏比周凤英更敏感,她也怀疑是自己的衣裳被人瞧不起,毕竟她这身衣裳样式早就过时了,洗得也有点儿褪色,可一想到自己里面穿得那价格昂贵的肚兜,她腰杆儿又挺起来了。

    ……

    南州府吉祥居的雅间内,林锦儿身穿一袭流云锦缎滚边儿白袍,手持燕尾折扇,笑得娇嗔,却语含幽怨。

    “周公子玩儿得一手过河拆桥的好本事,利用完锦儿,便弃之如敝履,就不知周公子是对天下女子都无情,还是——”

    林锦儿故意停顿一下,尾音里酥酥软软含了钩子,“还是只对锦儿一人特殊呢?”

    周二郎冷眼瞧着她,说出来的话没给人留一点儿面子,“林锦儿,你无需三番四次卖弄勾引,周某不喜欢与人拐弯儿抹角,你若执意勾引,干脆一步到位,看周某是否会多看你一眼,若无其它事,周某告辞!”

    说完,周二郎起身便走!

    “喂,你不准走!”

    林锦儿又羞又恼,却是跨出一步,挡在门口儿,拦住了周二郎的去路。

    周二郎比她高出足足一头,居高临下,锐利的眸子扫向她,勾唇冷笑,声线里带出几分压迫,“林锦儿,你觉得你凭什么能拦我?且不说你林家是否能一手遮天阻我科举,就单说你背地里对林士杰做的那些事,你觉得他若知道了,你会是什么下场,嗯?”

    周二郎完全颠覆了林锦儿的认知,她从未见过如此翻脸无情之人,到现在才明白对方当初旁敲侧击,模模糊糊那些话竟全是给她下好的圈套儿,就等着她抻脖子往里钻。

    现如今就算她对林士杰坦白是受了周凤青的蛊惑,可是以林士杰的自私和小心眼儿就会因此放过她吗?

    反观周二郎,本就得罪了林家,多得罪一点儿,少得罪一点儿又有什么区别。

    如今自己竟是不知不觉间被周二郎引上了一条只能进不能退的不归路,不成功便成仁,上杆子给人当炮灰。

    好一个周二郎,当真好深的心思,林锦儿这下彻底相信周二郎不是可以用美□□惑的人了,就更不要提什么怜香惜玉了。

    面色几番变化,林锦儿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不能白被周二郎利用,怎么也得讨回点儿利息,收回了胳膊,娇笑道:“奴家今儿算明白了什么叫坐怀不乱柳下惠,锦儿佩服周公子,刚才开玩笑呢,今天请周公子前来,实是有要事请教。”

    周二郎抬眼看她,“周凤青做事讲求公平,不管怎么说,客观上你算是帮了周某,周某自然是要回报一二,不过今日过后,你我再无瓜葛,不要再来麻烦我,明白?”

    林锦儿一时间有些妒忌周二郎的娘子,酸溜溜道:“周公子如此洁身自好,想必娘子定然是极好的。”

    说着话,她弯腰为周二郎斟上一杯茶。

    “温柔贤淑,貌美端庄,自不是你能比的。”周二郎不客气地又扎林锦儿一刀,伸手推开了眼前的茶盏,美女蛇的茶他可不敢喝。

    这种女人周二郎最为厌恶,一边勾引着人家的男人,一边嘴里说着人家的娘子是极好的,当真脸皮够厚。

    林锦儿被噎得一窒,缓了半天,才咬着牙道:“周公子好福气。”

    林锦儿说起正事儿:“只因我是女子,在家中做事各种受限,这家酒楼只不过林家产业的九牛一毛,即便如此,都是因为我受了太多委屈,才补偿给我,我想要做林家家主,简直难如登天。”

    周二郎半垂下眸子,指尖轻抚眉尾,不轻不重,不缓不急,不咸不淡道:“你如此豁得出去,劣势未必不能转为优势……”

    林锦儿气得脸色铁青,“周凤青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睡男人,跟男人睡我能一样吗?!”

    周二郎从鼻腔里嗤笑一声,道:“脑子和身子你总得有一样有交换价值,两样儿都没有,那你就只适合做梦。”

    不等林锦儿开口,他又道:“赤.裸.裸的身体交换,自然是不雅,也不值钱,情谊却最是无价,如何让男人感受到你的情谊,那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听完这话,林锦儿此时竟然莫名有些同情周二郎的娘子了,怕是他的娘子一辈子都难看清楚身边人的真实面孔,这人有没有心怕是都不好说。

    林锦儿又请教了周二郎一些问题,周二郎能说的说,不能说的绝不指点,耐着性子回答了林锦儿几个问题,周二郎起身告辞。

    林锦儿这次恭恭敬敬送他出门儿,下楼梯的时候正赶上周家一行人进门儿。

    第33章

    “爹——。”

    周锦钰最先看到了周二郎,朝他喊了一嗓子,周二郎脚下步子一顿,抬起眼皮,表情凝固了——

    惊喜?愕然?惊吓?无法直视?

    好半天,周二郎半低下头,摸了摸鼻子,嘴角儿不受控制得抽搐几下,眼角儿渐渐染上了一层笑意——好吧,丑是丑了点儿,小的和大的其实还都挺可爱。

    都不用想,这粗糙的技法出自大姐的手笔无疑了,换成他来画都不至于画成这个鬼模样儿。

    周二郎快步上前,笑着从大哥手上接过儿子,周凤英在旁边儿邀功,“二郎,咋样,俺给弟妹画得好看吧?”

    好看,云娘一张小脸儿被画得光看见两条粗粗的黑眉毛了。

    周二郎点点头,“嗯,不错,第一次就有如此效果,以后进步空间很大。”

    说完,他就埋下头去,下巴虚靠在儿子的肩颈处,蹭了蹭儿子的小脸蛋儿,周锦钰感觉到他爹肩膀微微震颤,想必忍得极是辛苦。

    周二郎没笑,林锦儿却是“扑哧”一声笑了,“这几位娘子的装扮还真是特别呢。”说话间毫不掩饰揶揄讥笑之色。

    她实在无法接受,本以为对方的娘子是如何优秀,没想到竟是如此上不得台面的土老帽儿,妆容画得跟鬼一样,就这,周二郎竟还说什么美貌端庄,美貌端庄个鬼呀!

    明明不如她的女子,却一个个命都比她好,内心的妒忌让她的脸几乎要扭曲变形。

    周锦钰亲昵地搂着周二郎的脖子,明亮的大眼睛扑闪着天真与懵懂,“爹,她是谁呀?长得像男人又像女人,不男不女,钰哥儿从未见过这样的怪人,她真是特别——”

    说到这儿,周锦钰故意停下来,小脑袋拱到他爹耳朵边儿,小手儿遮住爹的耳朵,貌似只说给爹一个人听,却是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爹,她真是特别丑。”

    众人:“……”

    周二郎嘴角儿带笑,大手握着儿子的小手,放在唇边,“嘘!小声点儿,让人家听见不好。”

    周锦钰睫毛轻眨,“爹,声音已经很小了,钰哥儿打赌她什么都没听到,不信你去问问她?”

    周二郎:“……”

    林锦儿羞恼难当,万万没想到自己今天竟然栽到一个牙都没长齐的小娃子手上,她这会儿倒是突然就有点儿明白自己那位嫡妹为什么甘愿冒着那么大风险也要把这小娃子弄去给她儿子做伴读。

    先不说长相,这简直就是多智近妖,三言两语就把视线转移,反倒让她成了笑话的中心。

    “二郎,你咋在这儿?”

    周凤英话是对着周二郎说的,眼睛却冷冷瞥向林锦儿,代替朱云娘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过来为酒楼写菜谱,恰好遇上了他们的少东家。”

    周凤英一听跟二郎混在一块儿这女人是酒楼的少东家,眉头更加紧蹙,不行!周家的辣椒得换一家卖,不能跟这姓林的有来往,长得就是一副勾人的样儿,对二郎指定没安什么好心思。

    “既是写完了,那就赶紧走吧。”周凤英没什么好气。

    周二郎亦不想周家跟林家有什么牵扯,点点头,一家人就要往外走,却是突然被人拦住了去路,正是酒楼的大掌柜。

    大掌柜其实有点儿不太敢认周凤英来着,不过周锦钰这漂亮小娃子却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忙迎上来,满脸堆笑道:“唉哟,周娘子你可算是来了,你上次送来那牛角辛大受客人欢迎,前天就用完了,上次也忘记问你家地址,这边又等着你那牛角辛下锅可是急死人了。”

    周凤英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儿,“用完了啊?用完就用完吧,俺现在也没有了,你也没提前跟俺预定,这剩下的都被别家订了,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大掌柜愕然出声,“你怎么能卖给别家?”

    周凤英挑眉,“咋?

    大掌柜这话从何说起,卖给别家多正常呀,这做生意当然是买得人越多越好,难不成大掌柜的开酒楼只给一个人吃饭?”

    大掌柜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周娘子,上次你们狮子大开口要一两银子一颗那牛角辛,可谓是天价,我们酒楼愿意出这个价格,自然是看中它物以稀为贵,如今你却卖给别家,做人未免太不厚道。”

    周凤英咯咯笑起来,“哎呦喂,可笑死俺了,一两银子你还觉得贵,人家别家一开口就给俺1500文一颗,是你不厚道,还是俺不厚道,不带你这么欺负俺们老实人的。”

    周二郎觉得大姐这口才身为女子实在是可惜了。

    这时,林锦儿突然开口,“我出两倍价钱,以后周娘子的牛角辛就只供我们吉祥居。”

    周凤英撇撇嘴,“俺虽是农妇,也知做人要厚道,讲诚信,俺既是答应了别家,你出再多钱,俺也不卖!”

    林锦儿笑了笑,“周娘子一来就直奔我吉祥居,却说什么答应了别家,却是叫人好生不解。”

    周凤英:“你解不解关俺啥事儿,你家酒楼开门迎客,俺想来就来,来了又突然不想吃了,不走还跟这儿杵着过年不成?”

    林锦儿被噎得一窒,看向周二郎道:“周公子莫不是也要跟银钱过不去?”

    周二郎凉凉地扫了她一眼,“与林少东家这样的人打交道,我娘子和家里人都不太放心,不来往的好。”

    这话说得不能再明白,既是说给林锦儿听,也是解释给周家众人,尤其是朱云娘——莫要多想,他周二郎对这女人没意思,清白的。

    林锦儿不死心,牛角辛所蕴含的巨大商机太过让人眼馋,这会儿也顾不上挑拨离间对方的夫妻感情,急声道:“周公子要避嫌,不来往也可,我吉祥居愿意高价买断你家牛角辛的种子。”

    周二郎笑了,“牛角辛的价值无法估量,你要买断,我却是不好报价,不过半个月后,周家会将牛角辛的种子连同种植方法一并出售,吉祥居可来竞价。”

    这几日来,吉祥居推出的新菜式可谓在南州府餐饮界掀起滔天巨浪,辣椒独特又刺激的风味让吃过的人直呼过瘾,南州府的名流豪绅彼此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走不?去吉祥居挑战一下那牛角辛,吃完哪个先出汗或是先流眼泪,哪个请客。”

    “去就去,有你们形容得那么夸张么。”

    “夸张不夸张,你去了不就知道了么。”

    ……

    辣椒在南州府引起如此大的反响让周二郎心惊的同时也感到阵阵害怕,周家握着的既是摇钱树也是烫手山芋,周家护不住,不如见好就收,得一笔银钱趁早把麻烦丢出去,让一帮狼崽子自己撕咬,自己玩儿去。

    从吉祥居出来,周二郎带着家人找了家别的酒楼吃饭,等餐的时间,趁人不注意,他在桌子底下,借着桌布的遮掩拽过了朱云娘的手。

    朱云娘身子猛得绷直,瞪大了眼睛,本就抹了胭脂的脸红得要滴血了,大庭广众之下,夫君怎得,怎得……

    周二郎看她那样儿,勾了勾嘴角儿,修剪圆润的温凉指尖在她热乎乎的手掌心游走勾转,一笔一划写下——很可爱。

    他知道女为悦己者容,娘子是特意打扮给他看的,虽有些一言难尽,但值得鼓励,画不好没关系,学学就会了。

    他们一家三口很好,周二郎不想任何人插足破坏,甚至不想再来一个娃子,他很清楚自己一定是会偏心大儿子的,他不想委屈另一个,也不想另一个来分去钰哥儿的父爱,就这样吧,钰哥儿一个就够了。

    周家开枝散叶的任务,大哥来就好,反正大哥有能力,能者多劳。

    兰姐儿从未吃过如此好看又可口的饭菜,难免吃相不雅,筷子伸长了去够离自己比较远的饭菜,汤汁儿撒到了身上也不自觉,面前堆了一堆的肉骨头和鱼刺。

    周二郎皱起眉头,外甥女儿今年虚岁有十二,说着走着就是个大姑娘了,大姐心疼娃子没爹疼,未免多有纵容,再如何纵容,女娃子总归要嫁人,娘家人能疼宠几日?一辈子终究是要在婆家过的。

    倒是钰哥儿,被娘子教导得极好,小身子坐得板板正正,吃相稳当,斯斯文文,最主要还知道夹菜给父母吃。

    兰姐儿的问题不光是礼仪规矩问题,这娃子是习惯了她娘的付出,完全没有意识到要回报父母一二,从开始吃到现在从未夹过一根菜给大姐。

    倒不说娃子自私,自家的娃子自己了解,主要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她长大了,母亲也是需要被人关爱的。

    听薛良说教导他家大姑娘的婆子是他娘子从娘家带来的,很是有几分本事,回头儿拼着欠人家一个人情,也要让兰姐儿去跟着学学规矩,在自家人眼皮子底下吃点儿苦,总好过在婆家受苦受歧视。

    兰姐儿感觉到二舅在看自己,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小脸儿红了,咬着筷子有些不好意思夹菜了。

    周凤英护短儿,对闺女道;“你二舅就是臭讲究,咱不跟他比,想吃那个?娘给你夹。”

    周二郎转了话题,“大姐,让大哥几人吃完饭在这儿歇着,咱俩去处理辣椒的事儿。”

    等姐弟俩离开饭桌,周二郎一脸肃色对周凤英道:“什么叫她二舅臭讲究,不跟二舅比?大姐想让兰姐儿将来嫁到什么样的人家?

    若是嫁给普通农户,当二郎什么话也没说,饭都没吃饱呢,谁管他什么礼仪规矩。”

    周凤英嘴硬:“这不孩子以前没吃过,头一次嘛,那谁还不馋个嘴呀。”

    周二郎见大姐冥顽不灵,道:“你若想让兰姐儿像你一样,你就惯着吧。”

    周凤英来气,“周二郎,说得好像你不惯着钰哥儿是吧?”

    周二郎:“那得分是什么事儿,我教训钰哥儿的时候大姐没看见而已。”

    周凤英嗤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儿,“可拉倒吧你,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你舍得动钰哥儿一个手指头,我把姓倒过来写。”

    周二郎懒得跟她讲理,强硬道:“兰姐儿过继到我的名下,她的事情我说了算,你舍不得管,我来管!”

    周凤英哪会不知弟弟是为兰姐儿好,她只不过是没面子,强行撑场面,见弟弟真生气了,讪讪地不说话了,突然反应过来似得扯住周二郎的袖子道:“二郎,你刚才啥意思,什么叫兰姐儿像俺一样,俺咋啦?俺那点儿不好了,你给我说清楚。”

    周二郎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慢吞吞道:“大姐若生为男儿,定有一番作为。”

    言外之意,你个汉子性格,不讨男儿喜欢。

    周凤英知道弟弟说的是事实,她为老王家累死累活,不敌那美娇娘撒个娇,说句甜话儿,可她生来就是这样的性子,改不了,不过她却是不希望闺女像她一样累,男人该用还得用。

    周二郎见大姐不说话,有些后悔自己话重了,大姐其实很好,只不过懂得欣赏她的男人却是不好找,再能干的人也还需要一些时运的。

    周二郎其实亦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入得了帝王的眼,成就一番大事业,不枉活这一遭。

    有了吉祥居打底,牛角辛名声在外,再推销起来不要太容易,对方简直求之不得,把两人奉为坐上宾,找了几家规模较大的酒楼把带来的辣椒卖掉,同时给这些人吃了定心丸,这批辣椒没掉就没有了,但半个月之后,会卖种子以及种植方法。

    这次带来的辣椒多,卖得比上次还贵,姐弟俩总共卖了三百多两,这对周家来说简直是一笔巨额收入,半个月之后的种子将比现在要卖得高得多。

    一个南州府已经是如此,可以想象这东西普及到整个大干朝,所蕴含的价值到底有多大?

    周家自是吃不下,也没那本事运作,不过从中分一杯羹也足够让周家改头换面成为富裕人家了。

    这都是宝贝儿子的功劳,娃子说要养着他这个爹,没想到这么快就一语成真了。

    他要去绸缎庄,现在,马上,立即!

    要什么布头儿?店里最好的料子一样儿来一匹!

    第34章

    一行人走到绸布庄门口,周二郎忽然又不想进去了,君子宠辱不惊,不过是有了点儿小钱,他竟然如此失态,在儿子面子着实不是一个好榜样。

    “大姐,你与云娘、兰姐儿几个进去吧,买两匹上乘的细纱葛布,给家里人做贴身里衣,外面穿得倒不必讲究,平时穿啥就买啥,再扯些上得台面的布料,出门穿。”

    周凤英几人往店里走,周二郎又叫住她,“大姐,别光顾着咱几个,选些适合爹娘的花色。”

    “俺知道,咱爹老早就稀罕族长穿得那种带花纹的料子。”

    几个女人逛绸布庄,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绸布庄旁边儿就是一家名为集贤堂的书斋,周二郎叫上大哥,牵着儿子的手一块儿进了书斋。

    儿子现在跟着娘子已经学完了千字文和百家姓,接下来要接触大学、中庸、论语和孟子这些四书的内容,涉及到基础三观的东西周二郎不打算让娘子教,他要亲自给娃儿启蒙。

    不过书倒是可以先买来让儿子读着,不需要娃明白多少意思,主要先学会背诵,虽枯燥却是读书最基础的技能,也可磨炼娃的耐心和意志。

    除了四书,周二郎又买了基础算学和一些野史趣闻,不能只让儿子感觉到读书的枯燥,亦要让他明白读书的好处,只这野史趣闻内容较杂,需得他标注出来,捡娃子能听的,让娘子讲与他听。

    周锦钰感受到周二郎的良苦用心,忍不住握住了父亲的手,很温暖,很踏实。

    古代的书斋不似现代的书店,书本可随意阅读,都是看上那本,店员便给取出那本儿,周二郎目光转向大哥,“大哥,你想要看些什么书?”

    周大郎在柜台上用手指写了“兵书”两个字,周二郎一怔,未曾想大哥竟然是想看兵书,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周锦钰心虚地眨了眨眼,貌似自己平时给大伯讲热血大英雄的故事讲得有点儿多了。

    虽有些不大理解大哥为什么突然想看兵书,不过大哥喜欢就好,周二郎将孙子兵法、吴子、六韬一并要上。

    店家见周二郎出手大方,一口气买了如此多的书,认定他是潜力客户,结账时悄悄塞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在那些书中间,低声道:“客人一看就是好读书之人,这本奇书乃是本店赠送给客人的,若客人看得满意,本店还有更好的。”

    周二郎眼角的余光瞄到那本册子上“风月”二字,目光闪了闪,付了银钱,转过身时将那本小册子抽出,顺手塞入衣襟中。

    世事洞明皆学问,夫妻之道亦是学问,深入了解一下未必是坏事儿,最近几次娘子嘴上不肯承认,但身体骗不了人,成亲这么多年,他亦是头一次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真实水平。

    虽懊恼,却也不是无解,事在人为。

    周大郎这会正在一旁喂小侄子喝水,中午的饭菜比之家里做的口重,怕娃子会上火。

    周锦钰喝了两口,把水囊又递到大伯嘴边,让大伯也喝,周大郎怕娃呆会儿渴了没水喝,只意思性的沾了沾嘴唇。

    “大哥,咱们走吧,估摸着大姐她们几个买得也差不多了。”

    大郎抱着钰哥儿,二郎背着书本,兄弟俩往外走,大郎把水囊递过去,示意二弟喝。

    天儿热,一家人总共就带了两个水囊,周二郎摆摆手,表示自己不渴。

    俩人出了书斋,等了一会儿,周凤英几人红光满面,说说笑笑抱着大包小包从绸布庄里走出来,边走边说着绸布庄里的布料有多齐全,多好看,如何挑花了眼。

    时间不早了,须得赶紧赶去码头,刚热闹一会儿又要与儿子和娘子分开,坐在马车上周二郎一直抱着儿子,娃子现在几乎一天一个样儿,每次都给他惊喜,心中当真是有些不舍。

    把家人送上船,周二郎迎风站在码头,看见大哥抱着钰哥儿站在船头朝他挥手,耳边仿佛可以听到儿子小奶腔甜甜地叫爹。

    很快了,很快就会结束这种两地分居的日子,云娘终究是女子,男娃子还是要由他这个做父亲的亲自教导才好。

    随着秋闱的临近,整个书院的气氛越发紧张忙碌,十年寒窗苦读,那个不是憋着一口气,林士杰却是个例外,不管能不能中举,他都可到国子监读书,进了国子监就等于成了朝廷的官员候选人,有叔叔和姐夫这双重关系,帮他谋个官职轻而易举。

    最近他总算料理清楚家里一堆烂事儿,开始闲下来,闲得蛋疼就又想起了周二郎。

    林士杰最初为难周二郎,一是恼对方不识抬举驳了他的面子,想要通过施压让对方折腰服软儿;二来不乏妒忌之心,在周二郎面前他南州府第一公子的头衔怎么看都有那么点儿讽刺的意思。

    只是他没有想到不管如何刁难挑衅对方,周二郎都装聋作哑不接他招儿——不反抗亦不服软。

    如今倒让他骑虎难下,放过周二郎,书院的同窗该如何看他,定认为他奈何不了周二郎;不放过,他又拿不到周二郎什么把柄。

    直到这日一个小跟班儿来跟他汇报,说是发现周二郎偷偷看有辱斯文的污秽书籍。

    林士杰的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论正经整个书院再也找不出几个比周二郎更端正肃谨的,林士杰甚至都怀疑他过日子只会一个姿势,若说他看那种书,怕是整个书院就没有清白的了。

    小跟班儿却信誓旦旦,言之凿凿,甚至说出来了书名,林士杰才敢相信,主要给这小跟班儿十个胆子,对方也不敢骗他。

    以己度人,林士杰想起自己第一次接触那种书时,被刺激的一夜没睡着,周二郎若是无意中接触了这种书,还真是顶不住,不光他顶不住,是个男人就顶不住。

    周二郎现在从大通铺里搬了出来,和薛良搬到了同一个宿舍,他现下最紧要的不是读书,而是养好身体,本身他就睡眠轻,又闻不得各种异味儿,冬天还好一些,夏天实在难熬。

    这日午后,吃过晌午饭,在宿舍午休的间歇,周二郎同薛良提起了自家外甥女儿的事儿。

    薛良笑道:“我当什么事儿呢,就这点儿事还说什么麻烦不麻烦,我家大姑娘正愁没人跟她玩儿呢,有个伴儿不正好,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家请的那婆子本事是有几分,对娃子也上心,但管教却是严格,我家大姑娘一开始快恼死她了,天天跟我这儿告状,把我心疼够呛,兰姐儿过来,估计小丫头一开始要吃点儿苦头。”

    周二郎:“父母爱子为之计深远,大姑娘能做到的,兰姐儿没什么不可以的理由。”

    薛良随口道:“你对你外甥女倒是上心。”

    “薛兄有所不知,我大姐是个命苦的,就只这一个宝贝姑娘,我外甥女儿好,大姐就好,我外甥女若是不好,我大姐的日子定然好不了,娃子跟着她娘相依为命,更是个可怜的,跟我自己的姑娘也无甚差别。”

    周二郎说了一堆话,关键是引出最后一句,毕竟他跟薛良有交情,大姐跟薛良却是没什么关系,这隔着一层呢。

    薛良道:“放心吧,我那大姑娘虽被我娇惯,却是个懂事儿的,她娘每天就忙着研究装扮护肤,事儿少得很,你只管送兰姐儿过来就是。”

    俩人正说着话,忽然宿舍门被人猛地从外面推开,学院堂长领着一帮人气势汹汹闯进来。

    “周凤青,有人举报你私下里偷看传播□□书籍,可有此事?”

    周二郎缓缓站起身来,冷目以对,“简直污蔑,无稽之谈!我周凤青行得正坐得端,自入学以来谨守学院各项规定,何曾做过半点儿违反院规之事,更不可能让那等东西污了眼,不知是何人举报我,不妨站出来与周凤青对质!”

    他举止从容,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掷地有声,倒叫一帮围观的学子心里起了微妙的反应,莫不是又是那林士杰要陷害他?

    人做了亏心事总会有几分心虚,被人盯着时难免眼神闪躲,周凤青却是完全不避不让,目光里燃烧着被人冤枉的熊熊怒火。

    堂长以他的多年经验,基本可以肯定周凤青是被冤枉的,可是他拿了人家的好处,该走的过场还是得走,否则没法向林士杰交代。

    “周凤青,看没看不是你空口白牙说了算的,搜一搜就真相大白了。”

    周二郎:“堂长的意思是别人无凭无据,仅靠空口白牙就可以随意往周凤青身上泼脏水,今天有人说我偷看□□书籍,就可以平白搜我的房间,若是明日里又有人造我周凤青的谣,堂长将如何?”

    堂长被他怼得一时无言以对,周二郎替他找了个台阶,“王堂长,周凤青要求知道是谁人造谣于我,没有人证,周凤青是断然不会配合堂长的搜索,即便是闹到山长那里,我也不惧。”

    王堂长不愿意得罪林士杰,但林士杰手低下一个小跟班儿却是不在乎,朝身后道:“李大鹏,你不说看见周凤青偷看□□书籍么,他什么时候看的,在那儿看的?”

    王堂长此话一出,一帮学子望向李大鹏的目光里顿时充满鄙夷之色。

    李大鹏被强行推出来,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道:“堂长,前天晚上我看到他书本里夹着一个小册子,只有那种书籍才喜欢印刷成手掌大小的册子,便于偷偷查看。”

    周二郎冷笑,“你倒是深谙此道,经验丰富得很,不知道看了多少本,才得出此经验来。”

    李大鹏意识到说漏了嘴,强行转移话题,“周凤青,你别顾左右而言他,你敢对天发誓你没看么,就用你今年的秋闱发誓,若你看了,今年必然落榜!”

    第35章

    薛良看不下去,“李大鹏,你以为你是谁呀,你有什么资格儿让周凤青发誓赌咒,凭什么。”

    李大鹏亲眼看到周二郎看那小册子,他吃准了对方绝不敢拿自己的前程发誓,不理会薛良,只咄咄逼人地冲向周二郎,“不做亏心事,有什么好怕,周凤青你敢吗?”

    周二郎凉凉地扫了他一眼,“可以啊,不如你先当着众同窗发一个誓,对天发誓说你从未看过那等书籍,既是事关下半身,就也用你的下半身说事儿好了。”

    此话一出,众学子哄堂大笑,就连堂长也控制不住嘴角直抽抽,万万想不到平日里谪仙儿一样的周凤青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再配合他那一脸端方清冷的正经劲儿,就还真……

    李大鹏则直接梗住!

    莫说是他,若要在场的任何一个发誓,怕是无一人敢应。

    书院里读书的大部分是年轻二八的大小伙子,谁还没点儿生理需求,去书斋买书的时候谁还没被重点关照过几次,四书五经那种书都是一锤子买卖,买一本就不会在买,这连载的小册子才是书斋的盈利之道。

    最主要人家头一次都是免费送的,不看白不看,那成想看完就还想再看下一本儿,尤其是最近大卖的那本儿,据说还是从京城传过来的,当真让人欲罢不能。

    写那小册子的也当真是个奇人,花样儿之多当真让人眼花缭乱,关键写得并不粗俗露骨,点到为止,字字珠玑,句句都是内涵,唯有细细品味才能感受到写书人所传达的妙处。

    这也就还罢了,最令人惊奇地是这写书人身份地位貌似极高,文中所阐述之器物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当真是奇人奇书。

    众学子甚至都怀疑南州学院有人没看过吗?说不定山长也看过呢,实话说那册子文学造诣真还挺高,常有神来之笔,让人忍不住拍案叫绝。

    一片哗然中,周二郎却是面色一凛,缓缓开口:“科举是何等严肃之大事,乃吾皇陛下为国选取栋梁之举措,我等不思求学进取以报皇恩,竟拿秋闱科举之事做赌咒发誓之用,若是传出我南山书院学子为那等污秽书籍而拿秋闱科举来说事儿,我南山书院颜面何存!皇帝陛下当如何看待我南山众学子!”

    周二郎的话一句更比一句重,先是拿皇帝陛下说事儿,把事件升级,让众人产生敬畏之心,紧接着绑架整个南山书院的名声,光损害名声不行,最后一刀更是直戳南山书院众学子的核心利益!

    若皇帝陛下对南山学子有了成见,莫说提拔录用,不治罪都是好的。

    周二郎几句话便把李大鹏放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儿上,更是把自己是否有看小册子的关注点转移到李大鹏为了小册子拿科举说事儿上。

    一时间群情激愤,矛头全都对准了李大鹏,薛良趁机嚷着要求让李大鹏搬出宿舍,同宿舍的另一名学子亦是强烈愤慨要求李大鹏搬出去,谁愿意身边儿有一个随时会告黑状的小人呢。

    何况要真搜的话,谁的床铺底下也清白不了。

    王堂长这会儿也是一身冷汗,本来没多大个事儿,林士杰非要找事儿,今天这事儿若真闹大了,他自己也惹一身臊,他比一般人政治目光要敏锐得多,周二郎的话还真不是危言耸听。

    当今圣上有多重视恩科,单看他近年来一系列的举措就可见一二,先是在州、府、县建立免费书院,又在驿站设置专门负责拉赶考学子进京的马车,且赶考学子上京前还可领一定的盘缠补贴。

    科举一事万万不能拿来玩笑,更不能传出南州书院为了让学子证明没看那等污秽书籍,逼学子拿科举来赌咒发誓。

    想到这儿,他冲李大鹏厉声喝道:“简直胡闹!科举岂是让你拿来赌咒发誓之用,本堂长再问你一遍,你确定亲眼看到周凤青看那小册子了?若敢污蔑陷害同窗,本堂长定不饶你!”

    已经得罪周凤青了,不能再得罪林士杰,李大鹏硬着头皮正待答话。

    薛良突然站出来,“堂长,我愿意为周凤青做证,他绝不会看那种书籍,且我与他临铺,从未见过他看那等书,且现如今秋闱将至,我等学子十年寒窗苦读,成败在此一朝,有那个现在有心思去看那等书,着实荒谬。”

    “堂长,我也与周凤青邻铺,亦从未见过他身上有过什么册子,李大鹏的床铺离周凤青最远,莫非他是长了千里眼不成。”同宿舍的另一学子也站出来做证,废话,他床铺底下有三本呢,若是周凤青要求一起搜,他也得跟着完蛋。

    “堂长,我也愿意相信周凤青。”

    “我也愿意,周凤青绝不是那种人。”

    “对,堂长,我等都相信周凤青的为人,愿意一起为他作证。”

    事关所有人的利益,谁也不想被搜床,一时间同寝室的,非同寝室的纷纷站出来为周凤青说话。

    堂长巴不得赶紧快刀斩乱麻解决掉眼前的麻烦,以后再不沾染林士杰的破事儿,搞不好就惹一身臊,于是借势顺水推舟道:“周凤青,既是众人都愿意为你做证,本堂长就估且信你一次。”

    朝京城的方向拱了拱手,他又道:“圣上开办书院为在座诸位提供求学之所,我等当感念皇恩,刻苦攻读,莫要干些不相干的,辜负皇恩。”

    李大鹏被堂长带走训诫,众人也纷纷散去,一桩闹剧结束,就只有周二郎和薛良两个人时,薛良忍不住问周二郎,“周凤青,跟兄弟说实话,你到底看是没看呀?”

    周二郎侧眸,斜睨他一眼,“我是那种人吗?”

    薛良想也是,周二郎怎么可能看那种册子,忍不住替他不忿,“林士杰真不是个东西,什么脏水都往你身上泼,幸好不用忍他太久了。”

    话音一转,薛良神情猥琐起来,“不过跟你说啊,那种册子当真写的不赖,反正兄弟我是大开眼界了,你要不要观摩学习一下,我这儿好几本呢,高价买的精装版,借你瞧瞧?”

    “不感兴趣。”

    “你看看嘛,看了再说有没有兴趣。”

    “不看。”

    “不看你后悔。”

    “莫要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

    周二郎捧起书卷,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照进窗户,照在玉节般修长白皙的手指上,骨肉近乎晶莹起来,有了剔透的质感,皮肤下黛青色的血管证明眼前是真实的人手,而非美玉雕刻。

    周家庄,周家一家人正在使人打井,周锦钰最先提出来的,说家里养着许多鸡还有两头猪一头驴子,菜园子里的菜也要浇水,再加上一家子人平时的用水,大伯每天担水太辛苦了。

    庄子里打井是个稀罕事儿,周家院子里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有纳着鞋底子聊天儿的妇女,有三三俩俩的老爷们儿,还有小娃子们在大人腿间穿来穿去打闹着。

    族长家里有水井,帮忙给联系了当初给他家打水井的几人过来,工钱要得高,但据说极为有经验,打十个井,七八个都能出水。

    周老爷子迷信,认为水代表财运,这要是挖一个不出水的,成了深坑旱井,不吉利。该花的钱绝对不能省,当下拍板儿就这几个人了,并提前给几个人封了红包。

    有钱好办事儿,几个挖井的汉子也是尽心,一番仔细勘察之后,大致挖井范围定在周家南墙根儿附近,又在地上泼了几桶水,观察水渗下去的速度,最终划定挖井的准确位置。

    周锦钰被大伯抱着在旁边儿看得稀奇,暗道术业有专攻,莫要小瞧了古人的智慧,人家不比现代人差,只是受制于当时的生产条件而已。

    族长周长元和周老爷子站在一旁闲聊,“长庆,最近一年你家弄得不赖,养鸡没少赚钱吧?”

    周老爷子接道,“嗐,运气好,弄几个零花儿,风险也大,这要来个鸡瘟,赚的全得赔进去。”

    周长元:“是这么回事儿,带毛的东西不好养,养少了还成,一多了,就不好说,谨慎点儿好。——对了,二郎就要秋闱了吧。”

    周老爷子点点头:“可不是呢,眼瞅着八月份就在眼前了。”

    周长元又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族里吭声,二郎这次若能考中,光宗耀祖给咱姓周的长脸了。”

    “借族长的吉言,娃子尽力了,剩下的就看天看命,咱不强求。”临近秋闱,老头儿心里忐忑,二郎打小就心高气傲,这要万一不中,可坏事儿了。

    “出水了!”忽地,井底传出一声兴奋的惊呼,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大伙儿纷纷凑过去瞧稀罕。

    这才挖了多久就出水了,周家院子里定是有水脉吧?这可真是大大的吉兆,咋啥好事儿都让人家赶上了,可真真羡慕死个人。

    “五丈,五丈就出水了!”井底的汉子被提篮拉了上来,兴奋地朝众人说道:“这井刚好打在了水脉上,水源充足得很,俺刚才尝了一下,水甜得很哩!”

    “凤英,快!给几位小兄弟端茶来,大热天儿几位辛苦了,不急,咱歇歇再干。”周老爷子兴奋地朝闺女招呼。

    自己则颠颠儿地赶紧跑堂屋去上香还愿了。

    水井打好以后,周家人洗洗涮涮方便了太多,周凤英和朱氏恨不得把家里的衣裳单子都洗一遍,仿佛自家井里的水和那小青河里的水不一样似的,连着洗了三天,晒了满满当当一院子。

    周锦钰也搬个小板凳坐在水井边儿像模像样涮洗自己的小衣裳,小手儿搓搓洗洗,还知道重点照顾领口和袖口这些易脏的位置,周凤英凑到朱氏跟前,朝小侄子的方向努努嘴儿,笑道:“你瞅瞅,洗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不叫他洗,非要自己洗,兴许是觉着好玩儿,洗两次就该没耐心了。”朱氏整理着搭好的衣物笑道,看到大姑姐手里拎着兰姐儿的贴身小衣,目光闪了闪,有些欲言又止。

    大姑姐能干,里里外外一把手,就是太能干了,什么都替兰姐儿干了,就连这贴身的小衣袜子也一并包揽了,看着是心疼闺女,实际上对兰姐儿并不好。

    关于这一点儿,朱氏是很敬佩丈夫的,钰哥儿是独子,二郎自是十分疼爱宠溺的,但却要求钰哥儿帮着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不是多大的活儿,比如她扫地的时候,帮着拿个簸箕,她洗脚的时候给递个毛巾,诸如此类。

    二郎说得让钰哥儿体会她这当娘的不容易,知道当娘的不容易,以后也能理解他自己娘子的不容易。

    钰哥儿身体不好,父母再爱他却不能陪他一辈子,早晚会落到人家闺女手里,钰哥儿若是懂得心疼女人,人家亦会真心待他照顾他,钰哥儿若把自己当少爷,人家可不是他娘。

    “大伯回来啦!”周锦钰脆声喊了一嗓子,却是周大郎一脸喜色地走进院子,径直走到水井边儿,冲小侄子笑笑,哗啦!弯腰捧了盆里的清水,冲洗手脸。

    周锦钰把自己的小帕子递过去给大伯擦脸,周大郎又给他塞回去,弯腰抱起侄子往屋里走。

    “大伯,衣裳还没晾呢。”

    周大郎却是不管,进到屋里,把小侄子放到床上,示意他闭上眼睛,周锦钰看大伯难掩激动兴奋的模样儿,猜测大伯定是在山上摘了什么好吃的野果子给他,上次就给他摘了野樱桃吃。

    周锦钰配合地闭上眼睛,伸出一只小手来。

    周大郎却是把小侄子另外一只手也拽过来,下一秒一个沉甸甸的东西放在了周锦钰的两只小手上。

    【叮!发现百年灵植。】

    随着一声电子音乍然响起,周锦钰猛地睁开了眼,手心里赫然抱着一株还带着新鲜泥土的完整人参!

    “大伯。”周锦钰声音哽咽了,他想到年前在薛神医的药店大伯见过一次人家卖人参,肯定是记住了样子,在山上找了这大半年,两只脚想必是把每一寸土地都丈量了才挖到这宝贝。

    周大郎见小侄子大眼睛里泛起了湿气,忙给他擦泪儿,一通比划。

    穿来一年多朝夕相处,周锦钰明白大伯的意思,大伯说他不辛苦,运气好就捡到了——才怪。

    周大郎挖到了人参,一家人都激动不已,周老爷子道:“这人参咱不卖,给钰哥儿补身体,二郎眼瞅着要秋闱,也得补补身子,听族长说那乡试一连要考九天,想想都替二郎发愁。”

    九天?!对这个时代科举制度没什么了解的周锦钰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爹能坚持得下来吗?

    哪个,现在补身体来还得及吗……

    一转眼,到了该兑现承诺卖辣椒籽的日子,钰哥儿要跟着一起进城,周凤英觉得辣椒是小侄子和大郎种出来的,这种植过程中该注意啥,还真是他最了解,便把娃子一并带上了。

    受林锦儿的启发,周凤英这次也扮了男装,省得一堆男人中显得她一个女人太扎眼,换上男装,甭管对方把她当成男人还是女人,反正她自己觉得舒坦。

    衣服是跟朱氏那儿要的二郎的衣裳,朱氏帮她把长短修改了一些,,弟弟竟还往衣柜里塞了香囊,这衣裳虽旧,却洗得纤尘不染,穿上还香喷喷的,没钱还这样穷讲究,以后有钱了,二郎还不得上天。

    周凤英这次没有上妆,上次是无知者无畏,后来也知道自己约莫是技术上差了点儿,不画反倒比画了清爽顺眼多了。比之林锦儿那种遮挡不住的娇媚,她却颇有英姿,不说话还真挺像个小郎君。

    和大郎姐弟俩带着钰哥儿先去书院找了二郎,小买卖周凤英在行,这与一大帮酒楼大老板谈生意,周凤英感觉自己把控不住,得二郎上。

    周二郎见儿子总是盯着自己瞧,把娃抱过来,笑道:“你总瞅爹做何?”

    瞅爹的身子骨能否把那九天撑下来,周锦钰把身子扭过去,头冲向周二郎身后,道:“爹好看。”

    “爹不是一直都尚可么,钰哥儿怎得今日才发现?”周二郎说完,自己先笑起来,冲周凤英道,“大姐今日这装扮倒真有些雌雄难辨,甚好。”

    “俺也觉得挺好,钰哥儿,大姑和你爹谁更好看?”周凤英给侄子出难题。

    周锦钰:“钰哥儿最好看。”

    他这话把几个人都逗乐了,周二郎低头摸了摸儿子额前的聪明毛,颇为自恋地想,钰哥儿的聪慧当真是随了他,大姐的问题若回答任何一个好看都得罪另一个,若说都好看未免太假,避而不答把话头儿引开,最好不过。

    周二郎回书院请假,事假不好请,尤其是他请,因为管事假的人是林士杰的人,上次送大姐和钰哥儿去码头还是麻烦到了山长那儿,不能总是去麻烦山长。

    周二郎声称自己有急事,说话的间隙,身上掉落一小粒碎银,却故作不知,林士杰的好处对方喜欢,他的好处对方自然也不会拒绝,只不过不能明着送出去,免得落人把柄。

    不出他所料,这次请假相当顺利,周二郎冷笑一声,林士杰看似呼朋唤友,势力庞大,实则不过纸老虎而已!他能以利诱之,他便也能以利破之。

    姐弟三人直接去了与众酒楼老板约好的地方,几人到的时候,诸位酒楼老板已经恭候多时,见周二郎怀里竟还抱个娃子,不觉好笑,对方怕是不清楚他家牛角辛真正的价值,更不清楚今天要谈的买卖有多大。

    周二郎自然不会搞什么来者有份儿,东西得有人抢才值钱;大姐带来的辣椒籽儿只拿出了三分之一不到,东西不是越多越能卖上钱,少才让人有危机感,唯恐抢不到,出价才会gen大方。

    当然客套话还是要说一说的,周二郎道:“周某来晚,让诸位久等了。”

    说着话他将一小纸包辣椒籽儿放在桌面上,小心翼翼摊开来,“如诸位所见,只因前几日夜里大雨,周家所晒种子皆被雨水冲走,只小儿拿到屋中玩耍的几个牛角辛幸免于难,所以——

    周家总共所得也不过眼前这些种子,周某仔细数过了,共计种子三百零五粒。”

    话音一转,重点来了,“考虑到这些种子在种植过程中未必都能发芽,即便是能发芽也未必都能成活来下,所以,按照折损几率,诸位至少需要购买二十粒以上,才更有保证,所以周某怕是不能满足在坐所有人的需求,只能是有诚意者得之。”

    稍顿,开始帮人算账,“好消息是这牛角辛十分适合我们南方地区的气温和天气,除去冬季,春夏秋三季皆可播种,从播种到成熟约莫三四个月有余,一株平均可结牛角辛十几个之多,而一个牛角辛果实里的种子则高达数十粒之多,种植起来还是十分划算的。”

    一番话说完,听着众人的窃窃私语,周二郎朗声道:“公平报价,底价五两银子一粒种子,价高者得,诸位那个想要,出价吧。”

    一株幼苗可结十几个牛角辛,一个牛角辛里又高达数十粒种子,要五两银子是真心不贵,这周家人是个实在的,没有漫天要价。

    不光实在,还傻,要么说书生迂腐呢,只懂得算明面儿上的账,却不知道掌控了这牛角辛的独家资源,所获取到的利润才是真正不可估量的。

    也幸亏周家人傻,否则还有自己这些人什么发财机会,一时间除了林锦儿,都觉得周家一家人傻得可爱,傻得招人稀罕,尤其那扑闪着大眼睛的小娃娃。

    林锦儿无语地翻了翻眼角儿,周二郎是不懂经商,可他懂人性呀,那怕他报一两银子,你们这些人为了争夺资源也会把价格出到最高,因为没人愿意把机会拱手让人。

    不出林锦儿所料,一帮商业巨贾厮杀起来,寸步不让,都想一下把价格抬高直接把对手吓退,五两银子一粒一会儿的功夫已经翻番了,还在继续往上涨,剩者为王,没人肯退出竞争。

    ……

    周家几人从酒楼里走出来的时候,周凤英是被两个弟弟搀着出来的,太飘了,飘得脚下一点儿力气也使不上,做梦也没这个做法。

    “二郎,你掐我一下。”周凤英说话声音都是抖的。

    “大姐,下手轻了你感觉不到疼,要不你自己咬自己一口,兴许能清醒过来。”

    “去你的,我们周家发财了,这次是真发财了。”周凤英喃喃自语。

    第36章

    一夜之间暴富,几乎可以说是实现了阶级上的跃层,周二郎知道这种不劳而获的幸福感不会持续太久。

    可不管怎么说,周家总算不再为银钱发愁,下一步最紧要的就是秋闱,只他这身子骨须得好生修养修养,连续九天的高强度考试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不要出师未捷身先死才好。

    听说真有那死在考场上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周二郎想,若真有这种事儿,死的想必也是老弱人士,或是那本来就有先天疾病的,他只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虚而已,平时又没有什么疾病,应当不至于这么倒霉。

    身上揣着巨额的银票,不好到处乱逛,也没心情,大姐已经被突如其来的财富砸晕,到这会儿还没缓过神来呢。

    周二郎将几人送到码头,周锦钰出声提醒,周凤英才想到给二弟带来人参的事儿,忙从包里掏出个纸包来,讲了大郎挖到人参的事儿,具体啥年份儿的一家人谁也不懂,反正钰哥喝了说很好,想必不差。

    人参若是好寻好挖,就不会卖那样贵了,周二郎自是能体会大哥的一片苦心,有大哥跟着,周二郎放心几人的安全,一家人挥手作别,远远的儿子的小奶音传过来,“爹,要注意身体呀。”

    周二郎会心一笑,朝儿子挥挥手。

    ……

    这日,正在书院课堂上着课,周二郎突然毫无预兆的晕倒在地,众人忙去请郎中过来,书院里的半吊子郎中,负责日常给学生看病,过来给摸了半天脉也看不出个啥,只说可能是临近秋闱,心烦气躁兼体虚又或许是天热中了暑气就晕倒了。

    周二郎在书院休息了几天,一直不见好,总是头晕脑胀,四肢无力,便向书院请假,说是去府城里找郎中看看。

    对周二郎的病情,山长十分重视,这么个好苗子,已经耽误了六年无法参加乡试,现如今眼瞅就到秋闱之日了,却又身体出了问题,怎不叫人捶胸,给推荐了个在南州府十分有名的郎中,使人陪着周二郎前去问诊。

    府城的郎中给周二郎开了药,却仍不见好,书院里有人私下开始悄悄议论猜测,怀疑是林士杰找人对周二郎下了毒,毕竟林士杰和周二郎的矛盾学院里几乎没几个人不知道。

    同情弱者乃是人之天性,众人一时之间对林士杰都有些抗拒远离,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此小肚鸡肠之人,谁知道自己有没有不小心得罪过他。

    林士杰比窦娥还冤枉,他也纳闷儿是谁干的呢,他的确动过让周二郎考不了试的心思,但现在动手未免太早了点儿,怎么也得等到考试之前再说。

    周二郎找到山长请病假,在书院没人照顾他,饮食上也不能单独开灶,熬药更是不方便,说是想回家修养些日子。

    山长也怀疑是林士杰动了手脚,但他也没有办法,林士杰的姐夫是礼部尚书,他吃罪不起,明知道周二郎冤枉,也只得装做不知,允了周二郎的假。

    薛良要送他,被周二郎制止了,“你的水平说上不上,说下不下,关键时刻使一使力气,或可有用,我抄录的书卷你可仔细领悟,莫要传给他人。”

    薛良一百六十多斤的胖子,感动地直抹眼泪儿,周凤青自己都倒霉成啥样儿了,还顾念着他这个兄弟呢,一激动就把他爹卖了个干净,“凤青兄,不瞒你说,我爹珍藏着几味珍稀好药,我修书一封,你去找他,说不定能让你的身体早日好转。”

    “多谢薛兄,有需要我说不得要麻烦伯父。”收了薛良写好的书信,周二郎之告别,走出了书院。

    待走到无人之处,周二郎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与林士杰梁子越结越大,对方已经骑虎难下,没仇如今也变成有仇了,临近考试,谁知道对方会不会狗急跳墙出什么阴招儿,不走留在这是非之地每天提心吊胆吗?

    该学的早已成熟于胸,正好趁此段时间放松放松心情,调养身体。

    周二郎进家门儿的时间,周锦钰正和一帮小娃子在自家南墙根儿玩儿泥巴,他主要给做战术指导。

    “铁蛋儿,你把城堡建在这儿,待会儿柱子放水直接给你淹了。”

    “钰哥儿,那咋办?你不早说,俺白垒这半天了。”

    “你去找些树枝来加固,树叶也——”

    周锦钰后半截话儿没说完,忽得被人从身后捂住了眼睛,周锦钰先是吓一跳,随后试探道:“爹?”

    周二郎粗着嗓子,“管谁叫爹呢。”

    “我闻见爹身上的味道了。”

    “什么味道?”

    “爹的味道。”

    好吧,周二郎笑着松开了手,“小手儿上全是泥,快去洗洗,爹带了点心回来,你给铁蛋几个分分。”

    旁边几个娃子羡慕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为啥钰哥儿的爹就这么好,长得好,脾气好,对钰哥儿更是好。

    朱氏听见动静,从屋子里快步出来,看到真是夫君,有些吃惊,今天并非旬休之日,“二郎,怎地今日回来了。”

    “回屋说。”周二郎随着朱氏进屋,没必要让家里人跟着担心,就没说太多,只说请了假,要在家修养一段时间,以应对接下来的考试。

    周锦钰这会儿领着几个泥猴子从外面跑进来,周二郎这次给儿子带的是南州府最近新出的一种小吃食,叫鲍螺,用奶制品以及蜂蜜和糖制作而成,十分受大人孩子欢迎。

    儿子拿着鲍螺跑出去给娃子们分,周二郎捏起一颗,递到朱氏唇边儿,朱氏有些不好意思,周二郎勾唇轻笑,手指又往前送了送,朱氏后腰抵着桌案,退无可退,低头迅速含下。

    “甜吗?”

    朱氏点头。

    “我上床睡会儿,晚饭再叫我起来。”

    周二郎脱掉随身的外袍,朱氏接过来,又帮他脱掉靴子,云袜,把床帏拉好,带上屋门儿,出去了。

    听到娘子在窗外叮嘱钰哥儿不要进屋打扰他休息,周二郎低低地笑了,慢条斯理从衣襟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在书院只看一半儿,还有一半儿没看完呢,岂能有始无终,薛良的读书心得甚少有在点子上的时候,这次倒是说的不错,的确大开眼界,受益匪浅。

    小儿子说要在家修养身体,应对乡试九天大考,周老爷子立即当做头等大事来办,吃着晚饭就给家里人分了工,云娘负责照顾二郎的起居,凤英负责这段时间二郎的饮食,剩下几人负责家里的鸡和猪。

    老周家现在可以说是真真正正腰缠万贯,但对于一家人来说也就激动了那几天,周二郎管人要的是银票,这几张纸哪比得上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带给人的震撼力大。

    再者说,一两银子在周家人眼里是很多钱,十两是很多很多钱,一百两就差不多顶天儿了,再多对他们来说也就是个数字,贫穷让他们对一百两以上银钱的购买力没有直观的认识,卖鸡蛋的快乐对他们来说反倒更真实,更踏实。

    吃过晚饭,一家三口回了屋。

    周二郎对家里打了水井十分满意,终于可以实现洗澡自由,他要洗头的只用来洗头,洗身体的只用来洗身体。

    钰哥儿病好以后就不让朱氏给他洗澡了,一直都自己洗,周二郎觉得小娃子自己洗澡就是糊弄事儿,与其说洗澡不如说是玩儿水,趁自己在家给儿子搓搓背,周锦钰不乐意,说自己长大了,会搓背。

    周二郎抓他,他跑,小短腿儿再怎么也倒腾不过周二郎两条大长腿,直接逮住,强行给按澡盆子里一顿洗刷刷,拎出来给擦干了,换上柔软的细纱葛布里衣,嘟囔道:“爹老了,你还指不定帮不帮爹搓背呢。”

    周锦钰:“那爹就别老好了,永远都年轻。”

    周二郎哈哈大笑,抱住儿子的小脑瓜儿用力亲了一口,“爹不贪心,老得慢一点儿,可以多照顾你几年”

    周锦钰动容,头靠在周二郎的肩膀上,喃喃地叫了声“爹。”

    周锦钰的生物钟很准时,爷俩儿躺床上没说几句话,他就开始栽盹儿,眼皮耷拉下去,又茫然地睁开看周二郎一眼,继续耷拉下去,又睁开,反复几次,小脑袋一歪,睡着了。

    周二郎却是毫无睡意,已经睡了大半个下午,这会儿精神得很,把儿子放到小床上,转到外屋去了。

    朱氏已经洗漱完毕,正帮他兑热水,周二郎伸手试了一下水温,道:“别忙活了,去歇会儿吧。”

    朱氏回了屋,周二郎脱下里衣,将大半个身子浸入水中,终于可以不用再拿个小盆儿擦来擦去,也擦不干净,擦不干净还得忍者凑合。

    朱氏已经提前备好了换洗的睡袍搭在周二郎触手可及的架子上,上次在府城买回来的细纱葛布做的,轻薄柔软且丝滑,穿在身上如水般随着身体的动作流动,灯光流萤其上,显得周二郎愈发俊美,皎皎如月。

    朱氏今日里也穿了和周二郎一般的睡袍,只这料子有些透了,她在里面又穿了件水红色的小衣,上次周凤英买来的布料做的,一直没有机会穿。

    周二郎进屋上了床,等待头发干的时间,夫妻俩聊起了家常,周二郎先是问了钰哥儿的一些情况,两个人聊着聊到了兰姐儿身上。

    晚上吃饭的时间,周二郎就发现兰姐儿穿了绸缎的衣裙,满头珠花,小姑娘爱俏,也正是合该打扮的年纪,家里现在又有这个条件,倒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凡事要有度,在村子里这身装扮着实太过乍眼,惹人闲话,上次跟大姐说得话,看来全当成了耳旁风。

    朱氏道:“当娘的没有不疼娃子的,大姐觉得亏欠了兰姐儿,难免想着要补偿孩子,你莫要对大姐说话太硬。”

    周二郎:“我大姐向来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说教改变不了她,只有吃了亏才能教育她,我原本跟薛良说好了送兰姐儿去跟着他家大姑娘学礼仪规矩,如今看来没这个必要,她娘的态度不改变,指望着扔给个外人把兰姐儿培养成才么!”

    朱氏见夫君生气,忙道:“兰姐才十二,咱们慢慢教——”

    “什么叫才十二——”

    周二郎忍不住音量高了上去,说一半儿又忙捂住了嘴巴,瞅了一眼儿子的方向,压低声音道:“把才去掉,她是已经十二了,最晚十五、六就要嫁到人家去,且不说我大姐有没有本事把手伸到婆家,就算她有这个本事,丈母娘干涉婆家的事,最后吃亏的还是兰姐儿。”

    朱氏:“夫君平日里最是稳当,一遇上自己家人的事就着急,兰姐儿是个好孩子,扳扳能过来的,要不我去同大姐慢慢说。”

    周二郎:“不准你去!不破不立,且让大姐由着她,惯着她,那天想办法让娘俩儿吃个教训,一个两个的都给我清醒了。”

    ……

    周二郎的头发干得差不多,侧身熄灭了床头灯,一阵悉悉索索过后,周二郎低哑的声音从床帏里传出,“夫君今日里火气大,有劳娘子了。”

    第37章

    黑暗中,指尖温凉的触感在滚烫的肌肤上流连,激起一连串轻微的酥麻,逐渐地,朱云娘紧捂住嘴唇,极力克制自己,隐秘而羞耻的感觉几乎要将她淹没了。

    周二郎长指撩开她汗湿的额发,低头亲了下她的额头,“很难受么?”

    朱云娘紧闭双眸,不肯吭声,周二郎倏尔弯唇,没有继续再问。

    安抚时像是掠过山峦的清风,霸道时没有任何的讨价还价的余地,一切不复存在,只灵魂在缥缈。

    ……

    屋外传来轻微的水流声,比起朱云娘的狼狈,周二郎显得镇静很多,起身换了干净的单子,抻好铺平,又去隔间儿看了一眼熟睡的儿子,把露出的小脚丫轻轻给放回薄单里,这才转身去了外屋。

    实际上他并非沉溺声色之人,每次快乐自然是有的,但身体原因,也是真累,真的力不从心,只是他常年让娘子独守空房,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夫妻之事上让女人满足是一个丈夫对妻子最起码的尊重和责任,再说,他亦不想让娘子觉得他不行。

    所以,他看那小册子好奇有之,但更多真的是抱着学习研究的心态。

    事实证明,学有所成。

    他读书的悟性向来极高的,在这上面也一样。

    晨光透窗,朱氏早已去厨房忙碌,周二郎让儿子靠在怀里,为他重新编好昨天因为洗头发散开的小百岁辫,钰哥儿的发质最近好了不少,虽然仍旧细软,但开始变得有光泽了,似乎也比以前更浓密了些,周二郎将捆绑发辫的红色飘带给换了根儿新买的。

    小小的发带做工极为精致,两侧边缘部分走了极细密的金色绣线,发带尾部则被做成了流苏的样式,绑在黑色的发辫上十分别致漂亮,主要是儿子本身就十分好看,周二郎还从未见过那家的小娃像钰哥儿这般俊。

    他其实还给儿子买了长命锁,小手镯,只不过这些太乍眼,在村里戴却是不合适的,被人看到了把东西摘去不要紧,就怕对方丧心病狂伤害到孩子。

    最难测是人心,像是族长那样的人家,村里人早已经习惯了他们家的超然地位,周家乍然暴富却会遭人妒忌的,得一步步来,要给村里人一个适应周家崛起的过程,周二郎不想在秋闱前出任何乱子让自己分心。

    “爹,我什么时候可以不剃发呀?”周锦钰摆弄着自己才被编好的百岁辫儿发尾,抬眼问周二郎。

    “嗯——,钰哥儿若想长成爹这样好看的头发,至少要十二岁以后再考虑蓄发。”周二郎笑道。

    周锦钰抬头看了周二郎一眼,乌发如云,浓密顺滑,爹的自恋是有依仗的。

    梳洗完毕,周锦钰拉着周二郎去外面晨跑,他骑着驴子跑,让周二郎在后边儿追,依照前世的经验,晨跑这种有氧运动对提高心肺能力是极为有好处的。

    跑,周二郎是不可能跑的,有辱斯文。早上起来散散步,伸展伸展筋骨倒是可以的。

    非但他不跑,小毛驴也不愿意跑,习惯了每天早上慢悠悠的散步,费那驴蹄子干啥?

    周锦钰拍打小毛驴的脖颈,小毛驴不买账,欺软怕硬这个事儿不光人会干,牲口也一样。

    周锦钰来气,揪了驴毛儿,小毛驴被薅疼了,这才不情不愿加快速度,后面儿周二郎不得不加快脚步跟紧。

    “钰哥儿,你让驴子慢点儿。”

    “爹,你走快点儿呀。”

    “停下,爹走不动了。”

    “爹,前边儿马上就到,小毛驴等着去吃草,停不下来。”

    快走一点儿也不比小跑更轻松,周二郎瞅四周没人的时候就小跑几步,看见有人了又改跑为走,走走跑跑,到了小毛驴儿每天吃草的坡地,周二郎扶着驴背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喘息声急促又粗重。

    他出了一身的汗,昨儿没被娘子给累着,今早被小崽子给累够呛,周二郎狠瞪了儿子一眼,“你故意折腾爹的,是不是?”

    周锦钰眨了眨眼,“爹,薛神医说了,慢跑对身体好,钰哥儿想让爹身体好,长命百岁。”

    “你倒是嘴巴甜得很。”周二郎嘴里嗔怪着将儿子从驴背上抱下来,这会儿他也不讲究了,带着儿子找块儿空地,长袍一撩,坐下喘口气儿。

    不过累归累,却和床上那种掏空身体一样的疲惫不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畅快得流动起来一样,反而有些难言的兴奋和痛快,周二郎想:儿子说得对,那薛神医说得或许还真有点儿道理。

    蓝天白云并着绿水青山,眼前是一片沾尘带露的清新景象,松软湿润混合着青草香气的空气,很自由的飞入肺腑,当真身心舒畅。

    爷俩儿一大一小并排坐着,周二郎顺便考较起儿子的功课,“钰哥儿,跟爹说说这段时间你都学了些什么。”

    “爹,三子经,千字文,百家姓,千家诗,幼学琼林这些都已经学完了,爹上次买的论语钰哥儿也已经背了七篇。”

    自年前林氏要讨他做伴读那事儿以后,周锦钰对自己的生存环境有了更清醒的认知,等级分明的古代社会谁跟你讲权利讲平等,若想不受制于人要么如爹这般考科举走仕途,要么就让自己变得有影响力,让人不敢轻举妄动,就如当世那些受人尊重的大儒一样。

    考科举做官他没什么兴趣,做大儒他没那本事,不过仗着系统的天气预报和可以识别各种植物的功能,走种田或者神棍路线貌似都还挺有优势。

    为了做事方便,这神童的人设他得苟。

    周二郎显然对儿子的回答很是满意,大手摸摸周锦钰的小脑瓜,道:“还不错。”

    再努努力就快赶上他当初的成绩了。

    我都这么夸张了,在爹那里竟然就得一个“不错?”周锦钰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周二郎见儿子漂亮的大眼睛里尽是不服气,笑道:“应该是很不错,我们钰哥儿比爹当初要强上许多。”

    周锦钰小脸儿一红,不自在地别开眼,爹才是货真价实的真神童,他纯属冒充大尾巴狼的西贝货。

    小毛驴吃得小肚儿溜圆,脑袋伸过来轻轻拱周锦钰,那意思是:吃饱了,咱该回了。

    周二郎就笑:“它还挺通人性。”

    周锦钰解释道:“爹,钰哥儿没把它当牲口来着,所以它也就没把自己当外人,就像我们自己的家人一样。”

    周二郎被他这话逗乐了,细一想,又觉儿子这话说得很有几分道理。

    来的时候跑着,回去的时候周二郎揽着儿子一块儿坐在驴背上,倒不是懒得走那几步路,主要这会儿村里人都起来活动了,他若走在路上,碰上熟人亲戚难免被问东问西,骑着驴子点个头就过去了。

    回到家,周凤英和朱氏将早饭做得很是不错,家里一人一个煮鸡蛋,给二郎和钰哥儿以及兰姐儿做的是鸡蛋羹,上面淋了盐和香油,周凤英还煎了两张二弟喜欢的葱油饼,知道他臭讲究不喜欢用手拿,给切成了菱形块儿,方便用筷子夹取。

    周二郎心里感动,昨天晚上生大姐的气归生气,但兄妹三个自小感情极深的,大哥大姐自小都很宠他,到现在仍是,大姐就算再糊涂那也是他的亲大姐,他恼她说她可以,别人说那是绝对不行的。

    这就是朱氏的会做人之处,她知道夫君昨晚生大姐的气那是爱之深,恨之切,他自己话说得多难听都行,她最好不要发表任何意见。

    这不,昨天晚上还信誓旦旦要让大姐吃亏学乖,这会儿吃着大姐做的饼,眼睛又开始潮乎乎了,仗着他自己睫毛够密够长,轻眨两下,将湿气打散了。

    周老六其实说得很对,周二郎恃才傲物,性格看似温和实则霸道,确实不大好伺候,朱氏能得他喜欢,当然是有过人之处。

    周二郎吃着饭,先是感谢了大哥给挖的人参,又夸大姐养鸡很有经验,为家里做出很大的贡献,老周家能有今天,大姐功不可没,又提议家里的鸡可以扩大规模。

    他心里想的是养死养活都没所谓,死多少,补上多少,给人造成自家养鸡赚钱的假象就成了,不过这话他自然是不能对周凤英说的。

    他又嘱咐周老爷子可以留意一下有没有人家卖地,家里可以适量买入一些土地,人家若问,就说现在儿子读书不需要花钱,孙子的病也大好,家里的收成加上养鸡赚了点儿。

    有了闲钱置办田产,不是人之常情嘛。

    周凤英现在赚钱上瘾,她又是个闲不住的,自然没什么不同意,对于老头儿来说,做生意那都是不靠谱的事,说不定那天就赔了,手里有地才是实实在在的,因此对儿子的提议自然是双手赞成。

    吃完饭,周二郎叫兰姐儿去自己屋一趟,周凤英好奇二弟叫闺女干嘛,要跟着,周二郎扫了她一眼,“没你的事,你该干嘛干嘛去。”

    “俺闺女,咋能没俺啥事儿呢。”周凤英死皮赖脸非要跟着。

    周二郎不搭理她,一甩袖子,头前走了。

    周凤英翻了个白眼儿,“爹,你瞅你儿子白眼儿狼不,俺早上给他煎葱花饼,一根一根儿掐得全是小嫩葱,他吃完就给俺甩脸子。”

    老头儿呵呵笑着偏袒小儿子,“那你指定是那儿得罪他了,二郎不是那不讲理的人。”

    “你就偏心眼儿吧,将来端屎倒尿你可得找老二,别找俺和大郎。”周凤英没好气道。

    老头儿忙摆摆手,“别别别,他那臭干净劲儿,爹可用不起他,还得是闺女你来。”

    周老太太憋不住笑了,道,“行了你,别逗她了,那个娃子你不是心肝儿肉呀。”

    转过头又对闺女道,“别嘴贫了,去看看二郎找兰姐儿啥事儿,赶紧解决了,别耽误他读书。”

    “还是俺娘会说话。”周凤英乐呵呵追着闺女出去了。

    兰姐儿现在大了,周二郎不想当着人的面儿教她,让娃子难堪,让朱氏带着儿子出去玩儿。

    周锦钰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兰姐儿大概率要挨骂,因为爹向来是当面夸人,背后教人,他单独叫你的时候,八成没啥好事儿,给了姐姐一个自求多福的小眼神儿,很有那么几分幸灾乐祸,被兰姐儿伸手轻捏了一下他的小脸蛋儿,跑开了。

    屋子里就只剩下兰姐儿和二舅两个人,她开始有点儿忐忑起来,平时她就有些怵二舅,二舅天生就和家里人不一样,和村里其他人也不一样,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仿佛合该就高高在上让人仰望。

    “坐吧。”

    二舅语调平缓,听不出什么不妥,兰姐儿仍旧感受到了淡淡的压迫感,磨蹭着挪到椅子前坐下,期期艾艾叫了声,“二舅。”

    周二郎自是知道外甥女儿有几分怵他,怵他才好,说话管用,钰哥儿不怵他才叫人发愁呢,上次揍一顿第二天就跟没事儿人一样,以后长大了指定不好管。

    “二郎,你找兰姐儿到底啥事呀?”

    话音未落,周凤英推门儿进来,屋子里略紧张压迫的气氛一扫而空,兰姐儿看到她娘进来,莫名松了口气。

    周凤英进屋,一屁股坐到了二弟的床铺上,周二郎看了她一眼,他很不喜欢别人坐他的床,不过对象是周凤英,坐就坐吧。

    周凤英还能不了解自己二弟,她就是故意的,谁让二郎刚才给她甩袖子,一挑眉道:“看俺干啥?咋,嫌俺坐你床铺了。”

    “不敢,大姐想坐就坐,躺上面打滚儿都成。——不过,二郎跟兰姐儿说话,希望大姐别随便插嘴,有意见憋着。”

    “你——”周凤英被二弟噎住。

    周二郎不理她,转过头面向外甥女儿,缓声说道:“兰姐儿,你再过两年就该议亲了,低娶高嫁,舅舅就你这么一个外甥女儿,自然希望你嫁得好,只这高门大户的好人家向来规矩也多。退一步说,就算不是高嫁,若想将来公婆认同,夫君喜爱,也是要有很多东西要学习的,兰姐儿你愿意学吗?”

    古人女子早熟,十三、四岁嫁人的比比皆是,甚至大干朝刚建立初期,为了尽快恢复战乱中流失的人口,朝廷曾要求女子满十四岁必须出嫁。

    云娘当初嫁给周二郎的时候亦不过刚满十四岁,两个人没有什么山盟海誓至死不渝,却也细水长流,夫妻和睦。

    那个少女不做梦,尤其是情窦初开懵懵懂懂之时,对未来的想象那都是不现实到没边儿,兰姐儿虽然才十二岁,但平时和王老七家闺女已经开始偷偷讨论有关未来夫君的话题了,但是被大人问起,还是忍不住羞得小脸儿红了,含含糊糊点了点头。

    见外甥女儿点头,周二郎又道,“兰姐儿大了,会打扮自己了,二舅瞅你今天这身衣裳很好看,头上的珠花也漂亮,穿出去以后大家都夸你了吗?”

    “啊?”兰姐儿抬起头来,有些跟不上二舅的思路,怎么突然扯到衣裳上去了,不过她仔细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没有听到有人夸她,就连最好的朋友王老七家闺女看到她的新衣服和新头饰也只是敷衍地说了句还行吧,就不愿意再跟她讨论,最近几天也没有来找她玩儿。

    至于其她人,看向她的目光好像也不太像夸奖的样子,最气人的是碰上那高氏,那高氏竟然还阴阳怪气地说,“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家千金大小姐呢,这细一瞧,才发现是和离娘子家的拖油瓶子闺女呀,瞅瞅这绫罗绸缎的,咱周家庄这小地方可放不下你了。”

    这会儿想到高氏这话,兰姐儿仍就气得红了眼圈儿,越不让她穿,她就偏穿,和离娘子怎么了?我娘有本事赚钱给我买,我凭啥就不能穿了,就要穿,不光穿,还每天不重样儿,气死你们!

    兰姐儿委委屈屈讲了自己的遭遇,周凤英气得腾!就站起来了,被周二郎强行按下去,对外甥女儿缓声说道:“二舅很理解你,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有气性是好的,人若没了气性,唯唯诺诺叫人瞧不起,但光有意气之争可不行,还得多动脑子,高氏这种人自不必多说,可你最好的朋友都没有夸你,还同你疏远了,兰姐儿有没有想这是为什么?”

    兰姐儿道:“俺有的,她没有,她妒忌俺。”

    周二郎:“不错,你能想到这一点儿,很好,是个有心眼儿的孩子,二舅再问你,族长家小孙女儿穿金戴银,有人因为妒忌她而不和她玩儿吗?高氏见了她会说她不配穿么?”

    兰姐儿低下头去,“俺那能跟她比,人家是族长家的孙女儿,一堆人扒着她呢,至于那高氏,人家本来就是千金大小姐,平时就穿的是绫罗绸缎,她有什么好说的。”

    周二郎没接话,起身给外甥女儿倒了一杯水,放了一颗给钰哥儿买的糖,又给大姐倒了一杯,什么也没放。

    见外甥女儿脸上若有所思,这才缓声道,“你说得很好,咱们周家只是普通农户,不是什么豪绅富户,甚至连小地主都算不上,现下靠着双手努力奋斗,有了那么一点儿小钱,日子稍微比以前好过了一些,但我们的身份地位却还停留在以前,并没有上去。”

    稍顿,“所以,现在穿这些与我们身份极为不匹配的东西,就叫不合时宜,非但得不到你想要的尊重,还会招惹无数恶意,兰姐儿能明白吗?”

    周二郎没有上来就指责兰姐儿的不对,更没有直接把自己的意见直接灌输给她,而是循循善诱,把道理掰碎了,一步步引导着兰姐儿自己得出结论。

    人喜欢跟别人对着干,肯定不会跟自己对着干,兰姐儿自己把事情想通透就好办了,周二郎放她离开,让周凤英留下了。

    外甥女儿身上的问题是很多,却不急于一时解决,一下子在她身上挑出一大堆毛病,不要说是孩子,大人也是很难接受,没人喜欢被否定,况且兰姐儿本就有些敏感自卑,还是应当以鼓励为主。

    周凤英其实也不想让闺女太招摇,她给闺女做那些衣裳是想着闺女出门儿时穿的,但小姑娘爱俏,见了新衣裳就不想穿旧的,磨着非要穿,她见不得闺女小可怜,就答应了。

    她知道刚才二郎那番话是说给闺女听,更是敲打她的,但二郎说得有理,她不服不行。

    刚才有些话当着小姑娘不好说,现在只剩下姐弟俩人,周二郎肃了神色,语气也硬起来,“大姐,以后兰姐的教养问题交给云娘。”

    “啥意思你周二郎,俺才是她娘。”周凤英不干了!

    “没跟你商量,我早就跟你说过,兰姐儿过继到我的名下,她的事儿我说了算。”

    “算,算,算什么你算,俺自己闺女,凭啥交给云娘管教,云娘哪儿比俺强了,还没俺能干呢。”

    周二郎抬起眼皮,一字一顿道:“云娘比你讨男人喜欢,云娘比你更了解男人,兰姐儿将来若有云娘的一半儿,你也不用操心她的后半辈子了。”

    周凤英噎住!

    周二郎又道:“兰姐儿成不了你,她没你那份泼辣,让云娘教她,比你教她更合适,单就细心你就不如云娘,兰姐儿如今大姑娘了,身材抽条儿,长得也俊,每天去找王老七家闺女玩儿,王老七家住村外你不知道吗?他家邻居是个老光棍儿你想到过吗?”

    周二郎这话一说,周凤英的脸色瞬间变了,“谁敢!看俺不剁了他。”

    “所以说你根本不了解男人,下半身的玩意儿,激动起来哪还有什么理智可言,你自己不看好自己的闺女,指望着男人有什么理智可言吗?”

    周凤英嘴上硬,身上早已经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村里闺女被人糟蹋的事儿不是没有发生过,二郎的担心是有道理的,闺女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她还赚什么钱,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到时候即便剁了人家又有什么用,一切都晚了。

    见大姐害怕,周二郎缓和了语气,“我已经跟薛良那儿通过话了,回头儿让兰姐儿跟着他家大姑娘一块儿学习,在那之前先纠正兰姐儿一些毛病,免得去了被人轻视瞧不起。”

    他今天这番话,大姐应该多少能听进去一些的。

    距离秋闱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周家一家人都变得有些紧张焦虑起来,朱氏甚至白天都不敢让钰哥儿进屋,唯恐打扰到丈夫读书,周老爷子原本只有初一十五烧香,现在恨不得一天烧三次。

    反倒是周二郎自己显得十分淡定,他对自己的才学有足够的自信,至少乡试这一关对他来说算不得有什么难度,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身体,这段时间在家里睡得好,吃得好,喝得好,是的,他感觉自家的水都比书院里还要清甜上几分。

    再者,每天早晨起来和儿子跑跑步,晚上一家人出去遛遛弯儿,妻子体贴,儿子可爱孝顺,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这天中午,爷俩儿躺在床上午休,周二郎揽着儿子一边有节奏的轻拍着,一边儿和儿子有一搭没一搭得说着小话,柔声细语的,很催眠。

    周锦钰的眼皮子开始打架,周二郎最喜欢儿子犯困时的萌样儿,小睫毛可真长,眨一下,又一下,像是蝴蝶的小翅膀一样,周锦钰的意识已经游离,眼瞅就要睡着,院子里冷不丁传来一句吆喝,“请问这是朱云娘夫家吗?”

    第38章

    周二郎从来人口中得知,岳父病重,已经是卧床多日,怕给闺女女婿添麻烦,自个儿硬挺着,这几日突然不好了,才使人过来报信儿。

    朱云娘是独女,母亲早已过世,只这一个老父亲,听到这信儿,身子一晃,险些晕倒。

    不敢耽误,周二郎立即着大姐帮着收拾东西,自己则跑去族长家借马车,娘子家路子太远,驴车耽误时间,他那个岳丈非是到了迫不得已不会麻烦闺女。

    朱云娘想要带上儿子,她知道爹最是稀罕钰哥儿,老头儿性格古板,不似公爹那般与子女亲近,唯有一次,让她发现爹其实亦是有柔情的一面。

    钰哥儿办满月那日,她瞧见爹抓着钰哥儿的小手,放在自己脸侧,目光里的神情似悲似喜,似满足,似释然,又似希冀,复杂到她无法看懂。

    周锦钰这个名字,亦是爹给起的,爹说他梦见娃子长大后身着锦袍,金冠玉带,富贵至极。

    公爹十分中意这个名字,二郎亦说“钰”字极好,美玉也,光华高洁;加了金字旁,既有金玉珍宝之意,又少了阴柔,多了阳刚,且周锦钰读起来朗朗上口,是个好名字。

    也就是那会儿她方才明白,爹虽然不说,心里大约一直是想要个儿子的,钰哥儿弥补了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她虽想着带上钰哥儿,却又不知如何开口,钰哥儿是周家唯一的孙子,公爹又最是迷信,来报信儿的人话说得隐晦,她又岂能听不出爹怕是危在旦夕。

    钰哥儿本就体弱,到时候爹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吓到钰哥儿,她该如何与夫家交代。

    周二郎套了马车回来,见朱氏愣怔,道:“带上钰哥儿,赶紧上车。”

    啪嗒!

    朱氏含在眼眶中的泪珠儿一下子掉下来了,周二郎轻揽了一下她的肩膀,“别瞎想,一会儿到镇上接上薛神医,岳父不会有事。”

    周二郎安抚的眼神和肯定的语气让朱氏一下子有了主心骨,感激地看了夫君一眼,慌忙跑回屋子收拾钰哥儿的东西,仔细看,那感激中带着对夫君的无限信任。

    兰姐儿在旁边儿瞅见,想起舅妈跟她说:对一个女子来说夫君的责任心是最珍贵的,若有所思。

    周老爷子吩咐大郎和周凤英跟着一块儿去,古时可不似现代有各种急救措施,一说不好了,大概率就是没救了,亲家那边没人,万一真有什么事儿,二郎肯定忙不过来。

    趁朱云娘进屋的功夫,老头儿偷摸儿往孙子衣襟里塞了个辟邪铜镜,他担心亲家稀罕外孙,万一真走了,阴气儿会缠上宝贝孙子。

    周二郎无语,抱儿子上车的功夫把那铜镜掏出来,塞到了马车上的垫子底下,周凤英看见了,没吭声。

    爹爱护自家宝贝孙子独苗苗儿,可以理解,可确实不咋妥当,她亦是女人,与云娘换个位置,看到儿子身上揣个这玩意儿防着外公也会不高兴。

    收拾妥当,由周大郎驾着马车,先到镇上接了薛神医,而后直奔朱氏娘家。

    “吱扭”

    一声轻响,朱氏上前推开了自家小院儿门扉,瞬间泪流满面,心就像被一把刀子直直捅了进去。

    落日斜阳,满目荒凉,自家的屋脚墙根已是杂草丛生,院儿里四处是残存的雨后的积水,几只麻雀肆无忌惮地啄食着屋檐下父亲拾回来的谷穗儿,见到有人进来,轰得扑棱着翅膀四散飞走。

    周二郎皱眉,以岳丈极爱干净的性子,这到底是病倒在床上多久不能动了。

    周二郎抱起儿子,“钰哥儿,外公生了很重的病,人若生了病,模样儿和正常人就会有点不大一样,呆会儿钰哥见了外公莫怕,外公很疼你的,明白吗?”

    周锦钰点点头,“爹,钰哥儿自己生病也不好看,不会害怕的,我们快进去看看外公吧。”

    几人匆忙进屋,床上躺着的人已经瘦到脱相,见到姑娘和外孙,枯萎的脸上,折射出一种回光返照式的激动,嘴巴张了张,基本上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爹!”朱云娘哭着扑倒在床前,握住老头儿瘦骨嶙峋的手臂哽咽到无法自抑。

    现下不是哭的时候,周二郎把娘子拉开,给薛神医让开位置,薛神医忙上前把了脉,打开药箱,一根根金针迅速果断地扎在了老头儿的身体各处。

    薛安现在已经把周家当成了自己人,尤其是周二郎把卖掉辣椒种子后得到银钱,按照钰哥说的一成分红交给他之后,对周家人的人品绝对信任。

    知道病人情况不妙,来之前他就已经询问了报信人病人的各种情况,做了病情预测,药箱里除了金针,各种常用药,救命药都一应俱全,就连药罐子带来的都是自己的珍藏。

    吩咐周凤英赶紧生火,他亲自熬药,药该熬到什么火候效力最好,没人比他更清楚。

    这就是自己人的好处,换做别人,薛神医尽一尽自己的医者本分也就是了,哪会如此上心,给朱家老爷子的用药里有好几样都是他的珍藏,换做普通人,他断然是舍不得给用上的。

    周二郎看到薛神医一通忙乎,知道这是有救,若是没救约莫就该让准备后事了,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朱隐没有力气说话,眼睛却是一直望着钰哥儿,实话说病了这些个天,脸色蜡黄,凹陷发青的眼眶子着实有些吓人。

    周二郎虽说提前给儿子做了心理预期,可娃子毕竟年龄小,两家离得远,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外公几次,彼此不熟悉,内心里他还是担心儿子被吓道的,在床前蹲下身子,环抱住儿子,“钰哥儿,外公这是看见你来了,高兴呢。”

    周锦钰这还是第一次直面病入膏肓之人,说不上有多害怕,可对着一个名义上的外公,实际上几乎算得上陌生人的老人,要说多亲近那也不可能。

    但,他怜悯眼前这可怜的老人,慢慢伸出小手儿握上了老人的大拇指,“薛爷爷是有名的神医,外公的病很快就好起来了。”

    朱隐望着钰哥儿稚嫩的眉眼,神情一片恍惚,真的好像,比云娘更像。

    朱云娘端过来熬好的汤药,周二郎将老爷子从床上扶起来,让老头儿靠在自己身上,周大郎目光闪了闪,没有上前帮忙,这是二弟的责任,一个女婿半个儿,理当尽孝。

    喂完药,周二郎让众人出去,这些天都是老头儿自己雇的人照顾他,能有多上心,天儿热,身上的衣服已经发馊了,得给换换。

    朱云娘知道夫君极爱干净,闻不得一点儿异味儿,能做到这一步,实在叫她感动不已。

    老实说,以周二郎的性子不嫌弃那是不可能的,岳父毕竟不是亲爹,只出于对云娘的责任,不愿意干也得干,再说钰哥儿还在旁边儿瞧着呢,以后有样儿学样儿嫌弃他这个老子脏,他可得伤心死了。

    七日之后,朱隐已经可以坐起来吃饭,在旁人的搀扶下也能走几步,催促着闺女和女婿赶紧回去,说他有钱,雇人照顾就好了。

    再说,周大郎已经把院子收拾利落,给砍了足够的柴火,周凤英则收拾干净屋子,买回来各种吃穿用具,家里什么也不缺。

    周二郎还有十来天就要考试,确实不能在这里继续耽搁,主要他在家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在这儿也帮不上多少忙,便提议让老爷子去姑娘家修养身体。

    朱隐坚决不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姑娘的家,不是他自己的家。

    周二郎只好让云娘留下来照顾,他带着钰哥儿回去,朱隐却道这几天和外孙处出感情来了,舍不得小外孙这么快就走,让钰哥儿和他娘一起留下来呆些日子。

    周二郎无法拒绝。

    他心思谨慎,对朱云娘的远房表舅,也就是岳父花钱雇来照顾的男人不放心,岳父病弱,儿子年幼,娘子长得出挑,万一对方起了歹心,一家子没一个有反抗能力的,临走前,他拿了银钱雇了两个临时的粗壮婆子帮着云娘一起照顾岳父。

    朱隐看着两个五大三粗,汉子般高壮有力的中年妇人,嘴角抽搐,抬起眼皮撩了女婿一眼,没吭声。

    娘俩儿送周二郎出门儿,周二郎叮嘱娘子防人之心不可无,又叮嘱儿子好好呆在外公家里,不准到处乱跑。

    走了两步,不放心,又折身回来,弯腰抱起儿子叮嘱道:“钰哥儿可知有那拐子专门喜欢拐像你这样可爱漂亮的娃子,钰哥儿若要被拐走会整日里被人逼着做苦力,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时时遭人毒打。”

    顿了顿,又道:“爹上次打你疼不疼?”

    不待周锦钰回答,他自顾自道:“那拐子的鞭子比爹打的疼百倍千倍,所以钰哥儿绝对不准乱跑,更不准随便吃人家给的东西,明白吗?”

    周锦钰只好伸出了小手指,周二郎勾住他的,“拉勾上吊,一百年都要听爹的话。”

    第39章

    周二郎一下找来两个粗使婆子还有另外方面的考虑,他担心云娘顾着岳父这边儿,忽略了宝贝儿子,夏秋之交,气候一早一晚温差大,正是钰哥儿容易犯病的时候。

    这两个婆子俱都是从官方牙人那里找来的,比私牙手里的人要贵,但胜在来源可靠有保障;当然他也可雇村子里的人,只不过乡里乡邻如何能使唤人家,何必花钱买那不痛快呢。

    朱隐面冷,云娘话少,小娃周锦钰举手投足都与那村里娃子透着不一样,两个婆子摸不透主家的性格,对主家的态度俱都恭恭敬敬,照顾起来也尽心尽力,省了云娘不少心。

    朱隐倚靠在床头,问云娘:“周家这是发达了?”

    朱云娘把周家养鸡养猪的事儿跟爹说了一遍,关于辣椒的事儿话到嘴边儿,又给咽了下去。

    朱隐目光在闺女脸上一晾,轻哼了句,“女生外向。”

    当他是乡野粗民不识货么,钰哥儿里衣的料子乃是大户人家才会享用的细葛,还有发辫上那看似不起眼的红色缎带竟还是有独家标识的,但凡挂上标识的东西,又岂是一般人家能买得起?

    周二郎倒是疼儿子。

    朱云娘想要解释,朱隐却转过头唤钰哥儿过来,见闺女仍在旁边儿守着,道:“云娘,你自去忙吧,让钰哥儿陪着我说会儿话。”

    等朱云娘转身出去,朱隐忍不住拽过钰哥儿,“钰哥儿,外公今天继续给你讲故事,想不想听?”

    周锦钰十分不想听,外公着实不会哄孩子,对着一个四岁半的娃娃讲什么皇图霸业,是个正常娃子都不爱听,就连他这个非正常娃子也不喜欢,历史的车轮岂能因为个人意愿而改变,外公讲的那些主人公本质上都是慕容复式的人物,注定悲剧结尾。

    可他不想听,也得听,坐那儿递给外公一只耳朵,神游天外。

    ……

    离乡试还有五天的时间,周二郎的笔墨等考试用具业已经准备齐全,另外考生要在考号里呆上九天七夜,需得准备被褥,朝廷为防止作弊,考场不允许带有夹层棉被,却是准许带单层的皮毡。

    周二郎在皮毛铺子里买了上好的羔羊皮毡,周锦钰在系统里查过了,南州府未来几天不仅有寒流来袭,还会连日阴雨,拉着周二郎的衣角道:“爹,万一考试的时候下雨,这皮毡不够保暖把爹冻坏了怎么办,再说一层皮毡垫在身子底下也硌得慌,不若买两套的好。”

    周锦钰现在说话吐字很清晰,但与成人的那种清晰不同,奶腔奶调式的气声和停顿说出小大人一般的话来,可爱到不行。

    尤其是周二郎听见儿子说“把爹冻坏了怎么办”脸上的笑意都藏不住了,伸手捏了下儿子鼓鼓的小腮帮,“好,爹都听钰哥儿的。”

    周锦钰又指着昂贵的狐狸毛皮道:“娘每晚睡觉都给钰哥儿护住肚子,爹也要护住,万一着了凉拉肚子岂不是耽误爹考试。”

    卖皮毡的老板忙笑道:“小公子年纪不大,细心周到得很哩,当真是孝顺懂事的娃子,郎君在我店里已经买了不少东西,这狐皮我就当揽个回头客,给就您算九成的价钱好了。”

    儿子孝顺,周二郎自是欣慰,但不意味着他要挨宰,道:“不过是才入秋,天气再寒凉也不会冷到那儿去,用狐狸皮毛着实夸张了。”

    见对方不上钩儿,老板又道:“这现在用不上,入冬也是用得上的,我这可是上等的狐狸毛,可遇不可求。”

    狐皮是稀罕之物,这皮毛若真如你所说那样好,你必然是放到最显眼的位置,如今扔在角落里,说明必有问题,不差钱的看不上,有心买的又买不起,上下够不着,跟这儿守株待兔专等那不识货的冤大头。

    周二郎凉凉一笑,“店家还是另待有缘人吧。”

    说完他便要结账走人,店老板忙道:“客人若有诚意,不妨说个价。”

    周二郎:“你这皮子有瑕疵,最多给你五成的价格。”

    “不成,不成,这太低了,您不能让我赔钱。”

    周锦钰突然出声,“爹,要不毛毡我们也不要了吧,不如我们去别家店看看,说不定我们买这么多东西,别家会给我们便宜。”

    周二郎掏银钱的手一顿。

    皮毡店老板眼瞅一大笔生意要泡汤,急了,忙道:“这狐狸毛皮确实如郎君所说有一点小小的瑕疵,品相上折损了,料子却是实打实的好料子,您上手一摸便知。”

    周二郎笑:“店家说笑了,对于羊羔毡来说品相上的一点儿瑕疵自然不是问题,但对于狐狸皮来说却是致命伤,店家应该比我清楚。”

    微顿,“五成,再买你一张羔羊皮毡,否则免谈。”

    店老板哭丧着脸,“拿走,拿走,真不赚钱。”

    出了店门儿,爷俩儿相视坏笑,这狐狸皮买赚了,周大郎也忍俊不禁。

    周锦钰忍不住问周二郎,“爹,为何还要多买他一张皮毡?”

    周二郎:“爹给薛叔叔买的,钰哥儿记着,你为朋友着想,朋友有好事时亦会想着钰哥儿,钰哥儿的朋友多了,遇到事情就会有很多人为你说话,会帮助你,这就是书里说的得道多助。”

    ……

    买完皮毡,三人又去买了油布纸袋、蜡烛、浆糊、尺形镇纸、门帘、钉子、小锤子等一应用具。

    考场会给提供基本的饮食,饿不死就行那zhong,吃饱就别指望了,更不肖说合口味,周二郎又选了一些易存放又解饿的点心。

    林林总总算是把东西都买齐全了。

    乡试开始的日子是农历八月十二,须得提前一天进入南州府城,一家人送周二郎出门儿,族长也亲自过来相送。

    周二郎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着宽袖皂缘的玉色襕衫,里衣则是有着小柿子暗纹的“万柿如意”服,脚上蹬了千层底、绣有祥云图案的平步青云鞋,一身的好彩头。

    周老爷子和大郎将二郎送到镇上与薛良汇合,两人一同乘船赶往南州府。

    在船上,周二郎将毛毡递给薛良,薛良道:“给我这干嘛,我自己带了。”

    “多带一件儿,万一赶上刮风下雨,天冷。”

    薛良瞅见周二郎箱子里的狐狸毛,“不是吧,二郎,你要不要这么夸张,这才八月份。”

    周二郎面带得色,“我儿子怕我冷,一片孝心我怎好拒绝。”

    这次换薛良妒忌周二郎,家里两个小崽子压根儿不会关心他这个爹去那儿。

    两个人到了南州府找了家离考场稍近的人家住下,南州府乃是科考大省,学子众多,足有几千人,考场附近的客栈早已人满为患,周二郎变通了一下,找了附近的人家,凑合休息半晚上上,凌晨就要去贡院排队。

    因为进了贡院大家要去抢号舍,越进去的早,越可能抢到好的号舍,去晚了轮到那离厕所近的“臭号”,光是那冲天的骚臭就难以忍受,如何能静下心来答题,除了“臭号”还有靠近边缘位置的“风口号”亦不是好地方。

    月明星稀,两人乘着月色到达贡院门口的时候,门前早已经排起了大长龙,大家都席地而坐,一边排队,一边抓紧时间眯会儿,养精蓄锐。

    周二郎和薛良也拿出提前备好的草席垫子放地上,跟着坐下来,冷风袭来,凌晨的天气可以明显感觉到很冷,竟让人有初冬的错觉,薛良脂肪厚还好,周二郎却是受不住,忙把毛毡垫子拿出来披在身上,顿觉身上暖和起来。

    刚刚闭上眼睛,感觉迷迷糊糊要睡着,便被一阵响亮的敲锣声音惊醒,衙役边敲锣边大声吆喝着,“起来了,都起来了,考生检查入场了!”

    两人起身跟着队伍往前走,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才排到两个人跟前,周二郎长相极为出众,一派风光霁月,一看就不像是作弊之人,检查的衙役理所当然地“以貌取人”,例行公事检查一番,痛快放行。

    后面儿到了薛良,却是恨不得让薛良脱光般,连鞋垫儿都不准穿着进去,薛良哭丧着脸,“忒不公平,还没到殿试见皇帝的时候,从一进贡院儿大门儿就开始看脸了。”

    周二郎憋住笑,给了薛良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赶紧跑去入场处登记复核,这张脸太有辨识度,负责核对的考官看了一眼名册上的画像,一挥手,直接放行。

    进来的还算早,周二郎抢到一个还算不错的号舍,至少离着厕所很远,要真让他挨着厕所考,周二郎真怀疑自己能否坚持下来。

    进了号舍,这乡试算是正式拉开帷幕。

    第40章

    所谓号舍,就是一间间约莫四尺宽,进深五尺,一米多高的小隔间。

    隔间儿没有门儿,上下两块儿板子,上面的板子用做书案,下面的板子当板凳,狭窄逼仄,仅仅能容纳下一人,若是个胖子坐在里面估计就难受了,不过这时的胖子并不多见,薛良那样的微胖在这里已经算是很富态了。

    周二郎倒是不胖,可他高呀,约有一米八的身高在里面根本就抬不起头来,就连腿都伸展不舒服。

    第一场考试,考的是对四书五经的掌握理解,义三道,经义四道,需要以八股文的标准格式解答。

    说直白点,这种题目考察的就是考生的死记硬背能力,所谓代圣人立言,就是考生须得用圣人的言论去解题,不允许有自己的看法和言论。

    平日里各书院对此早已研究透彻,该如何解答,都有套路和答案。

    虽说几乎算是有标准答案,不要以为就简单,因为考生并不知道考官会从四书五经里抽出那句话来做为考题,背诵量是巨大的,没点儿博闻强记的能力肯定是不行的。

    另外八股文对句子的长短、声律以及字的多少都有严格要求,在此基础上做到立意明确,行文有逻辑亦是相当不易,而在不易的基础上能行文流畅有气势,字迹工整无错处更是难上加难。

    铛!一声锣响。

    有小吏过来分发考题、草稿纸、以及答题纸,三篇“四书”,五篇“五经”,共计八道考题,须在三天两夜完成,考生自主安排如何分配时间。

    周二郎取过考题纸,大致浏览一遍,心中有数,还是那句话,这场较量中最考验他的是体力和精神,而非学识。

    第一天早上不提供早饭,周二郎不管别的考生吃不吃饭,他是一定要保持体力的,从脚下的提篮中取出小锤将钉子砸进墙壁,又将试卷,草纸等装进提前准备的油纸袋,挂在墙壁上,防止吃东西时不小心弄脏试卷。

    他只吃了一小块儿点心,水囊里灌的水更不敢多喝,只润了润喉咙,无他,见识过号舍的厕所,所有的考生都尽最大可能少吃少喝。

    吃喝完毕,整理干净书案,开始正式答题。

    八道题,一天完成三道题目即可,周二郎知道自己在这里面呆的时间越长,各方面状态会越差,准备两天内把八道题目全部答完,熬到第三天上午就赶紧出去。

    第一天白天,众考生都没出什么状况,结果当天夜里突然下起了雨,入秋来的第一场雨,下得还不小,凉意往骨头缝里渗。

    各考生都带了门帘,一来白天可以遮挡刺眼光线,二来晚上可以遮风,可薄薄的一层帘子能有什么用,聊胜于无,能阻止雨点子溅进来就已经不错了。

    也有考生考虑到了下雨,带了防寒的毯子,可依据往年的经验,南州府八九月份的天气再冷也不会冷到哪里去,哪里有人如周二郎那般夸张。

    舍号里的两块木板是活动的,白天做桌凳,晚上可以两块儿并一起,人蜷缩在上面背靠着墙休息,周二郎下面铺了两层羔羊毛的毡子,身上披一件,腰腹处还围了狐皮,虽然蜷缩着腿脚不太舒服,却是暖意融融。

    这种“众人皆冷我独暖”的感觉,实在有些微妙,尽管不厚道,但是不可否认确实有点儿“爽”。

    周二郎隔间的考生刚才压门帘时瞅见周二郎厚厚的毡毯了,忍不住开口,“这位仁兄毯子带的着实不少,可否借兄弟一张,感激不尽。”

    周二郎目光微凉,科举如战场,战场上你管对手借方便?

    “抱歉,非是不借,为兄自幼体质畏寒才带的毯子多了些,若是受凉必染风寒,发起热来该如何应对明后两天的考试。”

    对面人不死心,心说你下面铺两张,上面盖一张也足够保暖了,你不还有一条狐狸毛的皮子么?

    想到这儿,他厚着脸皮道:“在下理解,不过这天儿实在是太冷,我瞅仁兄还多出一张狐皮,能否借为兄搭一下?”

    周二郎冷了脸,狐皮是儿子孝顺,特意为他选的,岂能给不相干的人用。

    对方听不懂人话,他也懒得多言,直接拽下门帘,闭目养神。

    那人碰了钉子,心中不忿儿,嘟囔道:“自私自利之徒,毫无一点同情怜悯之心,枉读了圣贤书。”

    周二郎淡漠的声音从帘子后传出来,“这位仁兄倒是没白读,敢问哪本儿圣贤书教你强人所难了?”

    不等对方开口,他又道:“再要啰嗦,影响本人休息,莫非是要叫监考过来主持公道?”

    那人不敢吱声了,他亦知道将监考叫过来,他不占理,对方没有义务将毯子或是狐皮借给他,关键是冠冕堂皇那套说辞是讲给别人听的,实际上同场竞争,对手发挥好就意味着自己危险,莫说是陌生人,就算是亲兄弟,能不能借都是两说。

    周二郎本就不是妇人之仁的人,他若看对方可怜,让出一条毯子也不是不可以,对方上来讨要就惹人生厌了。

    我想给你的,你可以要,我不给你的,别惦记。

    这场雨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中午,才算收住,天气开始放晴,只到了第三天早上又开始了阴雨绵绵。

    周二郎尽管没有冻着,可接连几天蜷缩在逼仄的号舍里,吃着馒头咸菜就稀粥,也不好受,本来今日过了午时考生有做完的便可以提前交卷。

    只这次其中一道考题出得实在刁钻生僻,竟是取自《论语》中极不起眼的半句话。

    意思倒是浅显易懂,一句话即可解释清楚,可越是简单越不好写,且还要以圣人之言用标准的八股文格式写出至少三百字,着实不好做答。

    是以,到了午时,并无考生提前交卷儿。

    周二郎虽已经做完,却也没有动,考官大人绞尽脑汁儿弄出如此刁钻的题目,你却轻而易举破解,岂不是让对方没面子,打了人家的脸?

    事实上,此时几位主考确实正捋着胡子洋洋得意,南州才子众多,若要考生之间拉开距离着实不易,且南州书院那帮子人猜题之准也是出了新高度,他们这些出题的考官为了出题也是头秃了。

    出题过程是艰难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看着这帮考生抓耳挠腮,想想自己当初科举之不易,属实快乐了。

    申时,到了交卷时间,周二郎交上考卷,随着人流出了贡院儿。

    周老爷子和周大郎早已在院门外等候,薛神医也在。

    周二郎精神尚可,却也难掩疲惫,往日红润的唇色发白发干,毕竟在那么小的空间里想要休息好太难了。

    周大郎忙上前接过二弟手里的东西,周老爷子把手里的水囊递给儿子,来时周锦钰用系统提取了人参的精华,趁人不注意偷偷给滴进去了,怕爹上火,还滴了几滴金银花露。

    周二郎接过水囊痛快大喝了几口,感觉干哑的嗓子好受了许多。

    薛良这边也没好那去,周二郎是休息不好,他是题目太难,没时间休息。

    两人休整一下,明日凌晨还要继续来贡院排队,重复第一场考试的流程,俩老头儿不敢耽误儿子休息。

    将俩人送到住处,给钱请租住那家的娘子将带来的滋补鸡汤给热了,鸡是周老爷子挑选的大公鸡,汤里的各种药材是薛神医配的,熬了足有两个时辰,精华都在汤里,好消化。

    除了鸡汤,还有在酒楼买来的几样小菜也一并热了给两人吃。

    农历八月二十,九天大考终于结束,周二郎脚步虚浮,勉勉强强扶着墙出了贡院门口,看到在外面等候的家人,精神一松,人晕了过去。

    实际上贡院门口瘫了的考生不在少数,好多人因为第一场考试时那场雨染了风寒,十年寒窗苦读,一帮子文弱书生全都是凭着一股子强大的愿望和意志力才撑了下来。

    没有人能清楚这期间他们所付出的艰辛,尤其是如周二郎这般家境贫寒的学子,就更是不易。

    所以,周二郎才如此厌恶那向他借毯子的考生,他肩负的是全家人的希望,对你仁慈,便是对我自己的前程,对我家人的辛苦付出不负责,你哪儿来那么大脸在考场里跟我讲仁义道德。

    周二郎这一觉睡了一天一夜才算慢慢缓过点儿劲儿来,一连九天蜷缩在一米见方个地方,不仅仅是腰腿酸痛,整个人也被环境影响得很压抑,脑袋发胀。

    他完全不想动,就想在床上摊着,尤其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愈发觉着躺着舒服。

    周锦钰见周二郎总是揉眉心,猜想爹是头不舒服,前世三叉神经痛,他跟着老中医学了一套放松神经的手法,爬到床上想着帮爹缓解一下。

    等他手指放到爹的头上,才发现自己现在是小娃子,手劲儿不够大。

    周二郎以为儿子在跟他玩儿过家家呢,他当病人,儿子做郎中,于是配合地闭了眼,道:“我这头痛之症,已经发作多日,去了几家医馆看诊都不见好,今日小郎中这样一按,却是舒缓了许多,果真是名不虚传的神医。”

    周锦钰愣了一下,道:“一分钱一分货,我的医术高,诊费自然要比别人贵,给你按一刻钟收你一两银子。”

    “好,那就劳烦小郎中先来十两银子的。”

    周锦钰跪在他头顶上方,找准爹头上的穴位,依靠小身体的重心下移带动手臂手指的力量,按压他的头皮。

    别说,周二郎感觉被儿子的小手在脑袋上一通胡乱按,还真得挺舒服。

    舒服归舒服,周二郎知道孩子有喘症,意思意思就行了,不能让孩子真给按一刻钟,清了清嗓子,道:“抱歉,我出门时忘记带钱袋,身上只有一两银子,今天就先来一两银子的吧,改天再来找小郎中诊治。”

    说着话他睁开了眼,却见儿子小脸儿通红,鬓角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子,却是周锦钰怕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尽量用嘴巴配合着呼吸呢。

    周二郎心疼死了,猛地翻身坐起,把儿子搂在怀里,“你这娃子,瞎逞什么能?”

    “爹,我没事儿,好好的,只是有一点点喘,不碍事,你听我说话,好好的。”

    虽然穿越不是周锦钰的本意,穿越到原主身体上时,对方也已经灵魂离体,可到底是用了人家的身体,享受着原本属于原主的父爱母爱。

    周锦钰如何能心安理得,他亦想最大程度回报周二郎和朱氏,回报周家人,对方是个好父亲,那他就努力做一个好儿子。

    一家人中,爹,大伯,和爷爷都是同性,感情到那儿了,自然就亲近起来,至于大姑,在周锦钰心里大概属于女汉子般的存在,也不会有太多障碍。

    反而对于娘,他别扭了好久,才慢慢适应,主要娘是个中年妇人也还好,关键是娘才二十岁呀,他实在没办法做到像跟爹或者是大伯那般自然随意。

    一开始,他还特别忐忑,怕朱氏看出异常,毕竟朱氏不似周二郎常年不在家,跟原主朝夕相处,甚至可以说寸步不离。

    他哪里想得到,原主继承了周二郎的聪明劲儿,简直多智近妖,正因为多智近妖,小娃子想得太多,性子极其冷漠,厌世得很,除了对周大郎,其他人都不想搭理。

    原主认为爹是自私的,在爹心中,科举比儿子重要,某种程度上确实也是如此,男人不似女子经历过十月怀胎有着天然的母性。

    周二郎一两个月回家一次,对孩子基本没付出过什么辛苦,原主很小时不会与他交流,会交流了不想搭理他,他的父爱仅限于天然的血脉相连,一年前孩子突发急症,唯一的骨血差点儿就没了,才一下子激发了男人骨子里本能的护犊之情。

    周锦钰则从小失去父亲,又寄人篱下长大,对父亲有着天然的渴望,对周二郎的爱护自然是回应积极,愈发让周二郎发现孩子原来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东西。

    原主听到娘在庙里上香,求菩萨保佑能再生一个娃子,认为娘在心里其实已经放弃他了,却不知道站在朱氏的位置上,她根本别无选择,她不给周二郎生,周家亦会找别的女人为周二郎生,从她肚子里出来的至少是他的亲弟弟,孩子从别的女人肚子里出来,娘俩儿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所以,朱氏非但没觉得他冷漠,反而觉得儿子病好以后,对她亲近了许多。

    说起来,有其子必有其父,周二郎自己小时候亦是个性子冷的,且十分好妒小心眼儿。

    有一次周长庆在地里犁地,大郎和凤英跟在后面儿撒种子,周二郎蹲在地头儿哭唧唧,因为来的时候没注意看路,一脚踩在新鲜的牛粪上,把他最喜欢的一双鞋子给弄脏了。

    周家庄就只族长家有牛,牛粪极其稀少,周二郎简直冤枉死了。

    周长庆说哭个啥劲儿,回去洗洗就干净了,他说洗了也会有牛粪味儿,周长庆不搭理他了,想哭就哭吧,一会儿自个儿哭累了就不哭了。

    来来回回跟着撒种子是个辛苦活儿,因为地里土松,可不跟走平地一样,周凤英走累了,直接撂挑子不干,往地梗子上一坐,“爹,俺走不动了,俺不干了。”

    大郎是个实在的,姐姐不干,他一个人干,最后一趟播完种子,空着犁往回走的时候,周长庆心疼大儿子,自己一手扶着犁,身后背着大儿子往回走。

    二郎在地头儿上看见爹背着大郎,可不干了,哭着嚷着说周长庆只能背他,不能背大哥,非要周长庆也背他。

    从哪儿背的大哥,就得从哪儿背他。

    大中午的,他也不嫌热,更不嫌累,撅哒撅哒迈着小短腿儿从地的这头儿跑到那头儿,要周长庆从那头儿像背大哥一样把他背回来。

    周长庆简直要笑哭了,哪儿来个傻儿子?可他就惯着周二郎,颠颠儿从屁股后边儿跟过去,真就从地的那头儿把小儿子又给背回来了。

    逗得旁边儿地邻哈哈大笑,“长庆,没见过你这么惯孩子的,二郎大了要不孝顺你,你可亏大发了。”

    周二郎冲人家怒目而视,“俺长大了做大官,让俺爹比你们都享福。”

    周长庆干一上午活了,能不累嘛,可他累也愿意,背在身上欢喜着呢,听到儿子话,就更是乐得不行。

    要不说会撒娇的娃子招父母疼宠呢,有家里的一家之主爹给撑腰,周二郎就是这么“霸道”的长起来的,长大了,懂事了,骨子里其实霸道的底子仍在。

    也正因为长大了,懂事了,他也知道自己小时候有多过分,也得亏是生在周家,爹娘朴实,大哥憨厚,大姐爽朗,好歹没把他给养歪。

    别看他说大姐骄纵兰姐儿的时候义正辞严,其实心里虚得很,唯恐大姐把他小时候,爹有多娇惯他的事情拿出来堵他的嘴。

    想到自己小时候做那些过分的事儿,再看看眼前乖巧孝顺的宝贝,把周二郎臊得不行,将自己身上的毯子撩开,把儿子搂过来,“快躺下歇歇,爹给钰哥儿讲故事。”

    周二郎一边轻抚着儿子的后背帮他顺气,一边道:“从前,有一个愚人,得到了一笔银钱,放那儿都不放心,于是花钱买了一个十分结实的箱子,又买了一把最结实的锁,把钱放入箱子里锁上以后,钥匙时时刻刻放拴在裤腰上,走到哪儿都放心了,有一天邻居大喊,“愚人,有人偷了你的箱子了!”愚人不紧不慢道:“慌什么,钥匙在我身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