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上天昏地暗, 狂风席卷着暴雪扑面而来。
沉闷的铁甲撞击声中,苍炎军如洪流般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一排排刺目的刀尖映彻阴沉的天空。
萧暥自任前锋, 将仅有的七名锐士组成一个小型的锋矢阵, 如同一支疾射的利箭, 穿入了密不透风的苍炎军阵。铁蹄重重踏下, 强大的惯性冲击将前排的士卒几乎撞飞,长剑斩落处,血光激溅。
但这些苍炎士兵, 不知疲倦, 不畏伤痛, 即使被马蹄踩碎了肋骨, 依旧如野兽般嚎叫着扑咬上来, 前赴后继不死不休。
激战至此, 萧暥手下的锐士都已经浑身浴血,执剑的手也已僵硬沉重, 蓦然回首间,劲风荡起他鬓边几缕长发凌乱飞扬。
三个月后,大梁城,漫天飞絮如雪。
空旷的大殿上,魏西陵身着甲胄,躬身下拜, 坚硬的铠甲磕击着金石地面,激起清冷的声响久久不息。
“皇叔,怎么只有你回来了, 彦昭呢”
“陛下, 阿暥战死于漠北。”
魏瑄蓦地从御座上站起来, 不敢相信地凝视着魏西陵。
“那彦昭何在”
魏西陵静静道“臣将他葬于漠北的翡翠湖畔。”
“你把彦昭留在漠北了”魏瑄感到撕裂般的痛楚,一时间眼前发黑,天旋地转,踉跄了几步倒了下去。
“陛下” “陛下”
魏瑄睁开眼睛时就见曾贤跪在身旁,正用汗巾给他拭汗,“陛下是做噩梦了吗”
殿外阳光正好,照着朱墙杏花。
魏瑄深吸了一口气,尤自心悸。
御书房
“陛下脸色不好,”余先生俯首道。
魏瑄揉了揉眉心,随口道“依先生看,朕若要兵发漠北,有几成胜算”
余先生察言观色道“那就要看陛下以何人为将了。”
“皇叔如何”
“若大将军和贤国公联手对敌,漠北之战,必然势如破竹。”
“但朕不想让彦昭出征。”
“哦”余先生眸中幽光一闪,“为何”
“功高震主,赏无可赏,”魏瑄随便找了个借口。
“陛下恕老奴直言,派谁出征,有时可不由得陛下。”
魏瑄冷笑了声,“先生这是有未尽之言啊”
“老奴不敢。”余先生叩首道。
“你哪里不敢,你这是暗指萧将军会抗命。”
余先生低头道“陛下,恕老奴直言,现今锐士营掌握在萧将军手中,一旦君侯出征,萧将军必然要同往,难道陛下看不出他们之间的默契吗”
魏瑄的眼神渐渐沉敛,“所以朕更不能让他参战了。”
“陛下所虑甚是,贤国公乃一方诸侯,如今天下诸侯都收缴了兵权,唯有贤国公在江南拥兵数十万,萧将军属下的锐士营也是百战劲旅,如果他们联合起来,陛下不得不防啊。”
余先生浑浊的眼睛里埋着一丝阴诡, “陛下若让贤国公率部远征,其此战之后,他必声望日重。”
“陛下别忘了,贤国公也姓魏。”
魏瑄沉默片刻,问,“那先生以为除了贤国公和萧将军,还有谁能堪当远征之重任”
将军府
“什么左袭被任命为车骑将军左奔被封为骁骑将军熊豹营参与远征”萧暥手里的小松子差点惊掉了。
有没有搞错啊
“阿季到底在想什么”
他们两个可是降将,虽然萧暥也并不反对给他们一个下岗再就业的机会,但是一上手就当大领导,这就有点不靠谱了。
也不是说萧暥心里酸得慌,他都一快退休的老员工了,怎么会跟新人争先进。
退一步说,熊豹营里都是一群虎狼,小皇帝把他们放出来,镇不镇得住他们还两说。
“鞮奴,准备车驾,我进宫一趟。”
“主人,你午饭还没吃。”
“回来再吃,”萧暥又从盘子里顺了尾香酥小黄鱼,叼着就往外走。
长乐宫
一听说萧暥来了,魏瑄放下手中的公文,立马进了御膳房。才片刻,几道清新的小菜就做好了。
萧暥这可比香酥小黄鱼好吃多了。
饱餐一顿后,御膳房又上了各色点心,萧暥忽然觉得,他进宫不是来谈事的,是来蹭饭的。
他赶紧言归正传,道“阿季,我听说你任命左袭为车骑将军,左奔为骁骑将军了”
魏瑄一边给他倒杏仁茶一边道“是有这么回事,我还想让左袭率熊豹营远征漠北。”
什么萧暥一口桂花糖糕差点噎住,派左袭挂帅远征漠北
魏瑄意味深长道“彦昭,漠北苦寒,熊豹营则久在幽燕严寒之地作战,颇有经验。再者,关锁军中的山夷力士本就是北狄部落的士兵,对漠北的环境也比较熟悉。”
萧暥道“话是这么说,可以让他们参与远征,但是不宜居主帅之位。”
“彦昭,你还是对左袭有偏见,漠北苦寒,熊豹营长期在幽燕的林海雪原中作战,颇有经验。”
萧暥想说,虽然漠北苦寒,环境严酷,但他的锐士营和魏西陵的飞羽营哪一次不是在严苛的条件下作战从广原岭的绵绵大山到塞外戈壁荒漠,再到幽燕冰天雪地里,他们哪一次不是在严酷的条件下作战
他刚想反驳,却听魏瑄叹道,“彦昭,刀再锋利,用久了也会钝。”
萧暥心中有点不是滋味嫌他钝了
但是他还是厚着脸皮争取“那可以再磨一磨吗”
魏瑄微笑,那笑容清润明亮,眼神中却埋着一丝暗昧的幽冷,“彦昭,作为将帅,不仅在于懂得拔剑,也懂得收剑入鞘。”
萧暥说得好有道理,竟无力反驳。
小皇帝是要让他收剑,说到底还是嫌他钝了喝到嘴里的杏仁茶也没有滋味了。
他一个老弱病残,本来就是即将离退休人员,再争就显得没器量了,而且魏瑄说的也有道理,漠北环境严苛,熊豹营常年在幽燕极寒之地作战,比他的锐士营更容易适应漠北的环境,而要镇得住这群虎狼之兵,也只能让左袭统帅。
“彦昭尽管放心,左袭不敢生出异心。”魏瑄静静道,“朕扣留了他全族为质。”
萧暥暗暗吸了口凉气,不得不说,这一手真是狠辣,充满了帝王心术。
他静静看向御座上的这位年轻的天子,举手投足间依旧矜雅从容,处变不惊,这种镇定自若本身就令人生畏,但更可怕的却是那含着笑意的眼神,藏在那淡定的眼神背后,仿佛是一个无底的深渊。
萧暥发现,他渐渐开始看不透魏瑄的心思了。
出了宫,萧暥心事重重地踏上玉带桥,既然皇帝已经决定了让左袭做主帅,那么他也不争了。副帅就副帅,萧暥只有安慰自己,虽然不是主帅,但好歹还是让他参与远征的。职务不分高低贵贱,都是为人民服务。
过了玉带桥,远远的就看到鞮奴牵着马等在宫门外。看到他出宫,就赶着马车过来。
“嘿,这不是大将军吗”一道声音在背后响起。
萧暥回头,就见左奔跨于马上,昂首看着他。
萧暥拱了拱手,“骁骑将军。”
左奔敷衍地回了礼,问道“不知陛下诏大将军进宫何事”
萧暥心道,这关你什么事
但表面上他还是好言道“自是商议国事。”
左奔显然不满意这样敷衍的回答,道“我兄长将要率军远征,还望大将军与君侯鼎力相助,切莫记着旧怨啊。”
“只要车骑将军调度有方,锐士营愿听调遣。”萧暥道。
左奔冷笑,“调度是否有方陛下自有圣裁,将军只需服从军令即可。”
自从北伐之战被俘以后,他心中憋着的一口怨气,终于可以扬眉吐出来了,他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现在,显然皇帝已经不信任萧暥了。所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锐士营和飞羽营的功劳太大,已经触了逆鳞了。
在他看来,魏西陵至少还是皇叔,贤国公,还可以退回江州,当一方诸侯,萧暥则孑然一身,又让皇帝忌惮,恐怕日子不久了。
“告辞,”萧暥不想再和他多言,转身便走。
左奔碰了一鼻子灰,“萧将军,还未出征,你就这样轻慢主将,拦住他”
随即熊豹营的士兵还来不及上前,阿迦罗已经几步跨到左奔马前。
左奔看到他魁伟异常的身形,心中一紧,大声喝道“拦住他”
两名熊豹营的士兵随即拔刀劈来。阿迦罗夷然无惧,迎面避开刀锋,左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握住刀背。
那熊豹营士兵奋力一抽竟是浑丝不动,被阿迦罗拉近一脚踹飞。
那一脚力度刚猛,那士兵的身子竟腾空而起,直直砸向了马背上的左奔,左奔大惊失色,来不及闪避,两人撞在一处,滚翻在地。另一名熊豹营士兵惊地愕然呆愣在原地,竟没了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