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第41章

    国师体质特殊, 药粉上了两层也不见血止。

    浓郁到几乎能凝成实质的血气争先恐后挤到红狐鼻边,趴下去?的耳尖微微抖了抖,慢慢支起, 兽瞳自然而然顺着那股极其好闻的气息转向不断滴血的腕。

    收敛成一股的尾巴悠哉悠哉晃荡片刻,屋内众人只知?快快替国师止血, 哪里注意得到它——试探成功。红狐在这松松垮垮的怀里缓缓转动身体,尖牙状似无意碰到白衣女子的袖口。

    无人阻止, 无人觉察。彻底竖立的兽瞳金光极盛, 在一块吸饱了血的纱布从眼前下坠后,蠢蠢欲动的嘴霎时张开,偏头?就要往她手?上咬。

    说时迟那时快!

    一把泛着寒气的利刃轻轻松松抵到红狐颈边, 锋利刀片已?削去?小块狐狸毛, 飘散着跌到那堆血纱布里。

    两指间并着的刀片又薄又漂亮,竟是将那满是厚茧的手?也给比下去?。沙棠居高临下看着这东西, 并不畏惧红狐身上时有?时无的煞气。

    大概是沙棠眼中杀气太重, 红狐一时还真被她挟制住了, 僵硬着身体,仍保持张嘴的动作?,直到国师笑眯眯看过来?——

    沙棠道?:“这狐狸养不熟。”瞧瞧大人苍白如纸的面色就能知?道?方才到底喂了多少血!不知?感恩也就罢了, 还想趁大人疗伤时再度重创大人!丝毫不顾大人死活!

    国师想了想, 却是命人端来?桌上搁着的大号茶碗。她手?一扬,滴滴哒哒的血落进茶碗, 很快聚了一滩。

    红狐眼珠跟着那腕转,贪婪之意愈浓。

    国师垂眸看这只嗜血怪物,居然笑得出?来?:“若你乖乖在我怀中待够一个时辰, 这碗血给你又何妨?”这话的亲昵宠溺与先?前哄小公主殿下无二。

    闻言,红狐合了嘴巴, 懒懒避开刀片,重新趴回?国师腿上,像是不知?道?也不在意她在说什么。

    气得沙棠想不管不顾用刀片割下红狐一只耳朵再说。

    “别装。”国师淡笑,“我知?你听得懂。”

    那几根如玉般的手?指又悄悄摸上它后颈,冰冰凉。

    红狐猛地睁眼,张嘴要咬她,不知?何时捡起的菩提串灵巧地围了它嘴巴绕两圈,轻易缠住它。

    菩提串被高僧开过光,又有?仙人术法加持,最避凶驱邪,对半妖能造成一定伤害。

    红狐身躯一震,痛得浑身泄力,呜呜咽咽倒了下去?,被一双温柔的手?接住。

    “不疼,乖。”

    轻轻幽幽的嗓音似在耳边响起。

    本以为这话是在欺骗它,没想到过了一会当真不疼。红狐野性难驯,当即还要张嘴咬人,那串子跟有?生命似得一下收紧,又开始疼了。

    红狐如此这般尝试了两回?,发现它不张嘴就不疼,一张嘴就疼……它恨恨地瞪了白衣女子一眼,团成一团不动了。

    一旁几位弟子都看傻了眼,直到国师提醒她们继续包扎才慌慌张张去?拿纱布-

    趴在窗沿无所事事的小公主一眼瞧中国师怀里的活物,满脸稀奇地蹦跳过去?,弯下腰想摸:“你养狐狸啦?这东西可?不好养呀,它……”

    话还未说完,就被国师避开的动作?惹恼,扶月叉腰:“怎么啦!我还摸不得了!”

    国师:“它不听话,会弄伤小殿下。”

    扶月努努嘴:“你都把它嘴巴捆住了还怎么咬我?你就是不舍得让我摸,小气!”

    国师笑着担下‘小气鬼’的帽子,温声送公主落座。

    红狐乖觉得很,眼睛扫了圈书房就不看了,一动不动窝着。

    国师有?一搭没一搭顺着毛,偶尔顺得太舒服,蜷缩着的尾巴尖尖弹了弹似是要竖起,又被红狐硬生生压下去?,仿佛这样就能折损国师的得意。

    “……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谓天下王……”

    扶月磕磕巴巴念完这行字,嫌弃什么似的快快将书往下一盖,双手?托脸,不满道?:“我学这个干什么?这是太子哥哥要学的。”

    以为药罐子跟总师傅不一样呢,饶了那么大个弯到头?来?还是要学这个,真无趣。

    国师翻回?书,拽来?扶月的手?摁住书页,道?:“在臣眼中,小殿下与太子并无不同?。”

    扶月:“!”

    扶月连忙转着脑袋看了看左右,喊:“你疯啦?这话也能乱说?!”

    那人云淡风轻问:“怎么呢?”

    扶月鼓着脸:“显而易见呀,这天下是太子哥哥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到了年纪他们自然会给我找个如意郎君嫁了,驸马敢不听话就告诉太子哥哥,多得是人帮我做主。”

    说完,她咯咯一笑:“若驸马午时欺负我,未时虎头?铡还没落到他脖子上,就算太子哥哥无能!”

    这已?经?是备受宠爱的公主殿下能想到最好的未来?了,她甚至为此欢喜、为此自得,毕竟其他女子绝不会有?这种殊荣。

    国师静静听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见她不反驳,扶月以为自己略胜一筹,哼道?:“你可?不能仗着从前有?功就这般猖狂。这话本公主听过才不会当没听过,等?下回?你再欺负本公主,本公主就告诉父皇去?!让他狠狠治你的罪!”

    “好。”国师温和地应了声,却是手?一晃,袖子里掉出?一把银色匕首。

    脆响惊得狐狸兽瞳睁开,脖颈边的毛炸起一半。见是国师袖子里掉出?来?的,红狐舔舔嘴,又趴下去?。

    动静也吓得扶月一哆嗦,继而愤愤看向她:“你大胆!”

    国师轻声问:“臣想问,小殿下为何不亲自将刀架在未来?驸马脖子上呢?”

    “……本公主身份尊贵,怎能做这般下.贱的事!”扶月唯恐自己衣角碰到刀尖,嫌弃又嫌弃地移开目光,呵道?,“你快收起来?!”

    眉轻佻,国师眸光微动:“下.贱?”

    扶月的‘那不然呢’还没说出?口,就被骤然逼近的凉气切断了所有?言语。

    ——五指松松握着刀柄抵住了扶月脖颈。

    那人悠悠道?:“臣不仅没觉得下.贱,还因能威胁到小殿下而沾沾自喜呢。”

    扶月眼瞪圆了,面色微白,嘴张张合合变成一句:“……我要告诉母后!”

    僵持几秒,眼见小公主眼眶淡淡转红,匕首才被丢到桌上,国师敛眸:“好。”

    扶月愤而起身,大步流星走了几步,身影在门口停住。

    在母后眼中,是国师的话可?信还是经?常逃学的自己更可?信?她咬住唇,眼眶微红。

    受了这样大的委屈竟不能告状!

    短短时间里,扶月已?从今日之事想到未来?。堂堂一公主,却要在一个药罐子手?底下讨生活!等?药罐子高兴她才能出?去?玩,药罐子不高兴随时能、能杀了她……

    国师看了会那道?微微颤抖的身影,轻叹一声:“小殿下,来?吃点心。”

    吃吃吃,谁稀罕吃你的破点心!刚刚还用刀尖对着本公主,你……

    “宫外最好的点心坊,真的不试试么?”国师状似遗憾地补充,“特地为小殿下买的呢。”

    “……”小身影理所当然地转回?来?,嘴上嚷嚷,“等?我吃完点心,我还要去?告状!你别以为能逃一劫!”

    国师笑而不语。

    吃点心时,扶月的目光时不时就在刀尖晃悠。起初心里发怵,怕极了刀身倒映出?的虚影,看久了又觉得……嗯,没人操控的匕首不过是死物,有?什么好担心?

    再说了,国师在外征战那么多年,这些小玩意她是很熟悉的,断断不会伤到自己,更没啥可?怕。

    点心吃完了,国师也不叫公主继续看书,只低头?去?摸那笨狐狸。

    扶月看得眼热,莫名想做些什么吸引回?这人的注意力——所以她小声开口:“你,你说得轻巧。”

    话一落,国师果然抬眸。

    扶月却故意侧过脸,好叫国师知?道?自己还在生气。她声音更低:“父皇母后给我选的驸马必定不是个笨书生,我拿了这刀子有?什么用?”

    她力气哪里比得过那些男人?谁知?道?拿了刀子是不是更吃亏?

    小公主亮亮的眼眸中一点也看不出?为这些事烦心的痕迹,还因能驳倒国师而感到亢奋。她甚至想翘着腿等?人回?复了。

    “……”

    等?了等?,又等?了等?。

    扶月忍无可?忍回?头?,话中有?她分辨不出?是善是恶的质问:“你怎么不说了!”

    国师虽未开口,但看过来?的眼神温柔慈爱,摆明了一个信息:我在看你蠢啊。

    扶月:“!”

    国师捏了一撮狐狸毛把玩:“林国最厉害的将军就在小殿下眼前,小殿下却只知?道?沉溺软弱之中,臣也的确不好再说什么了。”

    桌椅在地面滑出?不大悦耳的声响,惹得本就烦躁的狐狸看过来?,瞳眸阴鸷。

    扶月兴奋问:“你,你愿意教我武功?!”

    国师慢悠悠:“尚在考虑。”

    扶月两步蹦过来?,抱住国师一条胳膊晃呀晃:“别考虑了!快点!本公主要学!”

    被带着晃啊晃的红狐:。

    “武功要学,书也是要看的。”

    “……为什么?!难道?遇到不讲理的驸马,本公主还要‘子曰’不成?!”

    袖摆拂开扶月的手?,国师没有?解释太多,只说:“臣得给娘娘交代。若小殿下让臣无法交代,这武功自然也学不成了。”

    这理由简直无敌,扶月一咬牙:“行!”

    第042章 第42章

    扶月并不愚钝, 她聪明得很。无论国师讲的东西懂与不懂她统统背了完事,等国师考察时添油加醋复述一遍,听起来?还真像模像样。

    以前就这样应付总师傅布置的功课。

    明明她完成得一字不差, 总师傅偏要揪她起来故意考她别的东西,当着皇子公主们的面?说她不好, 罚她站一个时辰,最后还要告到皇后那说她不听话, 让她又?被罚一遍。

    久而久之扶月连样子都不想做, 交大白卷上去看总师傅气得鼻歪眼斜多好玩呀?比自己?受苦好玩多了。

    如今为了学武,她忍!

    扶月哼哼唧唧站在国师面?前,一副‘本公主满脸都是知识’的模样:“怎样?可以了吧?若说不好肯定是你?教得不好, 本公主好歹是皇室血脉, 决不……”

    “好,小殿下背得很好。”国师拉了下她胳膊, 免得轮椅转弯碰到她, “去外面?, 臣教你?武功。”

    扶月呆了呆:“……啊?”

    她第一次在‘老师’面?前顺利过关!

    药罐子要?求这么?低嘛?真的只为了给母后交代??早说呀!那她背下一本书又?有什么?难!

    轮椅却没等她的意思,先一步滑出了书房。

    回过神,扶月揣着皇室尊严哒哒哒追了上去, 非要?领先车轮一步, 不满道:“哪有你?这样的臣子?本公主还未出门你?就敢走这么?远!”

    “就算你?现?在要?教本公主学东西,也不能乱了、乱了规矩!”

    扶月嘟嘟囔囔说了一路——因为轮椅未曾有片刻因她慢下。那人一脸纵容地听着, 就是不照做。她更没想过挡在轮椅前面?,提着裙摆努力跟上,气?喘吁吁嘴里教育国师, 也是不容易。

    系统弱弱出声?:‘其实没有主角的相关任务,宿主宝宝不必委屈自己?对?主角好。’

    楚纤:‘个人喜好而已。’

    系统:‘!’

    楚纤穿来?时太小, 做了一段时间乞丐,接下来?的人生不是在暗无天日的炼药房,就是在尸体堆成山的战场,唯有皇宫短短数月算是相对?正?常的生活。

    对?旁人来?说无法忍受的每一分每一秒却是她记忆犹新的学习机会。被丢到这个世界来?的她像一个瘪海绵,任人捏圆搓瘪,要?想成长,必须尽可能快地吸收周围一点一滴的血水、脏水。

    过程残忍,结局未必美好,但楚纤依旧做成了绝大部分人眼中最接近神祇的样子。

    学武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再说扶月岁数偏大,从头学起难度也高。好就好在扶月平日活泼好动,力气?倒是比其他公主大些,也肯吃苦。

    小公主不想让药罐子看轻,咬着牙、面?目狰狞也得把马步蹲下来?。小身板颤颤巍巍,嘴里还要?逞强能不能在腿上绑点石头、手上放两个茶杯什么?的。

    国师就着‘公主嘴硬图’愉悦地喝了两杯茶,唇边弧度没消散过。

    天色暗沉,一缕风不经意地夹了几根雨丝,接着便?朦朦胧胧下起雨来?。

    沙棠适时撑起伞,低下腰轻声?道:“外面?冷,进去吧。”

    国师用袖子盖住膝上乖得像玩偶的红狐:“说好半个时辰,不能少。”

    扶月听了,一抬下巴,神色倨傲:“大不了派两个人盯着我就是了,你?进去避雨,免得淋坏了母后又?要?找我麻烦哼。”

    国师淡笑:“多谢小殿下关心?,这点雨不碍事。”

    扶月急急反驳:“谁关心?你?了!我就是——本公主命令你?快进去!不许淋雨,不许在外面?待着!”

    沙棠的伞哪里会让雨水淋到国师呢?只是外面?潮气?重,对?国师膝盖不好罢了。

    国师摸着红狐,干脆不答话。

    扶月放狠话:“你?,你?怎么?好赖话都不听呢!我不学了!”

    国师神色微冷:“臣说出去的话不会收回,扶月公主金口玉言更不该儿?戏。兰枻,不准她走。”

    被点名的黑衣女侍眨巴着眼过来?,一下摁在扶月肩上,逼她继续蹲马步。

    扶月又?恼怒又?委屈。我是怕你?生病才不坚持了的呀!区区半个时辰,我身体好着呢!你?这个人,你?……

    见雨水无悲无喜地落到国师身边,扶月僵硬片刻,重新蹲好-

    往常扶月只觉半个时辰太短怎么?玩也玩不够,今日的半个时辰却长得要?命,盼得她心?都要?疼了。

    哪怕有伞有厚披风,那人苍白面?色也未好转,成了块看起来?就很冰冷的白玉。怀中红狐倒是睡得安安稳稳,连尾巴也不动一下,想来?那人怀抱是温暖的。

    时辰一到,一心?只有国师的沙棠忙推了轮椅往屋内走。

    兰枻倒是多看了扶月一眼,她不忍地停下脚,关切道:“您快进去暖暖身子呀。”

    雨不大,扶月也就湿了层外衫,不痛不痒。

    扶月撑着树干站直身子,抿抿唇:“她、她生我气?啦?”

    兰枻:“没有,大人没有生您气?。”

    扶月想说‘可她不喊我小殿下’,到嘴边就成了:“可她刚刚都没回头看我。”

    兰枻指指宫殿,友好建议:“您亲自去问大人嘛。”

    “……”扶月憋闷道,“我不问。”-

    半月转眼就过。

    这天国师身子不好,关在屋子里养病,扶月在门口踱来?踱去好半晌,也没敢推门进去。

    国师待她非常有耐心?,无论她偷懒不学或是应付作?业都能心?平气?和引她入正?途,从不跟皇后告状,也从不与?她动怒,还总买好吃的好玩的哄她。

    扶月以为学习是件枯燥至极的事,学那些自己?不懂也没必要?懂的东西更是在磋磨时间。直到现?在,扶月隐隐约约感觉——国师真的不认为她和太子有区别。

    在国师口中,朝局变化、百姓民生不再是一团乌七八糟的废纸,而是使她置身其中的日常。

    国师亲自为她编了个小册子,上卷记录其他国家历代?帝王值得称赞的行为,下卷记载为祸苍生的昏君举止,最令扶月吃惊的是,自己?的父皇——安帝赫然在列。

    若是她将这小册子交给太子哥哥,哪怕有皇后庇佑,国师前些年的军功都得一笔勾销。

    也是从这时起,扶月开始在国师面?前不用‘本公主’这一自称,有事没事就缠到国师身边,时不时还嫌弃那狐狸待在国师腿上时间太长。

    只要?她听话,黑衣女侍能陪她爬树、爬墙,甚至能护送她明目张胆出入宫门,去见从前没有留意的皇城一角。

    扶月看着门板,唇几乎要?咬出血。她怕看见国师虚弱的样子,更怕国师一见到她又?费神关心?她的功课,这才心?生胆怯。

    突然,门开了。

    出来?的人是兰枻。

    兰枻与?扶月性情?相投,两人经常在练功时打嘴炮逗国师开心?。

    扶月顾不得旁的,忙拉着兰枻问她国师情?况。

    兰枻:“都是前几年留下的旧伤,仔细养着不会有问题。”

    见小公主依旧闷闷不乐,兰枻笑着拉她去远处。

    扶月小声?问:“国师在你?们眼中是不是……嗯,很厉害?”

    兰枻:“大人的确很厉害呀。”

    扶月不喜欢将国师神化,她一字一顿:“再厉害也是人,也有做不到的事。”

    兰枻愣了下,点头:“这话没错,不过目前谁也没发现?大人有什么?做不到。我希望大人一辈子也别有。”

    扶月:“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她。”

    兰枻大大方方承认:“嗯!我们这些跟着大人上过战场的女侍都以大人为榜样。”

    “……战场,是什么?样的?”扶月想起昨日学的一首边塞诗,摇头晃脑地念了出来?,问,“真是如此?”她此刻无比庆幸功课没有偷懒,不然连诗也念不出来?,一点与?国师的关联都扯不上。

    兰枻认真地想了想,摇头:“至少我见到的不是这样。”

    小殿下大概一生也难感受这种绝望。

    一条河两岸驻扎两国军队,一边营地乌泱泱望不到头,夹杂男人的嬉笑怒骂,有乐器、有女人,跟出来?玩儿?似的;一边营地零星几个帐篷,几百人个个绷紧了身子,如狼般锐利的眼直勾勾盯死对?岸,每咬一口干粮,都必须想象是在啃对?方的肉。

    否则无法在寒风中保持血性与?理智。

    三年中有无数个徘徊在死亡边沿的时刻,挥刀挥到麻木是常事,掌心?的皮肉与?兵器黏到一起也是常事。

    最让兰枻难以忘却的永远是国师——

    “最后一仗打得时间很长,持续了半年,武器、粮草都没了,每次都得折返战场去捡能用的枪头、箭支。”兰枻微微出神,“国师用过的枪头总是温热的。”

    因为不断沾着敌人滚烫的血,有时还有国师自己?。两国兵士拼了命捍卫祖国国土尊严,热血难凉,不通人情?的边塞寒风哪里吹得冷?

    扶月久久未能言语。

    兰枻笑笑:“小殿下吓到了?没事儿?,都过去了嘛。”

    扶月低垂着脑袋,没头没尾来?了句:“……父皇七日后的寿辰,办得很隆重、很盛大。”

    兰枻随口接话:“是啊,宫里能好好热闹一场嘛。”

    扶月头更低了点,半天才吭哧吭哧来?了句:“我,我邀请了国师。”

    兰枻惊奇:“啊?大人从不参加宫宴——小殿下?”

    小公主两只手揪在一起:“她答应了。”

    兰枻沉默片刻:“看来?大人真的很喜欢小殿下呢。”

    如果兰枻侧头去看,便?能看见一只染红的小耳朵。可她没有,所以只能听见公主瓮声?瓮气?像是害羞一般的低喃:“我也不、不讨厌她的……”

    第043章 第43章

    送走公主, 兰枻转身回殿。

    关着的殿门依旧关着,只是?门口?多了两位面生的嬷嬷。兰枻低眼一扫,看见她们腰间挂的宫牌, 知道是皇后的人。

    她心?下一紧,快步到跟前, 以为会被两嬷嬷阻拦。

    两嬷嬷却只斜眼瞟她,一左一右开了殿门, 反而请她进去。

    兰枻这口?气并未松懈, 她明白最要紧的人?不是?嬷嬷,是?里头那位主子?。

    国师喜净,临时住所也一尘不染。殿内断断续续飘了些发甜的药味, 并不难闻, 因为靠门的两?扇窗开着,木桌上还摆了应季花束。

    随风轻动?的珠帘、肆意生长的植物枝丫、颜色不单调的茶具, 若再加上屋顶叽叽喳喳的鸟叫, 即使知?道是?个病人?的屋子?也难免.流连驻足。

    “本宫不能进去, 这只狐狸倒是?来去自如??”

    不怒自威的女声仿佛一柄长□□.穿游离在空气中的闲适自然,将这幅美丽画卷生生拉回?现实?,言语中的居高临下似要逼得每个人?‘磕头听旨’。

    转进内殿, 摆设只多不少。

    纯金打造的孔雀羽毛片片栩栩如?生, 一双眼以红宝石点缀,光还未照上去便耀眼夺目, 更别提今日阳光正好,给这只半人?高的孔雀揉了一层金色光晕,华美无比。

    然而哪里比得过旁边站着的女人?呢——

    皇后?一身黑底金线的鹤袍, 刺绣厚重,布料并不柔软。上面刺的仙鹤透出一股极富极贵的人?间意, 不是?那种?仙人?骑的鹤,是?万鸟朝凤的鹤。

    她表情寡淡得很,眼中却无声无息酝酿着风暴,彰显她已不耐到极点,若再不能如?愿就得见血了。

    黑衣女侍与她对峙。

    明明站在这里就能隔着珠帘看见里面床榻一角,明明只有几?步之遥,偏偏黑衣女侍忠诚又恭敬地?挡住皇后?去路,说国师不便见客。

    皇后?的眼一直盯着床榻,有时看见被褥动?了,垂在身侧的宽袖子?也是?一动?,不知?掩着的手是?握拳还是?松懈。

    沙棠没见过这位娘娘的手段,兰枻却是?偶然见过两?回?,每回?都印象深刻。

    她吞咽两?下,硬着头皮上前行礼,然后?道:“娘娘哪儿能跟一只不通人?性的四脚兽比。”

    这话被走得很慢的红狐听见,竖起的耳朵一动?,阴恻恻转回?来一张狐狸脸,金色兽瞳映着兰枻身影,妖异非常。

    兰枻莫名感觉后?背被一股凉气缠绕,应当是?离窗户太近从缝里吹进来的风……?

    皇后?认识兰枻,静默一会,红唇微动?:“她伤得怎样??”

    兰枻恭敬答:“大?人?是?战场上留下的伤,她……”

    皇后?嗤笑一声。

    “……”

    兰枻腰低了点,不敢再说。

    深色眼珠终于从珠帘挪开,极其渗人?地?落到兰枻脸上。皇后?往前一步,拖曳到地?上的黑袍与地?板摩擦出声响,像极了某类冷血动?物腹部压住草叶前行的动?静。

    艳丽漂亮的深紫色指甲轻捻起兰枻的下巴,使年轻的黑衣女侍不得不直面皇后?尊容。

    传言皇后?是?族内最美丽的女子?,擅驻颜之术。的确,她皮相保养极好,眉头眼周不见一丝细纹。她又偏好颜色略重的妆容,乍一眼倒还真看不出年纪。

    这张极其贵重、极其好看的脸缓缓逼近,兰枻心?中无半点欣赏之意,额上渐渐冒出点点冷汗。

    “本宫今日不杀这狐狸,是?想让她心?情好些,不是?杀不成?。”皇后?唇瓣开合的幅度极小,一字一句却要砸进在场每个人?的内心?深处,“她若再被这只狐狸牵连,本宫拔了它的毛,剁成?小块,当着国师的面煮了它。”

    皇后?轻轻笑了:“自然,煮熟了本宫不舍得让她吃下。”

    下巴上的手松了,袖子?甩出响,女人?的声音渐行渐远:“但一定会让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喝汤。”

    宫门关上。

    兰枻大?大?呼吸几?口?气,在同伴的搀扶下靠在一旁的柱子?边,抹了把脸。

    “……我还是?第一次见皇后?娘娘呢,真的跟传闻一样?……”黑衣女侍不由自主地?垮下肩膀,“这压迫,不愧是?‘皇后?家族’出来的人?。”

    “谁说不是?呢,狠起来连半妖都敢煮……”

    像她们这种?碰都不想碰、有多远避多远的凡人?,果然是?弱爆了-

    屋内跪了几?位黑衣女侍,为首正是?沙棠。

    皇后?的话清清楚楚传进来,那只大?摇大?摆进来的狐狸一跳上床榻便显得可怜兮兮——它发出弱唧唧的‘呜’‘哇’声,脑袋不断蹭着那人?袖口?,九条尾巴齐齐上阵,裹住那人?伸过来的手缠着不放。

    金色兽瞳仿佛也湿漉漉的,不至于多叫人?怜悯,只是?任谁都看得出它在示弱、在讨好,哪有先前一口?咬断女侍手指的狠戾?乖得像换了只狐狸。

    国师外衫敞开,能看见里头绑得厚厚的白布。桌面堆积的药物也以治外伤为主,所以清凉微甜,闻不出苦味。

    国师揉着红狐送上门的脑袋,气息略微弱:“不是?告诉你不能随意上床?脏不脏。”

    红狐听懂了,它做出认错模样?,四肢一弯,直接跪趴着,看起来乖顺极了。

    国师对它要求也低,见状便不说了,神色温和地?替它顺毛。

    下方的沙棠却道:“请大?人?处决半妖。”

    旁人?不知?道,她们却是?亲眼所见。

    半妖越来越频繁地?引来天雷,往常只是?劈断树干、劈裂瓦片,这回?追着半妖狂劈,足有一刻钟。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半妖躲避到大?人?身上,劈下来的天雷虽顾忌大?人?减弱几?分,可也劈碎了大?人?身.下轮椅,令大?人?好不狼狈地?倒在一堆碎屑里。

    那死狐狸还一个劲儿钻大?人?衣襟,唯恐天雷不能劈到大?人?身上,丝毫不顾念这半个多月的救助喂养。

    半妖带煞,常人?压不住,国师命格再硬也迟早有天会被害死。

    沙棠实?在不能接受大?人?从无尽战场死里逃生最终竟要因一时怜悯白白折在一头白眼狼手中,太冤了。

    皇后?那番话是?警告红狐,亦是?提醒国师——她的忍耐只到这里,半妖惹祸弄坏宫里多少死物都无事?,触及国师性命那就决不能容。

    “我时常在想,半妖凭什么不容于世。”

    这问题每个人?都会回?答:因为半妖不为天道所容,天道要杀,阴阳两?界就该配合。任何人?不能逆天而存。

    沙棠抿抿唇,她看向清瘦些许的国师,默然不言。

    “若万物依存天道而生,那么煞气也应天道而来,与阴气阳气没有区别。”国师,“半妖带煞,是?天道促成?的结果。它今日因‘煞气’杀半妖,往后?自然也会因‘阳气’灭人?族。”

    细白手指轻轻挠着狐狸,确实?是?将它挠舒服了,喉咙里发出享受般的‘咕噜咕噜’声。

    “诞生时,它什么也不懂。无人?教它,它是?半妖,有人?教它,它便是?人?。”

    沙棠温声说:“可它一来就咬人?手指,实?在不是?善类,如?今也必须以您的血为生,这……”

    国师摇头:“它来时一身伤,烫伤、刀伤,以及不计其数的其他?伤口?,皆来自于人?。按理说冤有头债有主,可它先前并未欠谁的债,所以这话放它身上是?不公平的。”

    “它可以赎罪,却不能再领罚了。”国师顿了顿,“它比我活的寿命长,我这点血若能将它养成?一个人?,死不足惜。”

    [目标信任值+5]

    [目标好感度+10]

    系统:‘诶!这小狐狸好感度还挺好刷的耶!’

    楚纤:‘她可能是?喜欢我为她死不足惜。’

    系统:‘orz’真相怎会如?此残忍!

    沙棠面上无奈,或许是?真被国师这些话说服了,也或许是?不想她再为此烦心?,领着女侍们起身。

    沙棠犹豫着说:“娘娘很担心?您,下次来怕是?……拦不住了。”

    国师微微笑:“那就不拦。”

    这次伤口?看得狰狞,怕皇后?一气之下真派人?灭了半妖。毕竟半妖还未长成?剧情中睥睨天下、超脱三界六道的模样?,只是?个普通半妖,总有道长仙人?能收了它。

    过几?天伤口?好些了再来看,那时尚有斡旋余地?。

    沙棠出门前又瞄了窝在国师怀中装乖巧的狐狸一眼,手握住刀柄。

    不等她转身,红狐却是?先冲着她龇了龇牙,金色兽瞳阴冷极了-

    皇后?的第二次造访的确拦不住,也幸好没人?拦,免得平添伤亡。

    她带了只花色斑斓的蛇。

    黑衣女侍一看那红彤彤的蛇眼便纷纷后?退警戒,唯恐它蛇信子?吐露出毒水。

    皇后?冷冷地?扫她们一圈,更是?不满:“你们就这样?保护国师?”

    “……”沙棠回?,“国师请娘娘进去,所以属下不敢造次。”

    闻言,皇后?愉悦地?提了提唇角,命人?将蛇关起,快步进了内殿。

    红狐不喜囚笼,故而一般睡在国师床上。它也不喜旁人?碰它,唯有国师的手能触摸它的身体。

    说来好笑——谁都想不到武能提剑杀敌文能素手丹青的国师大?人?也有挽起袖子?给红狐洗澡的一天。她身上伤甚至没好全。

    昨晚国师读到一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为红狐取名今酒。

    系统:‘剧情中反派的确莫得名字,从头到尾都被人?喊着妖妃、妖狐什么的。这名字她会用到以后?咩?’

    楚纤:‘改与不改都随她,只是?个临时代号。’

    系统看着昨晚取名涨的10点好感度,觉得红狐怕是?没想得如?此简单哦。

    皇后?掀帘进来,正遇国师双手捧杯抿着热茶。九条尾巴大?咧咧盖在她面前,似是?为她取暖,又小小晃悠着似在逗乐。总之好好一只半妖凶性全无,倒真像家养小宠物了。

    热气氤氲了如?画眉眼,留一抹冷白。国师常穿淡色常服,以白与浅绿为主,她对黄金没什么兴趣,但很乐意在屋内看见一段青竹做的笔筒。

    分明是?从吃.人?地?方爬出来的恶鬼,却爱极了人?间恬静美好的平淡。

    “不必起身,你我之间不准做这些假客气。”

    皇后?见她无大?恙,笑意愈浓:“气色竟比从前好了,看来你真的很喜欢扶月。”

    不提半妖,不提天雷,射出来的箭不偏不倚中了另一靶子?红心?。

    第044章 第44章

    喜怒无常的皇后叫人难以捉摸, 在这时牵扯出扶月,更不可能是随口一提。

    手中暖杯放回桌面,国师认真道:“小殿下听话好学, 是臣很满意?的学生。”

    皇后扬眉:“国师知不知道这话跟总师傅说的完全相反?他说扶月不学无术、顽劣不堪、性情恶劣……还有些好词我都懒得记。”

    可惜楚纤不认为扶月担得上这一堆大词。

    她见过总师傅,知道他偏心皇子贬低公主, 便说:“他与小殿下没有师生缘分,娘娘若是放心可以将小殿下送来清微楼。”

    这话令皇后笑容浅淡不少。

    青铜炉静静吐烟, 上盖镂空, 雕成?重叠小山,再有两位仙人迎风伫立,下方绘着水纹, 引人无尽遐想。薄烟袅袅上升, 却升不到屋顶,只在半途就彻底散开, 留下淡淡香气。

    五根保养得宜的手指重重压住缎面, 黑袍像一道搅了浓墨的影子, 渐渐从床边蔓延到床上。

    指甲颜色似乎更艳几?分,在莹白指尖微微晃动下,仿佛连空气都追着那抹紫聚成?漩涡, 勾人魂魄。

    越是靠近, 皇后唇边消弭的弧度越是回暖得快。她半是叹息半是调笑般问:“你要走?我允许了么?”

    的确没有先跟皇后打过招呼,国师轻声致歉, 说:“常住于理不合,娘娘。”

    “理?”

    皇后微微偏头,步摇垂落的金片碰出响动, 尽显富贵风流。她不紧不慢地笑:“我以为?我就是景仪宫的理呢。”

    国师无言。

    “你若肯认扶月这个?学生,就留在景仪宫教她。你的清微楼人太?多太?杂, 我不放心。”

    这话颇有些一锤定音的意?思,虽以‘若’开头,但后面的话完全听不出任人选择的意?味。

    当?今帝王不问朝政,日?日?睡在后宫各位嫔妃的宫里?醉生梦死,就算是太?子一年到头也见不了他几?次。

    后宫嫔妃数量创下林国历史之最,却被皇后管教得服服帖帖,没人敢在里?头兴风作浪。她们极其畏惧、尊敬皇后。

    她不仅是景仪宫的理,也是整个?皇宫的理——前些年垂帘听政,在朝堂当?真是说一不二?,铁血手腕压得人人拜服。今年内阁出了个?裴首辅,一上台便明目张胆和皇后太?子打擂台,踢下好些个?太?子党羽、皇后宠臣,如今非但没有获罪还?在朝中风生水起。

    原因很简单:裴首辅是国师举荐。

    裴首辅之前,众臣皆知国师只管战事?不理政事?,朝中无一人与她有干系,独来独往遭了不少弹劾,又自然是皇后保下。

    裴首辅之后,哪怕国师以身体不好为?由不上朝,众臣也很难相信那些策略中没有她的影子。

    皇后站在国师这边,心甘情愿让裴首辅分权——这看似板上钉钉的太?子之位就不太?稳了。

    毕竟现任太?子并非皇后亲子。

    换句话说,当?皇后开口‘扶月是国师学生’一言,便注定扶月与其他公主的命运截然不同。

    国师是林国最大最闪的免死金牌,拥有意?想不到的特权。

    而这些特权貌似也来之不易,不是上位者?施舍着给的,是要拿东西换的。

    所以后半句话实在意?味深长,可不再是‘常住景仪宫合不合规矩’的事?了。

    系统:‘cpu烧了,勿扰!’如此普通的一句话信息量这么大!是宿主宝宝想多了还?是皇后娘娘就喜欢让人猜??

    楚纤:‘戳。’

    系统:‘呜呜呜抓住这个?可爱的宿主宝宝!’

    国师敛眸,手背忽而一重。

    女人的手隔着粗粝刺绣压了上来,更逼近的是那双充斥着欲.望、混着权力勾兑的势在必得的眼?。

    她不直接去握这只苍白消瘦的手,好像给了这只手或某件事?更多可能性。但这张美艳漂亮的脸上不是这样说的,它在说:你敢不答应我,扶月别教了,楼别开了,姓裴的也别干了。

    是了,国师的一切由皇后给予。身体如此,命运如此,特权如此。

    楚纤没有拒绝的底气与资本,哪怕是逃避,也得看皇后愿不愿意?给时间喘.息。

    “……”

    垂落下去的睫羽轻颤,似是花枝待飞的黑色蝴蝶,翅膀蠢蠢欲动着扇起一小缕微风。

    不等国师启唇,皇后眼?一凛,突然低下头。

    ——原来是小狐狸无声无息咧开尖尖的小嘴巴,露出白白的小尖牙,就差一点点咬上皇后的手。

    见两人看来,它‘呜’了声,九条尾巴缩成?一股,可怜兮兮要往国师袖子里?钻。

    “嗷!”

    皇后速度更快。

    她一把掐住红狐后颈,慢慢提到眼?前来。

    红狐起先还?蹬腿甩尾巴各种挣扎,叫声凄厉,好似要被人剥皮抽筋。被国师清冷干净的眸光一瞧,它尾巴乖乖坠下去,四肢缩起,怂得有些可笑了。

    皇后似笑非笑:“本宫不找你的麻烦,你倒是热衷送死。”

    “……娘娘,它还?小,不懂事?。”国师略略坐正了身体,状似无意?地要抱回红狐,“臣会教训它。”

    “半妖寿命比人长几?十倍不止,它没化形不代?表比你活得短。”皇后带着红狐起身,走了几?步远离床榻,不让国师有机会触碰红狐,“你不舍得打,我舍得。牙齿喜欢乱.咬是不是?一颗一颗给你拔了,碾碎成?粉让它喝到饱。”

    红狐抱着自己的长尾巴,金色兽瞳竟是晕上一层水雾,浸湿了狐狸眼?边的毛。它一颤一抖,哪里?还?有方才咬人的模样?弱小无助到没边了。

    床上人的手轻轻揪紧了被褥,眼?中似有挣扎。

    皇后也不急,她一把揪住狐狸尾巴,惹得红狐又是一声惨叫,毛都焉下去不少。

    “……臣会留在景仪宫,教……小殿下。”

    [目标信任值+3]

    [目标好感度+3]

    国师手松开,表情平和:“请娘娘允许。”

    皇后欣慰一笑,随手将红狐丢回床上:“准了。先说好,我的景仪宫不是想来就来的地方,阿月既然答应教公主,就得负责到底,轻易不能离开。”

    “……”这个?称呼令国师眉心微折,眸中隐隐透露些许不赞同,但唇动了下,到底没说出口。

    见红狐呜咽着缩到白衣女子怀中,脑袋不住在她衣襟处蹭,皇后眸色微深:“这东西再不听话你只管告诉我,我有的是办法让它乖顺。”

    国师没有回答,只是抱紧了红狐,试图驱散它心中惧怕。

    室内静默片刻,皇后始终凝视着床上人,她道:“阿月若抹些胭脂,笑起来该更招人了。”

    国师:“……”

    国师:“臣余生都离不开轮椅,不敢肖想其他。”

    皇后笑吟吟,眼?底却不见几?分暖意?:“是啊,你敢想一分,我可要生气杀人的。”

    国师摸着小狐狸的脑袋,无奈地抿直唇线。

    “玩笑罢了,阿月都不笑一下。”皇后笑,“你好生养伤,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恭送……”

    “不必客气。”-

    宫宴前两日?,十五月圆。

    殿内灯火通明,水声晃荡,略显凉薄的月光自窗外虚虚进来,被蒸腾着的热气稀释得丁点不剩。

    尖嘴顶开青色落纱,探进来一张狐狸脸。它先是小小打了两个?喷嚏,乍一不适应里?间的暖香,再转着一双过分明亮的金色兽瞳四周乱看,最终锁定比它高得多的木桶。

    它半踮着脚踩进来,九条尾巴前前后后扫开青纱多次,跟闹着玩儿似的,扬起一阵又一阵的风。

    想来它一点也不怕被发现,或者?巴不得被发现。反正那人只会更温柔地抱它到怀中,摸摸头啊捏捏腿什么的。

    思及此,红狐尾巴晃得越快,恨不得马上被看见。

    支起上半身挠挠木桶,制造一些动静,又围着木桶转了好几?圈,尾巴都要竖到屋顶了——偏偏木桶里?泡着的人就是注意?不到。

    红狐习惯性地呜呜几?声,尾巴尖尖开始一下一下戳着木桶,像在敲门。

    系统:‘……还?,还?挺有礼貌?’

    楚纤:‘有,但不多。’

    系统:‘就是就是!哪有对?泡药浴感兴趣的半妖!’

    九条尾巴轮着敲,富有节奏性。

    终于,两条细白胳膊叠在木桶上方,那人懒洋洋地露出半张脸。

    红狐眼?睛一亮,呜呜呜地更欢,尾巴们在身后狂舞,各甩各的。

    楚纤都怕被这尾巴扇出来的风吹着凉。

    “……怎么跟小狗一样?”国师轻叹着垂下一只手,在红狐凑上来的毛脑袋中间点了点。

    红狐为?了方便她抱自己还?特意?用两腿站立,上半身迫不及待往她掌心挤,生怕不够积极踊跃而导致抱抱失败。

    结果?那只滴着水的手换了两个?地方戳,再挠挠它下巴,就准备‘鸣金收兵’——

    红狐难以置信地瞪着国师,尾巴不动了,齐齐垂到地面,成?了个?巨大的……扫把?

    国师想象了下用红狐尾巴扫地的场景。这头是软绵绵的九条尾巴,作扫地用,那头是不断张嘴咬人的狐狸嘴,看着好玩,真真是一狐两用。

    见国师眼?眸弯弯,笑得好看,红狐以为?有戏,又呜呜叫了两声,催促她快抱自己进去。

    “水很深,你在外面玩。”国师解释,“我一会起来。”

    说罢她便彻底收回手,连脸也不露在木桶外面让红狐看了。

    红狐又震惊又郁闷地趴下来,脑袋压住前肢,尾巴随便乱放,有两条盖到自个?儿身上了也不管,整个?一摆烂狐。

    第045章 第45章

    这是一具冷峻挺拔的身?体, 既没有贵族女子?的香软娇柔,也没有久病之人的僵硬无力。淡化许多的疤痕似几十条补丁刺在这片冷白,如积雪掩埋的枯枝败叶——拨开层层如梦似幻的绵白, 下?方被抽干生机的苦褐色才真实。

    躯干修长,薄薄而优雅的肌肉线条似画纸上最流畅的一笔, 亦有些非人力所能及的鬼斧神工。

    守在身边的黑衣女侍速速将一件淡色长衫披到这人身?上,垂落着的腰带很快被女侍勾起缠成结, 笔直瘦劲的一双腿渐渐隐在衣摆后?。

    青绿水面飘着几朵曼陀罗华, 轻盈雪白,随热雾摇晃。水纹里映着一白一黑两道人影,白影毫不客气?压了半截身?子?在黑影肩颈, 微侧的小半张美人脸上含了些温和漂亮的笑。

    国师的腿并非伤在战场, 而是回京途中为救人遭歹徒毒手。若非国师体质特殊,被灌下?毒药那刻就死了, 根本?捱不到后?期长钉钉入膝盖的折磨。

    皮肉伤最好?治, 皇后?多?得是养皮的法子?, 最要紧的是内伤。偏偏世?间良药、神药对国师见效奇慢,废了多?少天地灵宝都不见效果。

    那些歹徒自然?大卸八块,只是救的女子?身?份不一般, 国师不得不命令知?情的黑衣女侍不准宣扬。

    所有人都以为国师是最后?一战时被人暗算、隐而不报。

    刚回宫那段时间死了很多?人, 总有尸体血淋淋地从清微楼搬出去。因皇后?听不得有人说?国师腿治不好?,一听就要大开杀戒。

    下?属好?不容易从五湖四海请来的名医死的死残的残, 最后?剩的两个?还是国师亲口说?不想治腿才被丢出皇宫——否则也得被盛怒的皇后?活生生打死。

    皇后?比国师更不能接受她双腿残废的事,再金贵的药材都不要钱往她药浴里砸。养到现在,国师可以撑扶桌椅或拐杖短暂地站一小会, 跑、跳绝不可能。

    木桶到轮椅也就三?四步路,国师走得无比费劲。当?腿终于碰到车轮, 搭在黑衣女侍腰间的手越发用力,几乎扯得黑色布料变皱变形。

    “慢点。”

    黑衣女侍面无表情,低下?的眼却十分担忧凝望着无法轻易弯曲的膝盖。

    薄而白的皮紧紧贴住凸出的骨头,里头不知?正造出多?少苦痛,惹得整条腿都细细颤抖。

    等到国师支着额头阖眸在轮椅中轻轻喘.息,黑衣女侍半蹲下?来,内力暖热的掌心想也不想碰上红肿起来的膝盖。

    “……唔。”

    瞬间湿润的睫毛似一片乌鸦羽毛,静静流动?着碎玉般的色泽。淡淡晕红的眼尾像随手一抹的胭脂,借了两分花的娇。

    被热水一泡,又走几步一痛,腿部正非常敏.感。带有厚茧的手这样一碰一揉,唇瓣无意识抿紧,时而哼出两声难以抑制的轻.吟。

    细长软白的手紧紧抓着扶手一端,手指用力到失色——勉强吞咽下?的口申口今被猝不及防的毛茸茸一扫,顿时前功尽弃。

    国师猛地睁眼,就见这只红狐龇牙咧嘴势要逼开黑衣女侍,长而蓬松的尾巴一条一条盖上来,仿佛护食一般将她的腿护在尾巴之下?。

    黑衣女侍:。

    双手被狐狸尾巴一根一根撬开,阴森森的尖牙横在中间,喉咙里不断发出低声威胁,金色兽瞳死死盯着黑衣女侍的手,大有她敢再碰国师一下?就咬断的狠戾。

    黑衣女侍猜想红狐大概是护主心切,便同它解释:“我不是伤害大人,你不要捣乱。”

    ——跟半妖讲道理有种滑天下?之大稽的荒谬。

    红狐好?像听不懂前半段,只听懂后?面的‘捣乱’二字,判定黑衣女侍是在骂它‘成事不足’,便干脆利落一口啃过去。

    黑衣女侍反应极快地往后?一退。

    其实不必她退,国师先一步拽住狐狸飘在空中的尾巴,从源头制止它身?体弹出去伤人。

    “……呜呜呜!”

    红狐霎时被扯痛,呜咽声都快进化成‘嘤嘤嘤’,掉头就往国师怀里扑。

    大尾巴垂下?去,彻底盖住国师的腿,免得黑衣女侍趁它撒娇时有机可乘。

    黑衣女侍:。

    “在我面前咬人呐?”国师捏捏它的嘴,“是不是不听话??”

    她捏的力道轻极了,生怕把狐狸弄痛。偏偏狐狸还要做出真的被弄痛的惨样儿,喊叫声变得更可怜。

    这双水汪汪的金色兽瞳或许只有国师能得见,因为它深知?在国师面前讨巧卖乖才有用,便懒得费一丝力去讨好?旁人,旁人见的都是冰冷妖异的狐狸眼。

    红狐小心收敛着尖牙,乖乖等国师捏完,又哼哼唧唧团成一团蹭到她怀中,谁也扯不开的无赖样。

    黑衣女侍却看见那不怀好?意的尾巴尖尖时不时戳戳膝盖,引得国师摸毛动?作凝滞、气?息不稳,之后?还敢若无其事仰着一张小毛脸贴贴国师面颊,甚至伸出舌头偷偷轻舔。

    [目标好?感度+10]

    系统:‘宿主宝宝我举报!它就是馋您身?子?啊啊啊啊!’

    楚纤:‘。’

    系统:‘不涨信任值您看见了吗!不涨!’

    楚纤:‘它挺可爱的。’

    系统:‘!!宿主宝宝您清醒一点啊啊!’

    楚纤:‘笑。’-

    宫宴当?天下?过一场急雨,夜里残存几缕凉风,沙棠翻出厚披风给国师盖得严严实实,又备了两瓶药丸。

    金殿陆续有宫人出入,或端或提,沿路宫灯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连宫人脚上的绣花鞋都能看清花样。

    还未至殿门?,便听得阵阵丝竹声。

    等在门?口的大太监眼尖,大老远领着两个?小太监凑到国师面前,刚要下?跪行礼,就被突然?钻出来的狐狸脸吓得连连倒退。

    红狐傲娇地抬抬下?巴,颇有些不屑他们点头哈腰的奴才样。

    大太监强笑道:“这,这莫非是传闻中的半妖?国师大人,老奴斗胆问一句,会不会冲撞陛下??”

    沙棠挑眉:“皇后?娘娘都见过半妖几次,你怕什么?”

    大太监忙说?不敢:“快请进,快请进,扶月公主问过好?几回了,盼星星盼月亮就等着……”

    沙棠:“聒噪。”

    大太监捂住嘴。

    金殿内坐满了人,皇都有头有脸的权贵皆在此,林国最美的歌姬舞姬也在此。

    朝臣们矜持有礼地端坐,家眷亦是杯酒不沾,只有上座的皇帝一口一口酒无所顾忌地喝着,怀中抱着一位舞姬调笑取乐。

    皇后?离他远得很,像是避着某种令人恶心的玩意,一个?眼角也不分给他。

    扶月双手托脸,望着门?口的眼都有些痴了,面前摆着的佳肴一点没动?,身?后?的落墨不知?劝了几回了。

    再往下?是太子?和其他皇子?公主,后?者皆显得无所事事,不能随意动?弹更不能大吃大喝,看起来就很憋屈。

    太子?生得风流贵气?,与皇后?的确一点不像——更不像年仅四十就一脸虚样的皇帝。他是不拘谨的坐法,张狂潇洒,在一众年轻小辈里格外扎眼。

    见轮椅进来,他徐徐看来,竟是提起酒杯遥遥对着国师敬了一敬,笑得也不恭敬,细品之下?或有几分不怀好?意。

    朝臣堆里为首的是白衣青年。他该是整场宴会中最专心吃喝的人了,眉眼有些阴柔,面容干净白.皙,远远看去正是一位端方君子?。他身?边没有家眷,连奴仆也没带,清清爽爽一人,倒也独特。

    车轮声被压在歌女乐声下?,他却耳尖微动?,无声无息抬起眼来,与国师望过来的眸子?对上。

    “……”

    木筷在手中一颤,平澜无波的眼中多?了几分复杂情绪,脊背挺得更直了。

    之后?再没吃一口饭菜,光是怔怔地坐在那,像是想什么入了迷。

    其他人看着轮椅有惊讶、畏惧、好?奇……不动?声色瞄向?皇后?身?边明显空出来的位置,相互谨慎地交换眼神,心中自有计较。

    不想国师与帝后?行过礼后?直接操控轮椅滑向?扶月公主,被叽叽喳喳的公主殿下?拉歪了身?子?也面露笑容。

    躲在国师怀中的红狐:。

    上座的皇后?:。

    皇后?眸光阴沉地扫了眼公主不大规矩的手,红唇慢慢牵起,弧度冷厉残忍。

    红狐不断用脑袋顶开扶月的爪子?,每次都被无所觉察的扶月重新贴过来。它气?恼极了,尾巴都险些控制不住分成九条。

    若非国师的手不轻不重压在它脑袋上,它早就窜出去乱撕乱咬了。

    ——细皮嫩肉的公主可是一撕就开、一咬就哭呢。

    扶月好?久不见国师,借着让国师解惑的好?机会问个?不停,国师也耐着性子?一句一句给她解答,弄得扶月先不好?意思地停下?。

    “你,你多?吃些,我不问了。”扶月小声哼道,“老这么温柔怎么行呀,难道我问到宴会结束你也回答到宴会结束?”

    说?着,扶月给国师夹了自己喜欢吃的鸡腿,想了想,又舀了一大勺蟹黄豆腐。

    红狐眼睛一瞪,张嘴就要连菜带碗一同叼了甩出去——可惜脑袋刚一动?,就被国师摁住。

    红狐:“!!”

    它委屈极了,尾巴从一股分成九条,躁动?不安地在国师怀里扭动?。

    扶月还在那疑惑着呢:“咦?这狐狸饿了你就让它吃嘛,又不是没有……哦,我再给你拿副干净的碗筷,这副你就给它算啦。”

    红狐:“。”你才不干净,你全家都不干净。

    国师微微笑:“来前已经喂饱它了。”因为腕上的血不好?止住,所以耽误了时辰,不然?能再来早一些。

    扶月点头,她鼓着脸隔空点点狐狸的额头:“那你还乱动?什么呀?这么贪吃!”

    红狐:“。”

    它眯了眯眼。

    第046章 第46章

    扶月不?讨厌这只狐狸, 反而觉得?国师这样安静的人能有个毛绒绒的小东西陪伴她挺好。

    落墨说国师就爱捡些奇奇怪怪的异兽,清微楼中爬的飞的游的怕是比人都多。除去周围巡视的黑衣女侍,旁人根本不?敢靠近清微楼半分, 唯恐里头钻出来一头吃.人虎平白丢了性命。

    扶月从小怕狗,一听见狗叫就吓得走不动道。皇后曾下令宫中不?准养狗, 扶月倒也没怎么在狗身上吃过亏。

    直到那天下雨国师领了几条大狗将她堵在墙边,扶月第一次尝到?绝望与恐惧的滋味。她是真的怕极了, 也明白国师不会惯她。

    ……这与太子哥哥说的不?同。他说国师冒领他人军功, 巧舌如簧欺骗母后,或有可能爬上了母后的床,做些有悖伦常的肮脏事。

    可国师既不?讨好她, 也没刻意讨好母后, 甚至拖着病体亲自教导她,可谓煞费苦心。

    如今太子说什么扶月都不?听不?信, 为此与他决裂, 连带其余皇子公主?也不?待见扶月, 见她纷纷绕道走。

    扶月不?在乎。

    见不?到?国师就好好温习国师留的作业,再好好想念国师带过的点心、小玩意,最?后才别别扭扭地想一小会国师的脸和手。

    她觉得?国师的手一根一根很好看, 天生适合握笔画几幅能挂在墙上百年?千年?的水墨画。当然不?能贪多, 贪多会累,她知道国师身体不?好需要精心调养, 简单留几幅名垂千古就好啦。

    那张脸亦是独特,全天下找不?到?第二张——哪怕不?幸找到?另一张完全一样的存在,她也绝对能区分国师与旁人。扶月就是有这般自信。

    话?又说回?来。扶月望着这只凶巴巴的小狐狸, 哼笑?着挽上袖子,不?客气地给?国师大夹特夹, 没一会就在她碗里堆成小山。

    狐狸眼不?如猫眼圆润可爱,充斥着妖邪凉薄的金色,很难掩下其狡诈阴狠的特性。更何况这只红狐没打算装,它毫不?吝啬展露出对扶月的杀意,爪子一挣脱国师便狠狠冲小公主?挠去!

    若非扶月反应够快,这夹筷的小手就得?鲜血淋漓。

    “……真凶。”扶月嘟嘟囔囔。

    跟国师学了半个月的武,又听兰枻说了半个月边关?战事,小公主?胆量不?可同日而语。

    红狐一击不?成并不?灰心,它死死盯着那两只戴了金镯的手——似是锁定了今晚一定要猎杀的猎物。

    就在此时,红狐身子忽然腾空,然后被慢慢放到?地上,一只熟悉的手推着它的背让它朝前?走了两步。

    红狐尾巴一停,满脸懵逼地扭头看去。

    国师已理好袖子、拿起碗筷,极浅极淡地瞥了眼狐狸,笑?:“去吧,跟小殿下多玩一会。”

    红狐:“QAQ!”

    一边是国师泛着淡香的怀抱,一边是讨人厌的公主?,孰轻孰重——红狐一点不?犹豫地调头回?去,四肢和尾巴一起缠住国师的腿,呜呜咽咽地好不?可怜。

    国师不?为所动,就当腿上绑了块石头。她侧眸与扶月道谢,慢条斯理吃起碗中青菜,动作颇有几分赏心悦目。

    可惜红狐仰头仰破了天也只能看见托着碗底的细长手指。

    它不?得?不?用爪子抓着衣摆、尾巴支着地面往上爬,在国师极其不?配合下,它非常艰难地从国师怀里探出脑袋,哀哀地叫了好半天。

    叫得?落墨都快心软了,国师才不?紧不?慢空出一只手,漫不?经心摸摸它眉间红毛:“听话?了么?”

    红狐连连点头,不?断用最?软的地方蹭着国师掌心,大眼睛里就写着三个字:我最?乖。

    扶月在旁边看得?好笑?,她拉拉国师袖子,弯着眼睛:“清微楼的小兽也这般乖巧吗?”

    国师温声回?:“它们秉性不?同,有机会带小殿下去看看。”

    扶月合掌笑?道:“好呀好呀,就等这句话?呢!你可千万不?要食言喏!”

    国师:“嗯。”

    缩成一团的红狐委屈巴巴盯着扶月拉袖子的手,尾巴尖尖总按耐不?住地想钻出来扇过去-

    酒过三巡,喝多了的安帝被舞姬搀扶起来,说乏了要回?去休息。

    就在朝臣恭送安帝时,一支雪白箭矢刺穿夜色直直冲安帝而去!

    文臣还未反应过来,在场几个武将下意识往腰间摸去,自然摸了个空。

    只见国师食指微动,瓷勺瞬间弹射飞走——‘叮’地一声不?偏不?倚打歪箭尖,擦着裴首辅的脸钉进他身后的柱子,入木三分。

    眨眼功夫,皇帝的命被救下了,裴首辅的脸破了。

    “大胆狂徒!胆敢刺杀当今圣上!”

    “护驾!!来人护驾!”

    “……”

    太监的尖叫声、朝臣的怒喝声此起彼伏。

    白衣青年?慢吞吞摸了下左脸,指尖沾着血珠。

    他转动眼眸去看那一袭白衣,便清晰映着清冷身影。眸底浓到?化不?开的墨如水中涟漪圈圈散开,他竟轻轻启唇,将这枚血珠点在舌尖,混着清冽茶香吞了下去。

    被几个太监护在中间的皇帝酒还没醒,只知道抱紧怀中美?人乐呵呵笑?。

    皇后正襟危坐,与侍卫头目对视一眼,敛眸盘弄手中菩提串。

    “可惜我没带你送我的剑,不?然我也要跟他们一同出去抓刺客。”扶月如是说。

    国师赞同道:“可惜。”

    扶月眼睛一亮,看向国师的眼神更炙热——她喜欢国师不?泼她冷水的样子,像两个人之?间有谁也插不?进来的亲昵。

    侍卫很快押了个黑衣人进来。

    面罩一揭,露出面红耳赤的一张男人脸,他被迫跪在地上,大喊:“昏君!昏君!”说罢低下头。

    太子一拍桌子:“快拦住他!他要咬舌自尽!”

    一番混乱折腾,还真让刺客没死成。他怨毒地看了圈在场诸位,道:“裴子衿纵母行凶,霸占我家?田地不?说还命家?丁殴打我父亲,重伤不?治致死!我母亲上衙门伸冤,你们官官相护,逼得?我母亲一头撞死在门口……”

    “这种世道,这种奸臣,上面坐着的不?是昏君是什么!昏君就要死!就该死!”

    “今日我没用,杀不?死你们这群畜.生,等明?日……”

    后面是些没用的粗鄙之?语,然而也够了。

    “嚯!裴首辅也不?像缺这几十?两的人呐!”

    “你懂什么,有些人就觉得?抢来的比买来的香呗……我还听说这姓裴的玩得?可花了,那名妓……”

    朝臣交头接耳,叽叽咕咕,用异样眼神审视白衣青年?。

    裴子衿入朝时间短,偏又有了最?大的权,朝中不?服他的大有人在。甭管黑衣人说的是真是假,当时就有两个胡子花白的老臣愤而起立,呵斥裴子衿道貌岸然、所作所为该千刀万剐、伤了朝官颜面……之?类。

    有人带头就有无数人起哄。顿时,好好一个宫宴成了闹哄哄的市井街巷。

    安帝睁着一双浑浊迷茫的眼到?处乱看,看来看去发现这群老东西没什么好看,便干脆搂着舞姬坐回?去,各种亲抱不?提。

    白衣青年?不?动,身边同僚倒是提着酒壶起身,哗啦啦仰起脖子往嘴里灌酒,再用袖子一抹嘴角,液体飞溅得?到?处都是。

    旁边几位本来骂人骂得?正起劲,这么一搞——他们停下嘴里的话?,搬着桌椅离他远了些。

    皇后仍是闭目养神的模样,只手中珠串在轻动。

    同僚忽而抬手指向轮椅,大骂:“裴子衿!你可真不?是东西啊!事到?如今还吃得?下去呢!”

    “那个谁,你别怕!我有剑!我这就替你、嗝,替你父母报仇……”

    同僚脚步踉跄地抽出箭支,瞄准国师——

    一见到?那森寒冷光对准身边人,扶月本要起身挡在轮椅前?面,手却被人摁在桌面动弹不?得?。

    扶月又急又怒,想把这借酒撒泼的疯子打下去……目光不?经意扫到?黑衣人,看他没有一句话?要说的样子,心念一动。

    扶月朗声道:“你压根就不?认识裴子衿!”

    “是否有人告诉你宫宴上穿白衣的就是裴子衿?可他指的分明?是国师,真正的裴子衿在对面呢!”

    国师松了手。

    皇后的眼不?知何时睁开,轻飘飘看向箭尖。同僚手一颤,忙陪笑?着丢开箭支,跳回?座位老老实实坐好,哪有方才醉得?站不?稳脚的狼狈模样?

    黑衣人面露慌乱,嘴上吭吭哧哧:“我只见过他母亲!”

    裴子衿慢慢起身,双手拢进袖子:“我府里的确住着一位老妇人,但她不?是我母亲,是我为国师大人请来治腿的神医。”

    “她老人家?脾性怪异,救一人便要杀一人,为此我将她看护在府中不?敢轻易让她见人。”

    “你说你见过她——”裴子衿笑?了,“那你怎么还没死呢?”

    “她,她……”

    黑衣人定力不?足,被白衣青年?看了几眼就瘫软在地上一副天塌了的样子,实在不?堪大用。

    裴子衿收回?眼,腰微低:“此人不?会武功,那一箭绝不?可能出自他手。此事既然与臣有关?,臣愿查清真相,找到?真凶。”

    皇后淡声说:“三日。”

    裴子衿:“是。”

    有人不?服,依旧想挑裴子衿的刺——比如你身为朝廷命官,居然敢养这么危险的‘神医’在家?中,罔顾他人性命,与黑衣人告的罪大差不?差,就该被下狱。

    身边友人却是拉了拉他衣袖,低声说:“你也不?想想裴子衿多聪明?啊,他提了国师!皇后怎会为难一个想替国师治腿的人?啧,你还是嫩了……”

    幕后黑手究竟是真找了个废物来行刺皇帝,还是想借机扯出裴子衿养了个‘毒医’的事,不?得?而知。

    这场闹剧终究是以几条人命为结局。

    裴首辅外表风光霁月,一进地牢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林国鼎鼎有名的酷吏站在他面前?都有些发憷。

    他表情自然洗去双手血污,淡然的脸一抬,平静交代?之?后的事。

    那毫无感情的眼看得?人心里毛毛的。

    第047章 第47章

    一出殿门?, 扶月就吃了口凉飕飕的风。

    回头去看轮椅上的人,发现沙棠早已做好准备给国师围了圈毛领。

    宫灯下,那人的脸没进白软软的动物毛里, 暖色光晕轻轻映着?淡色眼珠,透出一种温润漂亮的色泽。

    扶月小松口气?, 自个儿拢紧了衣服。

    她走两步便忍不住蹦蹦跳跳,回头一指国师怀中露出点红毛的狐狸, 眨眼笑?:“这家伙怎么一点用?也没有??就该在你冷的时候爬到你脖子上团起来给你取暖嘛!”

    昏昏欲睡的红狐:。

    系统幸灾乐祸:‘哪怕没有?提示, 我也能感知到目标对小公主好感度-100。’

    楚纤:‘不无可能。’

    兰枻夺过落墨怀中披风,嘿嘿一笑?追上不肯多穿一件的小公主,仗着?年长?几岁又武功高强, 拎小鸡一样把?小公主拎到面前, 强行将?披风压在她单薄的小肩膀上。

    扶月翻白眼:“你可真讨厌!”

    兰枻嘻嘻哈哈:“大人就是要做小孩讨厌的事情?。”

    扶月一边嫌弃披风丑一边放慢脚步等轮椅追上,她瘪嘴:“观太?子哥哥反应, 今晚的事八成与他有?关, 只是证据不好找。希望裴大人尽力些, 别不敢查。”

    这番话自然是她仔细观察过太?子的结果。放在从前,她哪有?闲心看别人脸色?光是如何度过枯燥乏味的宴会都够她受了。

    今日耳聪目明,不仅发觉刺客异样, 还猜出幕后主使……扶月眼巴巴望向国师。

    国师:“小殿下真是不同了, 看来这些时日没有?荒废学业。”

    若是身后有?条尾巴,扶月绝对摇得比狐狸欢快。她哼哼唧唧:“那当然!你留的作业我什么时候没完成?”

    她眼睛滴溜溜一转, 又转到这人身上:“我总觉得裴大人跟其他大臣不一样,他似乎……嗯,干净些?和他同龄的官员要么长?得没他秀气?, 要么穿得没他贵气?,比来比去都差了一截。”

    沙棠直接问:“你想他做你驸马?”

    早已看穿的兰枻大笑?出声。

    扶月:“!”

    她急得路也不好好走, 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沙棠面前,道:“我要驸马干什么!那玩意还不如国师送我的两本剑谱呢!我明明是想说国师选出来的人就是跟其他凡夫俗子不一样!你懂不懂啊!”

    嚷嚷完,下意识朝国师面上一瞧。

    那双眼正若有?所思凝视着?她,带着?一点点探究意味,是扶月最受不了的那种——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她‘啊呀’一声捂住两颊,哒哒哒跑到落墨身后躲着?了。

    沙棠面无表情?‘哦’了声,停一会,还要补两个字:“不懂。”

    气?坏人不偿命。

    清微楼没有?男子,沙棠在边关就不爱与士兵搭话,只管听从国师号令。在她眼中人有?三种:国师,清微楼女侍和其他人。

    兰枻笑?得一个劲擦眼泪:“小殿下千万别恼,沙棠心里只有?大人哈哈哈哈……”

    被沙棠唯一惦念心底的幸运者:“……”

    国师扶额。

    见?状,沙棠眉一皱,立马蹲下来:“您哪里不适?”

    兰枻耸耸肩,对小公主做了个‘我就说吧’的表情?。

    打打闹闹到宫门?口,扶月看清前面等着?的两道人影,身形一滞。

    两位嬷嬷从阴影中走出来,皱纹似是风干成块的皮挂在脸上,笑?与不笑?都僵硬,透出一股死气?。

    她们冷冷淡淡瞥了小公主一眼,将?小公主牵了一路的嘴角彻底打压下来。其中一位说:“请国师大人去娘娘殿内用?药。”

    “……药,药在哪里都可以喝呀,”扶月不死心,“你……你们端来,本公主看着?国师喝,这总能放心吧?”

    嬷嬷扯了下嘴角:“公主说笑?了。”

    扶月:“本公主没有?说笑?!你们现在就——”

    “小殿下乖。”

    扶月脸一鼓,又委屈又生气?地瞪向国师。看见?国师从披风里抬出来的手,她仍是一秒不敢耽误地过去,忙握住了。

    “……”国师无奈,“我是让你接住这只狐狸。”

    扶月:“!”

    扶月耳朵烫极了,慌慌张张松开爪子,舌头差点咬到:“你你你你又没说哼!不,不是我的错,我,我不是故意的!”

    气?势若再足些,听起来才有?威严。

    收到一半,却?被这人偏凉的手轻轻抓住,她笑?:“握一会也是可以的,反正娘娘等得不急。”

    扶月:“!”

    两位嬷嬷对视一眼,低头不语。

    小公主莫名找回场子,又被这人轻哄着?主动触碰,心底那点不爽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对国师往她臂弯塞狐狸的动作也没啥反应,她呆呆望着?这只克制守礼绝不冒犯的手,脑子挤满混沌想法。

    红狐一到扶月怀中就迅速睁开眼,极其敏锐地甩开九条尾巴,差点扇到扶月娇嫩的脸。

    不需仰头,周身气?息就不对。金色瞳眸中凶狠之色乍现,四肢毫不客气?蹬着?扶月胳膊——

    这一下下实在用?力得很,拼着?踹断她骨头的念头去。扶月倒吸一口凉气?,竟更?加抱紧了狐狸。

    国师轻呵:“不准伤害小殿下。”

    “……”

    红狐动作顿了几秒,金灿灿的狐狸眼转过来,死死盯住国师的脸。

    国师:“你们护送小殿下回去,今酒放我床上,记得桌上摆一碗血。”

    说罢,想摸一下狐狸脑袋,却?被红狐故意避开。它转头就埋进小公主怀里,只露出个翘着?的尾巴给她。

    国师也不多纠缠,调转轮椅方向,同两位嬷嬷温声说:“走吧。”

    红狐:。

    车轮渐渐远去,扶月肩头探出张狐狸脸。

    软毛都盖不住的阴冷妖异-

    凤鸾殿灯熄大半,檐下挂着?的两盏六方灯在风里轻晃,纱绢制成的画屏上朦胧显出几个小人影,昏暗鬼魅。

    轮椅刚一推进殿中,身后的门?立刻沉沉合拢,隔绝外界冷意。

    眼前一根蜡烛也无,似是用?夜色剪了块黑布将?她蒙盖。

    在这个时辰进皇后寝宫,又是这样的场景,国师这身白衣跳进护城河都洗不干净了。

    轮椅停在门?边不动,里间?送出的暖意打着?旋儿靠近,自她小腿兜游而上,如通了灵性一般很懂临界点在哪,贪婪又懂得自我抑制。

    “不敢过来?”

    一抬眸,披散长?发的女人不知何时静立屏风边,面色阴晴不定?地望着?她。

    褪下厚重凤袍,那股逼人的贵气?并未消减半分,反而叫人担心看了其真实面目会不会被灭口。

    皇后的确生得极为好看,眸光流转间?不经意带出的狠与媚浑然天成,亦是久居高位视一切规则为无物的倨傲。

    她红唇一提,美得惊心动魄,也逼得人提心吊胆,唯恐成为玫瑰之下饲养根茎的土壤。

    随着?这声似嗔似笑?的呢喃,殿内烛火一个接着?一个跳活了,照亮流光溢彩的金殿。门?外的那两盏灯也不动了,静静垂挂。

    ——这是皇后惯常玩的小手段,约莫是跟哪位戏法大师学的,常人见?了能吓断魂。

    就是个眨眼的功夫,女人披着?几层松散纱衣迫近眼前,弯腰弯得又软又流畅,像极了某种没骨头的软体动物。

    她手中端着?药碗,腕上金镯与碗沿轻撞,仿佛中断催眠的提示物,清冷冷一声,莫名刺耳。

    国师:。

    泛着?浓香的气?息慢慢吐露在脖颈,那人不怎么满足地继续凑近,与血色无异的唇瓣似有?若无贴了几下苍白肤色,带起阵阵凉意。

    国师稍稍往后靠,却?被那只手摁住了肩膀,再也后退不得。

    “……”国师终于?对上那双酝酿着?风暴的眼,里头没有?一丝笑?意,冷得触目惊心。

    系统:‘我我我我先撤了!哈哈哈!保重啊宿主宝宝!’

    “喝呀,”皇后眼眸微动,转到淡色唇瓣上,“敢吃扶月夹的东西?,不敢喝我的药了?”

    深色药水中有?什么在缓缓动着?,比前几次起伏大得多,显然皇后是懒得装了。

    今晚的宫宴,楚纤必不可能同皇后坐在一处。她很了解皇后,知道只要她敢过去,皇后就敢当着?众人面对她做些底线之外的举动。

    更?不说她怀中对皇后十分警惕的红狐。

    楚纤也知道皇后给自己喝的药里下了别的……比如蛊虫。

    这种蛊虫能让人的身体恢复到最佳状态,哪怕血流干了也能站起来,只要操纵者不死,她也死不了。

    子母蛊。

    楚纤找到的古籍上说这种蛊明明种一只就能达到效果,但不知为何皇后每次给她喝的药都有?一小只虫。

    或许与她药人身体有?关?蛊虫无法爬到她心口,半途就被她的特殊体质杀死了?

    “……”国师没动。

    森寒黏腻的目光胶着?在她唇瓣,似是想用?某种法子撬开,贴上去肆意吸.吮其中气?息。但皇后连靠近都克制着?,压在楚纤肩上的手也并未深入半分,甚至摩挲都没有?。

    两人以一种在外人看来绝对亲密暧昧的姿势僵持着?,直到碗中的小虫忍不住地爬出来,拖着?一道深色水痕爬到皇后指甲上。

    楚纤:。

    这虫比古籍上绘制的大几倍,想必是皇后新培养的……蛊王?怪不得动起来水纹颤颤,那样明显。

    “啧,”皇后不耐地捏住她下巴,“喝。”

    第048章 第48章

    “臣的病还未治好, 这药自然是要喝的。”

    通常这种句式后面要跟着?一个‘但是’。

    不过国师没有戏耍皇后的意思,她接过药碗,薄唇先行抵到碗沿, 抬指轻轻一拨弄——

    黑乎乎的蛊虫掉进药里。

    瓷碗倾斜,散发?苦味的浓稠液体慢慢往外流, 混着?另一人并不善意的目光逐渐靠近唇边。国师合上眼,似是要一饮而尽。

    ‘砰’——

    忽而身后巨响!

    有什么用力撞着?殿门, 连着?整个宫殿都在震颤!

    第二?声、第三声, 门塌了!

    那只一人高的红狐踩着?一地碎屑进来,艳红蓬松的尾巴晃动,抖落尖端烦人的灰尘, 彻底展开后像是一把巨大的扇子。

    缥缈白气在它周身环绕, 额间一簇加深的红毛,该是某种古老仙印。飞灰腾起?, 没?再?落它身上半分, 金眸纯粹闪耀, 昂首挺胸如腾云驾雾的瑞兽。

    皇后挑眉:“半妖?”

    话音一落,国师手中的药碗被甩过来的尾巴打翻在地,大了几倍的爪子‘吧唧’一声踩上蛊王, 狠狠地碾了两圈。

    国师:。

    动作一气呵成?, 姿态理所当?然,越发?有替天行道的瑞兽模样了。

    如果忽略它脚下碎成?渣渣且价值不菲的殿门。

    红狐慢步踱到皇后面前?, 比她小腿略粗的四?肢灵活得很,爪子却极不客气地勾起?木板边沿,轻易留下深刻痕迹。

    “今酒回……”

    国师调转轮椅, 刚开口三个字,就被飞来的尾巴缠住了脸, 只看得见一片沉沉的红。

    国师:。

    她抿紧了唇,防止吃进去狐狸毛。幸而红狐不是要闷死她,双手扒一扒倒也能扒出一条缝让她露个眼睛。

    红狐尾巴沾了她房里的熏香,应当?喝过那碗血来的。国师一边扒尾巴一边想?,这是它原本大小?这么大只,她那张床都放不下,别提抱怀中了。

    估计扒拉的哪一下没?收好力让红狐觉得痛了,它不满地呜两声,扭头警告国师小心点,不准弄坏它的尾巴——‘只是给你玩一下而已!’

    无?论是殿门粉碎还是被妖物闯进寝宫,皇后没?表现出有多讶异,只在红狐回头时骤然沉下脸。

    的确还是那个喜怒无?常的娘娘。

    反转极快。

    红狐不过往前?踏了一步,却像是触动某种阵法,有血光自它脚下冒出。

    暗暗的红色现成?几个看不清内部?的正圆图案,层层叠加,直至将红狐整个身体都罩在笼中。

    系统:‘诶??凤鸾殿怎么有……’

    楚纤:‘目标打不过。’

    系统:‘诶?!’它咋不知?道!

    楚纤很清楚这种阵法专为捉妖设计,不会当?场要了妖物的命,但会令它们?失去反抗能力。

    ——她知?道这个世界有其?他?血脉强于人类的生物起?,就一直在搜寻记录奇闻志怪的书。系统的数据库总会有缺漏,不可能对每个世界的每个细节都了如指掌。

    果然。

    强大的阵法在几息之内就形成?一个巨大的笼子,寸寸收紧,狠狠箍住红狐身体,似是要逼它缩小一般不断合拢、再?合拢……

    红狐发?出痛叫,尾巴被困得无?法施展开,在逼仄的角落杂糅成?一团。

    ‘叮’地一声轻响,皇后从凤凰金像尾羽处抽出一柄长剑,剑光如雪,不似凡品。

    她看向?地上痛苦翻滚的狐狸,提唇浅笑。

    系统:‘这是啥?我咋不出来??’

    楚纤:‘镇妖剑,没?录入数据库,整个世界只有这一把,仅在少量传说中有记载。’

    系统:‘宿主宝宝好厉害!’

    恐怕在得知?她捡回半妖那一天,皇后就着?人去搜查镇妖剑下落。

    这把天生斩妖的宝剑看似纯洁无?瑕,实则沾染无?数高级妖物的血,哪怕夺回它的途中也有数不尽的人身亡。

    今晚特地让她来这里喝药,不仅是宫宴一事,还想?以楚纤为饵,引半妖自投罗网。

    缚妖笼依旧在收拢,红狐身形也不得不随之变小。

    微弱的光轻轻包裹住狐狸,九条尾巴化作萤点消散。

    看清地上蜷缩着?的人影,皇后眸中暗色汹涌——半妖居然在这种时候化形了。只是形身不稳,两侧的狐狸耳收不回去。

    青丝凌乱,娇柔莹白的皮被笼线勒出红.痕,缠绕在脖颈间的凶器逼她断断续续发?出妖媚动人的痛吟,比人血更瑰丽更美丽的艳色缓缓流泻。

    那双纯金色的眸干净如洗,纯真纯美,此刻盛满清泪,却又倔强地瞪视皇后。

    身陷囹圄不肯服输的凶兽之所以惹人折磨,原因大抵就在此。人一旦恶劣起?来,鲜血淋漓的臣服、凌.虐才?能感到快意。

    她实在是个尤物,又实在该死得很。

    皇后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剑尖划破这张楚楚可怜的脸是怎样一番美景了。

    这妖物与红色如此适配,不泡在血里岂不可惜?

    “……皇后娘娘!”

    轮椅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响,侧眸看去,白衣国师重重从轮椅跌下,好不容易支着?手肘撑起?上半身,却不动了。

    她跪向?皇后,说:“是我教导无?方,祛除不了她的妖性,请您责罚。”

    在天子面前?都不必卑躬屈膝的人今日为了一妖物跪得狼狈,往日无?论怎样逗弄都不肯松口的‘臣’字今日随随便便就丢了。

    皇后笑了。

    手中镇妖剑慢慢举起?,只管对准了狐妖的脸。

    “你替它?你有几条命替它?”皇后叹息着?说,“阿月,你比我更清楚妖有多贪婪。”

    “今日你敢喂它喝血,往后它必将你吃干抹净,连一根头发?丝也不会剩下。”

    妖类向?来薄情,何况是自幼备受冷眼的半妖。它对人的恶念怨念比谁都深,唯有身死才?能化解。

    低眸望着?地上似是痛晕过去的美人,皇后表情淡漠:“它一化形就敢对我下手,怎么,阿月你要用我的命来喂这只狐狸?”

    这话不像问?责,像调.情,又绝不可能是后者。

    “……臣不敢。”

    皇后漫不经心答:“你没?什么不敢。”

    狐妖的血流到白衣身边,将好好一片皎洁的布染红。

    殿内安静一会,国师也就跪了一会。

    “我可以放它,你答应我三件事。”

    皇后并不放开镇妖剑,走到国师身边半蹲下,附耳与她说了几句。

    国师:“……是。”

    手背碰了碰这人偏冷的脸颊,皇后道:“行了,带着?你的小朋友回去吧。再?有下次,我可不饶你了。”

    她转身收了缚妖笼。

    上一秒躺尸不动的狐妖下一秒就扑到白衣女子身上——国师毫不设防,被她压到地面白衣彻底脏了。

    狐妖轻飘飘的,一点也不重。哭声嘤嘤呜呜,仍是那种小动物式的哭法,最能博人同情。

    单手无?奈扶住狐妖蹭个不停的腰,既是制止她乱动也是怕她翻下去,国师用干净的袖子在她面上擦拭,轻声问?:“还痛吗?”

    “……痛,可痛了!”狐妖细白细白的手臂有力极了,抱得她五脏六腑都要挤到一块,“必须要喝一碗血……啊不,三碗!呜呜呜……”

    国师温柔看着?她,在狐妖万分期待的目光下说了个‘好’。

    ‘叮’地一声重响,狐妖吓得一哆嗦,甜甜腻腻的哭声也止了。

    原来是皇后将镇妖剑放回尾羽剑鞘-

    回了偏殿,系统才?敢说:‘这倒霉孩子,一要就要三碗血!真真是要吸干你呀。’

    楚纤:‘分期付款。’

    系统:‘这四?个字还能这么用?!’

    兰枻和沙棠一见国师身上的血就变了脸色,一个拔刀一个去烧热水——

    “谁敢伤了您?!”

    “这是哪儿沾的血?”

    往日平易近人的兰枻居然是拔刀的那个,在殿内风风火火转了好几圈,气恼得不行。

    沙棠看傻子一样看着?她上蹿下跳,探究的视线落到国师怀中的红狐身上:“它什么时候跑出去了?”

    “没?事。”国师摸摸狐狸脑袋,“今日不用泡药浴,我乏了。”

    明白国师这是不想?多说的意思,沙棠点头。

    一个时辰后。

    等两人一走,红狐立马化出人形,手脚并用爬上床,腿一跨,坐在国师腰间压住她,生怕她跑了。

    “你说给我血的!不准食言!我现在就要喝!”

    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儿一样反复重复这句话,今酒全然不知?自己耳朵尾巴露出来了,那两条缩小版的毛茸茸在身后晃悠,像是在引人去抓。

    国师也的确顺从本心抓上了。

    “唔!”

    狐妖浑身一颤,轻吟一声软软倒下来,手往后伸,想?拍开那只作乱的手:“不、不准……谁,谁让你摸了!”

    “今天很累,”国师握住她细细的腕,温声道,“明天喝好不好?”

    明明这样柔软哄人的话语,手上动作却大相庭径。

    “……你……你骗我……你是不是不想?给我喝?”狐妖想?维持凶巴巴的样子,可不断颤抖哼叫的弱势模样哪有半分威严?

    尾巴是她非常敏.感的地方,但初化形经验不足,她没?办法好好控制。以为今晚可以饱餐一顿她更是兴奋过头,谁知?叫这人——

    “你别……”

    狐妖声音越来越软,越来越媚,舒服得两条尾巴变成?四?条五条,无?意识地缠着?国师双手,希望这人再?给她带来更多欢.愉。

    “……还是,还是要、要给我喝血的……哼……”-

    狐妖第一次体验到这种极乐,意犹未尽。

    然而国师衣衫散乱,清冷冷的面容染上些许别样色彩,令她忍不住吞咽两口——

    她这时还分不清情.欲与食欲的区别,只好眼巴巴盯着?国师修长脖颈,伸出一根白.皙手指:“就,就一口好不好?我……”

    这人轻轻碰了下她的脸,狐妖剩下的话又说不出来了,只想?蹭蹭这根手指,好让它暖起?来、不那么冰。

    正当?脑子里挣扎‘强.行咬一口’还是‘趁她睡着?小咬一口’时,国师忽而撑起?上半身,双眸似有妖术般缠住狐狸的眼,逼得她什么思绪都没?了,呆呆任由这人靠近。

    唇慢慢相.贴,浅浅药香比缚妖笼更可恶,缚得狐妖不知?挣脱。

    这人的唇并不苦涩,软软的,好像还有一点甜。

    狐妖呜咽两声,却是勾住了国师脖颈,将自己更紧更密地贴上去。

    尖牙试探性地刺向?唇瓣,国师毫无?觉察——下一秒,血腥味在唇间溢散开。

    狐妖本想?吃两口血就作罢,不想?这人跟疯了一般将她压到床上,根本没?有结束这个吻的意思。

    多吸了一会血,狐妖还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分开后,狐妖脸颊红红、眼眸润润,唇上沾的血被她悉数舔干净吞下,动作又单纯又魅惑。

    她弯着?眼睛问?:“你,你喜欢我吗?”

    “嗯,”国师顿了顿,“很喜欢。”

    狐妖眼睛亮亮地:“那你要一直喜欢我哦!最喜欢我!”

    国师:“好。”

    “你的血也只能给我喝,不准给别人喝!”这样她就有更多血啦!

    国师:“好。”

    第049章 第49章

    夜深。

    青色纱幔在眼前垂落, 将?亮堂的?烛台朦胧成一圈光影。

    床榻间却并不幽暗。

    那人?单手支着下巴,看过来的?眸清冽浅淡,清晰映着这张妖媚艳绝的?脸。

    一声一声应下狐妖提出来的?要求, 不管掺杂了多少任性懵懂的占有欲——只在最后?无声弯了食指、轻轻缠着那缕发丝作为回报。

    蜡烛烧出的?轻响像是嫌时辰过得还不够快,一下一下催促着什么, 不停拨弄心底那根沉寂下来的?弦。

    狐妖竟觉得吵,双手捂住头顶实在收不回去的?耳朵, 被子蒙过头一个劲儿朝国师怀里钻。

    “其他?人?摸尾巴, 也,也这么舒服吗?”闷在被子里的?声音软软的?。

    无人?注意到的?地方,白衣女子表情冷漠, 开口却是温和嗓音:“你可以试试。”

    狐妖:“!”

    这句话和‘我把你送人?也不可惜’有什么区别!别以为她?是只什么都不懂的?狐狸!

    “不准!”今酒一炸毛, 好不容易隐去的?尾巴又?争先恐后?冒了出来。

    她?踢开被子,很生?气地强调:“你不准让别人?摸我的?尾巴!”

    “……”

    漂亮的?九条尾巴因?主人?动怒而?舞动得更快, 小狐狸拉长调子,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国师耐着性?子与她?说:“尾巴在你身?上?, 你的?意愿比我的?准不准更有用。世间多的?是血好喝的?人?,你自?然也会忍不住主动塞尾巴到对方手中。”

    狐妖想?说‘我不会’,但?国师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她?闭紧了嘴:“我没多久可活了, 你会一直守在这里么?”

    幽暗终于降临在这片小小空间, 狐妖坐在床中间,鲜活的?尾巴齐齐焉了下去, 像被谁狠狠踹了一脚。

    ——她?开始怪这人?了。本来只是一个小问题呀,你跟先前一样随口答个‘好’不就没事了吗?为什么要让她?想?没血喝的?日子?

    还要她?想?尾巴塞到陌生?人?怀里……想?想?就有点恶心。

    这人?叹了口气,撑着手肘起身?, 将?快要哭的?小狐狸抱入怀中。

    “抱歉,我不该要求你守在这里, 你是自?由的?。”她?说,“在你享受够我之前,我不会离开。”

    ——享受?

    狐妖觉得这词用得真好,不愧是住在书房里的?人?。国师的?血的?确让她?很享受,还有摸尾巴也是!她?喜欢让国师摸尾巴!

    若狐妖愿意读一读书架上?的?几本书,便能?感知到这句话的?用心险恶。

    “呐,这可是你说的?。”

    狐妖一趴到国师肩上?就暗道不好,她?的?尖牙暗搓搓磨着那层薄薄的?皮,总觉得鼻尖嗅到了一股清甜的?果实香气。

    好想?咬开啊……-

    次日。

    纱幔外站的?影子听见床内动静,轻声问:“大人?,现在起来么?”

    是沙棠。

    “嗯。”

    国师刚一起身?,头顶传来拉扯感,侧眸看去,原来是小狐狸压住了她?的?头发。

    小狐狸睡姿多变,总是滚到墙角又?自?己滚回国师怀中,时而?将?手搭在她?腰间,时而?一口啃到她?肩上?薄衫……嘴里含糊着说什么‘血啊’‘摸尾巴’的?,片刻不消停。

    将?发尾轻拽出来的?这几秒,沙棠已习惯性?拉起纱幔,目光柔和地看过来:“大人?,您……”话未说完就变了面色,手立刻摸上?刀柄。

    双腿垂至床沿的?白衣女子浅笑摇头,抬手摁住沙棠紧绷着的?胳膊,一个字也没说。

    ——这是不想?打扰床上?人?休息。

    沙棠定了定神,深呼吸一口气。她?抿唇弯腰,熟练地扶起国师,慢慢朝轮椅方向走。

    之后?蹲下来替国师理好衣摆,掌心轻拂过柔软顺滑的?布料,却是半天?没起来。

    国师:“沙棠?”

    “……在。”她?声音很低,“属下失职,不知她?什么时候……”

    国师:“是我抱她?进来,与你无关。”

    沙棠瞳孔微缩,她?猛地抬头,对上?国师过分平静的?眸。

    抱?国师昨晚只抱了一只狐狸……

    那只半妖、那只半妖化形了?!

    她?刚想?说什么,余光瞥见那道红影无声无息跳下床——手再度碰上?刀柄,这回可是很不客气地抽出半截刀身?。

    今酒一把搂住国师脖颈,微微发烫的?脸颊贴着国师摩挲,语气撒娇:“呜,你起得好早!”

    “你可以再睡会。”

    小狐狸压得太用力,国师没办法转头看她?,只好就这种姿态拍拍小狐狸的?胳膊,示意她?放松些。

    “不嘛,不嘛,我要跟你一起。”今酒像是这才看见地上?蹲着的?沙棠,她?先是甜甜一笑,“你好呀。”

    过几秒,眼珠往下一动,看见森白刀身?。

    那双金眸瞬间变成狐狸眼,中间竖着一抹深色,直勾勾盯住沙棠的?脸。

    “!”沙棠倒吸一口凉气,险些被这突然转变惊得倒在地上?。

    今酒却已移开眼神,黏着国师说谁也听不见的?悄悄话-

    沙棠一踏出殿门?,腰间那把跟随她?多年的?刀忽而?碎了,哗哗啦啦掉了一地。

    她?沉默地站住不动,面无表情望着这堆废物。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看见红衣女子的?脸在这些碎片上?一闪而?过。

    笑得又?可爱又?俏皮-

    沙棠再见国师是在午时。

    对方注意到她?腰间少了的?东西,皱眉问她?:“你的?刀呢?”

    今酒也跟着看过来,妖异的?眼眨呀眨,无辜又?美丽。

    沙棠喉间干涩:“……属下想?换一把刀。”

    “可以。”国师没问缘由,笑说,“清微楼有一把备用刀,特地为你留的?。”

    在外出任务,刀是她?们的?命,没有人?喜欢隔三差五换条命玩玩,刀自?然也是用久了才趁手。

    清微楼只是她?们学习的?地方,刀剑不储存在这,有需求得自?己去宫外找熟悉的?师傅锻造。

    备用刀,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三个字。

    沙棠心里一暖,低低应了声。

    当兰枻得知半妖变人?,她?冲到小狐狸面前,上?上?下下看了好半天?,越看越惊喜道:“大,大变活人???”

    哎呀小话本上?说得没错,小狐狸精……啊不,小狐妖是真好看啊!瞧瞧这漂亮的?小脸蛋,啧啧……

    今酒也出奇地乖,一开口就是‘姐姐’,甜得兰枻在原地蹦了好几下。

    沙棠摸着新刀,冷冷说:“半妖当然会化作人?形,你不是早就知道?”

    “你的?话好像有点酸,哦我知道了,你也想?到大人?床上?——唔唔!”

    兰枻瞪着一双大眼睛控诉她?。说不过就捂嘴!你好幼稚!

    转过头,沙棠问得正经:“既然妖狐……今酒,今酒伤好了,也能?变成人?了,是否不必再用您的?血?”

    要不是这几碗血,大人?的?脸色怎会越养越差?往日能?撑扶着走两步,如今几乎离不得人?了。

    偏偏这妖物还性?情乖张,叫人?……

    今酒抱着国师一条胳膊,抢话道:“我要喝的?,月月说了欠我三碗呢!今天?还没给,哼。”

    沙棠震惊地看向国师,看见这人?脸上?的?淡淡纵容,想?得到否定答复的?心死了。

    她?闭了闭眼,觉得自?己不能?再留此地,唯恐抑制不住心底冒出来的?层层杀气。大人?敏锐,一定会看出来。

    “哎哎,我还没跟小狐狸……”

    兰枻被拉拽着往外走,匆匆忙忙与国师再见、扯着嗓子与小狐狸约好下次一起吃糖葫芦,这才空出嘴问沙棠你怎么了。

    沙棠一言不发,亲手合上?门?,转身?停在上?把刀断裂的?地方,眸中酝酿着风暴。

    就在她?要开口说明刀碎一事,忽然听见屋内动静,两人?瞬间屏息。

    大人?轻柔着话音说了什么,那只狐妖迷迷糊糊答:“亲,亲一下也可以晚点喝血……”

    接着一声甜腻的?口申口今,短促尖锐,似痛似乐。

    隔着厚重的?殿门?,隐约听见谁的?气息凌乱,呜咽着缠着另一人?要更多。

    兰枻小声:“这,这听起来怎么像大人?……”在哄骗不谙世事的?小狐狸?

    沙棠坚定道:“不可能?。这狐狸少说也长了百年,不可能?什么都不懂,她?必定是装成这样欺骗大人?,居心叵测。”

    兰枻瞄了瞄沙棠的?表情,瘪嘴不说了。

    无奈沙棠还要推推兰枻,试图获得赞同:“是不是?”

    兰枻:“……”

    兰枻:“是是是!”-

    稍晚时分,国师放了碗血让兰枻给小狐狸送去。

    她?虚弱时不喜有人?在身?边陪侍,沙棠也很懂事地先退下去。

    一边揉捏着腕上?缠绕几圈的?白布,一边操控轮椅沿着石子路往前滑。

    皇后?宫中种了不少奇花异草,在国师搬来后?更是了不得,日日都有花房的?人?来景仪宫送稀奇玩意。她?们大多不敢与景仪宫的?管事嬷嬷搭话,来前甚至心中祈求能?遇见那位白衣国师。

    国师大人?待人?温和有礼,既不体.罚也不克扣月钱,犯错改了就是,简直神仙一般的?人?物,人?人?都爱替她?办事。

    路边清新好闻的?草木香总比殿内堆砌的?熏香好闻一些,眉心聚久了的?痕迹终是展开。

    宽袖遮掩着手腕,白布在她?的?折磨下被血浸湿。

    前几条伤口尚未痊愈,有的?刚刚结痂,有的?还在渗血,她?的?自?愈能?力太差,药粉上?了又?上?,只能?恢复成这样。

    轮椅渐渐滑出景仪宫,绕过小道停到一处偏僻的?莲花池旁。

    系统:‘这里阴气似乎有点重……’

    楚纤:‘嗯,死过很多人?。’

    系统:‘!!’怪不得大白天?就凉飕飕的?!它一个系统都感觉到了!

    没过多久,撑着一把油纸伞的?白衣青年出现。

    他?身?姿飘逸,比寻常男子多了几分轻盈。衣摆仍刺了几根翠竹,与他?修长单薄的?身?形倒也相衬。

    看见白衣国师的?那一刻,他?并不马上?抬腿过来,而?是驻足半晌,手指攥紧,重重握着伞柄。

    伞面挡住大半阳光,令白净的?脸染上?些许阴沉。

    莲花池边凉风习习,白衣青年望见那风多次牵起那人?衣袖,露出里面包扎的?纱布。

    他?大步流星过来,堪称失礼拽起国师的?手,惊疑不定看了半晌,最终艰难启唇:“——是皇后??”

    国师刚要开口,白衣青年却已转过身?。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松,又?紧又?松,末了一句微哑的?:“我知道了。”便抬腿离开。

    国师:。

    系统:‘诶,咋不听人?解释呢!’

    楚纤:‘她?脾性?如此。’

    系统:‘像个硬石头!’

    第050章 第50章

    裴子衿为人孤傲, 跟谁都一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模样。

    但面对国?师,她的寡言少语更像被某种情绪堵住了喉咙,每个字都尽心竭力, 轻易不能吐露。

    池面上只开了几朵莲花,轻灵的白很会躲藏, 时不时隐进碧色看不真切了。

    那袭转入树后便不见踪迹的白衣,似鬼似魅, 给?四?周添了几分阴冷。

    视线收回, 搁置腕上的手该厌恶极了这些刀伤,指尖以一种恨不得叫它?们?消失的力道?碾上去,带着浓浓嫌弃。

    见这偏深甚至泛黑的血往外冒, 淡漠的眸底像是注入了某种黑暗物?质, 翻涌着病态恐怖的满足感。

    直至另一双柔白冰凉的手凭空出现,慢慢压住被血染污的纱布, 用那清丽温婉的眼静静望着她。

    这人墨发披散, 穿着极素, 样貌是一种耐看的清秀,毫无攻击性。

    “……明婳。”国?师轻声唤着。

    被称作明婳的女子微弯眼睛,以半蹲的姿态漂浮在轮椅边。

    她是一只画中仙, 顾名思义是住在画中的仙人。画卷上有什么, 她们?就能出现在哪些地方。

    比如清微楼的这幅画绘了莲花池,明婳眨眼便能穿梭在各国?的莲花池里, 有时还能带些特产回来。

    画像不会说话,明婳也不喜在旁人面前显形,总安安静静沉在随意哪处莲花池底, 等国?师唤她她才起?来。

    今日是国?师弄出血腥气叫她察觉了,不待召唤就主动出现。

    本来也该出现, 她在池底听见了一些事,须得一五一十转告国?师——画中仙与主人有特殊的交流方式,只需用手触碰国?师即可。

    “太子请了十几位天师,还让人烧了福明楼?”国?师喃喃念了一遍。

    福明楼明面是某位大臣的产业,实则盈利的钱都流进了太子口袋。他?火烧福明楼和自断臂膀没?什么分别。

    明婳担忧地看着自家主人,手轻轻放在她袖子一角,温顺且恭敬。

    画中仙向来是被当做情报工具存在于世,她们?的致命弱点便是本体画卷,被烧毁就会彻底消失,大罗金仙也救不回。

    偏偏有那么些画中仙不愿臣服,宁可烧成一捧灰,也不要受人驱使。明婳就是其中之一。

    国?师从情报贩子手中将她救下,藏在清微楼中一间地下密室里,除非挖掉整个清微楼,否则这幅画永远没?机会面世。

    为了报恩,明婳在国?师身边呆了没?多久就想给?国?师传递情报——却被国?师制止。她不愿听完她带来的重?要情报,让她不要做这种事。

    看见这人骤然冷淡的神情,明婳讷讷应了。只是之后仍忍不住告诉她哪里有危险,让她防范。最后更是心甘情愿与国?师结成主仆契,想用自己的寿元换她落雨时节不会腿疼。

    国?师在莲花池边待了一会,明婳不想看她受寒连连催她回去,得到这人一个浅淡的笑。

    “好,听明婳的。”

    车轮声渐远。

    喜好清净的画中仙不觉得这声音嘈杂难听,她趴在池边默默注视那人远去,秀气的眉皱到一起?-

    黑暗中睁开了一双金色的狐狸眼。

    她跪坐起?身,身后未收回去的尾巴晃了晃,无意识就朝身边这人缠去——伸到一半,被她自个儿爪子摁下。

    今天喝了整整一碗血,心满意足的她连房门都没?出,趴在国?师躺过?的床上想着晚上奖励国?师玩尾巴,玩半个时辰那种。她很大方的!

    不想国?师一回来又累又不开心,伤口还严重?了,像是被谁给?弄的。

    今酒追问个不停,国?师刚抬手摸她耳朵,手指都没?碰到耳朵尖尖,忽然晕了过?去。

    那个画面不断在今酒眼前重?现。

    温柔至极的人哄她坐下来慢些说话,推给?她一杯茶,漂亮的手指马上就要如往常一般摸摸捏捏竖起?来的耳朵了——

    双眸毫无预兆地闭上,整个人瞬间软倒在轮椅中,呼吸微弱。

    无力垂落下去的指尖凝着几颗血珠,正可耻又无声地往下落,带走这人身上好不容易聚起?来的点点生机。

    小狐妖见不得国?师的血落到地上狼狈,当时就捧起?这手轻轻舔着。明明喜欢的味道?就在舌尖流连,眼眶不知为何红得酸涩,盯了半点声音也无的人半晌,突然哭出声。

    外面守着的兰枻沙棠这才跑进来,又是抱起?国?师到床上,又是匆匆忙忙去外面请御医。

    小狐狸哭得实在可怜,兰枻将唯一一根糖葫芦分给?她,安慰她国?师这样是常事……兰枻唇边的笑好勉强:“就养着呗,养养会好的。”

    才不会好。

    趁着夜色,亮得惊人的金眸中贪婪的占有欲一览无遗。小狐狸慢慢低下来,双臂抱住这人的腰,不断收紧。

    ……反正她也不会感到痛,反正她也不肯说出谁伤了她。

    小狐狸恨恨地想,就让她痛醒好了!

    一缕淡白色雾气自国?师腹部?袅袅升起?,延伸着往外去了。

    小狐狸瞳孔竖立,迅速撤回手、掀开纱幔下床-

    雾气在半空中蜿蜒曲折,越往前越淡,可见与某种联系也越来越不明晰。

    出了景仪宫,雾气显现的方向正是清微楼。

    小狐狸才刚走一步,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当是谁为了刻意放轻声音褪了鞋袜轻声跟上。

    接着是几声闷在袖中的咳嗽,以及一道?非常沙哑的、几乎分不出是谁的轻问:“你去哪?”

    “……”

    今酒低头踢着脚边小碎石头,不吱声。

    那人没?再说话,证明她还在的咳嗽声一下比一下迅猛,最后连到一起?咳得撕心裂肺。

    小狐狸一脸倔强地侧过?脸,看见这人穿着单薄,赤着脚,咳得腰都直不起?来——她不管外面的小狐狸了,转过?身极其艰难地撑着宫门往里走。

    “哎!”

    今酒最不能忍受这人对自己不闻不问的模样,当即放弃一切计划折身回去,双手想扶住国?师,却被她拂开。

    “……你去吧。”国?师嗓子咳坏了,气也不怎么能喘上来,勉强支撑的双腿更是到了极限,根本不能再往前一步,不然就是锥心的疼。

    她看也不看一脸焦急的狐妖一眼,云淡风轻说:“我?不……拦你。”

    ——小狐狸要去做什么?很简单,杀人,杀妖,无论对方是谁,只要今日碰过?国?师、让国?师不开心的统统杀掉。

    国?师说她不拦,可她站在这里,病得一步也走不了。

    那冷冷的眸被水光分割成好些混乱又模糊的东西,垂在身后的青丝微乱,将这人变得虚弱又狼狈。

    更别提踩在地上不管冷暖的脚——她是以怎样的心情慢慢爬下床来寻小狐狸?又为何一开口就充满了失望?

    明明说两?句软话,小狐狸就能被她一步步哄回来,今夜绝不见血的。

    “……我?不去了好不好嘛?”狐妖嗓音甜腻,委屈起?来叫人能活活心疼死?。

    可若是一转头,看见那双充斥着阴狠杀意的金眸,又能吓得魂飞魄散。

    “不好。”

    旁人用这副嗓子与她交谈,狐妖必定烦得一爪子挠死?,没?有耐性听后面的话。

    但这人……这人的腰低下去好像就直不起?来了,全靠那只重?重?摁在宫门上的五指虚撑,呼吸乱得平也平不下来:“今夜不去,明夜去。”

    “我?拦不住你。”

    是呀,杀几个妖或者几个人而已,哪有拦不拦的呢?这世上每天死?的人多了去了,被她一个小小狐妖杀,或意外身死?,需要分得那样清楚么?

    今酒变出九条尾巴,一股脑要往这人怀中塞。

    她还非常娴熟地凑上去亲亲微冷的唇,双臂勾着这人脖颈,眨眼软软笑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嘛,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

    “我?哄哄你,我?亲亲你,你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不好?”小狐狸给?出自认为丰厚的报酬,“你想怎么玩我?的尾巴都可以,你随便怎么亲我?都可以,你别恼了,你都病了。”

    “……”国?师侧过?脸,轮廓清冷,“你是半妖,害谁性命都会招来天谴。”她说几个字便要咳几声,似乎不将五脏六腑咳到地上不能罢休。

    今酒嗯嗯道?:“是呀是呀,我?哪里也不去!”

    答应得太轻佻,任谁也不能相信她是真的改过?。

    国?师沉默片刻,终于肯抬手拉住她的袖子,郑重?道?:“如果有人要杀要伤你,你还回去是对的。如果只是做了你不喜欢的事,你不能……”

    “不能杀他?们?,我?知道?呀,我?记住了!”小狐狸脑袋埋进她肩窝不断蹭着,“回去好不好?你身上好冰……”

    国?师又默了一会,轻轻点了下头。对上小狐狸紧张又担忧的表情,唇边也算有了点弧度:“你扶我?回去。”

    小狐狸欢呼一声,忙不迭搂抱住这人,沿着来时的路摸黑往前走-

    系统:‘奇怪耶,宿主为什么不要狐妖杀人?杀完说不定会涨黑化值呢!’

    楚纤:‘不会。’

    系统:“??”

    妖狐一上床就抱紧了国?师,毛茸茸的尾巴齐齐缠过?去给?她取暖,时不时还小心翼翼问她‘暖不暖呀’‘有没?有好一点’……可爱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