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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先前便有人说过, 以谢潇澜才情尚公主都是绰绰有余,榜眼探花虽也好,但到底抵不过连中三元的新科状元, 任谁都想捡着好的选,公主自然也不例外。

    夜琳琅听了夜霆渊的话, 眼珠子转了又转觉得他三哥说的对, 以谢潇澜的本事不管站哪一方都会受到重视, 若是自己能嫁去, 他必然会站三哥。

    心思百转千回, 夜琳琅便开始央求柔妃:“母妃, 您就帮我求求父皇, 我便看在那哥儿伺候谢潇澜的份上留他当妾室,儿臣就想嫁给他!”

    “好好, 那我便同你父皇商讨一番,若他真能娶你,以后对霆儿也有益处。”柔妃轻轻一笑,心思也跟着活络起来,谢潇澜前途不可估量, 若有他在,霆儿来日之路更加稳固些。

    夜琳琅可不管对谁有益无益,只要她自己不吃亏就行, 见她母妃已经答应,脸上的笑都控制不住。

    出了柔妃宫门,拐个弯便去一众的公主皇子面前炫耀了。

    柔妃虽说疼夜琳琅, 可最疼的还是夜霆渊, 若她儿子能做圣上, 来日她的地位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即便不做中宫也能成为太后,何乐不为?

    当晚柔妃便请了夜辛去她宫里,她深知夜辛劣性,自然是好一番柔情蜜意,放下帘子也无人能瞧见她是如何妖娆勾人。

    一番云雨,柔妃香汗淋漓趴在夜辛怀中,待平稳了呼吸,她突然低低叹了口气。

    那事刚停,夜辛尚有余味在,自然对美人怜惜几分,他摩挲着柔妃细嫩的皮肤,笑问:“爱妃叹息为哪般?可是宫中下人惹你不快了?”

    “她们哪敢惹臣妾不快,还不是为着孩子们的事儿,霆儿都快及冠了,王妃都没着落呢,琳琅就更让臣妾头疼了。”柔妃柔声蜜语说着,撒娇般同夜辛说,“圣上您可是孩儿们的父亲,可有为孩子们留意着?”

    这话说的十分精妙,天家无父子,但柔妃偏要这般说,不仅暗示自己只是为孩子们担心,更是表明自己为母不易。

    夜辛便是想多疑心都找不到突破口。

    他淡声问:“霆儿的待你回头给他挑个,若尚可,朕便直接赐婚,至于琳琅,她看上哪家公子了?”

    柔妃心里一咯噔,她都说的这么含糊了,圣上居然还能听出来。

    她赶紧半支起身子柔媚一笑:“还能有谁能让她倾心,自然是圣上您点的新科状元!”

    “不可,他已然娶正室,天家公主怎能下嫁为妾?”夜辛微微蹙眉,依旧是那股子冷淡的语气,若细听却有点恼。

    越是这般,柔妃心里越没底。

    可她听对方的意思分明也是嫌谢潇澜如今官位不高,可日后谢潇澜攀上霆儿,那自然是要跟着升官职的。

    再加上她同夜琳琅想的一样,不过就是个哥儿,无显贵家世,自然也不能给谢潇澜带去利益,她就不信,若圣上赐婚谢潇澜会不答允。

    她便又往夜辛身上贴了贴,柔夷轻轻在他胸前打转,嗓音柔媚万分:“圣上,琳琅一片真心,又不愿在官位上计较高低,您就允了她,成全咱们孩子的心意如何?虽说谢大人已经娶妻,可到底是个哥儿,回头让他做平妻也是一样的。”

    “此事朕会考虑,睡吧。”

    夜辛说罢便不动声色推开她,拉了拉被子翻身睡下了。

    夜辛嘴上说着考虑,却不知有他这一句话,柔妃和夜琳琅早就高兴坏了,觉得胜利就在眼前了。

    宫中因为夜琳琅的显摆,人人都知道她要嫁给新科状元谢潇澜了,因此,第二日上朝时,谢潇澜冷不丁的收到许多官员的祝贺。

    他有些茫然,看向站他旁边同他道喜的同僚:“不知此喜从何来?”

    同僚比他还茫然:“宫中早传开了,当今五公主夜琳琅已经求了圣上要嫁于你为妻。”

    “此事我并不知晓。”谢潇澜脸色难看,这在前世是从未有过之事。

    同僚有些尴尬,讪讪笑了几声默不作声的低下头了,这谁能知道,额驸竟不知自己要做额驸了!

    当然,也用不着谢潇澜疑惑太久,早朝一过,圣上便请他和几位王爷进了议事殿,甚至连迂回都没有,直接开口问的。

    “谢修撰觉得我儿五公主如何?她心悦你,愿让你夫郎与她一同做正妻,平起平坐。”夜辛淡淡问道。

    虽说是平起平坐,可夜琳琅背后是天家,何意如何能真的与之平起平坐,摆明了欺负人罢了。

    谢潇澜张口便要拒绝,夜霆渊却突然提醒道:“谢大人可莫要糊涂,这可是圣意。”

    好一个圣意!

    “朕并非要逼迫你,给你几日好好想想,今日便回宅子休息吧。”夜辛见他神情有趣,懒得同他多攀扯,“快滚!”

    “是。”谢潇澜行礼退出偏殿。

    周福见他神情冰冷,忙上前宽慰:“谢大人回去路上小心,圣意难测,但也只是要您点态度罢了。”

    “多谢公公提醒。”

    谢潇澜第一次没有在出宫后直接回府,他命宫人将他送到酒楼,甚至还特意叮嘱不许告诉何意他回来了。

    可宫人哪里真敢不去说,若是谢潇澜在外醉酒出了事,倒霉的可就是他们了,宫人将他的叮嘱抛之脑后,扭头就去了谢府,一五一十的将事情告知了谢府。

    还在睡梦中的何意被红叶叫醒,先是听说谢潇澜下朝就回来了,偏出宫之后没有先回府而是去了酒楼,又听说圣上有意将五公主赐给谢潇澜做平妻,两件事在他脑中来回切换,硬生生把他的睡意给切没了。

    他立刻吩咐红叶备马车,梳洗好便直接去了酒楼。

    酒楼管事识得他,见他来像是松了口气:“您快些上去,谢大人在厢房里已经灌了两坛酒了……”

    “带路!”何意脸色微白,因为没睡好,头晕脑胀还犯恶心,眼下还得来接谢潇澜,心里自然是涌起一股无名火。

    何意知道谢潇澜酒量极好,可酒不醉人人自醉,两坛酒下肚,人早就爬在桌上迷糊起来了。

    平日里意气风发的谢潇澜,此刻浑身酒气,毫无形象,何意是又心疼又气,可他还知道给谢潇澜留点面子,让其他人都去外面侯着,人都走光登时便上手揪他耳朵。

    “谢潇澜,你疯了不成?”

    “你要娶谁?你忘了从前怎么和我发誓的?”

    外面听不真切,只听到何意清楚的怒喊,半点谢潇澜醉醺的语气都听不到。

    可尽管只是听何意的,都大概能想到对方说的到底是多让人难过的话。

    里面的争吵不断,甚至传来了动椅子的声响,红叶心口砰砰砰的跳着,她从来没有听何意这么大声说话,可见是真的气坏了。

    也不知大人这是怎么了,突然这么反常。

    “有本事你就别回家!”何意丢下一句话,打开门快速离开,丝毫不管里面烂醉的谢潇澜。

    红叶赶紧跟了上去,连大气都不敢喘,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天,怪不得觉得今日闷闷的,天上都飘乌云了,怕是有场大雨要下。

    何意回到府上就开始收拾东西,当然,是把谢潇澜的衣物全都收拾出来,让红叶扔到西厢房去,那架势分明就是再也不想看到他。

    平日里最心平气和的主子生气了,府上的下人各个都战战兢兢的,做起事来比平时认真快速几百倍,连动作都放的轻悄的,都怕死着呢。

    小厨房做了给何意的早食,却又不敢进去,祈求的目光便落在了红叶身上:“红叶姐姐,晨起正君发了这一通火,早食还不曾用过。”

    红叶尴尬一笑:“那我问问。”

    “端进来。”将她们的对话全都听进耳朵里,何意不想让别人为难,更不愿让自己的肚子为难,该吃还是要吃的。

    婢女们当下一喜,赶紧将饭菜端进去,按照吩咐也不曾在里面站着布菜,稍后再将碗筷收走便是,只要何意肯吃饭,她们就还能活命。

    谢潇澜盛名,如今京城无人不知,甚至还有人以之作为标榜,毕竟对方去乡下多年照旧能卷土重来,何况对方还有个能行医治病的大夫夫郎,可不是要羡煞旁人?

    可就是因为他这般好,瞧上的人自然也不少,谢潇澜被公主看中之事,像是长了翅膀一般飞的京城人尽皆知,不禁让其他人觉得有些熟悉。

    毕竟,先前叶府的嫡小姐也想嫁给谢潇澜来着。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叶紫珠耳朵里,自从上次病后,她浑身瘙痒难耐,即便有婢女们看着,露着的肌肤还是被她抓挠的破了相留了疤。

    她大怒一定要找出下毒害她之人,可不管大夫们如何把脉都瞧不出端倪,病情更是在数日之后自动痊愈,可到底还是毁了。

    她样貌本就不出众,如今更是不敢出门了。

    “我就不信谢潇澜不娶!”叶紫珠面目狰狞,因为面部扭曲,疤痕看起来更加让人觉得阴森恐怖。

    婢女们都被她这副模样吓到了,各个低着头不敢说话,自从小姐破相,她们就再不敢抬起头了,有几个聪明的,直接找大夫买了些药,脸上长久挂着可怕的红疹,这才让她们免于叶紫珠的殴打。

    叶紫珍言笑晏晏:“姐姐说的自然是对的,毕竟那可是圣上的女儿。”

    叶紫珠狠狠瞪向自己这个妹妹,平时看着乖巧,这会子竟故意在她面前露脸,她讽笑:“妹妹这是觉得做爹的女儿委屈了?”

    “姐姐这是说的——”

    “闭嘴!看在一母同胞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当心着你那狐媚脸蛋,小心哪日晨起发现脸被刮花了!”叶紫珠阴狠的看着她,恨不得直接撕烂她的脸。

    可叶家嫡女就她们二人,若都出了事,便是要由着庶女们骑到头上了,她还没有傻到那个地步。

    叶紫珍到底还是怕她,见她那副鬼样子也没多留,心里却打定主意要看看这谢潇澜会不会娶,若是娶了,怕是要气死叶紫珠。

    想想就痛快。

    京城中与叶紫珍想法一般之人不少,都想知道这谢潇澜到底要如何做,盯着谢宅之人自然不在少数。

    印商陆几人也听说了此事,他们兵分两路,一边去找谢潇澜让他回去认错,另一边则是去谢宅里安抚何意,他们二人感情,自然是有目共睹的,若是因为这种事闹得家散,不值当。

    出乎意料的是,来安抚何意的竟不是印商陆和穆云连。

    褚决明和其他人看着他苦笑:“总不至于同之淮闹了脾气,也不许我们进府了吧?”

    “怎会。”何意将他们请到厅里,“瞧着天是要下雨了,还跑一趟做什么?”

    “此事我们都听说了,之淮定有他的考量,你莫要同他置气了,虽说男子三妻四妾亦是常事,可之淮不同,他说同你立过誓。”褚决明笑,“之淮这人说一不二,你信他便是。”

    莫问荆也跟着点头:“是此道理,你回头定要好好听他解释,莫要因为这种小事伤了彼此的情分。”

    何意知道他们是好意,只是如今这戏都从宫中唱出来了,他和谢潇澜自然也得扮好自己的角儿。

    听他们这么说,便刻意拿着性子不情不愿的应了几声。

    当然,褚决明他们并未觉得不妥,谁让那夜琳琅非要闹的,明知人已经娶了正室还要赖着,若她真进谢宅,何意第一个死。

    这是人人都能想到的,所以看热闹的才会那么多。

    赌坊更是机智,当日就出了赌,要看看娶与不娶。

    另一边印商陆和穆云连才是气愤不已,对着谢潇澜一通指责,就差骂他不是人了。

    “嫂子多好一哥儿,你好端端不知死活要娶公主?我告诉你,攀高枝没你这样的!那夜琳琅谁不知道,夜霆渊的亲妹妹,她要是进你谢家门,嫂子第一个死!”

    “就是之淮,这事你办的不对,竟还在此喝酒,这会就该回府上同嫂子磕头认错去,先前不是还听你说都发誓了,你瞧外面的天,你这样是要天打雷劈的!”

    穆云连和印商陆一人一句,将谢潇澜吵的头都疼,但他不说话不反驳,打定主意就要这么沉默寡言着。

    印商陆的话说完外面就响了雷,有一瞬间谢潇澜还真怕自己挨劈,但想想又觉得搞笑,差点没忍住乐出声。

    两人没瞧见他的表情,被他这沉默是金的模样憋的挺气,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可随着外面天雷滚滚,阴沉的天空飘起了雨,谢潇澜盯着雨幕沉思,半晌突然站起身要离开。

    在印商陆两人眼里他就是个醉酒醉迷糊的,赶紧搀扶着他,又听他吵着要回去,忙让小二拿伞把他们送到马车上。

    待他们一离开,酒楼里不少人都抻着脖子看。

    谢府大门却已经早早关上了,听到有人敲门,门房赶紧打开,就见他们主子浑身酒气被搀扶着,他倒是想把人带进去,但他不敢。

    印商陆摆摆手:“快些去告诉你家正君!”

    门房立刻去禀报,再出来时就瞧见何意身穿白色衣衫撑伞走近院门。

    何意身形瘦弱,这具身体因为长年累月的压迫一时根本调理不好,再加上今日没睡好,向来红润的脸上此刻苍白无力。

    印商陆有一瞬间觉得谢之淮真该死!

    他尴尬扯着嘴角:“嫂子,之淮醉了吵着要见你……”

    何意并未理会,他只看向谢潇澜,淡声问:“你想好了吗?”

    谢潇澜没吭声,却推开了搀扶着他的人,嘭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准确说,跪向了何意,表示他的态度。

    这一幕更是深深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何意眼眶通红,下巴微微抬起,努力装出十分在意的模样:“好啊,那你便跪着,明日我便收拾东西给你们腾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谢潇澜:“我快忍不住了!”

    何意:“我努力装出十分在意的模样……”

    第52章

    谢潇澜在谢府门前下跪才进了门。

    此事被有心人发现, 自然是将其大肆渲染宣传,而有些“知情人”,更是将他们的争吵也添油加醋的透露出去。

    昨日在酒楼用食之人本就多, 加之如今谢潇澜被整个京城的人都盯着的,模样俊朗, 博学多才, 几乎是所有男子的表率, 他们自然也想知道此等人究竟有无缺点。

    这不, 因着五公主嫁娶之事, 众人还真发现了谢潇澜的不足之处——极其惧内。

    京城流言纷纷, 从起初的“天家恩德”到“以身份压人”也只是几句话的功夫, 毕竟百姓们可想不到这是做戏瞧呢,他们只能看到上位者仗势欺人。

    “当真欺人太甚, 明知谢状元已娶妻,还要上赶着,竟用自己的身份逼迫人,当真无耻!”

    “我可听竹叶巷的人说,谢状元和夫郎恩爱不已, 这般行径着实让人心寒。”

    “我瞧着那谢状元就是疼人的,可若真逼着娶该如何……”

    京城百姓都跟着着急,生怕天家真逼着谢潇澜娶了那五公主, 岂不是故意恶心人?

    也不是人人都愿意攀那高枝的!

    谢潇澜这一跪,给他自己跪病了,外人只听谢府小厮说, 谢大人那一跪气血攻心, 差点没挺过来!

    这要是逼狠了, 可不是真要没命了?

    “你这法子靠谱吗?”何意推了一把躺在他腿上装病的人, “若是圣上不信该如何?”

    谢潇澜轻笑:“他若不信那也是他的事,但他逼迫我们却是板上钉钉的,他这几年虽荒唐,却也没到把皇位拱手让人的地步。”

    从昨日被一脚踏进议事殿,谢潇澜脑中就闪过许多对策,他确实可以当场拒绝,但难保圣上会突然发难,眼下他根基未稳,保不齐何意会被欺负。

    出宫路上便一直谋划着出格却又合理的计划,所以他去了常去的酒楼,还特意叮嘱宫人不许去谢府传话,当然也是在赌,当然,即便宫人不去,酒楼掌柜见他这般也会告知何意。

    晨起就被吵醒,他夫郎心情自然不痛快,再听了那些糟心事就等着同他算账呢,哪里真会和颜悦色的接他回去?

    两人在厢房雷声大,雨点小,做做戏给外人瞧就是了,为的也不过就是不动干戈的推辞掉那烦人的亲事,将对自己的危害降到最低。

    小两口吵架,天王老子来了也没得说。

    当然,谢潇澜还有一件事也在赌。

    何意微微挑眉:“你的意思是圣上的态度?是因为那句给你几日好好想想?”

    “我只觉得,他是在让我想推脱的对策。”不怪谢潇澜多想,那时太子并未帮他说话,可见此时颇有转圜余地。

    或者说,只要谢潇澜稍微弄出点动静,此事便可作罢。

    何意只觉得这些人有病,明明有话却不会好好说,一句话带三百个心眼子,让人猜的费劲。

    他也懒得想:“等你‘病好’再说。”

    “此事多亏了夫郎好演技,辛苦了。”谢潇澜闭眼翘着唇角感叹。

    何意想到他对着自己疯狂使眼色使的眼睛差点抽筋就想笑,他扬手去扒拉对方眼皮:“我可不止演得好,还十分体贴的给你做了护膝,否则跪那一会要受寒气的。”

    “多谢夫郎。”谢潇澜闷声笑,抓着他指尖在唇边轻啄了一口。

    何意在心中微微叹息,旁的不说,谢潇澜这出戏,却是实打实的为他考虑的,生怕他遭了难,被那些人给欺负了,否则也不至于这般畏手畏脚。

    夜辛本就没有插手谢潇澜家事的打算,得知自己一时之言竟差点拆散他们,还闹得沸沸扬扬,京城人尽皆知,当下就告诉夜琳琅嫁给谢潇澜绝无可能。

    再者,谢潇澜因为对夫郎下跪求原谅而生病,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只好下朝后便让太子去库房挑了好些东西给他送去。

    不管如何,若是逼的百姓怨声载道,总归还是他吃亏,而且还要听那些言官进谏,着实头疼,干脆主动安抚不再逼迫。

    柔妃自然也知晓外界如今传言如何不堪,便是她也没想到,只不过是要为夜琳琅挑个夫婿,竟是连名声都毁了,更要紧的是,谢潇澜怕是会因此不与夜霆渊交好。

    她看向哭泣的夜琳琅,冷笑:“你还有脸哭!若是你父皇因此恼了咱们,你三哥都要挨骂!”

    “您总是三哥三哥,根本一点都不在意我,六妹十六都已经相看好了,偏我一点动静都没有,她们今日都看我笑话,母妃也浑然不在意!”夜琳琅哭着指责柔妃,越说越委屈,丢下一句话便跑了,“母妃只在意皇子,对我这个公主自然不愿多理会!”

    柔妃见她这副模样更是怒其不懂事,想她自己能在后宫恩宠不断,也是她有本事,偏这女儿没学得她三分。

    圣上赐物确实难能可贵,可一般都是由内侍去传旨,如今这太子亲自上门,可是难得的头一份,足见圣上是有心要宽慰谢潇澜。

    何意领了圣旨,因着是补偿,并没有让何意跪着接旨。

    太子温和一笑:“不必与我多礼,快些带我去瞧瞧之淮如何了,他这身子骨倒是不如从前硬朗了。”

    何意示意红叶将东西都收到库房记好,便带着太子进了屋里,刚下了场雨的缘故,外面空气还有些湿,屋内开着窗,倒也不觉得闷。

    因着谢潇澜先前说过的话,何意并不准备在这里听他们那些让人头疼的话,转身便欲离开。

    “没有不能示人之言,正君不必见外。”夜辞渊赶紧叫住何意,生怕对方误会。

    何意牵着嘴角微微一笑,是他自己不想听好吗?

    但太子都这么说了,他若是再多言反而招人烦,便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百无聊赖的听着,心却已经飘到别处去了。

    “你们这出戏唱的好,父皇已经恼了老三,不用再担心他日后乱塞人给你。”

    何意想印商陆家的医馆确实很大,比防己堂要好太多,据说那的大夫诊金都可自己定,届时他名气打出去,也能多赚些银子。

    “前些日子知道小五中毒,我心中虽知晓同他脱不开关系,只是碍于没有实证不能轻举妄动,此事还多亏了你夫郎。”

    何意抿抿唇,也没见送点金银珠宝。

    谢潇澜虽说同夜辞渊说着话,可目光却时时都在何意身上转,见他那副神情都能想到心中是如何想的。

    他笑:“夫郎精通医术,若非如此,在乡下重伤怕是要醒不来了。”

    他无法告诉旁人他已然死过一次,但何意的艺术却是有目共睹的。

    夜辞渊满意点头:“你心中有数便好,此次父皇让我亲自来探望你,叮嘱待你病愈再去上朝,你再唱几日,今日上朝父皇都没给老三好脸,也冷落了柔妃,想必是她提时父皇已经不愿了。”

    他说到了谢潇澜的疑心处,若是从前谢家不曾出事时,圣上向着他也无可厚非,如今再来这一出,也不知卖的什么葫芦。

    “圣上究竟是何意?”

    “本宫也不知,但父皇绝不像平日里表现的这般荒淫无度。”

    两人这番交谈算得上是推心置腹。

    何意起初只是空耳听着,只是越听越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总觉得何意与这太子之间过于热络了些,全然不似平日里看起来那般无甚交集。

    他咂摸出点名堂,又想起谢潇澜曾经说京城并非都是“你以为”,估摸着这太子可能是谢潇澜真正要辅佐之人,可那楚王爷又是怎么回事?

    君王之榻,怎能容忍他人酣睡?

    他没再多想,这些人的心眼子太多,他便只当几句闲话听听便罢了。

    太子王爷本不便与朝臣有过多牵连,因此太子也只是借着此机会同谢潇澜说说话,没多时,外面跟随的内侍便在门外提醒了。

    太子微微点头:“如此,你便好生歇着,不必送了。”

    “是。”谢潇澜便没有起身,他如今可是重重病缠身之人。

    何意起身将他送门外,待马车走远才回去。

    两人交谈之事,何意没多问,谢潇澜观他那副不想知道的神情,便也没有多说,他夫郎也无需成日里都操劳这些。

    做戏自然是要做全套,太子回宫便将谢潇澜卧病之事悉数告知圣上,听他这般说,夜辛更觉得气愤,这天下百姓还不知要如何对他吐唾沫。

    只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叮嘱谢潇澜好生养病,都是他太宠柔妃了。

    如今朝中局势三两天变一变,李鹤他们虽总借着探病之由来府上,可次数一多,难免会被有心人拿出来做文章,谢潇澜待差不多时便“拖病”上朝去了。

    “谢爱卿身子可好全了?”夜辛扬声问道。

    “禀圣上,臣无碍。”

    话毕,还像模像样的咳嗽了几声。

    夜霆渊眼皮子都跟着他的咳嗽声跳,这几日父皇对他母妃没个好脸色,连带着他也跟着吃挂落,还不都是因为这个谢潇澜!

    他妹妹可是公主,竟这般不识好歹,还有他那个夫郎,善妒至极!

    夜辛微不可察的点点头:“无碍便好,听说你夫郎医术颇高,日后还可与宫中太医切磋一番。”

    天家向来难以琢磨,但也不难从其对谢潇澜的态度里瞧出点东西,看重他也就算了,如今竟是连他夫郎一起夸了,明白着是给三王爷一党脸色瞧呢。

    夜霆渊牙都要咬碎了,只恨不得谢潇澜马上消失。

    朝中无甚大事,夜辛也懒得日日都上朝听那些让人耳朵起茧的话,直接摆手无要紧事不上早朝,由此也给了谢潇澜许多空闲时间。

    “商陆他们医馆的招募何时开始?”谢潇澜问他,“这几日都不用上早朝,兴许我还能陪你去。”

    何意从草药里抽身看向他:“后日,左右是考些望闻问切,不过我听说会到时会请许多其他医馆的大夫做评,对了,娘那边可有回信了?”

    先前谢潇澜就写了信送去,这都快一月了,竟连消息都没有。

    “想必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这几日我让城门守卫瞧着些。”谢潇澜熟知他娘脾性,纸上书不尽欢喜和相思,自然是要见面的好。

    只是他们没料到,当日下午便有城门守卫登门造访,来时身后还跟着几辆马车,竟是来的这般快。

    原这谢母收到书信后便立刻开始收拾,许多物件带不走,何况到底算个家,也没必要搬空,便只拿了些要紧的细软,连下人们也都带来了。

    谢母深知如今谢潇澜做官是需要脸面的,若是家中下人不够使唤,可是要被人看笑话的。

    谢潇潇下马车直奔何意:“嫂嫂,我好想你!”

    “好乖。”何意摸摸他脑袋,任由他抱着腰看向谢母,“娘路上辛苦了,快些进来,已经让下人们去收拾屋子了。”

    四人已是数月未见,再见自然是有许多的话要说,只是来路风尘仆仆,何意让下人们先打扫出屋子,又是烧热水让他们洗漱,好一番折腾。

    家中有了长辈,诸事上便都有了仰仗,谢母真拿起劲儿来气势不凡,将下人们管的妥帖,许多事自然也用不着何意他们操心。

    又听说前阵子闹了一出,赶紧安抚何意让他放心,只要有她在,就绝不会让何意受委屈。

    知道何意要应招当坐堂大夫,谢家几人便都跟着去了。

    善仁堂外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而善仁堂院内的空地上则是摆放着几张桌椅,何意之前便都打听好了,因此丝毫不慌,报上名字之后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谢夫郎都来了,这还有何好比的?”

    “医馆肯定知道他要来,估计早就打定主意要选他了,都已经是官家夫郎了,怎的还要同咱们抢谋生?”

    “你们还不知道?谢正君可是圣上开了金口夸奖过的,先前也曾为五王爷治病,那可是有真本事的!”

    “诶!谢正君在此,你们说谢大人会不会也在?”

    将他们的话全部听进耳朵里的谢潇澜,轻咳一声,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几个人:“你们是在找我?”

    “诶呦!”

    这几人被吓够呛,赶紧往谢潇澜旁边站了站,当真是不能背后说人。

    何意听到他声音往人群中瞧了一眼,刚对上谢潇澜满含笑意的眸子,他立刻也跟着弯了弯唇角,在伙计的示意下坐在了那张椅子上,随后便被蒙起了眼睛。

    善仁堂的管事说了几句开场白,紧接着便有药童端出几碗黑乎乎的汤药来,放到何意他们坐着的桌前。

    这是闻。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京城多深藏不露者, 光是前来参与招募的便有数十人,要知道除去世代从医的,整个京城医馆都没有数十个, 略有些能耐的,要么去达官显贵府上做了府医, 要么便是开了药铺小医馆。

    像善仁堂这般的大医馆, 京城有, 但不多, 因此来的人都是有些本事的。

    要在这些人里脱颖而出不容易, 但也并非难事, 因此当何意顺利进入最后一关时, 围观的百姓还有些没缓过神来。

    只剩何意和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先前都是用“望”“闻”“问”“切”四场比试来的筛选, 但四场过后还有两位,自然要再添一场“望闻问切”。

    就在百姓们以为要开始比试时,善仁堂却敲响了暂停锣:“比试暂停,于三日后继续!”

    “继续比啊!我们还想看究竟选谁呢!”

    “我觉得得选谢正君,如今谢大人炙手可热, 不选岂不是要得罪人?”

    “谁不知善仁堂背后是印家,同谢大人走的那般近,自然要给他几分面子的。”

    何意对此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他反而很欣赏善仁堂的筛选方式,三日后不管选谁都能引起百姓们的关注,来瞧病的人定会比先前更多。

    他倒是没想到自己如今已经这般出名, 本不欲走后门, 可这架势下去, 他若是没被选上, 会说他技不如人,若是被选上,则是印家出面保他脸面。

    不管如何,此次都是善仁堂占了便宜。

    他起身对围观的百姓们点头示意,而后便走到了人群中谢潇澜身边,他笑:“咱们回家吧。”

    “嫂嫂,你肯定没问题的!”谢潇潇牵着他另一只手信誓旦旦的说着,在他眼里,没人比何意更厉害了。

    谢母也怕何意吃心,跟着安慰了几句。

    从医馆回去,谢潇澜便准备去宫里了,虽没了早朝,可该去做事还是要去的,只是还不等他动身去,内侍官便急匆匆的来请人了。

    见他那般着急,谢潇澜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因着重生后娶了何意,导致后来有些事都是前世不曾发生过的,起初只是一些小事,可如今连他也有些不确定了。

    谢潇澜匆忙离开,赶到殿中时,便见所有官员脸色都不太好,他敛眉站在后面,竖耳听着动静。

    “江南来信,许多沿海边镇发生严重水灾,灾情一时得不到控制,两江知府让朝廷发放赈灾款。”夜辛沉声,“诸位爱卿如何看?”

    他目光一一掠过站在眼前的人,让他震怒的是,先前南方灾情严重时,朝廷已经拨了不少银子,可情况不曾得到缓解竟愈演愈烈!

    夜霆渊突然站出来:“禀圣上,臣以为不如先拨了银子让两江总督控制灾情,再想出治理水患的法子告知两江总督。”

    “说点旁人想不到的。”夜辛颇有些嫌弃的瞪了他一眼,哼哧半天说了点废话,还不如不说,让人听着来气。

    夜霆渊闹了个没脸,默默站了回去。

    “启禀圣上,月前朝廷已经拨过银子,若继续发放灾银,国库空虚,若被他国知晓,怕是要不好。”

    “禀圣上,臣以为灾银百万两,怎会这般快便用尽还一无所获,臣请圣上严查灾银去向!”

    夜辛见终于有人提出此异议,神情和缓了许多:“既如此,哪位爱卿自愿前往江南?”

    此话一出,殿中又是一片安静,治理灾情一时片刻是无法见效的,若是去,那必然要待三年五载,外官如何能比京官升的快?

    再者,沿海处的州镇一年前便出了事,到如今都不曾有解决对策,就算他们去那待三年五载,办不成事,照样要被查办。

    左右都是费力不讨好的,自然无人挺身而出。

    “启禀圣上,今年科考试题便是与灾情有关,谢修撰既能得圣上青眼成为状元,不如便让他前往,也能彰显圣上所托不假。”曹勉站出来垂眸说着。

    “不可,谢修撰年岁尚浅且刚入朝为官,怎能担此大任?”齐太傅蹙眉,“圣上,臣以为此事不妥。”

    夜霆渊见无人瞧他,赶紧对投靠自己的官员使眼色,谁让谢家总在他跟前碍眼,不愿与他一道,那便干脆直接滚出京!

    接收到他视线的官员们,立刻纷纷举荐谢潇澜,由头自然也是他中状元之事。

    “圣上,臣是二甲第一的传胪,虽不及谢修撰才学,但也有一番自己的见解,不若派微臣前去!”李鹤不顾自己上级的眼色快速站出来。

    他自然是知道老谢是如何用心才回到京城的,哪里能让他因为这群人就被赶出京城,何况何意对他有救命之恩,他自然也该站出来帮衬。

    南灵微和翟子桥眼睛都瞪大了,但他们也顾不得其他,也开始举荐自己,甚至连自己出身乡野都不忌讳的说了出来。

    谢潇澜心中熨帖至极,若是前世他能与朋友缓和,定不会落得那般凄惨下场,可如今,他又如何能心安理得的让他们为自己承担这些。

    他深吸一口气站出来:“微臣愿前往江南处理水患。”

    “好,既然谢爱卿都亲自开口了,朕自然是要答允的。”夜辛像模像样的笑了,“那便传朕旨意,着封为正五品巡察御史,七日后便直下江南!”

    正五品巡察御史?

    谢潇澜刚为官,一个从六品的修撰就已经品阶不低,如今只是要京官外调,就摇身一变成了正五品巡察御史?

    向来听说京官外调只贬不升,没曾想竟是反过来的!

    连谢潇澜本人都有些愣,但他深知这正五品是嘉奖也是警醒,若他此事办不妥,怕是连从六品的修撰都要保不住。

    “圣上,他才为官两月,怎——”

    “圣旨已下,诸位爱卿是要朕做言而无信的昏君吗?”夜辛全然不将反驳声听进耳,三朝元老都没提出异议,其他人的话他自然是不听的。

    于是,谢潇澜成了正五品官,要外调江南。

    人人都为谢潇澜感到惋惜,毕竟虽给他升了官职,可外调便注定他一时半会回不来,远离权力中心,许多事自然也心有余力不足,即便只有寥寥数月,也足以将其排在外面。

    议事结束,夜辛便让谢潇澜回家准备去了。

    骤然得知此事,何意有些反应不来,谢母却已然落泪,他们辛苦回京,这就要被放到外面了。

    谢潇澜只能安抚:“无碍,是巡察御史也要帮着治理灾情,日后功成回朝,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是啊,先前还说不知何时要下江南游玩,如今也算是有机会了。”何意也跟着轻声安抚,只可惜他们此行,怕是丁点乐趣都不敢有。

    按照常理,京官外调家眷是要留京的,但许是怕谢潇澜离了夫郎无心做事,便特许他能带家眷离京,连下人都能带着,只要不耽误正经事便可。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给了七日的时间,足够谢潇澜与好友们告别,只是赶巧在休沐日,一群人在厢房里,几乎都要坐不下。

    自然,他们也没有用食的心情。

    印商陆最不舍,就差抱着谢潇澜的衣摆哭了,他气愤不已:“都怪那个曹勉,好端端的提你作甚!这人实在阴险!!”

    “那日举荐之淮之人多是老三一派,想必是对之前的事怀恨在心,想着若你离京,怕是此生都不会回来了。”夜辞渊低低叹了口气,“如今你站在风口浪尖,一举一动都受人监视,若真离京也未尝不是好事。”

    “说的好听……”印商陆不满嘀咕,就会说这些漂亮话。

    夜辞渊知晓他脾性,懒得同他计较这几句的得失,只是那般情形,谢潇澜是非去不可。

    谢潇澜也知此刻再谈论这些都为时已晚,倒不如痛痛快快的与大家共饮几杯,毕竟接下来要有许久不能再见了。

    之后,谢潇澜便让家中下人们收拾东西,因着是去做外调官,朝廷自然也配了车马侍卫护送,定要将他们安然送到江南才会离开。

    直下江南是要路过南峪镇的,他们自然不会错过这好机会,再者,谢潇澜如今也多少能感知到圣上的心思,让他去江南,怕是早就知道经过南峪镇,他会回来看。

    快马加鞭赶了半月到了南峪镇,谢潇澜直接去了县令府。

    见到他锦衣归来,南悯忙下跪迎接:“参见谢御史!”

    谢潇澜赶紧将他扶起来,温声道:“大人不必多礼,此次下江南本就顺路经过家乡,自然是要来探望您的。”

    “话虽如此,礼不可废。”南悯说着叹了口气,“你是个有本事的,莫要因一时失意便郁郁寡欢,你们没来南峪镇之前,镇上也曾有过水患。”

    那时一连下了半月的雨,庄稼被淹,连带着茅草屋都被雨水冲倒,许多人都命丧其中,但好在情况并不算太严重,河流上游建设堤坝,下游的水则是疏通到荒山野地里。

    朝廷和百姓们共同行动才成功度过难关。

    南悯说这些,并非是要歌颂自己,越是身在其位,便越能体会其中滋味,他希望谢潇澜不要只是看。

    “多谢叔伯提点。”谢潇澜轻声道谢。

    他们不能在路上耽搁太久,在县令府耽搁了片刻便立刻继续赶路了。

    从京城一路下江南,无一日刻意耽搁停留,即便如此,亦是赶了两月才真正踏在江南的土地上。

    两江总督得知他来,早就在城门处等着了,一来到底是京官,二来他也想瞧瞧,曾经的谢家子。

    “谢贤侄!”

    作者有话要说:

    纯纯胡编乱造的,经不起考究!别考究会不幸!

    第54章

    谢潇澜抬眸望去, 就见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挥着手朝他跑来,他眯了眯眼睛,他对此人印象深刻。

    曾经谢家因王家事被牵连, 父亲被下狱,他曾去找过这位两江总督廉胜, 但那时此人态度冰冷, 甚至命下人将他轰赶出去, 连看都不曾多看他一眼。

    那时他还不是两江总督, 后来就是了。

    这让谢潇澜不得不细究其中深藏的东西。

    “潇澜。”何意瞬间感觉到身边人戒备又复杂的情绪, 怕是来者不善。

    眼看着廉胜跑来, 谢潇澜掩去情绪, 依旧是那股冷淡表情,他拱了拱手:“参见总督大人。”

    “谢贤侄, 你与我不必狱严狱严多礼,听圣上派你来,我已经帮你安排好了府邸,随我来!”廉胜就像他的大胡子一般热情不羁,全然没发现谢潇澜的刻意冷淡, 只当他舟车劳顿不适。

    廉胜给他准备的府邸很大,是比他们在京城的宅子都要豪华的,而且内部假山流水, 亭廊阁榭,极具江南水乡之风。

    谢潇澜看着那宅邸面不改色:“何必劳烦总督费心,下官只是来帮忙治理水患, 明日便会去沿海州县。”

    “……这, 这不是想着你家人, 贤侄你莫同我客气才是。”廉胜有些尴尬, 不知所措的看了一眼谢母,却见从前见着他总笑脸相迎的妇人都不看他一眼,讪讪的笑了几声。

    何意虽不知曾经究竟发生了何事,但两江总督官职比谢潇澜高,于情于理都不该落他面子,免得日后又有不必要的麻烦。

    他抬手轻轻碰了谢潇澜一下,惧内的谢某立刻应声:“多谢总督大人思虑周全,下官与家眷却之不恭。”

    廉胜注意到这小动作,默不作声的看了何意一眼。

    好歹给了台阶,廉胜也没拿捏着,忙招呼院内的下人将他们的行李都给放好,他本想着数年未见与谢潇澜共饮几杯,可瞧着对方的模样显然不愿与他多交谈,便没提此事。

    下人们手脚麻利,没片刻的功夫就将他们的行李收拾妥当了,何意心中有疑云,若说谢潇澜从前和廉胜有龃龉对他没好脸就罢了,可谢母那般好脾气都这样,显然有问题。

    他本不欲多问,可谢潇澜的情绪实在太糟糕了,他此次是来办正事,若是因为陈年旧事乱了心神,那才真糟糕。

    何意笑着凑到他眼前:“谁让我们谢大人不痛快了?可能说与我听听?”

    “夫郎。”谢潇澜隐忍着情绪,眼睛都憋的有些红,他抬手抱住何意,脸埋在他肩膀处,“两江总督从前不是两江总督。”

    这简直是句废话。

    何意没打断他,任由他说着六年前的事。

    谢潇澜那时十三岁,他无法对王家伸出援手,便只能先顾着自家,父亲被下狱,他找遍了父亲从前的至交好友。

    可没想到那些人在得知谢家事后一个也没出面帮着求情,那时廉胜的妹妹在后宫颇受宠,谢潇澜便求到他门前了。

    “廉胜冷言冷语将我赶了出去。”

    一句话里藏着的是说不尽的委屈,纵使他为人所赞叹,将其夸的宛若文曲星下凡,可他那时终究只有十三岁,比如今只晓得乐呵的谢潇潇也只大两岁。

    他能不乱心神找人求助已是不易,又怎会有其他的方法。

    但他却屡次碰壁,次次被驱赶。

    想到那时的谢潇澜,何意忍不住跟着红了眼,不怪他对廉胜冷脸相待,尽管只是情分与本分之事,可他视对方如救命稻草,却被其视若草芥,是该难过的。

    何意轻轻拍打着他后背,嗓音轻柔:“委屈我们之淮了。”

    好一番温存,谢潇澜才收敛情绪准备和廉胜聊聊水患之事。

    此时节多雨,内里不显,但沿海处却水势上涨淹没村庄,天灾往往伴随着人祸,且此行也是要查探先前银子走向,到底是大工程,若不与廉胜共同做事,怕是难。

    何意将屋内稍稍整理一番,去其他厢房看谢母与谢潇潇了。

    谢母心情也有些低落,显然和谢潇澜是同种烦恼,何意不欲再多问引起其忧思,便借口带潇潇出去转转。

    谢母深吸一口笑:“也好,记得带上小厮,外出注意安全。”

    “好,娘放心。”

    天灾严重,死伤无数,尸体若得不到好的处理方式,很容易引起人祸疫症,这才是更要命的事。

    总督府不沿海,因此城中还不曾出现病症,但灾民却不少,否则之前也不会有一些跑到天河府城的官道上,怕是已经人心惶惶了。

    这边天热,但因为多雨,空气总是闷闷的,极容易得病。

    城里的铺子倒都是些有意思的铺面,各式各样的都有,毕竟是出来转的,也该了解这边的物价,何意便带着谢潇潇各个铺子都转了转。

    米铺的小二笑问:“两位是打北方来的吧?”

    “如何瞧出来的?”何意抬眼看他一眼,随后便继续挑看米。

    “若是南边的,来都直点要某种精米,没有客人您这样对比着挑的,而且看您面儿生。”小二嘿嘿笑。

    何意微微点头:“好眼力,先来二十斤精米,送到巡察御史府。”

    小二瞬间瞪大眼睛,圣旨一下,两江早就知道最近要来一位巡察御史,他倒是没想到直接让自己碰上了,连忙殷勤的去称米了。

    米面都是不可或缺的,逛完这些铺子,自然就要去医馆药铺瞧瞧,连书斋都不曾落下,说不定就能淘到医书古籍。

    “这些药草集看着还不错,基础是一定要夯实的。”何意给他买了药草大全,其他的便再没有看到了。

    “嫂嫂,我会好好看的。”谢潇潇捧着医书很是欢喜。

    何意曲起手指轻轻弹了弹他额头,突然发现谢潇潇长高了些,这般岁数若是在前世都已经上小学了。

    城中好似是有书院,届时可以去问问能不能让哥儿也上学。

    和街边的灾民比起来,何意与谢潇潇实在扎眼,他们逛完便准备回去了,省的遇到麻烦。

    “喂!叫你呢!”

    起初何意没在意,紧接着便又听见这么一声,他下意识扭头瞧了一眼,就见一穿着朴素的姑娘正愤恨的瞪着他。

    何意有些诧异:“是在唤我?”

    “不是你还有谁?”那姑娘颇有些义愤填膺,“你难道看不见街边这些灾民在行乞吗?”

    “能看到。”何意看着她微微点头。

    听他这么说,那姑娘更生气:“你明明看到他们这般可怜,为何不能对他们施以援手,分明瞧见你买了这些东西,许多都十分昂贵,你却连铜板都不分与他们!自私自利!”

    何意听的满头雾水,他有银子是自己赚的,给自己买东西有何不可?难不成要拿出来给所有人分享才是利人利己?

    他关爱的看了一眼那姑娘,转身带着谢潇潇继续走。

    谁知那姑娘竟追上来双手撑开拦着何意,清秀的面容上带着因气愤而升起的薄红,姑娘皱眉:“你分明就是有钱人,为何不帮?”

    “我为何要帮?”何意蹙眉,“你为何不帮?”

    “我没银子,如何帮?”姑娘说的理直气壮。

    “可笑,律法可有明文规定有银子就一定要帮助人?帮与不帮都是我自己的事,用得着你在此处指手画脚?慷他人之慨,你倒是有善心,你去赚银子给他们。”何意怒极反笑。

    也不瞧瞧整条街道有多少行乞之人,若只有一两个,他给点铜板碎银也能打发,可放眼望去数十人,要他如何帮?

    姑娘像是从未见过何意这样的哥儿,听他这么说神情更加不耐,表情也带了鄙夷:“你一个妾室哥儿,拿着夫家的银子乱花,却连好事都不做!”

    何意抿了抿唇,一句话都不愿意再和她说,只见他是哥儿,便觉得他是妾室,也觉得他的银子都是夫君所给,让他觉得很反感,也很悲哀。

    不欲与她有过多纠缠,何意绕开她便要走,哪知这姑娘竟不依不饶的,眼见拦不住何意,竟直接大喊起来。

    “这位夫郎说要给大家送银子!有需要的赶紧过来!”

    眼看着那些听了那姑娘话的乞丐们像疯了似的朝他这边跑来,何意立刻拽着谢潇潇就跑,小厮机灵也拔腿跟了上去。

    要甩开那些没力气的乞丐们很轻松,但这件事却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何意的喉咙,想发火却又无处发泄,要他将此事忘却又绝无可能。

    连何意自己都不知道,他越生气表情便冷,谢潇潇看着他那模样硬是将自己给吓着了,大气都不敢喘,咬咬牙想走,但又有点不太敢。

    “嫂嫂……”他有些心慌慌。

    何意低头就瞧见小家伙惊惶的神情,他轻轻呼了口气,扯出一抹笑:“嗯,你去玩,我歇会。”

    “好。”

    何意坐在椅子上把玩着茶杯,越想越觉得这事儿不对劲。

    他立刻将方才跟着出门的小厮叫来:“你去想法子查查那个姑娘和谁见过面,家住何处,最近做了什么。”

    小厮低低应了一声快速离开了。

    谢潇澜回来时,就见谢潇潇神情严肃的在院子里踱来踱去,看见他立刻飞奔而来:“哥!”

    得知前因后果的谢潇澜瞬间就察觉到此事不对劲,但眼下当务之急是先哄好他夫郎。

    说来,谢潇澜从未见过何意真恼人,因此当真觉得有点稀罕,快步进了屋里,就见何意拿着扇子将自己的头发丝扇的都乱飘。

    不悦确实都写在脸上了。

    “方才已经都挺潇潇说了,我即刻让人去查她,此事怕是并非冲你来。”毕竟不会有人当街做那种十分白痴的事。

    何意抿紧唇瓣,有些不痛快:“等我缓缓再和你说话。”

    谢潇澜有些想笑,但不太敢,只能板着脸僵硬的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55章

    略休整了一日, 谢潇澜便和廉胜动身去了沿海州镇,因着前几日下雨,水势蔓延, 已经淹没了许多村庄,村民们只能暂住在简易的棚子里。

    赈灾银不够用, 平日里给他们喝的米粥都快没有米了, 连馒头都不够分。

    刚一落脚, 州镇的县令们便全围了过来, 早就听说是新科状元要来, 虽已经做好了准备, 不曾想竟是这般年轻的, 模样瞧着还没及冠。

    目光落在他身边穿着浅青色裳群的何意身上,对谢潇澜便更加不屑了, 哪有人出门办事都要带着容貌艳丽的妓儿的?

    几位县令对廉胜态度谄媚:“此事怎好劳烦总督大人亲自来,交给我们便是,只是这赈灾银并不够用,因此百姓们只能先这般安置着。”

    “两月前,朝廷便送了百万两银, 怎的这会几位县令又说不够用了?”谢潇澜故作疑惑,像是全然不知。

    “谢大人久在京中有所不知,先前吃穿都是给顶好的, 可灾情越来越严重,难民也越来越多,那银子像流水似的就没了。”

    “是啊, 粮食都是省着给百姓们发, 可还是不够, 所以才紧着希望朝廷能派发些银子, 不知谢大人此行可带银子了?”

    这些人三言两语的就要将银子的事搪塞过去,只觉得谢潇澜新官不懂可欺,就随意拿话敷衍他。

    何意看向廉胜,就见这个络腮胡的大老粗也跟着点头,显然也不曾觉得账不对劲。

    谢潇澜自然没带银子,他就是来查银子的,但他没直接说,只意味深长道:“银子的事都不打紧,这几日要在镇上暂住,希望县令也能为本官找个暂住之所。”

    廉胜对他的话表示同意,毕竟谢潇澜是来帮着解决灾情的,若是住在城里,还如何做事?

    县令们听罢互相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聊完这一茬,几位县令便带着他们四处观察。

    给百姓们临时搭建的棚子很简易,就是几个木桩支起来再铺上干草,吃的是稀的看不到米粒的粥,穿的是破烂不能蔽体的衣。

    若真像他们所说,将银子都花在了百姓身上,那他们怎会像乞丐一般。

    “此次灾情有多少伤亡?”何意突然出声问道。

    从难民营一路转来,虽说也看到了一些瘦弱无骨的,但肉眼瞧见的都是有力气能走路的,这本身就不对劲。

    不是何意杞人忧天,而是天灾人祸本就是分不开的。

    急着要银子那位县令赶紧说道:“没有亡,处理的及时,有些伤着的已经医治好了,但没有死掉的。”

    他虽嘴上回答的殷勤,心里却警惕起来,他倒是没想到这个妓儿还挺敏锐,因此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谢潇澜本就时刻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这人视线在何意身上多停留了一下,他立刻将何意拉在自己身侧,隔绝了他们的目光。

    何意便紧挨着他,对那县令说的话却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他给谢潇澜使了个眼色,准备回头再找个空闲偷偷来这边问问那些百姓。

    看过这些百姓的住所,又去最近的被淹没的村庄看了一眼,水势上涨的厉害,那些地势低的村庄已经淹没了,连个顶儿都看不到,若是处理,得先将积水全都控干才行。

    最好的办法便是开渠道,但这是大工程。

    “时辰也不早了,两位大人不如先同我们去用些午食?”

    廉胜拒绝:“本官不用,带谢大人去便是。”

    他想的简单,这时候日子都难过,他饭量足,若是跟着去吃便是不小的开销,到不如回府上随便吃些。

    刚好谢潇澜也有些话想和这几位县令单独说,便同意了。

    谢潇澜两人还以为会被带到镇上的酒楼里,不曾想竟是直接去了本县县令贾启镶的宅子里,让他们有些意外的是,县令的宅子装潢朴素,明面上连贵重些的摆件都没有。

    就在谢潇澜两人以为他们误会时,小厨房开始陆续上饭菜。

    水中游的,天上飞的,地上爬的、跑的,样样齐全。

    和那些难民们吃的东西做比较……不,根本没有可比性,他们这些饭菜简直就是真金白银,且看他们一脸淡定的模样,分明就是司空见惯了。

    即便早就知晓银子的去向可能不简单,也没想到这些人敢这般明目张胆,何意爱吃鱼,可也是第一次觉得这费尽心思做的鱼有些恶心。

    贾县令忙招呼他们坐下,看向谢潇澜时带着些殷切和讨好:“谢大人快些请坐,这位也坐。”

    他们只当何意是谢潇澜带的妓儿,便认定了谢潇澜是不学无术不知世道的傻白,想着先笼络了他,京城自然好交代。

    两人便将计就计,谢潇澜摆出一副松快的模样,笑道:“可算是没了外人,说来不怕诸位笑话,来此处是本官万万没想到的。”

    贾启镶他们本就有试探他的意思,见谢潇澜如他们所想一般并没有全信,听他这么说也只是顺着应了几句,便招呼他们用午食。

    何意没胃口,谢潇澜亦是吃不下去,他便干脆举杯同他们碰,杯酒下肚,谢潇澜反而越来越清醒,看着他们也只觉得面目可憎。

    与男人做知己,只需在酒桌上推杯交盏便可。

    一群酒囊饭袋加一起都没有谢潇澜酒量好,将他们各个灌的神志不清,谢潇澜才算是浅出了口气,恨不得当场便将他们斩杀。

    但到底是在人家地盘,他自是要小心行事,强龙不压地头蛇还是有道理的。

    他便也装着醉酒,从贾县令府离开了,走时少不了在那些下人们面前做戏,故作轻佻的揽着何意的腰,脸上带着暧昧的笑,光是看着都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贾启镶给他安排的宅子倒是中规中矩,怕是一开始拿捏不准他的性子,不敢太放肆,但经过今天这顿饭,大概就要嚣张起来了。

    廉胜是两江总督,不止要忙灾情的事,便没再继续带着谢潇澜,但还是派了几个人跟着他,省的他力不从心。

    只是廉胜一走,谢潇澜便将跟着的人都打发去巡视沿海了,而他自己则是穿着光鲜,带着何意到镇上去吃喝玩乐,一副将要紧事全然抛之脑后的样子。

    东街糕点,西街茶楼,还要去听听那说书人今儿说的是什么故事,左右一整日都十分松快清闲。

    “跟着的人走了。”何意听到兴头上,拿起糕点递到谢潇澜唇边,像是调笑般同他说着。

    “想必是去回禀了,且等着,晚些时候便会派人来请了。”谢潇澜张口将点心吃进嘴里,“茶点太甜,你少吃些,仔细牙疼。”

    何意仔细品了品:“我觉得还好。”

    待两人看完了说书人这出戏,刚走出戏楼贾启镶府上的管家便来请他了,只说有话要同他说,言语间还有不许何意跟去的意思。

    何意听罢有些不悦:“大人,何事要背着奴家商议?奴家偏要跟去!”

    “心肝儿,你听话先回去,回头我再给你买些你喜欢的宝贝物件,定叫你满意,如何?”谢潇澜旁若无人的捏着他脸蛋。

    何意娇嗔一声:“那大人定要买给我!”

    “好好好,我再给你些银两,若是有看上的尽管去买!”

    谢潇澜说着便给了他一荷包银子,这点银子也就在京城吃顿食,但在这镇上可是能买许多东西的。

    何意像是见钱眼开的,收了银子便立刻欢天喜地的转身进了旁边的首饰铺子。

    贾府管家将这举动全都看在眼里,更加认定了谢潇澜就是个喜爱美色的。

    手里银子足,何意便精挑细选了几个小玩意,想着回头给谢母和谢潇潇,待他们走远了,才根据之前的记忆绕路去了难民营。

    这个时辰午食已过,那里除了难民便再没有其他人,衙门派来的官兵也只是施完粥便离开,压根不会多留,反倒是给了何意机会。

    他们不信那些县令给百姓们用过好东西,那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就是贪墨的证据,但他还需要确切的证据,谢潇澜已经去找证据了,他也不能落后。

    “小心!”

    眼看着一个小孩儿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却因为脚步虚浮就要跌在石头上,何意赶紧跑上前把他给拎起来,好歹是没伤到。

    他蹲下身子打量着小孩:“有没有伤到?”

    “哥哥我认得你,你和坏人在一起。”小孩声音又低又轻,嗓音全然不像正常七八岁小孩的清脆。

    何意见他面容惨白,皮肤蜡黄,嘴唇干裂的往外渗血,眼白处发黄,身上更是散发着潮湿的味道,这是极度饥渴饥饿造成的。

    孩子的父母跌跌撞撞的跑上前抱住他,哭着对何意求饶:“孩子还小,不懂事,不是有意冲撞贵人的。”

    “我知道。”何意心中不是滋味,“我有些事想问问你们。”

    那妇人似乎是没想到他这般好说话,生怕他反悔要打人,赶紧点头:“您问您问。”

    虽说心中早有猜想,可从妇人口中听到事实真相,只恨不得立刻能找到证据杀了那些贪官!

    根据妇人所说,自从灾情发生到现在,只有起初时得到过关照,能吃到新鲜的馒头喝到有米的粥,就连住的木屋都是他们这些难民亲自搭建的。

    可许是常有雨的缘故,那些木材根本经不住雨打风吹,没几日就全都倒塌了,还砸死了不少人。

    后来县令就不许他们再搭建那样的房屋,只能用干草当墙壁和屋顶,说是因为没了银子,只能让他们先委屈着,等朝廷送了银子再给他们挪好地方。

    他们等啊等,等到的只有一日比一日稀的米汤和填不饱的肚子,以及越来越少的人。

    妇人抱着孩子泣不成声,旁边听到动静的难民也跟着点头,默默擦泪。

    何意用力眨了眨眼睛,他们明明是最根本的民……

    “那些去世的人都埋到哪里了?”何意最担心的还是这个。

    妇人摇了摇头,她不知道这个。

    小孩却说话了,他低低道:“填海了。”

    何意像是没理解这三个字一般缓慢而愣然的看着他,片刻后反应过来,胸口开始剧烈起伏。

    他们把尸体扔进了海里?!

    “……知道在哪边吗?”何意声音哽了一下,先前去沿海的村庄看时,并没有瞧见。

    小孩有些紧张的回头看了一眼仰躺在干草垛里的老头,摇了摇头。

    意思是不能说。

    何意便起身欲走到老头那边,却见对方动了动骨瘦如柴的手臂,阻止他过来,他双眼失神的盯着头顶的干草,轻声道:“渔民世代有传言,被束缚住脚扔进海里的人,死后渡不过奈何桥,喝不了孟婆汤,登不得阎王殿,无法向阎王爷诉说自己的苦难,自然也无法转世。”

    苦了一辈子的人,死后也得不到安生。

    他们的尸体会被海里的鱼虾啃食,只余森森白骨。

    何意将头扭到旁边,使劲眨了眨才敢回头看他们:“我需要去看看抛尸的海岸,若是误食浸泡过腐烂尸体的海水,可能会有疫病。”

    “在最东边。”接近太阳的地方。

    “哥哥,你会救我们吗?”小男孩拽着他裳群一角轻声问着。

    让人心痛的是,其中并没有期待,有的只是彻底麻木前的平静。

    何意眼含热泪,轻笑着:“当然,咱们大渊有很多好官。”

    暂时安抚了难民,他去沿海处找到了廉胜给他们留的侍从,五人一同去了老先生说的最东边的沿海。

    有些远,他们走了半个时辰。

    入眼所见的是漂浮在海岸上的破碎尸身和白骨森森,腐臭弥漫在整个东边海岸。

    几个侍卫都忍不住扭头大吐特吐,何意鼻尖是民生耳畔是士兵。

    他也想跟着吐,但他不忍心让那些在传言里已经无法转世投胎的人,到如今还承受这样的“恶意”。

    东边明明是最接近太阳的地方……

    “谢正君,我们需要立刻回禀总督大人。”一侍卫沉声说道。

    何意轻轻眨了眨眼,视线从那片密密麻麻的腐烂中移开,他轻声:“我和谢大人会亲自与他说,你们帮忙盯一下给难民们煮粥的水是从哪里来的,不要让他们接触这些海水了。”

    说罢他拖着有些僵的腿往回走,他得把这些事告诉谢潇澜。

    谢潇澜刚回宅子便听说何意不曾回来,脚还未迈出去大门,就瞧见两个侍卫将他护送回来了。

    他见何意脚步踉跄赶紧将人揽在怀里,鼻尖嗅到些奇怪味道,他轻轻拍打着何意的后背:“累着了,我陪你睡会。”

    “之淮,要出大事了,我需要药材,好多好多药材……”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掉红包。

    第56章

    那些腐烂时时浮现在眼前, 何意想张口同他形容那景象,可话到嘴边打转,他硬是憋了半天才像那个小孩一般说了几个字。

    填海了。

    他觉得自己此生都不会忘记这三个字。

    谢潇澜到底是重生过的, 前世便见过太多龌龊肮脏,如今只是听何意这么一说, 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虽不懂此事关药材何事, 但总归是非用不可, 且这件事非同小可, 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 谢潇澜暂且安抚了何意之后便回书房提笔写信了。

    他们如今处境艰难, 步履维艰, 必须得有人将此困局打破。

    廉胜便是最好的人选。

    谢潇澜虽对廉胜有意见,但那都是私事, 对方如今是两江总督,这件事就必须得他出面,而且,他也想知道,在廉胜眼中, 那些贾启镶之流到底是何种人。

    “他们如今对我已经有半数信任,甚至扬言若这时能拿到朝廷的赈灾款,便会与我分, 我没直接答应,在他们眼中痛快答应才是最有问题的。”谢潇澜将两封书信封好。

    如今他们在别人的地盘上,自然是要处处小心行事。

    一封走明路给朝廷送去, 写的无非就是这里灾情严重, 百姓民不聊生, 因此需要赈灾银, 而另一封则是悄悄送去给五王府,他和夜楚渊向来走得近,不会有人起疑心。

    将信送出去,谢潇澜便假借要带何意去玩的由头动身去了城里,更加让贾启镶等人觉得他是个好色之徒,安心了许多不说,甚至更是铁了心的要拉拢谢潇澜与他们同流合污。

    眼下当务之急便是先将此事同廉胜通个气,有他在谢潇澜行事也能轻松些。

    只是何意没想到,他挂心的疫病在他们离开第二日便爆发了。

    廉胜知道后果然勃然大怒:“我竟不知,他们瞒着我做了这些事!这群脏东西,我必要上报圣上,削了他们的脑袋!”

    “总督大人当真不知?”谢潇澜看向他,问的犀利,像是疑心他所作所为都是推卸责任一般。

    廉胜听他一问,像是经受了什么重大打击一般,粗犷的面容上带了些难过,他喃喃自语:“你怎会这般看我?”

    “知人知面不知心,总督大人所为下官自然不知,便只能出于自身位置去思考。”谢潇澜将从前廉胜对他说过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他。

    也只是一时之快罢了,到底是换不回他父亲。

    廉胜显然也想到了什么,他张了张嘴半个字都没说出口,他不明白,谢恕明明说过会与谢家解释的……

    “贤侄,从前之事,是你父亲教我那般做的,你屡次被拒之门外,也是他授意的。”廉胜蹙眉解释着,左右等谢恕解释是等不到了。

    那时王家犯下滔天大罪,圣上大怒,王家满门百余人悉数不曾落得好下场,谢恕和王家是世交,自然要为其求情奔波,可他乱了阵脚,全然没察觉到自己已是自身难保,待他反应过来,即刻书信给其他至交。

    “不许求情,不许接见之淮……”谢潇澜眸子空乏片刻,再抬头依旧清明一片,“他当真这么说?”

    “当真,所以那时朝中人心惶惶,求情的风吹到哪,就轮到哪家下狱。”廉胜没再瞒着他。

    父亲那时究竟拜托了多少人,谢潇澜并不知晓,他唯一能确认的便是,父亲这一生的殚精竭虑都是为了谢家。

    幸而,他再次回京,也不允许谢家在他手上没落。

    谢潇澜沉默片刻将过往的事暂时放到一旁,他沉声:“过去暂且不提,如今灾情严重,水位上涨,需要开闸放流,我会告诉贾启镶他们把水流引到未开垦的荒地里,届时则需要大人发现东边海岸的浮尸。”

    “好,此事交于我。”

    如果是谢潇澜出面发现那些浮尸,反而会让贾启镶他们警惕,若是他假装不知,让廉胜出面,到时候那些人自然会乱了心神,找他商量。

    拿到实证才是最要紧的。

    何意见他们一会的功夫便达成了共识,心中反而涌出一丝不安来,直觉告诉他,一定有百姓喝了海里的水,或者吃了被污水浸泡的海菜。

    谢潇澜见他面色苍白,便回了巡察御史府,谢母和谢潇潇见他们回来也没多问,只说让他们好好休息。

    像是真的累狠了,何意沾枕头便睡着了,只是睡的不踏实,梦境光怪陆离,他甚至瞧见了那些水中的腐烂肉块,像怪物一样从水里爬出来,把岸边的难民全都拽进去。

    撕扯,咬烂。

    水面上鲜红一片。

    何意猛的惊醒,惊魂不定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他抓不住那些被拽走的人,就像他救不活死去的人。

    而州镇沿岸则是悄悄爆发了疫病,百姓们先是觉得头晕腹泻,随后便开始高热不退,身上也开始起红疹,有些严重的,皮肉腐烂,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

    贾启镶他们得知此事,立刻让镇上的郎中大夫们去看,死去的人先不说,若是这些人也都死了,他们还怎么得到赈灾款!

    即便是这种时候,他想的还是如何贪墨银两。

    “大人!出大事了!”

    何意正欲下地,便听得外面的呼喊声,像是为了验证他心中所想一般,那人继续说道:“沿海的那些村民爆发疫病了!”

    此话一出,何意连鞋都来不及穿,立刻匆匆跑出去:“什么症状!”

    谢潇澜扭头看他,见他赤脚,忙抬脚朝他走去,看了一眼来报之人:“进屋说。”

    他将何意带进屋里,给他穿好鞋袜,报子有些震惊的看着蹲在地上给何意穿鞋的谢潇澜,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怪不得人人都说他惧内。

    穿戴好,何意继续问:“把疫病说清楚。”

    报子赶紧将这事理清楚告诉何意,没多久之前被何意派出去的两个侍卫也来了,见他们神色匆匆,何意便知道恐怕那些人都喝了海水。

    廉胜得知消息也赶了过来,此时疫病之事大于贪墨,民为国本,定要先医治百姓。

    何意看向廉胜:“总督大人,能否将城中大夫全都汇聚一堂,需要他们立刻去难民营救治百姓,还有药材。”

    “好,我立刻着人去办!”廉胜让跟着自己的侍卫去办此事。

    而他们也不敢再耽误,立刻坐上马车往镇上赶。

    等他们到时,贾启镶他们已经派衙役将难民营围起来,不许里面的人再随意走动,若不是为了赈灾银,他们早就一把火把这些人给烧了!

    “贾县令。”谢潇澜喊了一声,意味不明,“这是做什么呢?”

    贾启镶面露难色:“谢大人有所不知,这疫病来的突然会过人,得把他们控制起来,不许再走动。”

    “可有让大夫来瞧?”何意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这……疫病会过人,若是大夫也染了病,那其他百姓如何是好?”贾启镶瞧不起何意,对他说话时自然没有太客气,“这位哥儿若是怕被过病,便去宅子里歇着。”

    这样的脏东西为什么活着?

    何意紧了紧拳头,若不是得等着廉胜那里,他绝对要一拳头挥上去!

    难民营里时时传出哀嚎和□□,何意听在耳朵里,鼻子都跟着发酸,他动了动喉咙:“我进去看看。”

    谢潇澜垂眸看他和他手里的箱子,他其实不想让何意做这种危险的事,在他看来,何意就该在宅子里捻酒吃茶,做一个漂亮的“花瓶”。

    但他深知那样不是何意想要的,因此即便他有千百种借口阻止他进去,但他一条都没说。

    “里面危险,你该怎么护好自己?”谢潇澜轻声问。

    何意四下看了一眼,在地上捡起快尖锐的石头,将自己的衣摆划破撕下一块蒙在脸上,他笑:“我心中有数,不会让自己置于险地,我得亲自去看,才知道该如何对症下药。”

    “去吧。”谢潇澜隔着面纱轻轻摩挲着他脸颊。

    被廉胜派来的侍卫也有样学样的蒙好面纱遮住口鼻跟着进去了。

    看着何意几人的背影,贾启镶蹙眉:“谢大人,这是不是不太好,里面疫病严重,已经有不少人死了……”

    “疫病死掉的尸体如何处理了?”谢潇澜问。

    “埋了。”他说的埋是埋地底下了。

    谢潇澜一路上听何意说了许多,他神情微冷:“疫病去世的尸体一定要火烧,否则毒素会侵害田地,种不出东西。”

    贾启镶不想废这个劲,可谢潇澜都说话了,他总是要给面子的,便派了两个衙役去处理。

    另一边。

    何意一脚踏进难民营便闻到了恶臭,他愣在原地看着那些身染疫病的百姓,本就无法遮蔽身体的破布被腐烂的伤口浸湿,红一片,黄一片。

    难民们或躺或靠坐着,昏迷的人身边还围着哭喊的人。

    何意只觉得心口跳的厉害,甚至有些恍惚,从前只会出现在电视剧里的情形真真切切的显现在他眼前。

    到处都是□□的人。

    “正君?”

    听到侍卫喊自己,何意立刻回神,他揉了揉太阳穴:“无事,不要碰到他们的伤口,不要被血或是脓液溅到口鼻眼。”

    “好。”

    何意率先朝最近的病人走去,男人忍着难受靠在草垛里喘着粗气,依稀能瞧出他从前身体强壮,所以他身上只是起了红疹,唇色苍白,估计是烧着。

    他蹲下·身子给他号了号脉,果然如他想的那般,他又给稍微严重些的都号了脉,根据身形来瞧,疫病严重的大都是抵抗力较差的老人妇幼。

    不禁让何意想起实验室时导师说的话,果然病毒都是挑宿主的,他也知道宿主自身的抵抗力过强会被免疫细胞清除。

    欺软怕硬的东西。

    但这疫病并不好治,所需的药材更是数不胜数。

    “爷爷,我要爷爷!”

    何意听到动静抬脚走过去,就见先前和他说话的小孩死死抱着那老先生的尸体,看了不少百姓,那老先生的肉身是腐烂的最严重的。

    他突然想到说话那日,他本来要走过去,对方却挥着枯瘦如柴的手臂制止了他,也许那时候,对方就知道了。

    小孩露着的皮肤也已经起了红疹,何意立刻上前将他拉开,安抚着:“爷爷现在病的很严重,我给他看病好吗?”

    “哥哥……”小孩有些无措,“会好吗?”

    会的。

    这两个字卡在何意喉咙里,老先生的身体早就烂没了,他连骗人的话都说不出来。

    何意不止一次认识到这里的局限性,各方面资源都十分匮乏,连基本的就医都做不到。

    不多时,廉胜手下的侍卫带着大夫们过来,有些大夫瞧见这一幕都不愿往里面走,只恨不得赶紧离开这脏地方,有的则是赶紧去查看病人的情况。

    而这些百姓的父母官贾启镶,穿着锦衣,大腹便便,竟还神色谄媚的同谢潇澜说着话,全然不在意那些百姓的死活。

    凭什么?

    凭什么该死的人好好活着,而他们却活成了这样?

    何意气的脑袋发蒙,恨不得拿沾脓水的破布塞进他嘴里,最好让他也尝尝病痛无医的滋味。

    “你有没有事?”谢潇澜见他出来忙问。

    “我没事,情况有些严重,必须要向朝廷要药材,从前有没有爆发疫病?”何意将手里的脏布藏在身后,免得沾到谢潇澜身上。

    谢潇澜蹙眉:“近百年都不曾有过疫病。”

    前世时也只是说南方灾情严重,却不曾说过有疫病,难不成是他的重生导致的情况加重?

    “只药材怕是不够,银子也得要,这才是最重要的,否则吃喝如何解决?”贾启镶听何意这么说脸都拉下来了,“你一个花楼里的妓儿,瞎说什么!”

    “你——”

    何意扯拽了一下谢潇澜没让他继续说,只慢慢走近贾启镶,神色冰冷:“我有个方法能让你要到银子。”

    “什么?”贾启镶狐疑看着他,但眼底藏着的贪婪却是一览无遗。

    何意勾唇浅笑,眼疾手快的将手里的破布塞进他微张着的嘴巴里,恶臭侵袭,贾启镶立刻忍着恶心把布扯出来,还呸呸了两声。

    他怒瞪:“你个贱人!”

    “贾县令。”谢潇澜将何意护在身后,语气不善,“你要对本官的夫郎做什么?”

    “夫郎?”

    贾启镶眼睛瞬间瞪的老大,居然是谢潇澜的夫郎?

    谁会带着自己夫郎去酒馆去茶楼,去抛头露面,甚至青天白日就做那种举动?

    谢潇澜淡淡瞥他一眼:“是,贾县令以为是什么?”

    当然是妓儿!

    可贾启镶如今哪里敢这么说,何况他嘴里还有恶臭味,方才舌头舔到了一股腥咸,现在都有点反胃。

    “贾启镶!”

    廉胜突然出现,冲上去对着他就是拳打脚踢,他从前是武将,因受了伤无法再上战场,可他曾保卫家国,一想到保护的人里有这样的人,他就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

    他怒吼:“那都是大渊的黎明百姓!你是他们的父母官!你竟将他们的尸首丢进海里!要他们永世不能轮回!你怎么敢!”

    廉胜急红了眼,心一横,竟是直接将他的腿给踹折了。

    听着贾启镶惊天哀嚎,何意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觉得有些痛快。

    医术能救治的是身体有病痛的人,而不是脑子有病的人。

    “谢大人,请将今日所有事悉数送信回京,本官要上奏朝廷,砍了他们的狗头!”廉胜咬牙切齿,若不是他没有权利,定要来个先斩后奏。

    谢潇澜故作为难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对他使眼色的贾启镶,对廉胜拱了拱手:“下官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说呢,喜欢就看,不喜欢就去看自己喜欢看的,不强迫大家的,我写我的,大家看大家的。

    带个预收↓

    阮黎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碎嘴吐槽小说,只敢网上逼逼赖赖,现实被重拳出击的他,到底还是穿书了。

    书中的内容他没怎么看懂,反正就是家族联姻,受被迫抛弃渣男友嫁给病弱老北鼻,却不知渣男友背着他男女老少通吃了。

    而他花着老北鼻的钱穿金戴银,开小跑住别ye,还不满足,每天就是和病弱老北鼻黎兆赫争斗不休,最后老北鼻实在烦了他,祭出了离婚协议。

    阮黎好巧不巧穿到这个节点,他盯着离婚协议上骤减的资产不高兴了。

    “你没看出来,我闹就是让你在乎我吗?”

    “只有钱没有爱的日子我过怕了!”

    “咱们老夫少妻,以后钱不都是留给我?哪有离婚就减半的道理!不离!”

    病弱老北鼻咳嗽不止:“我、咳咳,你不爱我,咳咳,这钱我捐——”

    阮黎大惊失色,伸出尔康手:“我爱你!我最爱你!”的钱了。

    第57章

    廉胜发现海里的浮尸, 重怒之下揍了贾启镶致使其腿折,此事被其他县令知道都紧张起来,若是总督有意查此事, 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于是他们心一横,便将此事全都推给了贾启镶。

    廉胜可不管他们是什么说辞, 总归是一个好脸都没有, 下定决心要严查抛尸一事, 并命令那些衙役们将浮尸全都打捞出来烧掉。

    镇上的衙役们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 面对这样的命令自然是敢怒不敢言的, 夹着尾巴去做事了。

    谢宅。

    “谢大人, 这可如何是好?”

    “如今总督气势汹汹, 即便我们将过错全都推给了贾县令,可到底是被总督给记恨上了, 谢大人可要救救我们啊!”

    其他州镇的县令得知此事都急了,他们就是个地方芝麻小官,对上正二品总督,他们就是有九条命都不狗用的。

    今日为了求助谢潇澜,特意在镇上最大的酒楼设宴, 各式美味样样俱全,连装菜的碟子都是镶金边的,这哪里是对待一个从五品监察御史的?

    他冷眼瞧着他们急的跺脚, 对桌上的吃食不为所动,对他们亦是不为所动。

    一想到何意废寝忘食的翻看医书救百姓,就是为了给这些人善后, 他就恨不得手刃这些恶心的东西。

    一县令见谢潇澜不语, 以为他是觉得单有美食不满意, 谄媚道:“若是谢大人觉得美食食不知味, 那花儿一样的妙龄可喜欢?我有一侄女,模样出挑,您若喜欢……”

    “我有夫郎。”谢潇澜施舍给他一个眼神,很淡,像是在看空气,死人。

    “我们可以为您另安排宅邸,您累的时候便去瞧瞧,也算是下官们的一片心意。”

    谢潇澜忍不住冷笑:“你们这是要给本官养外室?且告诉你们,我虽与总督大人有交情,可这件事不是一般难做,你们倒是会给我惹麻烦!”

    意思便是心意不够,需要再加些筹码。

    贪官污吏,最怕的不是张口要条件的,而是什么都不要的,因此听谢潇澜这般说,他们反而松了口气。

    只要对方有想要的东西就好。

    “不麻烦不麻烦,我们愿意为大人献上家财,只求大人能救我们一命!”

    谢潇澜可不会被他们这三言两语给骗了,他淡声:“口说无凭,你们把赈灾银藏哪了?”

    “这……”

    几个县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拿不准主意,他们不确定谢潇澜是真知晓灾银去向,还是诈他们,但对方既然提出银子,那便是想要。

    银子他们能给。

    “能自己的命值多少银子,掂量着吧。”谢潇澜将拿在手里的筷子放下,丢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剩下他们几个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办,谁也没发现谢潇澜的筷子干净整洁,餐桌上的吃食他一口没动。

    谢潇澜当然在赌,他一边让廉胜那里加大力度救治灾民寻查真相,而自己则是坐地起价,逼的他们无路可走。

    有廉胜参与进来,情势瞬间逆转。

    大概是真的风声鹤唳,那些县令在各自府上缩了几日,走投无路的找上了谢潇澜。

    另一边,京城。

    走明路送到京城的书信已经被夜辛攥在手里,但他对上面的话却是一个字都不相信,里面遣词造句混乱不堪,绝不是一个状元郎该有的水平。

    于是,当太子拿着谢潇澜的亲笔书信求见他时,他这才松了口气。

    夜辛见太子脸色难看,对信也不由得忐忑了几分,他命太子将信中的内容念出来给议事殿的老臣们听。

    上面字句都挖人心肺,闻着几乎落泪。

    “荒唐……简直作死!”齐太傅怒呵,当即跪下祈求,“圣上!此等小人该死!恳请圣上立刻拍人送药材到两江,并处死信中人!”

    夜辛没理会,反而看向太子:“太子以为如何?”

    “儿臣与齐太傅一般心思,请圣上对其严惩不贷!”

    “请圣上严惩不贷!”

    议事殿的大臣们立刻跪了一地,夜霆渊心生不满,明明都是儿臣,为何父皇只问太子的意见却不问他的?

    只是眼下这种情况,他也只能默默跟着跪下,倒是没想到这谢潇澜还有点本事,才多久的功夫就查到了这些。

    只是可惜了两江的难民,他父皇这般酒池肉林之人,怎会愿意耗费力气去救那些该死之人?

    夜辛语气淡然:“既然诸位爱卿都这般说了,那便传朕旨意,命两江总督廉胜以及监察御史谢潇澜将其就地正法,所收得脏银赈灾难民。”

    说罢,他又看向夜霆渊:“至于药材,便由老三来准备,届时派人送到两江给难民用。”

    “父皇——”

    “朕相信你能做好,去吧。”夜辛搪塞了他一句,便将议事殿的人全都遣退了。

    出了议事殿,夜霆渊步伐匆匆追上太子,他强扯出一抹笑:“皇兄,父皇让臣弟去准备药材,可药材也不是凭空出现的,臣弟如何能弄到?”

    “用银子买。”太子微微一笑,“老三你母家显赫,此事父皇用到你,定要好好准备此事,莫要让父皇失望。”

    说罢便匆匆离开了。

    夜霆渊一口气憋在胸口,下不去上不来,这皇位最好是他的!

    只是他再气也要着手准备药材,京城医馆药铺很多,药材倒是不缺,只是他自知和印家无甚来往,若是印家刁难,他怕是要耐不住性子。

    出乎他意料的是,印家不仅没有为难,甚至以不亏本的最低价将药材卖给了他。

    起初他以为印家是对他抛出攀结之意,不曾想只是因为要药材的是谢潇澜。

    “京城来信,三王爷已经在运送药材的路上,镇上的药材还能再坚持一段时日。”谢潇澜阅后即焚,转身看向何意,“这几日可愿歇歇?”

    何意抬头看他,想说不歇,可对上谢潇澜的眼睛,他却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对方想让他歇。

    他便点头:“歇,等药材来了再说。”

    “厨房已经备好热水了,我陪你?”谢潇澜虽嘴上这么问,但行动上却已经牵着他的手往旁边的屋子带了。

    自从疫病爆发,谢潇澜每日都要和那些人虚与委蛇,何意则是在病人堆里打转,彼此都累,就再没有做那些事。

    如今都稍微松了口气,自然是要凑一起好好亲昵一番。

    结束之后,何意早累的昏睡过去,察觉到水温渐凉,谢潇澜赶紧抱他出了浴桶,将人囫囵擦了擦,卷进了被子里。

    谢潇澜知晓京城收到他的信定然会下令处置那些贪官,幸好他如今也知道了脏银所藏之地,只等京城来人了。

    那些县令不敢再来找谢潇澜,只能成日里在府上待着,生怕出来就被廉胜的手下看到,把他们抓到暴打一顿,因此当京城来圣旨要将他们斩杀时,几个人都吓尿了。

    冲到谢潇澜面前跪地求饶:“谢大人您说过要保我们的!”

    “谢大人您不能言而无信啊!”

    “谢大人我们知错了,您救救我们,我们已经把银子都给你了!不能见死不救啊!”

    谢潇澜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对求饶无动于衷,甚至不愿多看他们一眼,一群只能在阴沟里藏着的老鼠罢了。

    夜霆渊是带着圣旨来的,圣旨里没有说要对谢潇澜如何处置,反而是让他处置这些人,他即便心中有不满,也不敢说。

    圣旨念完,廉胜当即命自己的兵拽着他们往难民营去,他要当着那些百姓的面,亲手将这些臭虫斩杀,让他们看看,大渊是有好官的!

    难民的日子不好过,近百年都没有过疫病,连药方都没有,每日喝的药都是他们现配的,这样的效率自然赶不上死去的人,可他们没有别的办法。

    好在何意之前疯了似的成日看医书,终于在一本破旧的医书上看到了几味药草,若是混合在一起可以有效减轻□□腐烂,他只匆匆一瞥,发现是他那个冒牌师父左神医的书。

    药草相配确实减轻了皮肤受损,但疫病来势汹汹,死了不少人,累坏了许多大夫。

    有些身体稍微强健些的病人看到昔日里的县令被绑到跟前,甚至被强迫跪到地上,让他们觉得痛快的同时心头也涌出一丝委屈。

    还是有人惦记他们的。

    廉胜看着那些难民苍白无力的脸,扬声喊道:“百姓们!这几个贼人贪墨了赈灾银,甚至害你们染了疫病,圣上英明,下旨将他们斩杀!诸位百姓瞧好了,咱们大渊有的是好官!”

    他说着从身边的侍卫身上抽出长刀。

    手起刀落。

    伴随着咚的一声,鲜红温热的血液喷溅在地面,瞬间便将地面浸湿。

    随后也是在求饶声里传出几声“咚”。

    像是西瓜落在地上摔碎了。

    依旧是只会发生在电视里的场景,但与之不同的是,电视剧都是经过剪辑的,没有那些血腥画面。

    因此何意像是吓傻了一般死死盯着那恐怖的一幕,即便离的那么远,他都觉得有些血溅到了自己脸上。

    谢潇澜已经伸手去捂他的眼睛,却被他挡开了,他心脏跳的厉害,有些惊惶的看着他:“我竟然很开心……”

    自从来到这里,他不止一次的在违背自己的医德,他能对杏桃村的人见死不救,能利用医术害叶紫珠生病,如今他也能看着死去的人感到开心。

    这样不对。

    “是该开心的。”谢潇澜轻抚着他后背,“他们是自作自受,民为根本,是他们忘却了,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

    何意紧抿唇瓣,如今对眼前这一幕有多难以接受,后来得知谢潇澜前世死法便有多心痛。

    作者有话要说:

    第58章

    人头落地也不过眨眼间。

    廉胜早年武将出身, 很懂得狱严狱严如何激励民心,他简单的三言两语便让这些难民跪地磕头泣不成声。

    惩处了这些贪官污吏,还有最要紧的灾银也要找到。

    谢潇澜先前在他们走投无路求上门时就问到了银子的去向, 这几人倒是谨慎,没敢把银子直接存到钱庄里去, 毕竟银子底端都刻着官印。

    抄家是必行之事, 不管去几次那些县令府上, 都不觉得他们会是贪墨之人, 表面功夫做的极好, 但每间屋子地下都暗藏乾坤, 成堆的金银珠宝。

    抄家一事是夜霆渊看着办的, 即使是从小在皇宫长大,金尊玉贵的他, 也没有一次性见过这么多的珍宝。

    不怪人人都愿做那宵小贪官。

    也不怪朝廷震怒,要将其抄家问斩。

    “这些银子我要押回京城。”夜霆渊突然说道,“当然该给谢大人留的赈灾银,自然会留下。”

    谢潇澜撩起眼皮看他:“三王爷怕是忘了,圣旨上说, 抄家所得的所有脏银悉数用于民,所有。”

    夜霆渊脸色瞬间难看,他当然知道圣旨的内容, 可安顿这些百姓哪里用得着百万银两?

    对上谢潇澜那张冷冰冰的脸,不管何时他都极其讨厌对方,总是要和他对着干, 先前与琳琅一事是这样, 站在老五那边是这样, 如今还是这样!

    这个人, 从未有一次是与自己站在一起的!

    廉胜才不管那些,他只知道这些银子能安置百姓,便立刻吩咐手底下的人将金银珠宝登记好,回头使在百姓身上。

    “运送来的药材是走的本王的账!”夜霆渊依旧不愿吃这个哑巴亏,主要是即便当初所有的药材都是按照低价所买,可数万两的银子说没就没,他也跟着心疼。

    听他这样说,何意是有些瞧不上的,但银子到底不同于其他,对方想要回去也无可厚非,他便看了一眼谢潇澜,希望夜霆渊能拿到银子赶紧走人。

    虽说银子都混到了一起,但谢潇澜还是从赃款里划了数万银两给夜霆渊,至于赈灾银,没人会想着动。

    夜霆渊此行这一趟本就这点事,如今让他肉疼的银子也收回来了,闲下来便想着在这两江一带游玩几日,左右京城也无人催他回去。

    知他有这样的想法,何意只觉得来日若他荣登大宝,这天下该民不聊生,更严重些,不出数年,大渊便会不复存在。

    “没有旨意,王爷并不能在京外逗留,劝您还是先回京城的好。”谢潇澜对他淡淡的,实在是有些瞧不上。

    夜霆渊来了不过两日,便总听谢潇澜教训,心中实在不快,他恼怒:“他们好歹也是本王的子民,在此处多瞧几日有何不可!”

    “那王爷不如便随我一起去看顾身染疫病的难民吧?”何意微笑,“想必他们见着王爷你陪同,心中会格外温暖,病愈的也快些。”

    看他们?

    身染疫病的难民?

    开什么玩笑!

    夜霆渊即使再隐忍克制,眼底流露出的厌恶和嫌弃还是被他人发觉,他摇头:“不了,本王想起京城还有要事,得快些回去了,此处便交给你们了。”

    他可不要在这里多留,若是他染了疫病,皇位可不是要便宜他人了?

    早知道他是这样的反应,几人只觉得可笑,恭恭敬敬的把他给送走了,至于那些灾银自然一个子儿都没带走。

    眼下当务之急便是安顿这些难民,如今手里有了银子,安置起来也尽可挑着好的,廉胜到底是两江总督,如今出了这样的大事,他自然也得时刻盯着。

    他拿了银子,命人立刻去搭建房屋,去买被褥布匹,施粥时的米粮都是精细的,力求给他们最好的。

    只是不管如何精细,疫病到底都是来势汹汹,何意和数位大夫忙的连轴转,也只能堪堪将他们的体温和腐烂程度降下去,可疫病的传染依旧严重。

    幸好也只是会通过伤口或是□□传染,也让不少百姓们安了心。

    “何大夫,咱们得抓紧时间研制出疫病的配方,一来能解眼下困局,二来若百年后疫病再次爆发,也能让后人有解决之法。”

    何意面色苍白,这几日因为疫病一口饭都吃不进去,他自然也知道这些大夫心力交瘁,可这种疫病本就不好控制,各个忙的焦头烂额。

    “只能先对症下药,我这几日也在翻看些奇异怪术,希望能有所得。”何意也十分头疼,疫病若是再继续蔓延,怕是连谢潇澜都要跟着受训斥了。

    听何意说起这个,一大夫突然问道:“何大夫前几日是如何得知那几味药材混在一起研磨冲服外敷可以治腐烂的?”

    “翻了些旧医书,是我……师父从前留的。”

    说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

    都怪他从前说什么左神医是他的师父,万一日后真遇见却不相识,怕是要尴尬到地缝里了。

    大夫们从未想过何意为何会医术之事,如今听他这般说,也只是恍然他原来是有师父的,这都是常事,并不稀罕。

    见他们都不曾多问,何意才稍稍松了口气:“如今药材管够,先对症下药熬煮着,严重些的便加重药剂,若是体弱或妇幼,便小心用药。”

    病人的体质也是很重要的。

    大夫们唯他马首是瞻,自然是事事都听何意的。

    更深露重,谢潇澜命这些大夫们先回去休息了,如今这几个州镇都没了县令,自然是谢潇澜说什么,那便是什么。

    待大夫们都离开,谢潇澜捧起何意的脸细细端详,他微微叹气:“你先去沐浴,稍后我陪你一同看医书,总会有办法的。”

    “术业有专攻,你只管做自己的事便好。”医书字多,图也画的不清晰,尤其是一些旧的医书古籍,都是些费心神的,何意不想让他跟着自己看这些。

    “眼下外面有总督大人看顾着,我爱看书,不嫌麻烦。”谢潇澜稍有些强硬的做了安排。

    沐浴过后,他便与何意一同看医书,这几日总听他念叨着,也知道该如何“对症找药”,一摞一摞的医书放在屋内,两人靠着床缘一字字的翻看着。

    谢潇澜反倒是看的起劲:“叶上珠,叶下珠,这名字倒是有趣,图上瞧着也大不相同,只差一字功效倒是天差地别了。”

    “那是自然,医书里的学问大着呢,你这个门外汉可有的瞧呢。”何意说着打了个哈欠,还不忘幼稚的用胳膊撞了他一下。

    谢潇澜低笑一声也跟着轻轻撞了回去,两人便再没有说话,他看的认真,回过神来便察觉肩膀微沉,身侧也早已没了翻书的动静。

    他微微侧头就见何意已经抵着他胳膊睡去,眼下乌青一片,他不由得更加怜惜和愤怒,旁人的过错,却要他们来承担后果。

    当真让人觉得厌烦。

    谢潇澜没将何意从肩侧移开,直看医书到深夜,在有些用处的药草处随意勾画几笔,这才将何意抱到榻上相拥而眠。

    如今七月中旬,天长还热,谢潇澜熬到深夜起床时便见何意依旧睡着,想他是这几日疲累,便没叫醒他,起身吩咐小厨房准备早食。

    他先用过早食便出门去瞧新的难民营了,临走时吩咐小厨房将饭菜都热着,想着等何意起了便能直接用。

    有钱能使鬼推磨,新的难民营建的很快,几日的功夫就已然要瞧出模样了。

    廉胜在不远处看着施粥施粮,此时的粥却和之前大不相同,一勺子下去都是清甜软嫩的精米,连馒头都是白面的,松软好吃。

    难民们吃的欢快,廉胜看着也欣慰。

    “贤侄,今日怎么没见意哥儿?”廉胜如今已经掌握了和谢潇澜说话的技巧,只要提他夫郎,必定和颜悦色。

    果然。

    谢潇澜表情都柔和了,他温声道:“这几日累,他还睡着。”

    “是该好好歇歇,再过几日难民营便搭建好了,这阵子的吃食也不错,真好啊!”廉胜满脸雀跃的感慨着。

    试想一个络腮胡的中年男人,满眼赤诚,尽是对黎明百姓的关爱和照顾,这样的人,为将,能保家卫国,为臣,能忠君爱民,为友,能两肋插刀。

    谢潇澜突然在想,父亲当初说了什么话,能让他做到那般“冷血冷情”,将他拒之门外。

    但无论是什么,大概都是他们从前青葱岁月中的一抹亮色。

    看过新的难民营,又看过眼下百姓们的吃穿,都是紧赶着做的新衣裳,虽然针脚不密合,但至少让他们尽快的蔽体了。

    百姓所求,无非就是食能果腹,衣能蔽体。

    看过之后便又折返回了宅子里,见宅子里安静,下人们说话都带着气音,谢潇澜心里陡然生出一股不安,他小跑进屋里,就发现何意维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依旧沉沉睡着。

    “来人!”谢潇澜站在门口喊,“快去找个大夫来!”

    “是!”

    下人们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观谢潇澜脸色,便知道何意定然是出了什么事,忙不迭的跑到难民营去找大夫了。

    镇上所有的大夫都在难民营那里,随便喊一个都能给何意看病,大夫们听到是何意身子不适,有一个赶紧拎了药箱跟着下人上门了。

    谢潇澜喊了几遍何意都没有反应,他竟像是疯了一般伸出手指在他鼻下探了一下,轻缓又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指尖,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至少不是什么难以挽回的。

    大夫匆匆进来:“何大夫怎么了?”

    这话问的让人觉得好笑,一位大夫来给另一位大夫看病。

    “他一直昏睡。”谢潇澜蹙眉。

    大夫看了他一眼,坐在床沿处给他号脉,感受着虚弱的脉搏,听着浅淡到不易察觉的呼吸,他松了口气:“只是累着了,身体有些受不住,我写几帖药膳,给他补补。”

    幸好只是睡着。

    “可有其他病燥?”谢潇澜有些急迫,他怕有潜在的危险。

    幸好,大夫只是摇头,并很明确的告诉他,何意只是累狠了。

    对谢潇澜来说这样的回答实在动听的过分,他扯下腰间的荷包给对方,感谢他来看诊。

    大夫没同他客气,若他不收才是真的客气。

    得了药膳,谢潇澜便立刻让下人去药铺抓药,索性都是些算不上名贵的药材,也和疫病不冲突,因此各家药铺都留有很多,下人买回来便给厨娘了。

    何意这一觉直睡到下午,醒来时像是有些反应不过来,还喊了几声从前他智能机里的机器人,竟是把谢潇澜给喊出来了。

    “可算醒了,药膳已经热三次了。”谢潇澜这时才真真切切的彻底松了口气,短暂的昏睡,也让他感受到了莫大的悲伤。

    他是离不开何意的。

    何意在他的搀扶下坐起来,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有些心疼的在他脖颈处落下浅浅的吻:“抱歉,我睡的太久了。”

    “你只是累了,我让人将药膳端进来。”

    何意自己也是大夫,闻着药膳的味道就知道里面都放了哪些药材,确实滋补,但按照他对中医的认知,这药必定极苦。

    但他不敢耽搁,能入口后便直接一口闷了,像之前一般无二,口中被塞进甜甜的蜜饯儿,中和了苦涩。

    是何意想要的甜。

    这一觉睡的十分痛快,脸色也不似先前那般苍白,反而有了些气色,眼睛里的红血丝也消退了。

    他来了精神,便想着再去难民营瞧瞧那些百姓,每日都陆续有人去世,百姓们很慌张,对他们来说,大夫就是这世间仅存的神明了。

    他急着配好治疫病的药。

    谢潇澜不愿他去:“你再多歇几日,在府上看书也好,若再像这般累倒,岂非刻意让我担心?”

    “我就去瞧瞧,药箱也不带,真的。”何意举着手指跟他保证,潋滟的眸子带着光彩。

    谢潇澜再说不出拒绝的话,却也要求陪他一同去,省的他再劳累自己。

    何意自然无不可,难得两人都能闲下来,他笑:“我昨夜看书时突然想到了治疫病的法子,等我去和那些大夫讨论一番,便能有定夺,那时他们便不用再这般艰难度日了。”

    “那就好。”谢大人心里稍安,任谁也不愿自己的夫郎在病人堆里打转不是?

    当做散步一般走到了难民营,天长,连黄昏都未到,他们去时大夫们还没有离开,见着他们来,得闲的便与他们打招呼。

    何意便与他们说了自己的想法,疫病难治,但总归要做出点东西来。

    “何大夫!您说的是真的吗?真的能治?”

    听到他们谈话的难民像是收获了莫大的喜悦,挤上前迫切的想知道结果,他们到底有没有救。

    何意本就虚弱,被挤了个踉跄,谢潇澜都来不及捞他,便跌倒在地上。

    谢潇澜赶紧将他拉起来带在怀里,上下摸着:“伤着哪了?手腕疼不疼?脚有没有扭伤?”

    “……没有。”何意抬起一只手像是羞涩般推开他。

    另一只袖口下,因为手掌擦在肮脏的地面上,蹭出一片血色。

    混着不知道谁的血。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

    何意是夜里烧起来的。

    当夜他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谢潇澜的亲热, 甚至还怕过病气给他,提出要分房睡,哪怕是先前两人刚认识时, 这都是从未有过的事。

    谢潇澜只以为自己做了哪些事惹他不高兴,低声下气的磨了他好久, 才得到同床不同被的“恩典”, 他自然无不可, 欢天喜地的多抱了一床被子。

    毕竟对谢潇澜来说, 待何意睡着, 这多出来的被子便和没有是一样的。

    深夜, 果然如他想的那般, 身边的人像是睡的不踏实一般往他身边靠,往他怀里蹭, 谢潇澜心中偷笑,将人紧紧抱住,片刻后他便笑不出来了。

    何意身上很烫,是几乎能将人灼伤的烫,偏他自己还在颤抖着, 像是坠入冰窖里。

    “何大夫这是染了疫病……”

    深夜来瞧病的大夫脸色难看,这段时日,治疗疫病多有起色, 都是何意的功劳,如今连他都倒下了,怕是任重道远。

    好在白日里地方曾告知他们新的配方, 待试过才知道药效, 可眼下, 这药却是不敢乱用在何意身上的。

    谢潇澜眉头紧蹙:“白日他跌倒时我曾问过他, 并未伤到!”

    “做大夫的有心瞒,大人又怎能知晓。”

    大夫说着示意他将何意一直攥着的拳头掰开,谢潇澜跟着做,露出掌心的一片擦伤。

    本不该严重的,这样的小伤连药都不用洒,静置半日都能好,但因为沾了疫病,掌心此刻已经化脓了,手腕处也有了些红色疹子。

    谢潇澜的心瞬间吊起来,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有些抖:“那他说的药方,可能医治?”

    “这……”大夫面露难色,“药方还在配制中,我们也不知能否真的有效,但这几日听了何大夫的话改善过的药方确实有明显成效,想来是有用的。”

    “那便快写药方,我即刻让人去抓药!”谢潇澜有些急,呼吸都沉重了很多。

    大夫有些为难,那药方还不曾给其他病人用,但贸然用在何意身上也实在不妥。

    谢潇澜见他默不作声,心也跟着沉了,他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深吸一口气:“所有后果我一力承担,去写药方。”

    他并不是拥有承担这后果的能力,他只是相信何意的医术,相信他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轻易将那些话讲给其他大夫听。

    大夫见他这般说便去写药方了,再者,即便不是何意第一个喝这药,也是其他人,都是一样的。

    趁着大夫离开的功夫,谢潇澜这才敢将目光落在何意身上,自知道对方染了病,他整个人便心慌的厉害,自欺欺人的以为只要不去看对方苍白的脸,就能当做他只是昏睡着。

    他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坐在床沿捧起他受伤的手掌,故作羞涩的推搡、装模作样的疲惫以及那两床被子,都是在告诉他,何意有多怕过病给他。

    而他,竟没有察觉。

    “怪我,都是我不好。”谢潇澜低声呢喃,“若我那时扶住你,怎会发生这样的事?”

    其实他最该做的便是在何意提出要去时,直接拒绝。

    谢宅一夜不安生,谢潇澜更是整宿没敢合眼,亲自喂了何意汤药,又用软布浸了热水给他擦拭着身体,整整守了一夜,直到他体热稍微降些才坐在床缘边稍歇息了片刻。

    何意的高热发现的早,且他喝的药是自己亲自配制的,药效极其凶猛,却也在常人所能承受的范围,只一盅汤药,他身上的红疹便消退了许多。

    翌日一早,大夫再次来号脉时,便见谢潇澜依旧穿着昨日的衣裳,坐在一旁的椅子昏昏欲睡。

    他稍微加重了脚步,对方即刻醒了:“失礼了。”

    “大人也该顾着些自己的身体。”大夫说着伸手探了探何意的额头,继而去扒拉他的眼皮,“此药效竟这般凶猛,红疹和伤口不曾恶化,连体热都退了,待他醒了再喝次药,会好很多。”

    谢潇澜应了一声:“多谢。”

    “说几句不中听的话,何大夫这一病反倒是让我们踏实了很多,他先前说的药,我们都不敢随便用在病人身上,但见效如此之快,我们也放心了。”大夫说这话时自己都觉得脸上烧的慌。

    但也是真事儿。

    在他们看来,何意再有本事到底还年轻,知道的自然是不如他们多,但对他这般客气尊重,一来是因为他不拿捏身份真心爱护百姓,二来便是他夜以继日的苦心。

    他们都是年过半百之人,却没有一个后辈知多懂多,此次疫病竟也是要在这样的年轻人手上渡过难关,让他们更加佩服罢了。

    谢潇澜听着他的话脸色微沉,说到底何意这一病,反而成了第一个试药之人,幸好此药能治,若不能治,这病要拖到何时去?

    他有些厌烦的瞥了一眼大夫,言语间再无耐性:“既如此,照旧喝着药便是,来人,送大夫出去!”

    大夫似乎是没想到他变脸这般快,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扇了自己一耳光,都怪他嘴快说这些!

    但当务之急是那些病人,有了何意的例子,其他大夫们便敢把那些药用在病人身上了,只是此病治好也非一日之功,但至少是看到希望了。

    何意醒来后,见谢潇澜守在床边面容稍显憔悴,便知道他守了一夜,他倒是不想叫醒对方,不曾料到自己刚动了动,他便醒了。

    “可巧了,我刚要去看汤药熬的如何了。”谢潇澜语气温和,像是同他说今日早食吃什么一般随意。

    “好……”

    高热的缘故,何意的嗓子烧的嘶哑,说起话来费劲,别人听着也费劲,他只应了一句便不愿再说了。

    谢潇澜被他逗笑:“若是夫郎能写一手漂亮字,不言不语倒也算得上是风花雪月。”

    即便何意前世聪明伶俐,一路保送,但没学过的就是没学过,来这里之后,那些字倒是识得,但原主不会写,他更是不会了。

    偶尔写一两个字,让谢潇澜瞧见也只会打趣他,若是用炭笔,可不会有被打趣的份,奈何在这里毛笔字写的漂亮才是最重要的。

    何意忿忿瞪他一眼不愿吭声了,大不了他就一句话也不说,且瞧瞧是谁先着急。

    自然是谢潇澜先着急。

    “夫郎,这汤药苦涩,我给你拿了蜜饯儿。”

    “……”

    “夫郎,这几日可要好生歇着,你给的药方十分管用,大夫说很快就无事了。”

    “……”

    “我知错了,不该笑话你,待你好些了,我教你写字如何?总不能日日都带着药童做你的笔杆子,我可是要不高兴的。”

    何意瞪他一眼,管你高兴不高兴?

    谢潇澜强压着唇边的笑意,伺候他喝了汤药,扶着他躺下,手掌处的伤口大夫来时已经重新包扎过了,他轻轻摩挲着的纱布没说话。

    小擦伤其实并不碍事,但因为高热和疫病化脓,都不能握东西,遑论是用力拿东西了,幸好是左手,否则当真是要废了。

    根据何意所说配制的药方,熬煮后给病人们喝下,身强体健的见效倒是快,痛快的高热了一日,出了许多汗,连带身上的疹子都没了,只是身体还是虚弱不堪。

    而严重些的,自然是要日日都喝着药,依旧只能暂时躺在草垛里不能挪动,否则身上的破烂皮肉若是挨着大夫过了病,那更是麻烦了。

    何意的身体是排在“虚弱”里的,因此他喝了药之后的反应,便是那些虚弱病人的反应,有他前车在前,大夫们用药时更方便更斟酌。

    直到八月中旬,疫病渐渐得到控制,因着有先前的赈灾银和从那些县令处挖出的脏银,重新建设村庄的银钱倒是足足的。

    廉胜也算是彻底安心了,新的难民营建好便让他们搬去住了,而原来的难民营则是一把火烧了,只等他们彻底好全,再重新建造各家屋舍。

    火烧难民营第二日,天便不再像之前那般阴沉,但水势上涨是真的,谢潇澜总归要拿出章程来。

    “如今疫病虽控制,但水势依旧不曾回落,既如此便按照我先前说的,挖条沟渠引到荒地,填海……便算了。”谢潇澜同廉胜说着。

    每每说到填海,总能让他们想到不好的事。

    廉胜对此没有异议:“此事本就是圣上交于你做,自然是听你的,疫病之事本就突然,否则这水势上涨早就解决了。”

    “还要在海岸两边多种些绿植。”

    想到何意同自己说的,水势冲洗岸堤,导致地表裸露,得多种树。

    谢潇澜并未多问他是如何知晓这些的,左右不过就是从前事,说来也只是徒增烦恼。

    八月底时,疫病彻底结束,新的难民营还是全新的,百姓们也舍不得烧,便听大夫的烧了石灰水洒在地面,擦拭屋内的边边角角,形单影只的便继续住着了。

    谢潇澜紧接着就忙了起来,沿海村庄的村子要重新建,但这次定不会再离岸边太近,他出了银子给百姓们,各个都干劲十足。

    而挖渠道疏散水势也势在必行,匠人们绘制了图给谢潇澜看,他得时时盯着才行,免得出意外。

    何意疫病好了之后身体更虚了,谢潇澜便不许他继续在镇上待,让谢母把他接回镇上的监察御史府了。

    “先前那样大的事也不知道与我们说一声,你病着就算了,连潇澜也瞒着我,我又不是动不了了,何须你们这般照顾着!”

    谢母情绪复杂,有生气有纠结,但总归是担心居多,她本也知道此行不是来享福的,因此总想着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可这样被养在宅子中,并不是她的初衷。

    何意有些尴尬,不知道该如何同她解释,说来这是谢潇澜的生母并不是他的,他已经很久不曾切身的和长辈相处了。

    从前谢母总是和缓温柔,他还能应对一二,如今骤然这般,他虽不讨厌,但实在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谢潇潇机灵,立刻接过话:“娘,您也知道嫂嫂和大哥那般忙,咱们若骤然去了,岂非添乱?这是心疼你呢。”

    “……是啊娘,您若是去了,我和潇澜顾不到您,更让您觉得无事可做。”何意只能顺着说几句,还不忘感激的看一眼谢潇潇,这小叔子真不错。

    谢母也察觉到自己方才行为有些不当,但她是真拿何意当儿子看的,也不在意他是否能有孕,这样大的事,竟没有人告知她,自然是要生闷气的。

    见何意身子骨弱她自是心疼的,便也不好再计较这些,聊了几句其他的,去厨房吩咐人给他熬药去了。

    谢潇潇碰碰何意,笑的一脸谄媚:“嫂嫂,下次带我去镇上吧?我想去瞧瞧。”

    “问你大哥,我做不了主。”何意捏着他脸蛋晃了晃,“帮我解了围,在这等着我呢?”

    谢潇潇笑弯眼睛,还未长开的脸蛋已经隐约能瞧出美意,他凑着脸往何意怀里钻:“嫂嫂,大哥最听你的,我也会认药草,下次带我去可好?”

    莫约是仗着自己年纪小脸嫩,撒起娇来无师自通,撒的何意心都化了,他无奈叹息:“知道了,你也知道你大哥凶起来多可怕,到时候咱们两个都乖些。”

    “好!最喜欢嫂嫂了!”

    何意看着他这般开心,也不由得想他和谢潇澜日后若是有孩子会如何,想了一会又觉得这事不能细想实在尴尬,好像他有多期待似的。

    疫病已经全然消失,京城自然也得到了消息,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圣上并没有即刻召回谢潇澜,甚至还下了一道让所有人都震惊的圣旨。

    “圣上有旨,监察御史督办有功,赏白银百两,其夫郎研制疫病药方于社稷有功,封四品恭人。”

    “另,传圣上口谕,如今州镇动荡不安,命谢大人承接临洋县县令一职,依旧是五品监察御史。”

    若非万民都知晓谢潇澜此次查出贪官有功,怕是所有人都要以为这圣旨是罚而不是赏,就连何意的“四品恭人”都比谢潇澜的职位要高。

    命妇也是有官职的,像常见的便是“诰命夫人”,这是一二品官员夫人可封的,按理说谢潇澜如今是五品监察御史,封何意的该是五品宜人。

    只赏了谢潇澜白银百两,再就是口头表彰,不仅不让他回京,还让他在这小镇上做县令。

    这旨意,即便是瞧不上谢潇澜的都觉得荒谬的过分。

    “微臣接旨。”

    谢潇澜却一脸平静地接了圣旨。

    作者有话要说:

    何意:“是,我就是个试药的!”

    第60章

    “这到底是何意?”

    “眼瞧着他揪出贪官污吏, 夫郎也研制出治疗疫病的药方,他如今还在为水患劳碌,父皇竟这般不肯安抚他!”

    “这是要告诉天下人, 他还为着先前王家事记恨谢家?岂不是将自己气量之小昭告天下!”

    这番克制声音又替人委屈的话出自夜楚渊之口,他万万没想到谢潇澜于朝廷有功, 竟是连半点奖赏都不曾拿到。

    那百两银, 也不知道是在给谁难堪!

    先前莫名其妙逼着他离京, 如今本该给的奖赏反倒是像在惩罚, 倒是给了何意四品恭人, 可他又不是在朝为官的, 给这样的职, 让旁人看着眼热不成?

    知他生气,太子也并未多说什么, 他蹙眉安抚:“你就是这般急性子,坐下安静些,如今木已成舟,倒不如想想接下来该如何做。”

    “皇兄!那之淮怎么办?”夜楚渊哪里能咽下这口气,“之淮如今脾性也太好了些, 若是换做之前,怕是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太子轻声叹息:“你既知他如今心性不同于从前,便该知道他如今也是如履薄冰, 谢家唯他一男子,若他再任性,家中寡母如何?幼弟如何?夫郎又如何?”

    他自然是有他的身不由己。

    夜楚渊亦是知晓这些, 所以才更加气闷, 没人比谢潇澜更希望他还在从前。

    “你也该沉稳些, 这两日父皇还问起你平日做什么, 我随意搪塞了过去,你平时也该上朝听听。”太子对他亦是恨铁不成钢,“怎能事事都由我告知你?”

    夜楚渊撇嘴:“我本就不愿管这些,有皇兄你在,父皇便已然安心。”

    太子对他向来是最没有办法的,但无论如何都得去上朝切身听听那些,说来此事也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反对的朝臣不在少数,偏圣上一意孤行,也不知是为何。

    太子本就是闲了来楚王府瞧他,见他依旧是这副不理世事的模样,只恨不得敲他脑袋。

    他叹了口气:“那你这几日便与之淮去几封信,你也无须再多宽慰他,有他夫郎在,想必是不生气的。”

    夜辞渊这番话说的倒是不错。

    圣旨一下,谢潇澜便平静如水的接了旨,他倒也并非不气,只是知晓木已成舟,无力回天。

    偏还有个比他还生气的,差点当场把送圣旨的内侍给揪起来揍一顿,好在谢潇澜拦的及时,否则以何意那体格,怕是只有挨打的份。

    何意气的冷笑:“那是什么意思?百两银子寒碜谁呢?我们自己赚不到那点银子吗?”

    “没什么意思,没有寒碜咱们,我们当然能赚到。”谢潇澜一问一答,顺着他的话好声好气的哄着。

    他倒是没想到何意会这般生气,从前只见他面色如玉冷,如今可也是更能直观的表达自己情绪了。

    这圣旨究竟是何意无人知晓,但观此情景,他一时片刻是无法归京了,天高皇帝远,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何意气昏了头,听着他轻声安抚才缓过神,他看向谢潇澜眉心缓缓蹙起:“该是我安慰你才对,这旨意实在让人接受无能。”

    “无事,他能让我在这里困一辈子不成?天高皇帝远,他不会,也不敢让我一直留在此处。”谢潇澜反而看得开,上位者都多思多疑,不会由着他在这里壮大。

    何况,挖渠引流之事还未做完,总要先将手头要紧事解决。

    再者这般急着回京也无益处,朝廷里好些老东西对他虎视眈眈,那些闺阁里的亦是贪婪疯魔,他久不回京,说不定还能摆脱许多麻烦。

    何意不了解这些朝廷纷争,但见谢潇澜神情自若,他也不愿一直扯着这件事说不停。

    “这几日让你待在城中怕是腻味了,明日便跟我一同去镇上,我先前瞧了处铺子,如今刚好得了百两银,买了送给你。”谢潇澜笑说,“你如今扬名,开医馆自然无人敢置喙。”

    何意眼睛都亮了:“当真?那带着潇潇一同去如何?他也能帮到我。”

    “镇上刚太平些许,若是带他,便要受累看顾他了。”话里话外还是不想何意累着。

    但好歹是先前便说好的,何意自然要为谢潇潇争取一下,得了谢潇澜首肯,第二日再去镇上时便带着谢潇潇了,谢母则是留在城中宅子里。

    来了两月余,可算是出了城,谢潇潇激动归激动,也不敢表现的太得意,怕被他大哥教训。

    先前水势上涨只淹没了近水的村子,疫病也因为控制的及时,只有那些难民,因此临洋县其他村子都不曾受到伤害。

    临洋县的县令从贾启镶换成了谢潇澜,镇上不少人都在暗中观望观望,想看看这新上任的县令到底是和脾性,自然也有听说他在处理贪官时有多快刀斩乱麻。

    因此,他们刚回到镇上宅子第二日,便有不少商户带着礼登门拜访了。

    客厅里,谢潇澜坐主位,商户们端坐在他下方,瞧着是喝茶,实际上心思多的都成蛛网了。

    “谢大人如今成了临洋县的县令,我们自是要先登门拜访的,若是大人日后有用得着我们的,定要开口才是。”

    商户们有些受不了这种焦灼气氛,出于无奈的打破了平静。

    谢潇澜微笑:“几位说笑,我如今初任县令一职,镇上许多事都不知,都是要与诸位请教的。”

    商户们隐秘的交换了目光,都觉得这新上任的实在有些难办,若是从前的贾启镶,送些金银财宝,便和颜悦色了。

    可对上谢潇澜,他们却不知该如何。

    却不知,若是平常心对待,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一商户干笑两声:“大人说笑,若大人有想知晓的,小的们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若是县衙中事,那须得问师爷了。”

    “如此,便多谢提醒了。”

    几位商户没再多留,浅聊了几句见不尴不尬的,便赶紧找由头离开了,他们也都明白,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给他们下马威瞧呢。

    但他们也只能受着,日后怕是还有得折腾。

    这些商户里并非都是宵小之辈,只是谢潇澜不愿初次见面便显得自己十分好相与,省的让他们觉得自己好欺。

    “嫂嫂,我觉得那铺子不错,咱们何时招工?”谢潇潇磨拳擦掌,跃跃欲试,恨不得医馆即刻便开起来。

    “还需几位坐堂大夫和药童伙计,急不来。”

    两人交谈着进了宅院,迎面便瞧见几位中年男子,何意倒是听说了今日有客登门,目光轻轻掠过,便将他们的脾性了解大概。

    商户们是知道谢潇澜有位清冷艳绝的夫郎的,眼下见着何意,登时便知道他的身份,赶紧同他打招呼。

    何意本就不喜这种场合,只微笑着应了,命下人将他们好生送出去,便进了厅里。

    见着他们回来,谢潇澜瞬间面露笑意:“看的如何?可还喜欢?”

    “喜欢,今日出门急不曾带足银子,已经与伢人说好明日去交付银两,这边聊的如何?我瞧着有几个不安分的。”

    谢潇潇不解:“嫂嫂就看了一眼,如何知道安分与否?”

    “感觉。”何意曲起手指轻弹他额头。

    谢潇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左右等他长大了就肯定知道了。

    谢潇澜突然有些意动,也跟着曲起手指在谢潇潇额头上弹了弹,只是力道没把控好,他额头红了一片。

    谢潇澜帮何意看的铺子在热闹街头的,位置很好,因此铺子并不便宜,但是伢人也知晓何意的身份,这可是有“四品恭人”的命妇,他自然要给最实诚的价儿。

    因此何意以最低价拿到了铺子,便开始张罗着招坐堂大夫之事,他字迹不佳,便让谢潇潇写了招工帖贴在告示栏里,又去茶楼找了说书先生给他们宣扬一番。

    闹市铺子是人人都盯着的好地方如今冷不丁的就被人给买下了,还要开医馆,各个都想瞧瞧是哪家商户买的,却先被告示栏张贴的内容给吸引了。

    “何大夫要开医馆,还要坐堂大夫和药童呢!连药童都给银子!”

    “何大夫能这样做,肯定是谢大人准许的,真是好官啊!我得赶紧回去跟家里那小子说,还能来当伙计呢!”

    “诶你个婆娘,跑也太快了!等等我,我也去!”

    何意给的条件好,仅一日的功夫就有不少的药童伙计登门,想来这里做事,但药童定是要识得药草的,因此来的人几乎全都刷没了。

    伙计倒是有几个机灵的,何意便留用了几个。

    这些倒是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一日过去都没有会医术的来询问,他心里不免有些失落,总不能是知道他开医馆,都不愿有人来?

    这事倒是冤枉那些大夫了,知道是何意开医馆他们自是想来,但大夫都是极讲究的,一般不愿随意更换医馆,否则反倒是会被人说闲话。

    因此,许多大夫即便瞧着那大好的福利都隐忍住了。

    但,也有不忌讳这些的。

    “听说这里要大夫?”

    何意本和谢潇潇在院子里倒弄药草,冷不丁听到这动静,忙让做事的伙计去瞧。

    片刻功夫,伙计带进来两个人,一耳顺之年的老者,一刚及冠的翩翩青年。

    青年身形修长矫健,只是那张本该俊美的脸上却有一片烧伤,从右眉骨至唇边,一半俊朗,一半惊悚。

    何意目光在他脸上划过,温声道:“两位可是来应征坐堂大夫?”

    “我两位可都要?”老者捻着胡子随口问着,却时时都在注意着何意的神情。

    何意再次看了一眼老者和青年,他点头:“若二位有真才实学,自然是要,年龄并不能限制人的见闻学识,我不在意这个。”

    老者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笑了几声,便开始与何意探讨了几句。

    他虽年老,但精神矍铄,身上穿着也干净利索,全然不像难民或是什么穷酸的贫民,再加上他谈吐随意,对各种药草的性味归经都如数家珍。

    顺便还聊起了前阵子疫病的药方,对方亦是侃侃而谈,和他讨论药效,何意眼明心亮,知道这是有真本事的,态度便更加尊敬了。

    说话的间隙,何意总觉得旁边人的视线过于突兀,虽无恶意,但实在太明显,便下意识的看过去,正对上那双清冷的眸子。

    他便淡声询问:“可是我有何不妥?”

    “并未,来时便听说何大夫是谢大人夫郎,还以为会是位性情娇纵之人,不曾想竟这般清浅随和。”青年嗓音干涩沙哑,喉咙里像是含着些粗糙沙砾,让人十分难受。

    “夫君随和,我自是不能丢他脸面。”何意说这话时忍不住心虚了一瞬,这话说着实在违心,谢潇澜若是知晓,怕是又要笑话他。

    这不,连对面坐着的青年听到都弯了弯唇。

    何意反倒泰然自若,仿佛谢潇澜就是他口中说的那般人似的。

    几人简单认识一番,老者叫孔作,家中世代从医,但因骤变,且不受拘束便做了游医,几年前在路上捡到了受伤的金四江,见他做事沉稳,便收做自己的药童了,如今数年过去也已经能为人瞧病。

    “日后便要一起做事了,若是有何事需要商量,便及时告知我,我也会在医馆里。”何意笑说,“医馆后院有屋子,稍后我会让伙计给二位收拾。”

    老头笑:“不碍事,你若有事便先去做。”

    “我夫君这几日忙着开渠放水之事,医馆的匾还未写好,我会让他早些回家,过几日就能挂上匾额。”

    两人分开忙着倒是互不打扰,但论起一手好字自然是当今的新科状元,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好东西等等也是应该的。

    谢潇潇见人手基本足够,也跟着激动:“嫂嫂,我要当你的药童,你要再多教教我!”

    “何大夫自己还收徒弟?”孔作有些诧异,在他看来何意本人就已经太过年轻了,竟还有精力教徒吗?

    “闲来无事便会教他认认药草,小孩子学得快些。”

    金四江的目光落在谢潇潇身上,有些出神,何意见他这般神色,便赶紧解释:“他只是做些杂事,不会影响平日的问诊,且他识得药草很多,总是做我的笔杆头写药方。”

    金四江眨眨眼,勾唇沙哑道:“何大夫多虑了,我只是瞧着这孩子想到了我从前的友人,他亦有位十分聪慧的弟弟。”

    “金大夫和友人定会再见。”何意想到他如今的模样,怕是已经和友人分开太久,便由衷的送上了祝福。

    金四江听后抿唇微笑,面色淡然。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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