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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到底什么样个孩子,叫他念叨好几天,可使人去查了?。”冯明恩呷了口极品铁观音,抬眼看向夫人林氏。

    林氏这次是陪丈夫回南州府祭祖,那天恰巧路过临河镇,皓哥儿见外面集市热闹吵着要出去玩儿,这才引发了后面的事。

    原本娘家送过来一个管教好的庶子给皓哥儿做伴读,却是个木讷的,别说皓哥儿看不上,就连她自己都看不顺眼。

    她看上周锦钰源于几个方面,最重要的一点儿当然是聪明机智,在当时那种紧张情形下能够举一反三,由她娘呛水想到救皓哥儿的法子,就算是大人都未必能做到。

    世人皆爱美貌,周锦钰小小年纪便有此姿容,长大后必定不俗,将来替儿子办起事儿来必然会多有便利之处。

    才貌俱佳,加上年龄也合适,懂一点儿事儿,又似懂非懂,带回去管教好了,必定会成为皓哥儿的一大助力。

    还有些极隐晦的东西,她不好对冯明恩明示,显得她心思太过歹毒。

    林氏殷勤地俯身替丈夫蓄上热水,道:“妾身已经使人查过,乃是家境贫寒的良家子。”

    她刻意强调说对方家境贫寒,却绝口不提周锦钰乃是家中独子,其父更是有功名在身的学院书生。

    冯明恩闻言点点头,“既是入得你眼,想必不差,难得皓哥儿自己又喜欢,你看着办了即是。”

    林氏是冯明恩的继室夫人,比他小了十几岁,皓哥儿则是老来得子,他对这母子二人多有疼宠,林氏的大哥在朝堂混得顺风顺水,也是多亏了他这礼部尚书的一路提携。

    ***

    大年初七,一行车马队伍进入到周家庄,高车驷马,前呼后拥,数名佩刀青衣护卫并丫鬟管事随行,直奔周家而来。

    穷乡僻壤的乡下人那曾见过这等排场和气势,或是驻足观看,或是躲在自家门洞后探头探脑观望。

    猝不及防毫无准备的周家众人手忙脚乱把贵人迎进门儿,周老爷子嗓子发干,双腿抖地几乎站不稳,他自是认出了林氏和那天被救的小娃,只是万万想不到对方竟然是如此贵重的身份。

    对乡野小民来说,县太爷就已经是遥不可及的大官了,来人竟然自报家门乃是礼部尚书家眷!

    礼部尚书是干啥的,周老爷子没有直观的认知,但也知道挂了尚书两个字儿,那就是顶顶大的官了。

    他不清楚,周二郎却是心中震惊,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礼部掌之①。礼部尚书,堂堂正二品的京官,且是最有实权的那种,科举考试就归他统管,不知道多少考生削尖了脑袋想和他攀上关系,与他成为名义上的师生关系。

    所以,自己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林氏压根儿没把周家人放在眼里,亲自来这么一趟,一来是为了名声好听,毕竟周锦钰算是救了儿子一条命,二来也是表示对周锦钰的重视,让周锦钰记住她的好。

    她倒是没料到周锦钰之父竟是个如此人物,难得一见的清俊端方,雅致风流,相貌之不俗,就连她都有些许脸红心跳看,由此可以想见周锦钰长大后的模样。

    简单客套了两句,林氏进入正题,“钰哥儿聪慧,甚得皓哥儿的眼缘,我也极喜欢这孩子,想着既是有缘分,不若让钰哥儿做皓哥儿的伴读,说是伴读,其实和兄弟也无差,冯家不会亏待这孩子,我亦会对他视如己出,也算是报答钰哥儿对皓哥儿的救命之恩。”

    她这话一出口,周家其他人听得云山雾罩,不知道是啥个意思,周二郎却是听懂了。

    把无耻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天下竟有这等不要脸之人!

    什么狗屁伴读,说白了就是你冯家小少爷的高等奴仆,贴身小厮!

    你儿坐着,我儿站着。

    你儿吃饭,我儿伺候着。

    你儿发火,我儿受着且得哄着。

    你儿有危险,我儿替他挡刀。

    卖身契一签,我儿就成了你们冯家的掌中之物,与周家再无瓜葛,人身自由生杀大权全由你冯家掌控,我艹你冯家八辈祖宗!恩将仇报欺人太甚!

    宝贝儿子被人如此糟践,周二郎一口血险些没气吐出来,拳头在长袖里松了紧,紧了松,指甲将掌心扣出了血迹,脸上逐渐浮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缓缓站起身来,九十度弯腰朝着林氏深施一礼!

    “夫人如此抬爱小儿,周凤青惶恐至极,小儿能做贵公子的伴读书生,实是他求之不来的福分,夫人大恩,周凤青铭记在心,只有一事,周凤青不敢欺瞒夫人。”

    林氏没听出周二郎在“福分”和“铭记在心”上加重的语气,更不晓得周二郎九十度躬身大礼,一来是迷惑她,更重要的,周二郎怕他自己下一秒就绷不住脸上的表情,不得不把头埋低掩饰。

    还有,周二郎表面受宠若惊,可他并未用“小人”、“在下”等恭敬的谦称。

    此时的周二郎虽有城府,但毕竟涉世未深,非冯明恩那种热锅里滚三滚的老油条,做事还无法滴水不露。

    不过林氏也就在内宅中有些小心机,且自视过高,并未看出周二郎的不妥,只认为是对方识抬举。

    毕竟在她眼里,能给她儿子做奴仆,那也是别人祖上积德换来的好福分,没看林家那么多庶子往上凑嘛,只不过娘家虽然重要,但比不过自己的儿子重要,伴读这么重要的人选,含糊不得。

    林氏脸上带了笑意,手虚抬了一下,道:“不必多礼,但说无妨。”

    周凤青:“小儿自幼体弱,患有喘症,每天汤药当饭食来喝,最近经镇上薛神医调理,控制住了一些,但仍三无不时发作,若是随小公子去了京城,有名医诊治,或可控制得更好一些,但薛神医说小儿这病去不了根,且易发展成痨病,周凤青不敢欺瞒夫人。”

    这话一出口,林氏的眉头皱起来,暗骂那些调查周家的人办事不利,如此重要的事竟然没有禀报。

    她哪里知道是她的好弟弟故意为之,借她的手夺周二郎之子,周二郎若认了,就让他承受被人夺子为奴之辱,周二郎若是不认,得罪了礼部尚书,还想考科举?

    若是周二郎不上当,就当送他份儿过年大礼,也要恶心恶心他。

    喘症林氏是清楚的,当今皇帝的亲弟弟,太后最宠爱的小儿子得的便是此病。

    端王那是什么条件?

    御医随时贴身伺候着,集天下最好的名医名药给调理着,也不过勉勉强强维持着,就跟那风中火烛一般,指不定那阵儿风大点儿,就灭了。

    她可不想替人养个病秧子,照顾儿子不成,反倒要照顾他,还说不定那天就没命,一切的培养全白费。

    最主要真要发展成痨病,那可是要命的传染病,岂不是害了自己一家?

    林氏这会儿再看周锦钰,完全没了兴致,甚至还有点儿神经过敏,唯恐他过了病气儿给自己家儿子。

    乘兴而来,没想到如此败兴,林氏没了敷衍周家的心思,随意应承两句,说什么钰哥儿既是有病,此去京城路途遥远,怕是劳累折腾加上水土不服累得病发,做皓哥儿伴读的事,等以后身体好了再说。

    皓哥儿一听这话不愿意了,看了对面周锦钰一眼,突然开口,“怎会劳累,马车上有睡觉的地方,大不了让他躺着,我坐着就行了。”

    他这话一出口,周二郎心猛得揪紧。

    林氏却是来气,她找周锦钰是伺候自己儿子的,可没想自己儿子去迁就对方,拽着儿子匆匆告辞。

    周家一家一直送到村口,期间那皓哥儿不依,非要闹着带上周锦钰,周二郎一颗心上上下下,等看到母子二人的马车确实走远,大冬天他整个人被冷汗浸透,脸色苍白,直接虚脱了,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被周大郎眼疾手快扶住。

    周老爷子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的狗窝,别人家再富贵,那比得上跟着自己的爹娘自在。”

    “可不是,俺们钰哥儿这么聪明,不会自己读书考状元么,干嘛要陪着她家儿子读书,天上掉馅饼,不是深坑就是陷阱,京城那么大,啥伴读找不到,干啥非要咱钰哥儿,谁知道他们把钰哥儿弄去做啥,安得啥心思。她要真想报恩,没看咱们家这么穷,给银子不就行了,弄来一堆不实用的东西。”周凤英在旁边附和。

    朱氏在一旁擦眼泪。

    周锦钰异常沉默。

    回了家,周二郎一言不发,抱起林氏带来的那些东西就往院子里摔!

    周凤英赶紧拦住他,“二郎,你疯了!”

    “闪开。”周二郎声音不大,垂下的眼角却透出浓重蚀骨的戾气。

    周凤英不闪:“祖宗,咱干啥跟人家东西过不去,卖了能有不少——”

    “滚——!”周二郎红着眼珠子猛地低吼出来,吓得周凤英一哆嗦,不知道二弟这是发那门子疯。

    家里其他人也都被周二郎吓一大跳。

    周二郎压着眉眼扫视一圈儿,“谁也别拦我,钰哥儿是我儿子,我儿子的事情我说了算,这些东西配不上我儿子一根头发丝儿,放这儿碍眼,恶心!”

    周二郎轻易不发火,发起火来全家都怵他,周凤英不敢拦了,给她爹使眼色,周老爷子装没看见,没看见二郎气得都哆嗦了吗,东西再贵重,也没儿子贵重,让娃先把火发出来,回头儿再偷偷捡回来就行了。

    只他没想到,二郎发疯,大郎也跟着发起疯来,跟着二郎一块儿往外扔。

    那绫罗绸缎倒还好,不怕摔,也不怕脏,大不了洗洗就干净了,关键对方送来的还有瓷器呢。

    乒!乓——哗啦!

    老头儿闭眼一哆嗦,肉眼可见得心疼,这响儿听得可真贵啊!

    周老太太最是节省,不过她再心疼东西,看见小儿子那疯样儿也开不了口,周凤英气得一跺脚,赶紧跑出去插门儿,家丑不可外扬,这要让人瞧见了,以为他家咋地了呢。

    周二郎把东西扔出去还不算完,端起屋里的炭盆儿,燃烧正旺的炭火一股脑儿摔在了箱子上,周大郎只嫌火烧得不够旺,还特意拿棍子挑开缝隙,方便燃烧。

    老头儿这下彻底坐不住了,差不多就得了,俩小兔崽子还没完没了了。

    “都给俺住手!”老头儿冲俩儿子嚷。

    周二郎淡淡开口,“爹可知她说的伴读可是要签卖身契的。”

    签了契约钰哥儿姓氏被剥夺,从此完完全全卖身给他家,一日为奴,终身为奴,子子孙孙皆为他家之奴,若不是钰哥儿有喘症,今日这一劫能不能过去还两说。

    后面这些话周二郎没说,但周老爷子知道卖身契是什么东西,不是实在过不下去,到了不卖身就会饿死的地步,谁会签这玩意儿。

    老头儿气得手哆嗦,“无耻!无耻!怎能如此恩将仇报。”

    熊熊火焰燃烧起来,浓烟升腾,有人在外面敲门儿,“凤英,你家干啥呢,着火了。”

    “着啥火,烤肉呢,这么大香味儿没闻见嘛。”周凤英没好气隔着墙头朝外面喊。

    “烤肉就烤肉,插着门儿做啥。”

    “放屁!谁家做肉不插着门儿。”

    ……

    大半年来在学院被林士杰各种找茬刁难,又联合众人孤立他,周二郎本就过得艰难,再加上今天这事儿,急怒攻心之下竟是一下病倒了。

    最主要还是面对命运被人操纵的窘境,那种无法自己做主的无力感折磨得他难受。

    发了三天热,今儿总算见好,周锦钰小手儿搭上他的额头,估摸着这会儿应该在三十八度以下,还好。

    周二郎推开他,一翻身头转向里侧,“说了多少次,去你大伯屋里玩儿,莫要来烦爹,爹想清静。”

    周锦钰知道他爹这是怕传染病气儿给他,不想让他操心,道:“爹若感觉好一些,就起来走走,薛神医说过,三分治病,七分治心,钰哥儿现在就当自己没有喘症一样,当真就不难受了。”

    “嗯,爹知道了,你出去玩儿吧。”

    周锦钰却是不理他,手脚并用爬上了床,周二郎着急,“叫你出去,你爬上来做甚?”

    “今儿天好,我帮爹打开窗户透透气。”说着话他已经从床尾迅速爬上了周二郎的书案,又跪在书案上将窗户推开寸宽的缝隙,既能让空气流通,又不至于让周二郎受寒。

    儿子如此乖巧懂事孝顺,周二郎想到林氏的用心,恨得咬牙。

    周锦钰又从桌案上原路返回,从周二郎床上出溜下来,“好了,钰哥儿听爹的话,爹也要听钰哥儿的话,莫要为那坏女人生气了,爹为钰哥儿的事儿气病了,钰哥儿心里不好受。”

    周二郎眼圈儿微红,没吭声,朝儿子摆了摆手,那意思是让他出去。

    周锦钰出去不久,朱氏端着一碗汤药,一碗温开水从外面走进来,周二郎坐起身,接过药碗一口闷掉,多在嘴里停留一会儿都想吐出来,儿子却是几乎天天都要喝这黑乎乎的汤汁。

    朱氏忙把另一碗温水递给他,“漱漱口吧。”

    “这几日辛苦你了。”周二郎接过水道。

    朱氏:“你好些了,奴家就放心了,钰哥儿担心你,非要让把他的人参加到你的药里,说爹好了,咱们全家才都好。”

    周二郎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我无事,你们不必担心,去帮我烧些水吧,我想冲一下。”

    “这不成,才刚刚转好,万一又受了风寒,可怎生是好,你再忍两天,完全好了再洗。”

    “这几日总是发汗,身上黏得太难受,不洗也要擦一下,你去弄盆水来。”

    朱氏无奈,只得依他。

    周二郎用温毛巾简单擦拭了下前胸后背,换了干净的里衣,从床上起来,坐在桌案前,对着铜镜落下一头鸦黑的乌发,用梳子一下下梳理得一丝不苟,挽了个发髻在头顶,用木簪轻轻别住,修长白皙的指节在窗格透进来的浮光里呈现出剔透的质感,几乎可以看到皮肉下细细青色血管的血液在流动,瘦得着实狠了。

    “今儿天气不错,出去走走。”

    ……

    过了正月十五,周二郎要回书院读书,周老爷子借了后邻居的驴车,带着小孙子将儿子送到了镇上,正好碰到薛家的马车,薛良的几房妻妾儿女正跟他依依不舍告别。

    薛良瞅见周二郎,招呼他上车,周二郎抱着儿子,摸摸小脑瓜,道:“在家听娘的话,爹走了。”

    周锦钰:“爹也要照顾好自个儿身子,莫让娘和钰哥儿担心。”

    周二郎笑着捏了捏儿子的小脸蛋儿,将孩子放下,转身去了薛家的马车。

    几房妻妾看到周二郎,不由多看两眼,薛良肥壮的身体灵活地挡住女人们的视线,迅速将周二郎推进车厢,落下帘子,自个儿探出大半个身子冲一众女人道:“外面儿冷,赶紧都回去吧。”

    回了车厢,薛良一屁股重重坐下,苦着一张脸跟周二郎大倒苦水,“过个年快累死了,老大有了儿子想要闺女,老二有了闺女想要儿子,老三还没有一儿半女傍身,比谁都努力,日日劳作,再不开学,愚兄快要被掏空了。”

    周二郎腻歪死薛良每次假装诉苦,实则炫耀,斜睨他一眼,“敢问没有人参鹿茸羊藿六味地黄丸?一夜几次,一次几何?”

    仗着你家开医馆,作弊开局,你有什么可嘚瑟的。

    薛良目光愕了几愕,忽然道:“凤青兄怎得对补肾圣品如数家珍,莫非有难言之隐?”

    第26章

    “爹,这养鸡太赚钱了,今年咱干个大的,养它个三四十只!”一家人吃着晚饭,周凤英语出惊人。

    “瞎胡闹,那带毛儿的玩意儿能有谱?闹个鸡瘟全完蛋,不赔死你。”老头儿不赞成地瞪了闺女一眼。

    “爹,你得这么想,那鸡蛋凭啥贵,还不就是因为有鸡瘟。”

    “咋?那鸡瘟专门躲着咱家走,你特殊?”

    周凤英:“俺不特殊,可俺算过账,就算闹鸡瘟,以现在鸡蛋的价格,能保住一半儿的鸡咱就不赔本,俺觉得就是因为鸡瘟吓退了别人,咱才能赚大钱。”

    周锦钰觉得大姑思维灵活,很有商业头脑,忍不住开口,“大姑,我们把鸡分开养。”

    周凤英眼睛刷就亮了,一拍桌子,“对呀,爹,咱钰哥儿这招儿好呀,那鸡瘟就怕一传十,十传百,咱给分开不就损失小了。”

    “还有,就算闹鸡瘟那也是有征兆的,平时喂养的时候注意着点儿,看那只鸡不对头儿,赶紧给单独分开就行了。”

    老头儿听闺女这么一掰斥,还真有点儿心动,那鸡蛋最便宜的时候也五文钱一个呢,还有鸡肉也不便宜。

    周凤英:“爹,俺不管,俺就得养,二郎二十多岁的人了,你还背着他呢,俺也是你闺女,你惯着他就得惯着俺。”

    这话堵得老头儿没话说,大手一摆,“行行行,你能耐你养,爹不管。”

    周锦钰看出来了,自个儿爹得宠因为是老小又聪明伶俐长得好,大姑得宠是会撒娇耍赖,就大伯老实巴交最吃亏。

    果然会哭的娃子才有糖吃,自个儿是不是得学学大姑,不要搞得太懂事了,该耍的时候得会耍。

    ***

    开年过后,一转眼便是人间四月天。

    一夜潇潇雨,鹅黄绽柳,春风拂面,阵阵铜铃声中,一头青灰色小毛驴哒哒哒迈着小碎步从石板桥上走过,驴背上唇红齿白的垂髫小娃被晨曦镀上了一层金边儿,美好得像是一副画。

    小毛驴儿开春儿才买的,一千六百文,买不起牛马,有头小毛驴儿能帮着拉点儿重物啥的也是好的。

    老头儿金贵得很,养得溜光水滑,还给小毛驴儿买了一对铜铃铛用红绳系了给挂脖子上,别人家拉磨的驴挂铃铛是为了知道毛驴有没有偷懒,老头儿说是买了家里第一头牲口,怪稀罕,给打扮打扮好看。

    不光给打扮,每天早上还带着小毛驴出来遛个弯儿,说这驴跟人一个样,睡一宿了,早上得活动活动筋骨。

    周锦钰严重怀疑爷爷有显摆之嫌,毕竟整个周家庄有牲口的人家凤毛麟角。

    有马的仅仅族长一家,那不亚于现代的劳斯莱斯,没见爷爷赶集的时候舍得花一文钱给买捆草料嘛,这买马的价格贵,养马更不是普通人家可以养得起的,这玩意儿不似牛可以反刍,喂一顿是一顿,它是边吃边拉,消耗量巨大,要不说马无夜草不肥呢。

    族长家还养着两头牛,是村里唯二的两头牛,跟族长的身价地位十分匹配,哪个豪门只有一辆车呀。

    再者就是村里郎中家有一匹骡子,还有几个甲长家里养着驴子,十个手指头数得过来,掐指一算周家庄共三百六十七户,老周家现在算得上是有排面儿的人家了。

    最主要老头儿当了甲长,须得和其他甲长看齐,对应的配套设施得跟上。

    有早上遛弯儿的乡亲看到精神小驴儿,投来羡慕欣赏的目光,忍不住要赞上一句“好驴!”紧接着再补上一句,“长庆,小孙子也不赖,俊俏哩,跟二郎小时候一样。”

    周老爷子乐呵呵跟人谦虚着,周锦钰深感这世道人不如驴。

    爷孙俩绕着小青河岸边儿溜达了一圈儿,直接去了周家的菜园子,原本后院儿是用来种菜的,现在用来养鸡养猪了,周大郎干脆又把家附近的一片荒地给开垦出来,围上了简易的篱笆墙。

    这荒地不是谁想开垦就能开垦的,乃是属于族里所有,若想开垦那得要族长点头儿,因着去年麦收那事儿,加上周二郎的关系,族长周长元对周家多有照拂,大笔一挥,这块儿荒地直接划到了周家的地契上。

    周大郎这会儿正跟菜园子里浇水呢,小麦色的肌肤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周锦钰有意无意在和大伯的聊天儿中给灌点儿鸡汤,核心思想就一条——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周大郎现在眼中有光,可能因为长期无法张口说话,习惯了沉默,他的目光中反而有种别样的力量感,叫人心理踏实。

    “大伯,我的辣椒千万不要浇水呀!”周大郎见小侄子骑着小毛驴过来,长臂一伸,将侄子从驴鞍上抱下来。

    周锦钰赶紧跑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一瞅,大伯果然特意避开了他的辣椒苗,没给浇水,系统面板里介绍植物特性的时候提到过这玩意儿不喜欢太多水。

    说起来也是凑巧,周锦钰一次在薛神医那里看诊,偶然发现这个世界的辣椒竟然是被用作下药的,简直是暴殄天物,穿来半年他终于发现一项财富密码了。

    他借口说辣椒红红的真好看,想要两颗玩儿,薛神医便给了他几颗。

    回来后他让大伯给整了一小片儿地,闹着要种辣椒,周大郎当侄子是玩儿过家家游戏呢,不过娃子喜欢,他就弄。

    叔侄俩一块儿翻了土,上好肥,把种子撒上。周锦钰也不嫌弃鸡粪脏臭,跟在周大郎屁股后面紧忙乎,干得太过专注,白嫩的小脸儿都快怼到鸡粪上了也不自觉。

    周大郎想起第一次让二郎挑粪,二郎吐得胆汁儿都出来了,小脸儿苍白,跟受过什么大刑似的,还是小侄子接地气儿——

    他念头儿刚起,小侄子突然一个重心不稳,头朝下,屁股朝上,栽到了刚刚铺匀乎鸡粪上,小侄子情急之中捂住了嘴巴,额头脸颊却不可避免挨到鸡粪上。

    尽管鸡粪都是晒干的,小侄子还是吐到停不下来,给洗了好几遍小脸儿,换了衣服,洗了头,还非说他自己身上有鸡粪味儿。

    以为闹这么一出,小侄子再也不想种他那什么辣椒了,没想到第二天竟然还要继续。

    怕累着他,又觉得男娃子不该娇养,适当吃点儿苦没啥不好。

    二郎现在身子骨这么弱,就是小时候缺练,爹总说二郎生来就是念书的料,一双手就不是干农活的,要他说甭管干啥,有副好身板儿才是最紧要的。

    为了让娃子干点儿活又不能累着,干干停停,一小块儿地陪着侄子弄了两天才算整好。

    周大郎从回忆里抽离,看小侄子一脸满足的蹲在地上,满眼欢喜地盯着他亲手种的那什么辣椒苗儿,小苗儿已经长了尺高,绿生生的已经有七八片叶子了。

    *

    南州府书院,林士杰各种刁难周二郎都忍了下来,不给他撕破脸发难的机会,林士杰虽卑鄙,却极其虚伪,喜欢背地里玩儿阴的,表面儿上却仍要维持他南州府第一公子的雅号,不会直接仗势欺人。

    周二郎感谢他的虚伪做作,若换成是他,不杀就别一再挑衅,人不作不会死;若决心要除掉就迅速斩立决,永除后患!

    刁难不成,林士杰心里不忿儿,他极其不喜欢周二郎带给他的挫败感,这在以前是从没有过的,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开始怂恿众人孤立周二郎。

    除了同乡薛臣,人人都如躲避瘟神般避着他走,食堂里,连他坐过的椅凳都没人坐。

    谁敢得罪林士杰,林家嫡子,南州府学院的捐资方,家族在南州府数一数二,叔叔是官场新贵,姐夫来头更大,礼部尚书,掌管天下书院和科举,山长能将他留在书院已经顶着很大的压力。

    势比人强,周二郎一天天数着日子过,离秋闱的日子越来越近,一定不能出差错,要忍,要忍,小不忍则乱大谋,司马懿之强在于能忍人之所不能忍,周二郎不断给自己加油打气,权当林士杰是磨炼自己心智的磨刀石。

    今日旬休,同窗们受了林士杰的邀请去郊外踏青寻春,周二郎则应了南州府一家店铺的邀请,去给人书写菜谱,靠着口口相传,他现在时常有生意找上门。

    吉祥居,南州府三大酒楼之一,楼高三层,屋檐飞翘,画柱雕梁,彩色琉璃瓦在阳光下散发着幽幽光泽,尽显华贵。

    周二郎进了门依照约定沿着木制楼梯往三楼走,迎面碰上一年轻女子袅袅婷婷往楼下走,正是林家女,林锦儿。

    第27章

    白玉谁家郎,回车渡天津。

    林锦儿就见端方清雅的书生缓缓拾阶而上,目不斜视与她错身而过,楼梯狭窄,错身时对方还特意侧让了身子,使她先过。

    周二郎到了三楼指定的单间,却是掌柜的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正欲起身去询问,身后传来开门儿的轻响声。

    门被从外面推开,一锦衣缎袍的年轻公子闪身进来,来人双手在背后轻轻一带,掩上房门。

    周二郎疑惑起身,却听来人道:“在下木锦,乃是这家酒楼的少东家。”

    周二郎目光闪了闪,微微拱手,“周凤青,劳烦少东家准备笔墨纸砚。”

    “不急,周公子乃是南州书院第一才子,在下仰慕已久,不知是否可与兄结交——”

    不等他说完,周二郎却拂袖而起,“少东家找错人了,告辞!”

    林锦儿一怔,明白自己女扮男装的戏码穿帮了,索性也不再演,娇声道:“周公子别急着走,十年寒窗苦读不易,再有几个月就该三年一次的乡试了。”

    对方的威胁一刀正中周二郎的软肋,周二郎不得不顿住脚步,猛地回头,“木锦?林锦,你是林家之人!”

    林锦儿自恃美貌,刚才还以为是周二郎认出她来了,没想到对方只是看出她是女人,并未认出她就是林锦儿,当下羞恼,“公子还真是贵人多忘事,距离上次见面不到一年,公子便不记得锦儿了么?”

    她说着话,如丝眉眼斜斜瞟来,语带引诱。

    周二郎垂下眼角儿,“你想要我睡你?”

    林锦儿没想到对方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说出来的话竟是如此露骨粗俗,却意外地让她心怦怦直跳。

    她笑得轻佻,“锦儿不够美么?”

    周二郎:“自然是美的,林夫人亦不及你颜色十之一二,是以周凤青不懂少东家何故……”

    何故如此自轻自贱,后面的话周二郎没说,但意思到了。

    夫人乃是二品官员之妻才能有的称号,林锦儿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面色不可控得狰狞起来。

    有哪个女子天生放浪,她本是林家相貌最出挑的姑娘,琴棋书画亦是样样精通,更是林家三房身份贵重的嫡长女,母亲过世得早,父亲娶了续弦儿,那继母怕她抢了自己女儿的风头,早早将她出嫁,且不知继母有意还是凑巧,她嫁的第一任丈夫竟是有隐疾,才成亲不到半月就急症发作命丧黄泉。

    一夜之间,她从天之娇女沦为克夫的寡妇。

    至于第二任丈夫?

    呵呵,“官人,该喝药了。”她只不过好心伺候了他几次,他就抗不住见阎王去了。

    她非处子之身,她有克夫之名,娶之前不就知道的一清二楚,娶之后却各种嫌弃,既要她背后的势力,又不想对她的人负责,什么便宜都叫你占了,天下哪有如此好事儿?

    天下男子皆是负心之人,男子可视女子为玩物,反之为何不可!

    周二郎虽不了解林锦儿的具体情况,但看她年龄打扮应该是已经嫁过人,是和离还是丧夫就不得而知了。

    同是林家的女儿,林氏显然命比她强太多,夫君乃朝廷重臣,又有嫡子傍身。

    周二郎的本意是借机挑拨离间,利用林锦儿报复林氏,没料到林锦儿反应竟然如此之大,目光中蚀骨的仇恨绝非简单的妒忌。

    周二郎缓缓道:“科举是周凤青的软肋,系周凤青一生之前途命运所在,少东家看得很准,就不知少东家可知自己的命运亦是掌控在他人之手?”

    ……

    不久之后,周二郎从酒楼走出来,林锦儿倚靠在三楼栏杆上,轻叹一声,对方口口声声称呼她为少东家,故意模糊她性别,无非是提醒她双方仅仅是合作关系,莫要过界。

    是个好男人,可惜,恨不相逢未嫁时。

    周凤青说得对,这世上唯有自己最可靠,前朝都出过女皇,她又为何不能做林家的家主呢。

    秋闱的日子日益临近,林士杰却是流年不利各种麻烦缠身,先是他养在外面的外室被正房发现,嫡妻乃是名门之女,自是不让,大闹一通,这边刚刚安抚好,紧接着又爆出他虐杀丫鬟……。

    自顾不暇之下,他自然也就没有心思去管周二郎,无人打扰,周二郎得以静下心来,潜心读书。

    时间进入到五月中旬,天儿越来越热,一到中午人变得特别困乏,这日晌午,周二郎吃过午饭,回到宿舍正打算小睡一会儿,门房过来传话,说是外面有人找。

    周二郎随着门房快步走到书院门口,却见大姐牵着钰哥儿站在书院门口正在四处张望。

    周二郎吃惊,慌忙大步迎上去“大姐,你怎得带着钰哥儿到这儿来了,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说的啥话,家里好着呢,咋?俺不能来看看你。”周凤英白他一眼。

    周二郎忙弯腰抱起儿子,“路途远,大姐从未来过,你们是如何找过来的?——别站这儿,咱们快到阴凉处说话。”

    “鼻子下面还有嘴,俺找人问呗,一路打听着就找来了,你们这破书院建在半山腰上,地方偏路又难走,俺们娘俩花了三文钱,坐人家的驴子上来的。”

    周凤英说着话随周二郎找了一处树荫下的石凳,坐下。

    周二郎学业紧,有两个月没见到儿子了,想得紧,下巴抵在儿子的小脑袋上,亲昵的蹭了蹭,温声道:“钰哥儿和大姑吃过饭了没,饿不饿,渴不渴?”

    周凤英笑:“钰哥儿,告诉你爹,咱俩中午吃的啥?”

    周锦钰:“钰哥儿和大姑吃的很高很大很气派的大酒楼,里面还有唱戏的、说书的,大姑点了肉还有点心,也给爹带了——爹,我们发财了。”

    “大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发什么财了。”周二郎越发好奇,迫不及待追问。

    周凤英从篮子里掏出个油纸包,放在石桌上,摊开来,“二郎,这大酒楼的东西就是不一样,你也尝尝。”

    “大姐你先说怎么回事?”

    “你先吃着,不耽误俺跟你说。”

    油纸包里是一份儿香味儿诱人、泛着鲜亮油脂光泽的油炸羊排,羊排很长,约莫是整根儿切成了两段儿,周二郎何曾吃过这个。

    周凤英一拍脑门儿:“坏了,俺忘记给你带筷子了,你就用手拿着吃吧,吃完洗洗手,俺和钰哥儿就这么吃的,过瘾!”

    周二郎抿了抿唇,“我在外面时有和同窗去吃宴,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你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俺篮子里还有一份儿呢,这份是专门给你带的,快尝尝,你去吃宴指定也吃不到这么好的,俺听人家说这酒楼是南州府数得着的。”

    “那我带回去再吃。”

    “周二郎你有完没完,让你吃个东西墨迹死了,你不就是嫌用手吃不雅吗?要我说咱爹就是太惯着你,惯出一堆富贵毛病,饿你个三五天,别说用手拿着吃,在泥土里滚三滚儿都得抢着吃。”

    周凤英是典型的实用主义者,周二郎跟她不在一个精神层面儿上,两个人追求的东西也完全不同,周二郎若真和她一样,也就没了通身的雅致风流。

    周锦钰撕下一角油纸,包住羊排的一头儿,递到周二郎面前,“爹,这样油就弄不到你手上了。”

    儿子的贴心让周二郎无法拒绝,接过来咬了一小口,长这么大周二郎还是第一次吃羊肉,还是大酒楼里的招牌菜之一,如此美味!

    不知为何,唇舌间的鲜香软嫩让周二郎一瞬间有流泪的冲动,眼圈红了,泪水一点一点在眼眶里汇聚,渐成一滴很大的水珠,摇摇欲坠时被他长袖遮挡,不着痕迹擦去。

    食堂的师傅被林士杰的人递了话,盛粥时故意只舀上层的稀汤寡水儿,馒头亦是给他前日里剩下的,每旬改善伙食的日子亦是只给素菜不给肉,薛臣看不过去,后来每次都替他打饭。

    林士杰让周二郎看清了太多东西,这一年来的成长比任何时候都快,虽未踏出学院,却已对学院之外的世界有了全新的认知。

    “二郎,好吃吧。”周凤英问。

    “嗯,很好吃,大姐哪里来的钱买这样的好东西。”

    周凤英笑,“说出来你都不敢相信,就跟做梦似的,俺到现在脑袋都还晕乎着呢。”

    “大姐莫要卖关子,急死二郎了。”

    周凤英:“咱家发了一笔小财,你猜谁赚的?”

    周二郎无奈抬眸,“大姐,家里人除了你能折腾,还能有谁,你就不要铺垫了,直接说你到底做啥了?”

    周凤英指指周锦钰,“这次还真不是俺,钱都是咱家钰哥儿给赚的。”

    “大姐你莫不是在说胡话?”周二郎向大姐投去难以置信又哭笑不得的目光。

    这时,周锦钰拉了拉周二郎的衣袖,小声道:“爹,钰哥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就把钱给赚了。”

    周凤英解释道:“今年三月份那会儿,钰哥儿跟薛神医要了几个说是叫什么辣椒的药材,嚷嚷着要种药材卖钱,家里人都没当回事儿,那药材有那么容易种,不都发财了。”

    “大郎当哄孩子玩呢,帮钰哥儿把那辣椒给种下了,不成想竟还真给种活了,不光活了,到现在还开花结果了。”

    周凤英接着道:“钰哥儿说那辣椒的果实红红的挺好看,一定很好吃,非要我炒了给他吃,我炒菜的时候切了一根儿扔锅里,寻思着敷衍敷衍他就完事儿,结果你猜如何?”

    “如何?”周二郎追问。

    周凤英:“这哪里是什么药材,分明是调味儿料么,可比茱萸的辛味儿地道多了,用它炒出来的菜越吃越好吃,越吃越上瘾!俺就想这玩意儿就跟你去岁买的棉花一样,物以稀为贵,指定能卖钱。”

    周锦钰将桌上的水馕递给大姑,周凤英正觉说得口干,接过来笑道:“咱们钰哥儿老有眼力价了。”

    喝了口水,周凤英继续,“俺原本打算卖给镇上的酒楼,到了镇上,钰哥儿突然说你两个月没回家,他想爹了,这倒提醒俺了,镇上没有好酒楼,好东西也卖不上价,干脆就带着钰哥儿直接来了南州府。”

    “俺想着越是有钱人就越稀罕吃别人吃不起,没吃过的东西,看哪家酒楼最气派俺们娘俩就进了哪家,谁成想,那酒楼里的人瞧不起人,要撵俺出来,钰哥儿见那人推搡俺,气得抓了把辣椒扔他,有几根辣椒恰巧掉进了他们的油锅里,结果辣椒的香味儿被热油激出来,他们都傻眼了,哈哈哈哈……”

    周凤英说到这儿忍不住又笑起来,想想那个场面就解气。

    周二郎也忍不住笑了,摸了摸儿子的小脑瓜,往怀里搂紧了些。

    周凤英:“俺跟他们说这玩意儿比茱萸强多了,他们试着用咱的辣椒做了几个菜,就跑去找他们酒楼的老板,老板过来跟俺谈价钱,俺想着来得这么快,肯定是咱的东西好,又想着刚才受了气,张口就跟他们要一两银子,那老板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可把俺给后悔死了,结果你猜咋着?”

    说到这儿,周凤英又笑了起来,这次比上次笑得还夸张,上气儿不接下气儿。

    周二郎看大姐笑得停不下来的样子,低头儿问自己儿子,“钰哥儿,你告诉爹,后来如何了?”

    周锦钰眨了眨眼,“上次在薛爷爷的药铺钰哥儿看到人家卖人参,一颗人参卖了60两银子,钰哥儿想咱们的辣椒全大干朝只咱家有,比人参还稀罕,就跟他们说一两银子一个,他们若不买,我们就找别家去!南州府这么大,总有识货的。”

    “一两银子,一个?!”

    不是论斤,不是论两,儿子竟然把调料论个儿卖。

    周二郎都结巴了,“钰,钰哥儿,那辣椒个头儿有多大。”

    周锦钰伸出自己一根小指头儿比划了一下。

    周二郎深吸一口气,自家小子是真敢开口,这魄力,换成是他都不敢这样狮子大开口。

    周锦钰扑闪着黑葡萄般的水亮眸子,一脸理所当然,“爹,这辣椒只钰哥儿一人有,要什么价格难道不是钰哥儿说了算,还要他们说了算吗?”

    好吧,独家资源,定价权在你,只要有人肯买账。

    周二郎想到一事,忙道:“大姐,这辣椒是稀缺资源,钰哥儿能种出来,别人也能种出来,须得把种子控制在我们自己手里,多控制一天,我们就可多赚一天的钱。”

    周凤英咯咯笑,“你们可真是爷儿俩,摘辣椒的时候钰哥儿就叫俺不要摘熟的,怕种子被人得去,还有,也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咋地,这玩意儿当初从薛神医那里拿回来的时候又粗又长的,长出来就变成这么小了,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联想到一起去。”

    “还有,连名字俺们都给改了,钰哥儿起的,说是长得像牛角一样,就叫辛牛角”

    周二郎笑着捏捏儿子的小鼻子,“小人精。”

    周锦钰:“爹,钰哥儿给你买了文房四宝,一套你平时用,一套考试时用,一套备用。”

    周二郎心间暖阳拂过,一片柔软,目光中俱是温柔,“钰哥儿才不到五岁就要养着爹了么。”

    周锦钰:“爹,我们这次总共卖了五十二两银子,给爹留一半儿补身体,人家说考试是个体力活儿,爹这样瘦,关键时候不行了怎么办。”

    被“猪心”以及薛良的花式显摆弄到敏感到不行的周二郎,无语望天……

    先天优势是有的,无非体力上谦虚了点儿,等考完了,是该锻炼一下身体了。

    第28章

    一个女人并一个娃子,身上还带了这许多银钱,周二郎如何放心娘俩儿自己回去,回书院同夫子请了事假。

    南州府到临河镇的路程不短,若要天黑前赶到家,须得坐船走水路才行,下午到临河镇的客船统共就两趟,不敢多耽误时间,直接花十文钱租了辆驴车去码头。

    周二郎将儿子揽在怀里,身体随着车身微微摇晃,说道:“大姐,以后出门在外带上大哥。”

    “俺知道,这不今天来这儿是临时起意么,俺做梦也想不到竟能赚——”

    “大姐,还有水吗,娃有点儿渴了。”周二郎撩起眼皮朝前边儿赶驴的车夫瞥了一眼。

    周凤英会意,忙收住话头儿,递过来水囊。

    周二郎拔掉木塞,递到儿子嘴边儿,周锦钰意思性地喝了一小口,天热,周二郎怕他渴着,刚才已经给灌了不少,其实这会儿他很想找地儿放水来着,只不过现在不是在山上,道路两边儿没遮没掩的,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寻思着找个合适的地方再下车解决。

    但他低估了自己这具小身体的忍耐力,周二郎见他坐也不是站不是,跟那儿像个小虫子似的扭来动去,还生怕别人看见似的,动作不敢大了。

    周二郎忍不住嘴角儿抽搐,俯身低头道:“可是尿急?”

    周锦钰小脸儿皱成一团儿,指指不远处的一片低矮灌木丛,“爹,我还能再忍会儿。”

    “无妨,你还小,爹给你挡着,不会有人看见。”

    周锦钰死活不愿意,娃子大了,知道害羞了,周二郎也不勉强,只叫车夫稍微快些,在前面灌木丛停一下车。

    到地儿,周二郎刚把周锦钰抱下车,周锦钰就猫着腰一路小跑钻到灌木丛后,着急忙慌地撩开衣袍,片刻之后长出一口气,正觉无比放松,忽觉有什么东西盯着他。

    低头一瞧,骤然!周锦钰双眼瞳孔放大,下意识小手儿死死捂住了就要脱口而出的惊叫,一条粗大的花斑蛇上半身已经挺立起来,冰冷的三角眼正死死盯住他。

    周锦钰注意到这蛇的头也是三角形的,极可能是毒蛇,在现代被毒蛇咬了都不一定有命,莫要说是古代了。

    周锦钰感觉自己喉咙干涩到几乎喘不上气来,大脑完全是懵的,一切的行动几乎都遵循了本能.

    他屏住呼吸,慢慢后退,一步,两步,一步步远离。

    周二郎就站在几米开外,看到儿子突然小脸儿苍白的往后退,立即意识到不对劲儿,下意识要冲过去,却又顿住脚步,电光石火间,从儿子的反应,以及灌木丛中可能存在的危险生物,他推测出儿子极有可能是遇上了蛇。

    周二郎小时候经常随着大哥上山,知道蛇这东西轻易不会主动攻击人,除非你侵入他的安全范围,钰哥儿没有大喊大叫打草惊蛇,做得很好。

    周锦钰感觉差不多退出到安全距离时,扭头撒丫子就跑,周二郎忙跑过去接住他。

    过度惊吓加上刚才高度紧张,又紧跑这几步,周锦钰的喘症突然发作了,小手用力揪住胸口,急促而剧烈地大口喘息着,脸色苍白如纸。

    周二郎再如何紧张,不能叫娃子瞧出来,抱着儿子一边轻抚他背部,一边柔声安慰,“钰哥儿莫怕,爹在呢,我们不着急,慢慢喘,对,就像这样,慢慢喘,我们喘过来就好了,很快就好了,钰哥儿不急,我们很快就好了,爹陪着你……”

    周锦钰前世孤身一人,三叉神经痛发作时需要服用一种特殊的止痛药才可缓解,但那种药对身体损伤极大,且容易成瘾,每次发作他都是独自在床上蜷缩成一团,抱住头硬抗过去。

    周二郎平和镇定的情绪和温声软语,让周锦钰的情绪慢慢平缓下来,大眼睛潮乎乎地,蔫蔫儿地伏趴在周二郎肩颈处,虽仍呼吸急促,但脸色渐渐缓和过来,有了些许血色。

    周凤英这会儿也跑下车来,紧张道,“二郎,钰哥儿咋啦?没事儿吧。”

    “刚才被蛇吓到,喘症犯了,这会儿好些了。”

    周凤英做了个往周锦钰身上捞的动作,连捞了三次,嘴里念念有词,“钰哥儿回来了,钰哥儿回来了……”

    周二郎从来不信鬼神一说,不过轮到自己宝贝儿子身上却是宁可信其有,刚才娃子吓着了,还是给叫一叫心里踏实。

    这一耽误,姐弟俩赶到码头时,最后一趟客船已经解开缆绳,就要开动。

    “船家,等一等,还有人有上船!”周凤英跑得快,赶在前头,边嚷边朝船夫用力挥手。

    周二郎抱着儿子紧跟在后边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鼻尖儿鬓角儿全是白绒绒的细汗,紧赶慢赶总算是追上了最后一班船。

    船只缓缓开动,随着船身轻轻晃动,周锦钰跟着大姑折腾一天,又受了惊吓,小身子疲乏得狠了,没多会儿就闭着眼睛睡着了,即便是睡着,仍能感觉到娃子呼吸不畅,微微张着小口呼吸。

    周二郎调整了下姿势,让儿子在自己臂弯里躺得更舒服一些。

    “二郎,你歇会儿,我来抱着吧。”周凤英道。

    “我来吧,大姐。”

    周二郎抬手轻抚着儿子的头道:“一年到头能陪他的时间甚少,一眨眼,就四岁半了,也抱不了几年,娃就该长大了,再想如现在这般亲近,却是不能了,想想还有些不舍。”

    周凤英就笑,“咋不能,你都有娃了,不照样跟爹撒娇,叫爹背着你。”

    周二郎也笑了,“喝醉了,不记得。”

    船到临河镇的时候,天已擦黑儿,江面儿水雾笼罩,码头稀稀拉拉几个行人,江边儿树影婆娑,四周一片静谧。

    姐弟俩刚从船舱里探身出来,就听到远处有人喊,“是凤英和二郎么?”

    是爹的声音。

    周凤英忙大声应了一嗓子,“爹,是俺哩。”

    老头儿一脸怒气,撅哒撅哒迈着大步冲过来,大郎跟在身后。

    “你这闺女带着娃子跑哪里去了,左等不回来,右等也不回来,要叫家里人急死!”

    “爹,俺不是叫人给家里捎信儿说俺去府城了么。”周凤英忙迎上来,把自己怀里的褡裢往老头儿怀里一塞,凑近老头儿耳边儿,低声道:“好几十两银子,爹你可拿好喽。”

    “啥啥……啥东西?”老头儿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褡裢。

    “爹,你打开看看,白花花的银子,闪瞎眼,”周凤英小得意地看着老头儿。

    老头儿一脸狐疑地瞪了闺女一眼,将褡裢撩开个小口,手伸进去,不用拿出来,一摸那手感就知道是啥,瞬间变了脸色,先是向四周警惕地看了一眼,见没人注意这边儿,才捂紧了褡裢问小儿子,“二郎,这是咋回事儿?凤英她干啥了弄这些银钱。”

    周大郎从二郎手里接过娃子,周二郎道:“爹,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去再细说。”

    老头儿驾着驴车来的,小毛驴儿年龄还小,老头儿舍不得用,只让二郎,闺女,小孙子坐车上,他和大郎在后边儿跟着。

    周二郎怎么可能让自己爹走着,自己坐着,和大郎强行把老头儿按在车上。

    有大郎在,一家人安心得很,兜里揣着银子也不怕,老头儿等不及要弄清楚咋回事儿,周凤英挑要紧的,简单说了下怎么回事儿。

    当老头儿听到一两银子一个辣椒时,眼睛瞪得老大,张大了嘴巴,结结巴巴地问,“凤英,他,他们莫不是傻?”

    周二郎轻笑,“爹,南州府的有钱人追求的就是咱们买不起,他们吃的不是辣椒,吃的是面子,吃的是独一无二,酒楼收咱们一两银子,就能卖别人十两银子,且还不是谁出钱就能买,须得有头有脸有体面的人才能买到。”

    顿了顿,周二郎又道:“南州府几大酒楼一直争不出个名次,这次得了咱们辣椒的酒楼,完全可以人无我有,奇货可居,压上其它酒楼一头。”

    “对了,大姐,你们卖给的是哪家酒楼?”周二郎转过头问周凤英。

    周凤英随口道:“叫什么吉香居来着,气派得很。”

    周二郎一怔,垂下眸子没有说话,他实在不想和林家人扯上任何关系,让林家人自己狗咬狗,他置身事外最好不过。

    那天他在酒楼同林锦儿什么实质性的话也没说过,合作?那是林锦儿的自以为,他只不过是去给林家酒楼写菜谱,若说合作,那也仅限于为林家的酒楼写菜谱,店招。

    他一个有妇之夫如何能同一个寡妇牵扯不清,他合作的人是男人木锦,而非女人林锦儿。

    自家的辣椒么?

    瞒不了多久的,有利益的地方就有聪明人,何况是如此暴利,很快就会有人联想到药店里的辣椒,虽大小有差异,但毕竟都是辛辣味道,形状也差不多。

    周二郎也不想让自家独占这暴利太久,一来自家无权无势守不住,二来暴利的东西不长久,他也不想让家人因为沾了一次便宜,从此以后就总想着天上掉馅饼,想着不劳而获的事。

    等这辣椒纸里包不住火的时候,周家就卖辣椒籽,按“粒”卖,一两银子一粒,免费附赠种植技术指导。

    夜风吹来有些凉,周二郎脱下自己的外衫给儿子盖住小肚子。

    到了家,老太太和朱氏听说此事,自是喜不自禁,老爷子一想到自家菜园子里结的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当下就要弄个铺盖跑去守着去,被周二郎拦住。

    “爹,辣椒可以吃且能卖钱,只咱们自家知道,你这兴师动众去守着一个菜园子反倒是引起人家注意,都会好奇咱家菜园子藏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若街坊邻居问你,你如何说?”

    稍顿,“不说街坊邻居,若是亲戚来问,或是族长来问,你当如何应对?”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况且大隐隐于市,没有这些辣椒,我周家的日子也照样要过,这笔就当是意外之财,得知我幸,失之我命,莫要被一点银钱搞得成日紧张,日子都过不安生。”

    周老爷子是这个家明面儿上的一家之主,实际上遇到大事儿做决策的还得是周二郎。

    老头儿一寻思觉得儿子说得在理儿,不过还是有点儿放心不下那宝贝辣椒。

    周二郎道:“弄过几只鸡到菜园子里去转移视线,再弄条狗在菜园子守着,人家只当这狗是守着咱家鸡呢,除非知道咱家辣椒秘密的人,否则外人去了注意力也只会在鸡身上,而非几颗破菜。”

    “爹,二郎这法子实在好!”

    周凤英一拍大腿,“俺刚才还想着说弄两条狗过去,若有人进菜园子,狗一叫,咱就能听见,可平白无故菜园子里养两条狗也是招人猜忌,咱把鸡放过去,可不正好。”

    一家人商量完,都觉得这个法子妥当得很,折腾一天都累了,各自回房休息,周凤英悄悄叫住朱氏,让她到自己那屋去一趟。

    朱氏不明所以,看了丈夫一眼,周二郎道:“你去吧,我先回屋儿。”

    周凤英拉着朱氏往自己屋里走,“你啊,啥都听二郎的,可给他惯得。”

    朱氏笑笑不说话,夫妻之事无须为外人道。

    进了屋,周凤英拉朱氏坐下,转身从布包里取出一块布料来,水红色的,“弟妹你来摸摸,看滑溜不。”

    “大姐,你这买的莫不是绸布?”朱氏一上手,入手光滑温凉的手感,当真让人爱不释手。

    周凤英笑,“岂止是绸布,还是南州城里现下最时兴的料子呢,大户人家的娘子、小姐穿的,咱也学人家阔气一回,这块儿布料我让人量了,可做三个肚兜,边角料还能裁两个荷包出来,咱俩和兰姐儿一人一件儿,你手巧会绣,弄个花儿草地上去,好看着呢。”

    说到这儿,周凤英见兰姐儿正洗脚,没注意自己这边,凑到朱氏耳边轻声道:“你穿上二郎指定喜欢。”

    朱氏一下子羞红了脸,“大姐,你说得哪里话。”

    周凤英咯咯笑,“不耽误你你们两口子歇着,赶紧回房吧。”

    朱氏虽然心中想着二郎,哪好意思马上就走,那不坐实了大姑姐的话,坐着和周凤英又扯东扯西闲聊了一会儿,这才回了东厢房。

    她心里是感激自己这个大姑姐的,能想着自己,知夫莫若妻,她上手一摸那料子就知二郎定是喜欢的。

    回到屋儿,周二郎已经收拾妥当,意外地没有在书案前看书,男人穿了宽松的白色薄袍,侧卧床边,一条小腿支起,一手撑头,一本捧着书卷,朱氏莫名脸红。

    窗外,黑漆漆的阴影里一个身影儿沿着墙根儿往门外走,不多会儿,又跟出来一人。

    第29章

    周二郎漆黑的睫羽低垂下来,半遮凤眸,灯光在他侧脸勾勒出明暗,五官愈发立体深邃,身上松垮的衣襟随着侧卧的姿势滑敞开来,露出大片清瘦白皙的肌肤。

    周二郎坐立有姿,鲜有如此散漫随意的时候,不知道为何,朱云娘竟觉得夫君有些妖冶,一时间竟看呆了去。

    周二郎撩起眼皮,眼尾的线条随之挑起一抹漂亮的弧度,声线略带调侃,“娘子看够了吗?”

    朱氏大窘,脸上热气瞬间漫到了耳后,几乎是落荒而逃,跑去外屋洗漱,两人虽已成亲七八年,但月末夫妻,聚少离多,面对丈夫如此模样,朱氏怎能不害羞。

    屋内,周二郎唇角儿勾起,低下头去,目光停留了一会儿又懊恼地把眼睛闭上了。

    中看不中用,不看也罢!

    ……

    “大姐唤你何事?”朱氏上了床,周二郎随口问她。

    “大姐在府城买了块儿细绸布料子,说是给我们娘儿仨做件衣裳。”

    “哦。”周二郎点点头,不用问便也能猜到这料子是穿在里面的,若非族长那样的富裕人家,普通庄户人穿绸布出去平白惹人笑话。

    放下书卷,周二郎熄灭了灯,如上次那般的荒唐,来一次就差点儿要了小命,次次都来,他身体当真吃不消。

    说什么以形补形,骗鬼去吧,过年期间吃了那许多猪腰子,后来都快吃吐了,半分效用也无,一分银钱一分货,若说管用,还得是正规药材,看看薛良就知道了。

    凡事皆有变通之术,周二郎不是死脑筋的人,上次娘子的诸多反应让他多少领悟到一些微妙的东西,修长润白的漂亮指骨似是漫不经心滑过云娘的鼻尖,嘴唇,脖颈……

    朱云娘呜咽着求饶,周二郎俯身下去,亲了亲她的额头,在她耳侧低语,“你我乃是夫妻,娘子在夫君面前无须口是心非。”

    事毕,朱云娘云鬓散乱,气喘吁吁,极是狼狈,周二郎反倒还好,长指帮她整理了一下鬓发,道:“你先缓会儿再去清洗,我去后面园子看看,我估摸着爹定然去守着那辣椒去了,夏日里蚊虫多,平白去遭罪。”

    朱云娘红着脸点点头。

    周二郎起身穿好衣服,点了灯,先去隔间看了眼孩子,儿子睡着的样子好生乖巧,给小肚子重新盖了盖,这才推门儿出去。

    斜月如钩,借着一点儿微光,影影绰绰能看清一点儿事物的轮廓,周二郎摸黑儿赶到自家菜园子时,好嘛,爹娘,大哥、大姐竟然都在。

    娘是不放心爹跟过来的,周凤英想到园子里扔着一堆银子没人看着,翻来覆去睡不着,过来看看,周大郎则是睡得轻,耳朵机敏,听到外面动静,想着过来他看着,让家里人都回去。

    前些年二郎读书要银钱,二郎去了免费的官家书院,小孙子又大病小病不断,三天两头需得抓药看郎中,这么多年周家都紧巴巴的,也就从去岁日子才宽裕一些。

    如今一两一两白花花的银子就在那辣椒苗儿上挂着,叫他们如何能睡得着。

    周二郎叹口气,能理解家里人的心情,即便如他,当时看到那些白花花的银两时也被镇住了。

    最终,大郎先留下来看一晚上,明天把鸡和狗子弄过来再说,周二郎把给儿子买来驱赶蚊虫的香囊拿来给大哥戴身上,多少能防些蚊虫。

    次日,周二郎起得很早,简单吃了点儿早饭,准备回书院,出门儿前,又看了一眼儿子,孩子安然熟睡的稚嫩脸庞让周二郎有一种难言的感动和心安,忍不住大手握了儿子的小手,在自己脸颊上轻轻蹭了蹭,转身离开。

    临走前叮嘱周凤英一事:辣椒乃是钰哥儿从薛神医处所得,周家靠着辣椒赚钱的事,薛神医迟早会知道,薛神医对钰哥儿有救命之恩,他和薛良又乃同窗挚友,做人不可忘本,最重要莫要吃独食,什么好处都自己全占。

    周凤英明白,救命之恩大过天,那银钱重要,也抵不过人家的活命之恩,倘若那天钰哥儿没救回来,周家现在还不知道是个啥境地呢,二郎就这么一点儿骨血,哪里受得了这个打击,还科考,书都读不下去了。

    何况这辣椒本来就是人家薛神医的,说起来是周家借了人家的光。

    周凤英要带钰哥儿去感谢薛神医,有钱大家一起赚,周老爷子觉得自己作为一家之主有必要跟着过去,显得郑重有诚意。

    出门儿前老头儿还特意洗了个头,换了身衣裳,发簪也是闺女新给买的那支打磨光润的枣木簪。

    他身上的深色圆领长袍被老太太头一天晚上熨烫过了,抻得极为平整,脚下的布鞋是去年新给做的,甚少穿,看起来跟新的没什么两样儿。

    周凤英捂着嘴儿笑,“钰哥儿,你看爷爷精神不?”

    周锦钰眨了眨眼,奶腔奶调地,“爷爷年轻时定然是个俊小伙儿。”

    老头儿忍不住乐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周家发财了,关键是小孙子如此聪慧有出息,他心里痛快,敞亮!

    万贯家财也抵不上小孙子贵重,莫要说跟薛神医分享这发财之道,就是赚来的银钱都给薛神医,他也没二话。

    这家里有个车就是方便,有啥事儿套上自家小毛驴儿说走就走,周家人不亏待自家人,也不亏待自家牲口,草料是粮食秸秆儿混合了青草给铡碎了喂,一天三到四次,跟人一样。

    周大郎在后院儿抓了两只自家养的大公鸡,已经给捆好放在篓子里装车,还备了一提篮的鸡蛋,最紧要摘了几个新鲜的红辣椒,给薛神医家做菜尝尝。

    东西收拾妥当,一家三口出了门儿,直奔薛神医的医馆。

    薛神医在后堂听完周凤英的讲述,感觉像是在听天书一样,半天缓不过神儿来。

    原来这辣椒是薛神医救治的一个番邦商人给他的,那番邦人说的话薛神医似懂非懂,依据他磕磕巴巴蹦出来的词儿,以及连说带比划,大概能明白这东西可以吃,吃了发汗。

    薛神医便以为这是外邦一种可以发汗的药材,尝试着配过一次药,确实有此功效,除了给了周锦钰那几个,剩下的他全都栽种下去,准备培养出一种新草药,那成想他精心施肥,天天浇水灌溉,竟还是一颗没成活。

    薛神医是精明人,这前前后后一联系,便知这周家手上的东西竟是大干朝独家所有,真真正正的奇货可居。

    钱帛最是动人心,他薛安亦非圣人,焉能不眼馋心动。

    望向周家人诚恳的目光,想起当初师傅他老人家的谆谆教诲,行医人须有德行,底线不可破。一次破,次次破。

    薛神医用力咽下一口唾液,周家人大义,他又岂能是那贪利忘义之徒!

    “周老兄,这辣椒薛某既已送给钰哥儿,便和薛某再无关联,辣椒是钰哥儿种出来,发现辣椒可做调味料的亦是你们周家,薛某未曾出过半分力,安能坐享其成。”

    周老爷子哪里肯,双方互相谦让,谁也不肯白占人便宜,周锦钰突然插话,“不若我们将卖辣椒所得分一成给薛爷爷,算是聊表钰哥儿对薛爷爷的感激之情,若薛爷爷连一成的银钱也不肯收,叫钰哥儿和爷爷如何心安?”

    周锦钰如此一说,薛神医不好再推辞,捋着胡须笑道:“钰哥儿聪慧,小小年纪却言之有理,可是已蒙学?”

    周老爷子与有荣焉,笑道:“娃子年纪还小,身子骨又弱,未曾蒙学,都是我那儿媳妇在一旁教导。”

    虽然老头儿对朱氏只生了钰哥儿一个娃略有意见,但这一个娃顶人家十个聪慧,儿子常年不在家,朱氏把钰哥儿教导得极好。

    再者,同为男人,他心里大概有数,二郎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身子骨着实让人着急,怕是连他这个爹也有所不及的,更不要说与大郎比。

    一个就一个吧,大不了周家开枝散叶的任务以后就交给大郎完成,别的不说,单就这方面,老头儿自信大儿子指定能比小儿子完成得好。

    所以,整体上他对朱云娘还是十分满意的,这也是二郎的眼光好,当初上门求娶的闺女恨不能绕小青河整整两圈儿,儿子偏就独独看中了朱氏,拐弯抹角跟他说些这这那那,说白了,还不就是看人闺女长得好。

    如今看来,他倒是冤枉二郎好色了,这朱氏教导娃子确实很有一套,咱就不说周家庄,就算整个临河镇比得上钰哥儿聪慧懂事儿的怕也难找。

    周老爷子如此一说,薛神医着实羡慕妒忌了,自家小儿子那几个婆娘成日里把功夫都用在男人身上,几个娃子没一个上心的。

    有机会要让小儿子的几个婆娘多与周家娘子往来,好好跟人学学如何教养娃娃,一帮没见识的成天瞎争宠。

    也不想想花无百日红,自古母以子贵。你能哄男人,别的女人也能哄;你能给男人生娃娃,别人女人亦能生;但你教养的娃娃比别人有出息,这就有难度了。

    这周家娘子是个明白人儿,有钰哥儿这样的娃子傍身,将来周二郎再来多少女人,都越不过她去。

    周家,一个曾经二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买药的庄户人家,一有了银钱,马上就把那二两银子补上;如今面对大把白花花的银子,仍能保持一个“义”字,坚守做人的本分,薛安着实敬佩和喜欢这样的人家。

    当下,非要邀请一家子去他家里做客,这人情往来,越走越近,周老爷子也想跟薛神医套近乎,你想啊,守着个神医,这往后不光是钰哥儿,自个儿一家子看病都有保障了。

    老头儿假意客套两句,笑道:“薛神医不把俺们当外人,那俺们就去认认门儿?”

    兜儿里有钱,腰杆子就硬,这会儿老头儿也不计较说“我”还是说“俺”了,当了一辈子庄稼汉,还是说“俺”顺溜儿,心里踏实。

    薛神医引着周家几人回了自己的宅子,薛家老太太看见周家带来那些礼物,就知道这家子是实诚人,瞧那大公鸡选的是又肥又壮实的,还有那一篮子鸡蛋,个头儿大小极为匀实,且十分干净,一看就是专门挑拣清理出来的好鸡蛋给装的。

    薛老太太好久没见到过这么实诚的人家了,心里感动,盘算着回些什么既有诚意,对庄户人又实用的东西做回礼。

    这就是周大郎的心细之处,注意细节,话说再多,不如把事情做到实处,都不是傻子,薛神医看到自家的诚意,以后对钰哥儿的身体必定会更上心。

    薛神医陪着周老爷子在客厅喝茶聊天儿,吩咐小儿子的正房娘子出来招待周凤英和钰哥儿。

    薛良喜欢傻白甜,一妻两妾都是这个类型,三个女□□不像妻,妾不像妾,上一秒还为薛良争风吃醋,下一秒又姐姐妹妹姐儿俩好。

    大房郭氏只有一女,看见钰哥儿这么可爱漂亮的男娃娃,自是喜欢得不行,上来就要抱,被自己家人抱就算了,被别人家的娘子抱,周锦钰接受不了,感觉占了薛叔叔的便宜,低头儿一猫腰从郭氏身侧哧溜钻过去,朝着郭氏身后俩小娃儿跑过去。

    被嫌弃的郭氏:她这是被娃嫌弃了么,明明她今天的妆化得是最时兴的桃花妆,人见人爱才对嘛。

    却说周锦钰本来是冲两个小娃去的,目光却是被回廊上的东西定住了脚步。

    第30章

    周锦钰万万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这宝贝东西,嗯——

    先在薛爷爷这里放着吧,怀璧其罪,自己短短时间捣鼓出太多新鲜玩意儿不太好,低调点儿安稳。

    薛家两个小娃见周锦钰跑过来,也迈着小短腿儿往周锦钰的方向跑,见周锦钰突然停下来,那俩娃也不由停住脚步,互相打量,试探。

    小娃子之间的社交跟大人完全不一个套路,没有客套寒暄那一套,就是你看看我,我瞅瞅你,然后薛良家小儿子薛嘉俊试探性地伸出小胖手儿握住了周锦钰的。

    俩小娃目光交流,似乎是达成了某种默契,目光里传达出来的意思翻译过来大概是:玩儿不?

    玩儿吧。

    走不?

    好呀。

    薛嘉俊拽着周锦钰往自己屋里跑,姐姐薛嘉灵忙从后边儿追上去,抓住了周锦钰另外一只小手儿。

    郭氏看着三个小娃,捏着帕子咯咯笑,“大姐,让几个娃子自个儿玩儿去,咱们去我屋坐会儿去。”

    薛家的宅院从外面看没什么太特别,进到内室却完全不同,各种家具装饰都颇为讲究,能看出是个极有家底的,但却没有大户人家那许多规矩。

    郭氏性格单纯简单,周凤英为人爽朗,不多会儿两个女人就熟络起来,郭氏是个热心肠,见周凤英明明长得极好,但却素面朝天,发饰也不相称,衣裳也不适合,白白糟蹋了一副好相貌,把她弄得强迫症都发作了,忍不住给周凤英开始普及自己的美妆心得。

    周凤英是个好学的,自个儿会不会打扮无所谓,这学会了教给兰姐儿也是好的呀。

    郭氏见周凤英一副虚心求教的好学生模样儿,更加来劲儿,怕讲不明白,把自己的胭脂水粉全都翻腾出来,一边儿讲,一边儿上手实际教学,先帮周凤英修了个眉。

    周凤英有着周家人特有的长睫毛,眉骨先天优越,比一般人稍稍高了些,眉峰在靠近眼尾处延伸出一个好看的转折,莫名带出点儿雌雄莫辩的英气风情。

    郭氏没有大动,只在她原本眉型的基础上修剪去多余杂乱的部分,仅仅是一个眉毛的微调,就让周凤英险些不敢认镜子里的自己。

    郭氏再接再厉,又给周凤英脸上涂了一层薄粉,周凤英常年干活儿,皮肤不似二郎白皙,但底子却是好的,细腻光滑。

    因她气色红润,十分健康,郭氏就没给上胭脂,倒是周凤英指着那胭脂问道:“妹子,这个,不来点儿么?”

    郭氏脸上颇有得色,“大姐,若要人看得出上了妆,人家便以为是妆美,而非人美,大姐气色好,无须那东西点缀,用了反倒是不自然了呢。”

    周凤英觉得人家说得很对,望向郭氏的目光充满了敬佩。

    平日里郭氏和两个妾室对于梳妆打扮从未达成过一致,甚至时常急眼了会打起来,各执一词,谁也不服气谁,都觉得是对方不懂妆扮,都觉得肯定是对方妒忌自己。

    知音难寻,难得碰见这么个懂得欣赏自己手艺的,郭氏对周凤英越发喜欢,又忙乎着给周凤英盘发,周凤英非娇媚美人,郭氏就给她在头顶盘了个利落的朝云近香髻,把自己的嵌绿松石花簪给别了上去。

    周凤英忙拒绝,“妹子,这可使不得,白用你的胭脂水粉就算了,这贵重的东西,俺可不能要。”

    郭氏是完美主义者,尤其是在妆扮上,自是不肯,周凤英见推辞不过,只得收下,以后日子长着呢,不急于一时非得跟人家掰扯清楚,倒显得见外了,自己心里有数找机会把这份儿人情还上也就是了。

    最后郭氏又为周凤英薄涂了一点儿口脂,衣服是实在没办法了,周凤英个子实在高,比她高出足足一个头还要多,她的衣服,周凤英穿不了。

    等郭氏再次带着周凤英回到前院时,要不是周凤英还穿着来时的衣裳,周老爷子都不敢相信眼前站着的人是自己家亲闺女。

    薛老太太笑道:“凤英俊俏得很哩”

    周凤英不是个忸怩的,走到薛老太太面前搀了老太太的胳膊笑道,“俺郭妹子手巧,给俺捯饬的俺都快认不出自个儿来了。”

    周凤英要帮着做晌午饭,把自己研究出来那辣子炒鸡块儿给大伙儿尝尝,老太太如何能让客人下厨,只询问了她如何炒制,交给自己几个儿媳去做。

    周凤英新交了郭氏这个会打扮的新朋友,正热乎着呢,趁老太太不注意,溜去厨房给帮忙。

    厨房里三个女人这会儿正对着两只大公鸡大眼儿瞪小眼儿,公公正陪着客人聊天儿,自家男人不在家,她们仨哪里宰过鸡呀。

    郭氏:“老三,平时你最胆儿大,要不你上?”

    老三往后退了一步:“姐姐,我信佛,不杀生。”

    郭氏:“吃肉的时候你咋不信佛?”

    老三:“佛说不吃自己杀的就行。”

    郭氏:“佛说还是你说?”

    老三瘪着嘴,“姐姐,你饶了我吧,我真不敢。”

    老二出主意:“姐姐,不如直接把它们扔开水里,等烫死了咱们再杀?”

    “都别动!让俺来。”周凤英从外面疾声厉喝,人紧跟着闪身进来。

    她刚走到厨房门口,便听到这馊主意,好嘛,那鸡直接给扔开水锅里,大公鸡翅膀一扑腾,扑腾出来的热水还不得给这几个小娘子都毁了容,得亏自己跑过来了,否则还不得好事变坏事!

    三个女人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见周凤英拎起菜刀,一手按住鸡头,另一只手手起刀落,刚才还对她们虎视眈眈的大公鸡叫都没叫一声就被砍了脖子,周凤英顺手拽过水盆放了血。

    怕薛家人都不会杀鸡,干脆把另一只也一并咔嚓处理了。

    周凤英一顿操作猛如虎,直接把三个女人镇住了,她原本就是卖小吃食的,厨艺上其实很有天分,且善于动脑子研究,做起菜来毫不含糊。

    有些菜虽然没有做过,但做菜的原理其实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大差小不差,关键是她啥都敢上手,敢于尝试。

    做起菜来,她也忘记自己是客,人家是主了,自然而然的让几个女人给她打起了下手。

    盐!

    黄酱。

    葱姜切大块儿!花椒少来。

    注意火候,烧大火,让俺来吧,妹子若想火旺,光拉风箱可不成。

    三个女人从未见过如此冷静利落的女子,恍然间竟觉得周凤英像那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镇静自若,雷厉风行。

    原来一个女子她最美的时候竟然不是在床上,而是在做自己所擅长之事时。

    饭菜上桌,薛家一家人对周凤英的厨艺赞不绝口,尤其是那道辣炒鸡丁,吃得薛神医毫无形象,满头大汗,却大呼痛快!对从没吃过重口味的人来说,辣椒对味蕾的那种刺激是无法形容的。

    三个小娃也吃得香,周锦钰夹了一块儿鸡丁,放进小嘴巴里,跟那儿细嚼慢咽吃得斯斯文文,薛嘉俊也跟着夹了一块儿,辣得他呲哈流眼泪,但他使劲儿忍住,不愿意在弟弟面前丢了哥哥的面子。

    虽然周锦钰死活不愿意喊他哥哥,但他比周锦钰大两岁,到那儿去讲理都是哥哥,当哥哥的咋能被弟弟比下去。

    薛嘉灵从没见爷爷吃东西是这副模样儿,又见两个弟弟都吃得很香,忍不住也夹了一块儿,不等郭氏阻止,已经塞进小嘴儿里了。

    小姑娘的脸瞬间皱成一团儿了,嘴巴一瘪就要哭出来,只是平时的教养让她知道当着客人的面儿直接吐出来不雅,可囫囵咽下去块儿又太大,只能强忍着辣,嚼!

    周锦钰就坐在她旁边儿,大眼睛眨了眨,看小姑娘受罪于心不忍,可他不敢把随身带的小帕子递过去,好让小姑娘把肉吐出来。

    在这个时代,递手帕的意思太丰富,虽然对方只有七岁什么也不懂呢,但周锦钰怕自己不靠谱的大姑一时兴起会给他订个娃娃亲什么的,爹和薛叔叔关系不错,看大姑和薛家几个女人那亲如姐妹的热络的样子,这个可能性还挺大。

    所以对不起,小姑娘还是忍忍吧。

    吃过饭,从薛家告辞出来,薛家老老少少都出来相送,薛老太太给装了不少的东西在车上,郭氏等三个女人更是送了周凤英一堆胭脂水粉,薛嘉俊和薛嘉灵舍不得周锦钰走,拉着周锦钰不松手儿,还是薛神医一瞪眼,两小娃儿这才放开周锦钰。

    周凤英笑道:“镇上离俺们庄不过七八里地,妹子们有空带上娃也去俺们家玩儿。”

    郭氏几人应下,两家挥手道别。

    周老爷子驾着驴车慢悠悠出了临河镇,周凤英忍不住说道:“爹,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要跟你闺女说吗?”

    “说啥?”老头儿假装听不懂。

    周锦钰抿着小嘴儿笑:“说我大姑今天美若天仙。”

    老头儿呵呵乐,“嗯,你大姑不说话的时候还能勉强装个仙女儿唬唬人,一开口可不还是个泼辣村姑。”

    “村姑咋啦,仙女儿又咋啦,仙女儿不也得和村姑一样吃喝拉撒,就比谁能装呗,等俺有钱了,你看俺装得比那仙女儿还得仙女儿呢。”

    “你咋不上天。”

    “俺可不就是天上的仙女儿下凡来给爹当闺女了。”

    “爹看你的脸也不大呀,就是有点儿厚。”

    “爹——!”

    “俺闺女今天这么一捯饬是真俊俏,刚才那会儿一出来,把爹吓一跳,寻思着这么俊个闺女长得咋和俺家凤英有点儿像呢。”

    周凤英嘴角儿还没完全咧到耳后,就听老头儿又道:“比俺家二郎还是差了点儿。”

    周凤英不忿儿,老头儿心眼儿忒偏,啥叫俺比二郎差点儿,是二郎太差吧,瞅瞅人家薛良的本事,再看看你家宝贝疙瘩二郎。

    实际情况是,外人都觉得薛良挺行,只有郭氏三人并不觉得自己男人行,因为她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周二郎。

    周家所有人都看出二郎不太行,只有朱氏觉得自己男人很行,因为她压根儿不知道世上还有薛良这种三次郎。

    南州府书院。

    随着考期的一天天临近,学院里气氛也一天天日益紧张起来,心学、算学、理学这些科目已经没有几个人愿意上,大家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要考的经史子集上。

    周二郎是个例外,他不信什么临时抱佛脚,厚积薄发方能行稳致远,保持自己平日里的节奏就行了。

    教算学的夫子,见偌大的课堂上只有周二郎一人,捋了把胡须,哑然失笑,道:“周凤青怎得和他人不一样?”

    周二郎施了一礼,缓声道:“二郎想,能跟着夫子学算学的机会不多了,且学且珍惜。”

    老夫子哈哈大笑,“你这学生,不说实话。”

    周二郎也笑,科举只是他的起点,八股文章亦不过是应付科举敷衍帝王的工具,全知全能,足够强大的能力才是他立身的根本。

    一个合格的帝王眼中,众臣皆为棋子,若可替代,随时可弃!他做就要做不可替代那颗,非周凤青不可,无周凤青不行,谁说棋子强大到一定程度,不可反制执棋人?互相制衡而已。

    所以比起八股文,算学,心学,理学,皆为真正实用之文章也,为何不学?

    与此同时,京都御书房。

    大干朝皇帝陛下正大发雷霆,朝廷之上结党营私的情况愈发严重,尤其是礼部和吏部,一个控制着科举,一个控制着官员任命,这两部当真是门生故吏满天下,众人只知有恩师而不知有天子。

    任其发展,再这么下去,他这个皇帝迟早要被那些大臣架空,他现在急需一把尖刀利刃,一个能破局的人来替他打开局面。

    只是这人选找遍满朝文武,竟无一合适之人,忠心的没本事,有本事的自私重利墙头草,不可信任。再者,深扒一下,没个独善其身的,都有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思来想去,只有在最近这一届的考生里选那身世清白的,只不过初出茅庐的小子与朝廷里那些成了精的老狐狸缠斗,只怕是尸骨无存。

    罢了,炮灰不嫌多,一个不够,就多来几个,不指望干成什么事儿,横冲直撞之下,能把这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给冲上一冲,把局搅乱了就行。

    能成最好,明君贤臣谱一段佳话,留名青史。

    不能成也罢,大不了推出去斩了,当个替罪羊平息众人怒火,他这个帝王再找机会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