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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当堂杀机 我只是喜欢一个姑娘。

    大殿鸦雀无声, 谁能想到呢,随随便便审个案子,竟然审出了敌国细作!

    苏懋仍然未停, 还在发力:“你的手不仅插在官场,也插进了内宫,同你合作的人是谁?东厂厂公, 贾鹏?”

    勾蕊当即否认:“一切不过是你臆想,皇宫大内, 还请不要胡乱妄言!”

    贾鹏也不承认,目光森冷的盯着苏懋:“若说有无来往,的确有,咱家不会不认, 就是因为印子钱的事, 可东厂缺渠道消息缺钱,却不缺忠心,万万不敢担叛国之罪!”

    姜玉成听的都要竖大拇指了。

    厉害啊,这个勾蕊果然聪明,提前就知道警戒,要是方才问时她直接说什么关系都没有, 斩断了东厂联系, 现在不就更可疑了?

    只参与这个, 没参与那个,混沌含糊,看起来才算真实,骗得过人嘛。

    可惜她还是想少了, 苏小懋和太子表兄是什么人, 怎么可能让她们跑得掉!

    再一抬眼, 果然,太子已经抬手叫人,瞬间从外面抬进来几具尸体,放在地上,拉开覆尸布,露出青白的脸——

    “此五人,你可熟悉?”

    勾蕊脸色瞬间变化,怎么可能不认识,这几人三天前失踪,她正在找!

    “没想到人会在孤这里?”

    太子顿了下,给足她思考的时间,慢条斯理:“你要不要猜一猜,你现在联络不上的人,都在何处,为谁控制?”

    勾蕊难以置信,她再联络不上的人除了几个手下,还有很多上峰……难不成太子已经把所有人都制住了?这怎么可能呢……可太子的表现告诉她,不是可不可能的问题,她所怀疑的,已成事实。

    太子:“如何,还不想招?”

    勾蕊闭了闭眼,脑子里只有四个字:大势已去。

    是她疏忽了。

    她已经没有了前路。

    素手捂脸,她笑了下,再移开时,已经能冷笑出声:“今日不是堂审,破解命案么?怎么,口口声声说破案鸣冤,现在来来回回逼问我一个小女子,死的人不算命了?凶手呢,凶手何在,太子殿下怎么不把他揪出来!”

    太子反问:“你觉得为何?”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勾蕊突然眼神绷紧,对啊,审案是为了揪出凶手,当堂定罪,为什么要拽着她不放,拽着旧事不放,甚至连她的身份都揪出来,就像是在为谁分析这一切所有的动因……

    她是诱饵,是诱显凶手动手的饵料!

    可惜她思考的再快,也不及有人的动作快。

    “哦,找到你了。”

    隋开济突然暴起,纵跃而至,掐住她的脖子就往地上狠狠一掼——

    空阔的大殿,巨大的声音回响,有点让人难以置信,这竟然是人的头骨和地板相撞发出的声音。

    围观之人大脑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晰,凶手就是隋开济!

    运营印子钱脉络的组织,有缺钱的,有往外借钱的,有负责催收的,还有中间人和入股的人,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在这个圈子里,且对此讳莫如深,不敢轻言,唯有此人游离在外,连是否真的知情都不能确定,除了他还有谁敢这么撕破脸的干!

    隋开济杀意之明显,并未避开任何人,他的手甚至有轻微的颤抖,那不是害怕,是兴奋。

    “害怕吗?是不是很难受?她也曾这般难受过,可你没管呢……”

    他掐着勾蕊脖子,手劲越来越大,勾蕊唇角现出血线,喉咙嗬嗬做响,说出不话。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速度非常快,但这是太子掌控的大殿,怎么可能会真的出事,立刻有人进来,拉开了隋开济。

    隋开济也并未反抗,似乎早预料到这样的结果,视线盯着勾蕊,眼梢微眯:“真是可惜……勾蕊姑娘可要好好享受这种感觉。”

    勾蕊捂着脖子,难以支撑,坐都坐不起来,哪怕危机只有一瞬,她侥幸未死,仍然受了很重的伤,其后怕也难愈:“你……是你……”

    她仍然说不出话,看向隋开济的眼睛变的猩红。

    “是我,如何,你可满意?”隋开济心情似乎不错,身体微微前倾,放着狠话,“我动的手,你放心,即便你今日能走出去,也活不过五日,感谢我吧,我不会让你死的痛快的。”

    这一幕的转变太快,让现场有点反应不及,鸦雀无声。

    凶手……竟然自己跳出来了?不怕被摁死么?

    一边桌上,姜玉成叹了口气,将最后一颗蜜饯扔进了嘴里。

    他适才不久同苏小懋说过小话,早就知道了凶手是谁,今日殿上这戏,前边还好看些,到这里就有点不太下饭了,扔进嘴里的蜜饯都有些苦。

    但论推案技术,苏小懋的本领无人出其右,他还是趁着别人看不到,悄悄冲苏小懋伸了大拇指。

    牛啊!他的好兄弟就是这么厉害!

    苏懋浅浅垂了眼帘,也早就料到,今日审案,一定会推到这一步。

    他们查案,当然找到了确凿证据,也认真理清了各种逻辑关系,足以断定凶手就是隋开济,可那些东西根本不必都抬上来,隋开济根本就没想过跑。

    此人从头到尾目的只有一个,为亡者报仇,只要看到了想看到的东西,确认了想确认的事,就会主动现身。

    料是料到了,就是……有些遗憾。

    隋开济冲太子行礼:“多谢殿下给我这个机会,让我知根由到底为何,到底谁才是我该报复仇人。”

    太子:“孤本意并非如此。”

    隋开济:“我知,但还是多谢殿下。”

    太子视线滑过他的脸:“说说吧,你的动机,冷半霜。”

    “是。”

    隋开济表情没什么变化,不见激动,也不见张扬:“我心悦冷半霜。她是个好姑娘,看起来有点冷,和人很疏离,实则心很柔软,也很聪慧,若见到别人遇到难处,总会搭把手,若来人带着算计,她一眼就能看出来,连上前都不会。”

    “她很喜欢帮助别人,尤其市井间的普通人,又不愿被别人记住,总是悄悄的来,悄悄的去,可能她帮了你很多次,你从未看到她背影,某个擦肩而过时,会有些似是而非的熟悉,你真的看懂了,明白了,跑上前去问,她还会否认,说你想多了……”

    “别人说她高傲冷艳,一点都不合群,不通人情世故,我却只觉得她可爱。她会害羞,会脸红,也会手忙脚乱,在特定的人面前不知所措,跟世间所有姑娘一样……可他不愿意跟我,也不愿意承认喜欢我,因为这会给我带来麻烦。”

    “就像帮助别人,她不愿意让人知道一样,喜欢我这件事,她也不想被别人知道,被我知道,因为她的身份,因为她所处的环境,因为她多年来养成的内敛性格,她总是在拒绝很多的关系,尤其我,但她并没有吊着我,早就跟我说清楚了,她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也永远都不会嫁给我。”

    提及往事,隋开济眸底全是怀念:“她如此态度,我自然是难过的,但最难过的,其实是她自己。不管我选择吵架离开还是耍赖纠缠,她都比我更难过,可我怎么舍得她难过呢?我只是喜欢一个姑娘,想和这姑娘过一辈子,没杀人没放火也不影响别人,怎么就是错呢?”

    “我便改了同她相处的方式,不让她有太多负担,不去楼里找她,不在别人面前表现出和她亲近,对她爱慕,又让她明白我的坚定,她这一辈子,不管做什么,都不可能避得开我,我隋开济,就是要和她冷半霜纠缠一辈子!”

    “……她有点生气。那段时间,我若顺风顺水,无病无灾,一定看不到她,她总有各种各样的办法避而不见,我若办差遇到困难,她也不会帮忙,由着我自己闯,可若有谁要故意害我,或者我不小心生病了,没有好好照顾自己,不好好吃饭睡觉,她就会忍不住出现……到后来,她看清楚我的小心思,愣是硬生生忍住了,哪怕我染了风寒,晕倒在醉香楼前,她也没看一眼。”

    “我一度以为,这段感情就这样了。她始终为身份所困,生命色彩里永远揭不掉那一层自卑,她胆子还是小了点,没关系,我可以等,实在不行就抢,反正我们还年轻,有大把时间,可没想到,上天不曾眷顾我们,我忽遇性命之威,将要死了的时候,她赶了来。”

    隋开济闭了闭眼:“是巡夜途中遇到了硬茬子,对方有秘制奇毒,中者难解,我无知无觉,昏迷等死的时候,身边只有她……她那时急需要钱,是为了给我救命的。”

    “此毒在江湖上甚有名气,配方难,解法更难,需要用不同的药材一一试过配比,这些药材又无一不珍,价格奇高,她为了找药材,几经艰难,什么人都求过了,什么人都跪过了,往常最最重视的脸面,她也不要了,扔在地上,若别人说要曲子换钱,她可以弹的手指流血,只为求一份有可能会救我的药材,她之所为……皆是为了救我,只是为了我。”

    说到此处,他的声音有些哑意,没有哽咽,也不见落泪,只是有些失声,情绪浪涌,不能自已。

    姜玉成托着下巴,低声隐叹:“为什么有情人,总是要受这样那样的苦啊……”

    苏懋亦不能无动于衷,他们这一行,查破案件,总会看到更多人间百态,也总能看到各种遗憾。

    他希望有朝一日,这种遗憾发生的越少越好。

    “人们受欺负,总有底线不能跨越,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坚守的东西,不允许被破坏。”

    隋开济停顿片刻,复又开口:“阿霜并不是故作清高,有些事看的多了,其实并不在乎,没有什么比活下去三个字重要,没有什么比我活着重要,这些人都错了,她的底线并不是‘卖身’,她不会为了名节二字去死。”

    “她起初并不知道这些人的算计,察觉到了,知道这个局解不开,别人要的是她的命,而不是什么服软,既然必死,为什么要服软?”

    “她当时的所有抗争,都是为了让别人把视线聚焦在她身上,忽略在背后的我——我当时无知无觉,昏迷不醒,如果别人要查要害,是真的很方便。”

    “哪怕要死,也不能由着别人的剧本来,她悄悄安排了一切,何时,何地,怎么死,把我送到哪里,可保证能安心养病,生存无虞……她那时是没钱,可也不像你们想的那么没用,她只是不想连累那些普通的,家境不太好的朋友,可若遇生死大事,这些人绝对可以托付生死,他把我托付给了他们,差的最后那位药材,尽管很贵,大家凑一凑钱,找一找自己的圈子人脉网,去往上求一求,不是做不到。”

    “她自己则回了醉香楼,继续和你们周旋,之后在众目睽睽下,自尽而亡——她不是被你们中的谁亲自杀的,但她的死,全是因为你们!你们才该死,全部都该死!”

    隋开济眯了眼:“我知道你们暗地里在搞什么,不就是那些‘挣钱的买卖’,却不知有细作这回事。我看过现场,查问过很多人,知道阿霜确系自尽,非他杀,可我更知道阿霜为人,她绝不会这样自尽,这些年来一直在追查,终于找到一份她生前痛苦时留下的手信。 ”

    “他不想我过度思念她,不想把我卷进更深的漩涡,可当时的难过痛苦太难熬了,她怕自己发疯,无处倾诉,便写下了些只字片语,可又不希望被我看到……”

    “她说她不悔。她说虽未曾应过我,没有与我走一辈子的缘分,可她她被人好好爱过,一点都不可怜,那些楼里的人,那些自傲自大,看不清自己是谁的,才可怜。”

    隋开济视线滑过勾蕊:“你们才可怜。”

    勾蕊声音陡然尖锐:“我才不可怜!我有什么可怜的,她死了,我没死,我活到了现在!”

    第62章 血染白玉阶 你到底想过怎样的人生,你自己真的知道么?

    安静大殿中, 勾蕊声音拔高,略显凄厉。

    因刚刚那一掐,那一撞, 她半躺在地,手肘艰难撑起,表情抚曲, 嘴唇颤抖,一双眼睛透着猩红, 有点像深夜才会出现的女鬼,说不出的吓人。

    其实可不可怜,别人怎么想,都不怎么重要, 可你自己在意成这样, 激动之下表情扭曲,全无平日的淡然温柔,优雅从容,你说你不在意,不觉得自己可怜,谁会信?

    隋开济垂眸看着她, 甚至不再说话。

    太子:“你知道有细作这一回事。”

    隋开济:“起初并不知道, 只知醉香楼以印子钱方式敛财, 找到阿霜手书,知道了有敌国细作的存在,但阿霜并没有说是谁,大概潜意识里, 仍然担心我会寻过来, 因此卷入旋涡。”

    太子:“杀人之事, 你并不否认。”

    “是。”

    隋开济掀袍跪地:“毕争庭,任永,王成天,都是我杀的。我早知道他们三人与阿霜的死有关,一直在暗中跟察,但总觉得‘印子钱’三个字不够,阿霜不会单纯为了这个自尽,才一直没有动,直到我找到阿霜手书,发现‘细作’二字,才恍然大悟,所有根由都在这里。”

    “我不想打草惊蛇,一直在查,但这种事别人既然敢做,自然藏得足够深,演的足够真,我不是没怀疑过勾蕊,但没有证据,我不可能随便冤枉无辜,但此三人,我已明确查出来,不但参与过当年之事,也泄露过朝廷机密,他们该死!”

    随着讲述,隋开济从前襟内掏出几张纸,双后上呈:“这是所有我获得的证据——也是我自己没用,东厂西厂这样的庞然大物,我是惹不起扳不倒的,组织里的人,我也是杀不完的,但参与逼死阿霜的几人,我必要手刃!”

    有小太监快步过来,将这几张纸呈到太子案前。

    太子垂眸,迅速看过,心中有数:“怎么作的案?”

    隋开济:“我做好决定后,就先盯住了他们,查他们过往做的事,来往轨迹,今天干了什么,前天干了什么,表面上全部联系是否事实也如此,比如毕争庭和任永,他们看起来不熟,不怎么认识,但做的事却有相契之处,有的完成上半截,有的完成下半截——”

    “连东厂西厂都知道利用街上小混混,我一个五城兵马司的小吏,日常就惯来和他们打交道,怎会不知道怎么用?我甚至可以做的比他们更有技巧,更不为人知。”

    “杀王成天一点都不难。他领催债之事,看不惯他的人本就不少,失踪个几天,也不会有人在意,我和他本就打过交道,很知道他的为人,允他些好处,他就会同我走,以为要为我办事,并不知道我将他引到秘处,只是为了杀他。”

    太子道:“你同冷半霜之事,无人知晓?”

    “是,”隋开济说了一个字,又摇了头,“也不算没有任何人知道,比如当时照顾过我的人?阿霜对身边环境极为警惕,她不愿连累我,自不会让别人知道与我熟识,而我不管怎样,用什么样的招数追求她,一定不能到醉香楼找她,这是她的底线,如果我不管不顾的跨越,与她便再无可能。”

    太子:“遂就算是王成天这样,消息灵通之人,也不知你二人关系。”

    隋开济点头:“是,所以他对我并无提防。他这种人,和官面上的人打交道不少,自有一套准则,只要没惹事,当官的一定不会把他怎么样,而我们所做之事有时需要保密,我将他引至偏僻处,他也未曾起疑。”

    太子:“你将他制住,活埋了?”

    隋开济一脸坦荡:“是。他身手一般,我亦会武,趁他不备攻击他实在不难,就算一时不查,他喊出来也没关系,那里殿下也去过的,离主城街道远,平时也没什么人来往,什么时候最安静,我也熟悉,根本不会叫人察觉。”

    “我早年听老仵作说过,活埋之人死的非常痛苦,会一点点感受到绝望的滋味,求救无门,不被人看到,不被人注意,哪怕有人有地上经过,也不会听到他卡住嗓子,哼出的那一点声音……我绑了他的手脚,将他活埋,就是要让他痛,让他知道死亡的恐惧,凭什么他们这种恶人可以逍遥法外,舒舒服服的过日子,我的阿霜却埋在冰冷的泥土里,再也不能睁眼看看这世间!”

    意识到自己情绪过于激动,呼吸跟着急促,隋开济缓缓吐了口气,定了定神,才又继续。

    “之后是任永。”

    “几年前他就是个没出息的,大事做不了,只能跟着在边上做些杂活,几年后还是这样,除了花钱的胆子越来越大,本事一点不见长,我查到他欠了很多债,除了外头的散债,还有这个印子钱组织的。其实从始至终,他都不能算是这个组织的人,这个组织里的大事基本都瞒着他,秘密也不向他开放,他脑子也不好使,有些东西知道了,根本不懂得分析深究,不知危机在何处,组织觉得他人傻好骗,有时做一些事也方便,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也不会泄露自己秘密,才一直纵容,不过也只是没有杀他而已,一边借给他银子,从他身上吸血,一边还不停催债,让他没心思想更多……我只要同他说,有门路帮他借银子,他就会立刻上钩。”

    “而这种背地里的阴私事,就算我不要求,他也不会叫别人知道,我要求在私密处见面,他起初约的是自己的私宅,但我没应。”

    太子视线不着痕迹划过站在姜玉成身侧的苏懋:“因何未应?”

    隋开济:“本来哪里都可以,可我需要时间,不能被很快捉到,便将他约到了我自己赁的私宅。”

    苏懋感受到太子视线,微抬眸,冲他笑出了小虎牙。

    果然,一切都与推测对的上。

    “因距离不远,他连衣服都没换,就去了我那里,”隋开济继续道,“我请他吃了锅子,聊东聊西,终于他耐心全无,我也聊不下去时,趁机打晕了他,将他扛回他自己的私宅,把他绑在春凳上,又用桌子加高春凳高度,固定住他的头,割开他的手腕……”

    “我就是要让他醒醒脑子,让他听着自己的血滴落在地上,生命一点点流失的声音,让他好好反省,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田地,到底做错了什么,有没有后悔,对我的阿霜有没有愧疚!”

    “同理,毕争庭也是。对付他稍稍有些难度,毕竟他官大,人也机灵,脑子好使,可也没有那么难,只要盯住这个女人就行了。”

    隋开济看了眼勾蕊,眼梢微眯:“这女人总有本事把所有人哄的很好,凡去过她那里的客人,三不五时必会再次光顾,何况毕争庭这样的老熟客,我只要蹲守,或者再过分点,稍稍听个墙角,就能知道毕争庭行踪。”

    “官面上人打交道,自有一套潜规则,我去醉香楼处理过事情,他也识得我,我不用做太多,做的太多反露马脚,只消穿着五城兵马司的官服,夜里敲开他私宅的门,说有紧急公务需要配合,或者有好或不好的消息要帮忙带,他不会起戒心……也是因为他们这个组织里,底下用的什么人都有,处理突发事件他也习惯了,且他官大,自以为别人不敢对他如何。”

    “我骗他说等个人,说这事来前正好准备了锅子,干坐无聊,请他顺便一起用些,他们这种人为了表现亲善属下,多少会沾两筷子,我又以一点他想知道的内部消息引诱,便同他熟络起来,直到再无话言,时间过去的也足够,再继续恐会引来怀疑,才打晕了他,将他带回他的宅子。”

    隋开济冷笑:“他不是喜欢富贵华丽,喜欢享受?那就自己好好享受享受自己的雕花浴桶!那晚阿霜流了好多血,他不是一点都不害怕,一点都不在乎?我倒是要看看换成他自己,会不会在乎,会不会害怕!阿霜那么疼,那么难受,没有人朝她看一眼,你毕争庭为官又如何,有权有钱又如何,你也要死的难堪,难看,连自己都恶心自己——”

    “我就是要让他们这些人,所有这些臭虫,都尝一尝绝望的滋味!”

    太子看着他:“你故意在他们私宅附近,赁了宅子。”

    隋开济阖目:“是,那里是我精心挑选的位置,毕争庭任永平时接触不多,唯有那处□□挨的近,倘若抓到机会,我便可以一石二鸟,时间空间上都方便。”

    太子:“你请他们吃锅子,还有意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拖延时间,是因为锅子里放了特殊的东西,你需要他们吃下去?”

    隋开济看向苏懋:“早就听闻殿下身边得一有才之士,极擅验尸推案,果然,我这些小伎俩,根本就瞒不过。”

    苏懋:“你在锅子里,放有很多活血,不易凝血的食材和药物,就是为了手腕割开后,伤口不易凝结。”

    隋开济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这些都是我这么多年办差的积累,食材,蘸料,泡茶的东西,还有一些用于药膳的药材,哪些益活血,我都知道……阿霜也知道,凡我办差有伤,她总是比我更紧张,这不允我碰,那不允我吃,生怕伤口不易结痂长好,她其实是个很踏实细心,懂很多知识的人,只是不愿露于人前,那些人……也不配。”

    姜玉成想到了一件事:“既然是你杀了人,你定然知道人怎么死的,何时死的,为什么要装作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去报案,又配合我们调查,问你什么你说什么?嘶,难道是……”

    “小郡王猜的不错,我只是想知道你们的调查进度。”

    隋开济道:“方才我言,我只知道印子钱的事,感觉阿霜的死有蹊跷,但细节上又对不起来,不合逻辑,后来追查,发现阿霜手信,才知道可能有敌国细作之事,但我并不知这细作是谁,藏的有多深,有没有同伙,但我已然憋的很久,报仇之事不能再耽搁,又不想官府错过这种细节,便想办法参与,一来如果需要,我可以对殿下稍作提醒,二来殿下大才,必能带领我找到藏的最深的仇人……”

    “勾蕊在我眼里一直有嫌疑,但她太会装了,我始终不能确定。”

    “我并非有意混淆视听,摆脱嫌疑,只是想被查到的晚一些,我原本的打算是把仇人杀完再自首,奈何殿下之后所有行动都秘密进行,我探查不到,才等到了今日。”

    太子看着隋开济:“你没有想逃。”

    隋开济笑了:“我为何要逃?阿霜说过,朗朗晴天,昭昭烈日,王法公道自在人心,管不了别人,总得管得了自己,若我杀人放火全无愧疚,与这些臭虫有何二异,阿霜又怎会喜欢我?”

    他安静伏身,叩了个头:“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所有罪责,我都认!”

    “不是这样的……不该这样的……”

    勾蕊看着堂前跪着的男人,不悔不怨,从容赴死,眼神空茫,感觉十分不能理解:“为什么那种冷冰冰的女人都有人情钟,为她思恋,为她报仇……”

    偏偏没有人愿意保护自己?凭什么!

    “我自认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对待男人从来小心,不会让他们不满意,为什么我求不来一颗真心?”

    她说着话,眼泪簌簌落下:“我爹不是什么好东西,虽只有我一个女儿,却从来不在乎我的幸福,我的死活,他要的只有他的面子,早早就想要说亲把我送给别人……我那年才十三啊!”

    “未婚夫不是个东西,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又虐打成性,死在他床上的女人不知凡几,我想挣扎着为自己找条路,以为遇到了良人,可以为依靠,救我出苦海,不曾想又是一匹中山狼……我家破人亡,一朝碾落成泥,明明是男人们的错,明明是商场竞争和敌国细作,他们却只会说我是个扫把星,是我克的,我无处可归,流落欢场,难道可怜的都是别人,我就不可怜么!”

    “没有人说你不可怜。”

    隋开济视线淡淡扫过她:“阿霜也说过你只是脾气倔强,其实也是个可怜人,你初到京城时,还不是这么会说话,阿霜曾帮过你很多次,醉香楼里其他姑娘也是,帮过你许多,连当时厨房的大娘,都清楚的记得你的小日子,会悄悄多给你做一碗姜糖水,可你记得么?”

    “你不记得。你这种人,只会记得别人对你的不好,从来不会把别人对你的好放心上,一面挥霍享受着这些来之不易的关爱,一面眼睛看着别处,期冀有什么大英雄予以你更更多厚关爱,可你凭什么?”

    隋开济冷笑一声:“就算真的有了,有人捧着一颗真心到你面前,恐怕你也会转头就看不上,因为这来的多轻易不是?你想要的,从来都是那些得不到的,但凡得到的,你都不会珍惜,不会记得。”

    勾蕊眼神有些惊恐,连连摇头:“我没有……我不是……”

    隋开济看着她:“其实我一直都不是很明白,你吃过很多苦,楼里的姑娘都吃过很多苦,大家不应该互相鼓励,尊重各自的过往和心念,顾自绽放,成就不一样的人生么?你为什么要将所有女人都要教成一个样子,教成那个,你明明很讨厌的样式。”

    “你嫉妒阿霜,羡慕阿霜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你讨厌自己现在的状态,又不得不扮成这个样子,维持内心那一点点恶念,只为了让敌国把那个骗过你的细作杀了,不觉得可惜么?你明明可以更好的。”

    勾蕊捂了脸:“别说了……不要说了!”

    隋开济:“有些人在人生路上吃过苦,想的是帮助同样的人,提醒同样的人,不要再吃那样的苦,有些人却觉得,我吃过那样的苦,你凭什么可以不吃,逼也要逼你吃,你而今变得面目全非,心内就不曾害怕?午夜梦回时,就不曾做过噩梦,被过往岁月里的人追找?”

    “你到底想过怎样的人生,你自己真的知道么?”

    勾蕊伏在地上,呐呐无语,只眼泪不停的流。

    “阿霜说,善于玩弄什么的人,最终总会被什么反噬。”隋开济神情平静,“我已然对你出手,你活不过五日,大仇得报,我不会再动你,你是继续负隅顽抗,为自己叫屈,还是最后活得像个人样,尽皆招了,都与我无关。”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突然跑出大殿,脚尖急运轻功,片刻掠远。

    “来人——抓住他——”

    皇宫重地,怎能任此行为施为,有行刺嫌疑,殿外守卫立刻追击,然而落后一步,让他跑出去很远。

    但他并没有想行刺,只是提了所有心力,用毕生最大的速度,来到了勤政殿外,扑通一跪——

    “愿我皇睁开眼,尽查奸侫,远小人,愿我朝青天再现,天子佑民,愿世间清朗,再无不平之事!”

    隋开济自尽了。

    用自己的血,染红了白玉阶。

    “阿霜……你有没有等急……我来……见你了。”

    他艰难抬手,伸向天空,生命的最后一刻,唇角微扬,是笑着的。

    怎么有那么美那么好的人,惊艳了我的岁月。

    别人说我不值得,她自己也这么说,但——

    我爱她。

    第63章 你怎么还不懂 未来担忧。

    勤政殿前, 血染玉阶。

    有人以鲜血性命谏言,求天子开眼看世间,此一幕何等震撼, 哪怕这个人事涉案件,是犯罪嫌疑人。

    此刻正值午后,是小朝会时间, 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幕,朝廷命官们个个消息灵通, 心思玲珑,太子破案的事谁不知道,今日此人又为何能有机会死在这里,谁不明白?

    不过心里怎么想, 都是自己的事, 不能殿前失仪,甚至不能左右讨论,只眼观鼻鼻关心,静待后处。

    所有人安静无声,没有人说话,昭明帝却不能当看不见, 一条人命死在这里, 总不能不管吧?他要真是昏庸的不管不顾, 脸都不要了,何必大朝小朝都不放,还因为当年的秘密,不办冯贵妃?

    既然还要脸, 就不能装作不知道, 太子这破案这么大动静, 谁能不知道?

    尽管觉得倒霉,恶心,还是得给一个交代,全一个面子……

    很快,殿里就有太监出来收拾申斥,还专门带着圣旨,到如知殿面见太子——

    “……此间之事,皇上已经知道了,倒是没想到,堂堂京城,天子脚下,竟然有敌国细作盘踞!隋开济行凶杀人,罪不可免,然其揭露之事,不可轻忽,其后组织需细究追责,皇上有言,太子既然承办此事,接下来只管继续便是,宫里宫外谁的面子都不需要卖!”

    太子当然接旨,满面肃穆:“此间之事,孤义不容辞,必将尽心竭力,请父皇放心!”

    老太监:……

    倒也不必这么努力。

    但这种话他哪里敢说,只能阴着眼看外面守卫:“皇宫大内,出现这样的意外,殿前司该要好生反省!幸好今日此人已存死志,若是为刺杀而来,尔等谁能担得了责!”

    苏懋就看到殿前司的人立刻跪地请罚,尤其匆匆赶来的头领,那惶恐虔诚劲,就差负荆请罪了,反而有一个人的出现,颇为不紧不慢,悠哉的很。

    这还是个熟人——向子木。

    苏懋记得很清楚,今日堂审开始时,向子木这个殿前司散都头就在外面当差,隋开济冲出去的时候,向子木没阻住,慢了两步。

    方才哪哪都紧张,他没特别注意,现在想想,好像有点奇怪子……这个人怎么可能会慢?

    据归问山说,向子木武功高强,声名在外,办差从来不出差错,且他自己也有过体验,只要向子木在的时候,奉和宫周遭就特别消停,连刺客都不会出现——或者说,有刺客一如既往刺杀太子,但根本走不到太子面前。

    向子木是故意的?为什么?

    但这点现在好像不重要,重要的是殿内——

    目送皇上身边的老太监离开,太子并未归座,而是站立堂前,垂眸看勾蕊:“都听到了?”

    勾蕊手指颤抖着,闭了闭眼睛。

    姜玉成跟着冷笑:“隋开济说的对,你重伤至此,活不了几天了,你那个叛国的细作组织,连皇上都发了话,要连根挖出来,你也保不住,还敢不招?”

    勾蕊伏在地上,没说话,不知是伤的太重,说不出话,还是哀莫大于心死,不想说话。

    太子翻手,叫了个人进来——

    “孤没空同你周旋,接下来的审讯过程,自有擅长之人负责,你们的事已然瞒不住了,说还是不说,配合还是不配合,自己选吧。”

    此人个子略矮,身材很瘦,脸上带着笑,却不见半点平和亲切,反而有股难以言说的阴森之气,落到他手里是个什么下场……想想就知道。

    “我……我招……我都说。”

    勾蕊本就心绪浮动,撑不住了,再来这么一出,更是吓的不行,她最讨厌脏脏的地方,最不喜欢被人威逼……

    但撑到现在,她身体有些受不住,说完这句话后,人就昏了过去。

    “没事,”瘦男人摆了摆手,“小人这就将她带走,先好好照看着,若她醒来变了主意,小人自有方法对付他,殿下放心,明晨之前,必有结果。”

    太子颌首,让他将人带下去。

    东西两厂根本不用对眼色,就知道现在形势对自己不利,刚要想办法动,太子又说话了——

    “贾厂公留步,此间案了,事却未毕,还请去侧殿说话。”

    留住了东厂厂公,太子又看向西厂番役李德来:“你也不用走了,孤已命人去请西厂厂公,亲自来接你。”

    当然,接不接的走,就是另一回事了。

    有细作组织的事要清,还头顶圣旨,接下来太子可以预见的很忙,非常忙,苏懋倒并不担心,反正所有准备都做在了前面,不管别人有什么招,太子都能接得住。

    接下来没他的事了,他也没非要等着,顾自离开如知殿,准备回奉和宫。

    小郡王当然追了出来,和他一起并肩走,还一边走,一边斜目看着他,偷偷乐。

    这人笑的嘴都裂开了,苏懋怎么可能看不到:“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样子也挺酷的。”

    他双手合十,抱在脑后,看着远方湛蓝天空,叹笑一声:“我呢,没什么出息,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在京城里里外外的圈子里,一直被嘲笑,贵人们嫌弃我,百姓们笑话我,连我自己都觉得我自己实在太不争气,有点对不住我爹娘……”

    “我娘倒是不嫌弃,从没说哪天把我扔了,不管了,放弃了,别人笑话我,就让别人笑,反正别人说的骂的那些也是事实,是我自己不争气,但对我动手就不行,她护崽,但她也会亲自动手打我,说小孩子家顽皮些不妨事,心里却不能没有谱,有些事能做,有些威可以耀,她的儿子,凭什么不能招摇?但有些事绝对不可以,别说她的儿子,天子都不能,不应该,但凡我犯了糊涂,是真的拿鞭子抽的。”

    “外面都说我娘疼儿子,其实我爹溺爱我更多,最怕我受委屈,也最担心他和我娘百年后,我会不会被欺负。他们都很担心我的将来,虽然家大业大,但没本事,是守不住的,我也一直很焦虑,文不成武不就,我能干什么呢?现在想想……破案挺不错的。”

    “不评判道德,不说律法,就这个抽丝剥茧,找到真相的过程就很有趣,我天生爱打听事,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但凡让我听一耳朵,我都能记住,都能知道,遇到案件,还挺能联系的起来……苏小懋,你说我以后也干这一行好不好?我去挂个缺,锻炼锻炼,学学技巧,过个几年,是不是也能当个大理寺的推官?”

    苏懋:“小郡王喜欢,便可以一试。”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入行的理由有千千万,只要喜欢,只要不停精进,总会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好,那以后小爷就都跟你一起办案了!”

    姜玉成打了个响指,偏头看苏懋:“你呢,你以后想怎么办?”他看了他的四周,小声道,“我可没有轻瞧你的意思啊,你懂的,这宫内宫外,我的好朋友就你一个,我可服你那一手验尸本事了!就是吧,你这身份,稍微有点不合适在外面做官,不然咱们还能请太子表兄帮个忙,给你补个缺……”

    “要不你进东厂西厂?”

    姜玉成突然想到这个方向,眉毛都不皱了,坏笑着撞了撞苏懋肩膀:“东厂最初设立,不就是查破那些与朝廷有关,外面又撕扯不清的大案?你去了,还能搞一搞他们的坏风气,你看看他们现在在外头都臭成什么样了……”

    苏懋:……

    他要怎么说,他其实是个假的?他不是太监,他有物件的!

    他干脆利落转移话题:“听鲍公公说今晚奉和宫食材不错,可以自行点菜,正好时间尚早,你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好啊好啊!”

    姜玉成立刻开始郑重思考:“太子表兄那么忙,怕是回不来了,咱们意思意思给他剩个菜,留做宵夜就行,我今天不知怎么的,有点馋辣,吃个辣子□□?啧,又说错了——”

    他伸手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脸:“说鸡不能说吧,以后干脆不要吃鸡了,那吃点什么好呢,御膳房有个新来的川菜厨子听说手艺不错,今天不顺便尝一口多浪费,要不吃条鱼……”

    微风拂面,阳光正灿,二人的身影越来越远,周遭越来越安静。

    苏懋听着小郡王掰着手指头数,犹豫要点哪个菜,思绪不期然远离,其实刚刚小郡王的问题并非无足轻重,他的将来……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呢?

    假太监这件事,始终是个问题,之前那个给他派命令的人死了,可那个人也只是执行办事的人,背后还有主子,他的秘密,谁知道有没有外漏?太子……知道么?如果知道了,会怎样?

    怎么看,太子都不是喜欢被欺骗的人。

    这天晚上,小郡王蹭到一顿丰盛饭菜,又发现了人生理想,心满意足的离开,苏懋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太子回来,反而等到了东厂厂公贾鹏自尽的消息。

    西厂也上上下下被查办,不敢大小声。

    人当然不是太子杀的,太子也没必要杀,他现在手揣圣旨,又提前布了大局,早已把整个细作组织掌握在手里,要的不过是更多人的主动自曝,不可能杀人,贾鹏还真就是自杀,可能是知道事情烧到自己身上了,用自己的命为别人寻台阶下。

    苏懋听归问山和鲍公公说着外面的消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并没有惊讶,勾蕊招的很快,几乎是醒来就招了,他也不意外,但皇上突然对几个皇子突然发落,他是没想到的。

    二皇子被责,他理解,事涉西厂,西厂和他走的近,上一案受了罚的六皇子再次被罚,他也理解,谁叫他日日到明光宫给冯贵妃请案,同冯贵妃势力抱团呢?冯贵妃明显得不了好,东厂也栽了,他想一推六二五,说什么都不知道,哪哪都跟自己没关系,没信?

    可大皇子自上案之后,老老实实被禁足,没出过门,也查不出东厂西厂和他有什么关系,怎么这次也受了天子责难?谁把他一起拽进坑里了?

    还有对冯贵妃的发落。

    后宫妃子,插手前朝已经是罪了,她还通敌叛国,勾连,或蓄养细作,这难道不是诛九族的罪过?皇上却偏偏没处死她,也没将她打入冷宫,只是暂时封了明光宫,不准任何人进出。

    还说这中间没有感情?

    第二天晚上,苏懋倒等到了太子回来。

    “还不睡?”

    太子大步进来,未等苏懋回答,解披风的手就顿住:“哦,在等孤。”

    苏懋看了眼手里的鲁班锁:“其实我是在拼这个……”

    “孤饿了,”太子不接受除了等他之外的答案,“陪孤用点东西。”

    苏懋站起来:“那我去给殿下叫点吃的。”

    太子看了眼天色:“这个时间?”

    好像不太方便。

    苏懋眼底转了转:“那我去给殿下偷点……鲍公公那里什么都有。”

    这样不会惊动别人,别人也不会知道太子大晚上的撒娇喊饿,非得要吃的。

    太子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好啊。”

    苏懋早在奉和宫混熟了,哪里有什么,这个点谁当差,走哪条路更近,翻哪个窗户更不容易被发现,他知道的很,很快拎来了一个大食盒,茶水,点心,干果,小菜,热粥,还有容易放,风味还不错的卤肉。

    玩了大半天,苏懋也有些饿,并没有客气,一盘盘摆出来,就和太子分食了。

    慢慢的,他发现,太子其实并没有怎么动筷,桌上大部分东西……都是被他解决的。

    “殿下……给我要的?”

    “你看起来很饿的样子。”太子一边说话,一边伸手,修长手指落在了他的唇边,微暖。

    苏懋下意识后退,却被太子拽回来——

    “别动,沾到了。”

    苏懋这才看到太子手指上,沾了点点心渣。

    太子拍了拍身边位置:“陪孤坐一会儿。”

    苏懋有些犹豫。

    太子:“在这里等等孤,不就是有事想知道?确定不问了?”

    苏懋老老实实的坐过去,还是没憋住:“皇上为什么不发落冯贵妃?”

    太子侧眸看他:“你要不要猜猜?”

    苏懋还真就往下仔细想了慢慢的,想到一种可能:“因为他拿捏了皇上……不止这一个秘密?”

    太子眸底盛着笑:“接着说。”

    苏懋眼睛微亮:“可能起初只有这一个,但后来相处时间越来越多,越来越久,但凡聪明一点,留心一点,知道的秘密岂不是越来越多?”

    太子颌首:“算是。”

    也就是说,不全。

    苏懋又想了想:“因为某些势力不能一下子倒塌?我听说了,贾鹏死了,自尽,东厂厂公,这分量可是不轻,这事有下面的背锅了,上面的就不能随便倒,倒也得慢点,不然可能会让底下的人心惊害怕,不知道会闹出什么,算是不稳定因素,这些清算,要慢慢的来?”

    太子颌首,浅浅嗯了一声。

    还有?

    苏懋就猜不出了:“还有什么?”

    太子:“给你腾位置。”

    苏懋眨眨眼:“嗯?”

    “东厂督主,要不要当?”

    太子一句话,说的轻描淡写,好像这种事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理所当然。

    苏懋却怔住了,就他这个年纪,这个阅历……能上?

    “孤说能,就能。”

    太子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大手过来,轻抚他的脸:“不是心疼孤的际遇,想保护孤?孤予你机会,去大闹一场吧。”

    苏懋心中隐动,倒是不排斥:“那您能不能别……”

    “别什么?不能亲你?”

    太子不但没退,还抱住苏懋,在他唇边印下一吻,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还不明白?嗯?”

    第64章 孤心悦你 逃不走,也不想逃走。

    明白……不明白的, 现在也明白了。

    这个吻,这种语气,非只一次的发生, 身体的靠近,额心的暖,呼吸的烫, 这是情动,这是不能自已。

    太子每每在这个时候强势的箍住他, 不让他有机会逃离,他自己也是,脸烫,耳热, 心跳的快如擂鼓, 手忍不住攥住太子胸前衣襟,逃不走,也不想逃走。

    苏懋抬眸,看着太子的脸,这张脸俊美无双,这双眼无波无澜, 外人不识喜怒, 就连他自己, 也是相处日久之后,才能摸到一二情绪,到底什么时候起,太子对他有了想法?

    “你……”

    “孤心悦你。”

    比起苏懋的怔, 太子放松多了, 眸底荡出淡淡暖意, 像是在笑,手指轻轻点了下苏懋鼻尖:“而你从未拒绝,亦未推开,每次都用这样的眼神看孤——苏小懋,你亦情钟于孤。”

    苏懋:……

    被看穿了。

    接受自己喜欢太子这件事,一点难度都没有,可这样被拆穿,太快了,也太准,多少有些意外和心跳加速。

    “你到底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确定自己的心意,什么时候暗搓搓试探,步步为营,什么时候发现他也……

    这种事就不能多想,一想,苏懋就感觉自己是陷入猛兽网里的猎物。自己无知无觉,单纯的像个小傻蛋,在充满危险的森林里徜徉畅玩,还觉得自己运气十分的好,认识的小伙伴没心没肺整天傻玩,交的朋友也是好人,未料朋友虽是好人,也是猛兽装出来的样子,猛兽早早就盯准了他,在暗处布好了网,引导他一步步靠近,一步步沉沦,直到怎么挣扎都逃不开,不想再挣扎。

    苏懋盯着太子,慢慢变成瞪,眼神越来越凶,奈何刚刚经历对方诉情,心里一点点羞涩尚未远离,耳根还红着,眼角也染了绯色,这么瞪人,不但没半点威慑力,还颇有些情人间才有的嗔怪。

    太子实在忍不住,指尖摩挲着他的脸,垂下头,轻轻吻他鼻尖,声音低到有些哑:“什么时候开始不要紧,什么时候知道也不要紧,你我只要知道,以后都会一起走就是了。”

    苏懋看着看着眼睛,莫名的有些慌乱……

    我配吗?

    倒不是自卑,来到这个时代,他有过抱怨,有过嫌弃,甚至有很多的看不惯,但他从来没有自卑过,用自己的本事,努力的活着,不丢人。

    问题是现在这种时代,这种封建规矩,阶层差别,太子跟他简直是云泥之别,太子还非常聪明,审时度势,心机城府,哪一样都不缺,真的愿意和一个太监一起,走过余生?

    未来漫长的日子里,真的不会后悔没有女人,没有子嗣,和他走一辈子?

    而且想在一起也不是没有难度,哪怕对方现在是太子,以后是帝王,江山社稷,国之重器,怎么可能随时万事都随自己心意?

    喜欢是真的喜欢,未必就真的能在一起吧?

    “怀疑孤?”

    太子微挑眉,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

    苏懋摇了摇头,以后的事,现在未曾发生,多想无益:“我只是觉得,有点太快了。”

    太子觉得一点都不快:“青春韶华,转瞬即逝,怎可辜负?宝贝,你要懂得享受当下。”

    苏懋:……

    宝贝?嘴炮输出,太子也很强大。

    “说吧,到底在犹豫什么,不满孤哪里?”

    “没有。”

    “果真没有?”

    “果真没有,只是……”

    “没什么可是。”

    太子大掌托起苏懋的脸:“前路凡有阻碍,孤会替你拆除,凡有荆棘,孤会替你砍断,未来之事,孤心中有数,你不必担忧。”

    苏懋看着太子眼睛,这个人难道都想过了?连应对之策都想好了?

    太子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你不是说过,要保护孤,开辟出一条康庄大道,护孤前行?自己说过的话,也忘了?”

    苏懋想了很久,都没想起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我说过?”

    太子一脸严肃,理直气壮:“做梦时说的。”

    苏懋:……

    “这也能信?”

    “酒后醉,梦中语,皆是一个人最真实的样子,孤为什么不能信?”太子眯了眼梢,“莫非你要反悔,嗯?”

    苏懋:……

    他并不否认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和太子认识越久,知道的越深,越能发现这个人的可贵,这个人的个人魅力,深不可测的城府心智,难得没有变得太歪的三观,都让人忍不住欣赏,这个国家,沉疴已久,岌岌可危,非明君不可治,很多人都需要太子。

    他的确不止一次在心中想过,若有能力,愿为太子保驾护航,身在这个时代,总得做点什么,一个个案子办过来,这个想法越来越坚定,只是从未曾说出口,原来梦中曾说过吗?

    但他现在最担心的其实并不是这个问题,而是‘下面’的事啊!

    男人情动,某处反应最为激烈,他的秘密要怎么办!

    面前人神色越来越紧张,还有后退回避的趋势,太子将人捞进怀里,不允许他退:“威胁你的背后之人,孤正在查,因对方久未行动,暂未抓住痕迹,估计近期对方也不大敢动,需得等一等——你放心,有孤在,没人能伤得了你。”

    苏懋:……

    这种时候,好像只能说谢谢了?

    “……多谢殿下。”

    他仍然试着往后退,尽量不着痕迹。

    “不是这个?”太子将人扣在怀里,“那是担心升迁速度太快,让人说闲话?虽然没必要,但这个位置虽然为你空出来了,却也不会让你立刻升,非得等几日,嗯?别着急。”

    “我没着急!”

    苏懋意识到不能和太子暗中拉锯了,越蹭越出火,再委婉,有些事就箭在弦上了!他猛地推开太子,跑了。

    “殿下我还有事,先退下了!”

    太子看着人旋风一样跑出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匆忙的掌心,微摇了摇头,笑了。

    明明胆子很大,怎么这时候胆子就小了?

    看来得给他适应的时间……

    也好,正好还有很多事,需要在这个时间段集中解决掉。

    “鲍公公——”

    太子正襟坐好,叫人进殿议事。

    ……

    这几日,从如知殿太子审案开始,除了奉和宫岁月静好,就算忙碌也是一派祥和,其它地方都乌云罩顶,远没有那么轻松从容。

    明光宫里,冯贵妃摔碎了茶盏,美艳的狐狸眼里全是怨毒:“贾鹏不是已经死了!因何还不肯放过本宫,你们到底要怎么闹才能够!太子……呵,太子……”

    “以为这样就能废得了本宫?开什么玩笑,本宫若只有这点家底,在这后宫早就被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本宫还有人……还有牌!

    咱们等着瞧!

    冯贵妃眯了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闭了闭眼睛,深呼吸几口,声色变得和平时一样:“来人,把本宫的螺钿拿过来。”

    装扮,恃美行凶,讨人欢心,她最拿手的本事,所向披靡!

    长信宫里,章皇贵妃坐定案前,素手执盏,饮了口茶,热气氤氲,通体舒泰:“还是我儿聪慧,懂得明哲保身,这个案子里,没往里掺一脚……没赚那黑心银子算得了什么,我章家还怕没钱花?上天这回,总算是站我们这边了。”

    四皇子亲自执壶,给章皇贵妃添茶:“母妃不必担心,父皇对那边态度如此疏离,可见往日荣宠不再,往后不必再多担心冯贵妃,老六也乖了,日后中宫,除了你我母子,还能有谁可堪大用?”

    勤政殿里,皇上折子批到一半,突然发火,全部扫在了地上——

    “废物——一群废物!”

    “一点小事都办不好,瞒人都瞒不住,一个两个都等着朕擦屁股,都想让朕赏点什么,给点什么,怎么不想想平时给了朕什么!个个贪婪,懒惰,有的只会嘴甜哄骗,有的连嘴甜都不愿意装,就指着从朕这里要东西,要这要那,还从不给朕分忧,竟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么!”

    昭明帝大怒,呼吸急促,面色甚至开始潮红。

    “皇上……皇上消消气,注意龙体啊!”侍立一边的老太监立刻过来扶他。

    “不用!”

    皇上推开了他,一手撑在案几边,一手揉着额角:“……上延福丹。”

    一颗丹药吞水化服,进了肚子,昭明帝才感觉精神回来了,重新坐回龙案前:“将折子呈上来。”

    “可是皇上龙体……”

    “朕的龙体如何?”

    昭明帝一眯眼,帝王气势隐现,不见盛怒,却暗浪汹涌,杀气万千,老太监不敢反抗,立刻收拾折子:“老奴……老奴不敢,老奴的意思是,皇上龙精虎猛,处理政事不在话下,但还是要注意时辰,多多休息才好……”

    皇宫外,长公主府,长公主和驸马正在品茗。

    茶水白雾氤氲,水汽里凝着淡香,光是闻一闻,就觉得沁人心脾。

    然而驸马的心思却并未在品茶上:“这么多年过去,宫里皇子们还是不够看,太子光芒大盛,无人争辉,太子心隐,仍未有人力挽狂澜,除了窝里斗就是窝里斗,太子一朝出手,仍然光彩耀目,还是当年那个少年,只是可惜,浪费了这几年,如今怎么看视力都单薄了些,恐来日……”

    长公主眼皮撩都没撩一下:“恐什么恐,有什么好恐的?他不显山不露水,心隐藏锋至此,想干事都能立时干成,如今心思尽显,后手充分,反倒能叫别人占了便宜?”

    驸马叹了口气:“那不是咱们儿子还在他身边呢,你就不担心?”

    长公主哼了一声:“太子的路注定险,危机重重,要是连个孩子都护不住,这点机变都没有,还有什么用?”

    “公主——长公主,我的亲媳妇!”驸马赶紧看了看四周,“咱说话就说话,别这么杀气腾腾的,成么?”

    长公主斜了他一眼,优雅的,缓缓的把茶盏放回桌上:“放心,我说出不了事,必出不了事。”

    驸马执壶,笑眯眯给她添茶:“公主的眼力,为夫自是心得过的。”

    长公主哼了一声,享受丈夫的殷勤,也投桃报李,将点心往前推了推。

    暮风起,天色渐暗,远处似有云层堆叠。

    指尖拂过点心盘,长公主心情似是不错:“这天,该变了。”

    ……

    天气的确变了,就从这天开始,突然温度骤降,越来越冷。

    苏懋扛了几天,再扛不住,不再躲了,重新出现太子面前。他以为会很尴尬,多多少少会出现一点社死画面。

    他并不会隐藏自己的感觉,喜欢一个人没什么好羞耻的,也知道太子对他并非捉弄,的确是存了很久的心思,情动不止,难以自已,可突然的关系变化,总会让初涉情场的人有些紧张。

    太子总想抱他亲他,他又有小秘密……

    他就是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才躲着走的。

    没想到,他想象中的尴尬画面没有发生,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太子很忙,时常不在,偌大的奉和宫随便他走,只要太子呆过的地方,就有地龙,他可以随便蹭,就算太子在,两个人的相处模式也和以前一样,他们会一起吃饭,聊天,也会坐在同一个空间里,各自做各自的事,比如太子处理案几上的公务,或闲来无事,提笔画幅小画,他则……在一边玩鲁班锁。

    太子性雅,有君子之风,本人也的确是个君子,谈恋爱也很克制,并不会随心所欲就要亲近,白日宣淫什么的……

    奉和宫所有宫人待他也与往日并没有不同,除了鲍公公总觉得他太瘦,投喂的临时点心又多了……苏懋每日窝在暖暖的屋子里,贪占着太子的吃食,还没有人管,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这小日子美死了!

    苏懋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躲那么多天。细细回想,奉和宫以前气氛就这样,太子性格也未有变化,真正岁月静好的过日子不就是这样,哪能随时激情?

    没想到就在他越来越习惯,越来越松警惕的时候,突然被太子扣住手腕,按到了榻上。

    一个突如其来的吻,强势又不容拒绝,温柔也霸道,令人不由沉沦,意乱情迷。

    苏懋感觉自己在太子掌心化成了一滩水,软软的,会流动的……直到明显感觉到对方情动,来势汹汹,他才突然伸手,用力推着对方胸膛,将人推开。

    “让你适应了这么多天,”太子扣着他的腰,不放,“……还不够?嗯?”

    苏懋:“你……故意的?”

    所以根本不是过日子就这样,安静平和,而是太子故意给的适应时间?

    太子鼻尖蹭过他的额:“ 某人就在眼前,你叫孤怎么忍得住?”

    苏懋恨自己不争气:“你骗我!”

    太子低头吻他:“孤渴你的紧……”

    “……不行!”

    苏懋退开,脸烫了,耳根也红了:“咱们再等等,行么?”他伸出小手指,比了个小小的尺度,“殿下再等我一下下,就一下下,行么?”

    怀里人眼角绯红,眼底微润,头发蹭的有些乱,看起来可怜极了。

    “也不是不行……”太子低头靠近,见小东西吓的眼睛都瞪圆了,在他额心落下一吻,“但到时,可不要怪我太不温柔。”

    苏懋:……

    他心虚地转移话题:“那什么,这次的案子虽结了,组织也被殿下摁住了,但是那些大笔银钱来往去处,稍稍有些难查,殿下当要注意。”

    “贪污受贿,结党盈私,中饱私囊,还有给皇上进献的丹药……”太子低声,“宝贝放心,孤都会跟查,不会放过。”

    苏懋点点头,抬眼看着他:“马上又是一个初一了,天气这般冷,我能不能在侧室放下碳盆?”

    那里太阴冷了,他有点遭不住。

    “不用放碳盆。”

    “啊?”苏懋一愣,你连一个碳盆都不给我?

    太子捏着他的手指,放到唇边轻吻:“有你在身边,足矣。”

    *

    作者有话要说:

    红包已发~过节晚了点哈,大家假期快乐鸭~(づ ̄3 ̄)づ╭??~

    第65章 别勾人 孤受不住。

    苏懋看着太子, 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有他在身边就够了?

    愣了下, 才后知后觉的惊喜:“殿下的病好了?”

    “倒也没完全好,只是更能控制,不会轻易陷入幻觉, 也不会突然想杀人,”太子顿住, 指尖点了点他的眼睛,“管好自己,别这么看着孤。”

    这个苏懋就有些不服气了:“看你两眼怎么了,殿下看不得么?”

    太子:“看就看, 别勾人, 孤受不住。”

    苏懋:……

    你敢不敢讲点理!我一直都是这么看人的,哪里勾人了,还不是你自己心思歪!再说你这眼睛才是,总是在放电勾搭人,分明是你一直在钓我,还好意思说!

    太子叹了口气, 将他拥入怀中, 紧紧的:“总算知道为什么君王从此不想早朝了……单是看着你, 孤就哪里都不想去。”

    苏懋提醒他:“这好像不行,马上冬猎了,殿下该准备了。”

    ……

    所谓冬猎,是本朝传统, 年年都要进行, 日子基本都在腊月, 算是最后一场的年终总结,君臣同乐,只言好不言坏,为来年讨个好彩头,今年的日子定在腊月二十,一应准备,提前很久就要开始,到正日子时,参与者不仅有朝臣百官,之前被罚的皇子们也都得同来,包括身体一直不好的二皇子,除非他对未来这是一点念想都没了,否则就算难受,把自己裹得像个熊,也得来。

    这样的日子,太子当然也要去。

    太子不疾不徐地处理着手中大小事务,把苏懋放在身边,安然度过了每月一次的心结,还专门吩咐下去,给苏懋做了骑装,甭管会不会骑马,喜不喜欢玩这个,要不要去打猎,装备得备上。

    苏懋现在已经不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了,连番破解大案,太子宠信有加,几位皇子态度一时摸不透,但对他都很客气,无招揽之意,也有结交之意,里里外外他已经算是个名人了,走出去谁都认识,更是一堆小太监心中的偶像,总不能丢了面子。

    至于不会骑马这种事……更没关系了。

    “坐孤的车辇。”太子早为他想好了。

    天子仪仗出行,太子身为储君伴驾,当然也是有车的,不可能风吹日晒。

    苏懋看着太子:“可殿下不想骑马么?”

    如同太子懂他,知道他有一颗断案工作狂的心,他也知道太子,曾策马四方,热爱广阔疆土,怎愿困在皇城之中?平时没机会便算了,这次有机会,太子怎会不想骑个过瘾?

    从皇宫到城门口这段距离肯定是不行的,有百姓在街道旁参观,皇家威仪要保持,可到了城外,所有人都松快起来,太子怎会还愿困坐车中?

    太子本人倒想得开:“猎场数座山脉相连,跑马射猎有的是时间,唯与你同路,孤不想错过。”

    苏懋:……

    行吧,男朋友越来越会说话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到了冬猎这一日。

    前夜下过雪,整个京城银装素裹,气氛与往日大为不同,天气寒冷,也冷不了人们的心,皇宫内外,朝臣百官,冬猎队伍里的人都兴致勃勃,摩拳擦掌,围观的百姓也伸长着脖子,争先恐后望前——不能参加冬猎,看一眼也是好的!

    皇上仪仗在非常热闹的京城街道经过,在百姓们高呼万岁的声音中远去,出了城门,一路走向京郊。

    出城门没多久,小郡王就找过来了,在外面行了个礼,高声说了句‘太子表兄打扰了’后,不客气的掀开车帘,跳了上来。

    “苏小懋我来找你玩啦!”

    他自来熟的给自己找了个位置,靠着苏懋坐下,熟练的翻出荷包里的瓜子,塞给苏懋一把:“ 我娘又嫌我烦了!我爹赖着我娘玩击鼓传花不理我,也不想想,那是适合两个人玩的游戏么?多大年纪了还玩这个,幼不幼稚!为了玩这个,把亲儿子都给踢出来了,他俩加起来能有十岁么!”

    小郡王十分不忿,并且觉得自己一定要在这件事上找回场子来,眼睛晶亮的看着苏懋:“咱们玩点啥?骰子双陆还是射覆?想玩什么你随便点,我都能奉陪!”

    苏懋:……

    姜玉成也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见小伙伴视线似乎看向了太子,很在意的样子,以为太子表兄规矩严,不让身边人玩这个,就拳抵唇前,故意清咳了几声:“那什么,太子表兄不是不喜欢玩这些?要不您下去跑跑马,我也就是嘴里那么一说,其实并没有想胡闹,我跟苏小懋磕磕公子聊聊天就好。”

    苏懋感觉太子眸底盛满了杀气。

    小郡王过来的这个时间的确有点不凑巧。太子心里有数,什么时候可以不规矩一点,什么时候最好规规矩矩,方正严肃,他拿捏的稳的很,方才在京城街道,他并没有轻浮之举,对百姓多有体恤,对当时气氛很重视,可一出了城,他就有些不正经了,不动声色动手动脚不说,方才还欲把他抱到腿上坐。

    感觉再不说话,小郡王就要被自己的太子表兄暗杀,苏懋缓缓开口:“要不你去练练马?”

    “就在车里好好呆着,不许胡闹。”太子这才起身下车。

    马车再次安静下来,姜玉成看着太子背影,后知后觉摸了下自己的脖子:“我怎么感觉得罪太子表兄了?我说错什么了?”

    “没有啊,”苏懋给他倒了杯茶,推到手边,“也许是天气太冷,风也跟着利了。”

    姜玉成放了心,捧起茶盏:“可不是怎的?这眼看就要过年,正是冬日里最冷的时候,这个时辰倒也罢了,要是大半夜,你出来走走,那风跟刀子似的,刮的脸生疼!不说这个了,苏小懋,你说说看,想玩什么游戏?反正太子表兄也走了……”

    苏懋:“先不说这个,反正时间还多,我对冬猎不怎么熟,别说打猎,我连马都不会骑,这回也是第一次参与,你若有空,便同我说说这里的规矩如何?”

    “这你问我,算是找对人了!”

    姜玉成提议玩游戏,也是闲的无聊,但现在能有机会说八卦,不比玩游戏有趣的多?他最喜欢聊这些有的没的事了!

    “虽说是传统,但那么多人在,谁不想出风头?若在猎场得了头名,还会获得皇上的巨大奖赏,不管对简在帝心,还是升官发财,都是有巨大催发效果的,就咱们皇上,我那舅舅,以前年年都会想秀一秀技术的,这几年身体越发不好,连挽弓都懒了,基本每回都是到了露个面,走前露个面,给封赏,就完事了,不怎么关注上阵人们真正本事到底如何,就给了大家更好的作弊空间……”

    小郡王说了一堆历年往事,各种人绞尽脑汁的整活儿,他志不在此么,正好看到了各种各样的笑话。

    “……大表兄最喜欢参加这种活动,他自小习武么,听人吹捧惯了,但凡这种时候,都要露一露身手,不过平时他最讨厌的人是二表兄,但这种时候,他最讨厌的是太子表兄,因为二表兄虽然讨厌,就那身子,没法跟他争魁首啊,太子表兄就不一样了,打记事起,就哪哪都压他,文压一头也就算了,他不在意,也不爱学,可武上还要压他一头,他能服?光我知道的,他就给太子表兄穿过好多回小鞋……”

    “……二表兄最不喜欢这个活动,他身体不好么,能坚持来就已经很厉害了,每次一来立刻缩到帐中,任谁叫都不出来的,连笼络朝臣都很懈怠。”

    “……四表兄重才学,文之一道上同太子表兄较量,虽也会一点骑射,但志不此,每到这种场合反倒更加谦逊优雅,就看到他满场游走,结交笼络各种朝臣,他根本就不是来打猎的,是过来交际,笼络人心的。”

    “……六表兄呢,以往跟着冯贵妃,说不上都耀眼吧,风光肯定是风光的,但这回冯贵妃摘了个大跟头,皇上带都没带来,他这回恐怕也要低调做人,不会随便出风头。”

    “……总之你就等着看我太子表兄就对了!一定威武霸气,舍他其谁!”

    苏懋听着姜玉成细数冬猎发生的各种事,有的没的各种规矩,乱七八糟的事灌了一耳朵,待对方终于停下来时,前面队伍也走到了目的地。

    这里是皇家圈出来的猎场,从山底就开始建了一排排的房舍,有人里里外外进出,忙个不停,队伍也开始有序分开,去往提前规划好的,不同的方位。

    “头伸回去。”

    熟悉的声音传来,原来是太子不声不响策马靠近,隔着窗子同他说话。

    苏懋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太子身下的马很高,是很漂亮的枣红色,肌肉健硕,四蹄有力,太子坐在马上,更显高大昂藏,相当有威慑力:“不冷?”

    是有点冷,苏懋缩回按在窗边的手,搓了搓。

    “箱子里有给你准备的披风,下车时穿上。”太子说完就走了。

    姜玉成手快的很,立刻把披风翻出来了:“哇——上好的貂皮,紫里藏金,太子表兄对你真好!”说完有点嫉妒,语气酸酸的,“他对我从来没有这种好脸,以前都是嫌我吵闹,连我小时候下不下树,哇哇哭,他都没哄一声,拎着我后脖领拎下来的,要不就踹我屁股踹下来,何曾这么温柔过?知冷知热给我准备衣服了,我要冻出鼻涕来,他还会在一边嘲笑我你信不信!”

    苏懋笑了:“那你不还是没走,喜欢围着他转?”

    “他心好嘛。”

    姜玉成哼唧了一声,看了看左右,神秘兮兮靠过来,小声道:“我跟你说,我这群皇子表兄里,只有他表里如一,别人都不行,只会算计你,从你身上谋好处,就太子表兄那脑子,他能不会?不这么干,还不是心正纵容?嘿嘿,这么想,太子表兄也是喜欢我这个表弟的!”

    小郡王骄傲的挺起胸膛:“小爷独一无二,谁能不喜欢!”

    苏懋:……

    前面是天子仪仗先行,等了没多久,就轮到了他们的马车,苏懋披着披风,和小郡王一起下了车。

    “哟,到底是心肝宝贝,连这种上好皮子都穿上了。”

    大皇子身着骑装,拿着马鞭,恰巧偶遇,就打了个招呼,别有深意的看着苏懋:“上好的貂皮,绵软细密,全无杂毛,若本王猜的不错,这该是贡品吧?”

    “嘿嘿,可叫大表兄说着了,”姜玉成笑眯眯往前一步,“我可不就是我娘的心肝宝贝?府里得了赏,我娘立刻叫人给我做了新衣服,就是貂皮的呢!”

    大皇子一噎。

    再一细看,小郡王身上的披风可不也是貂皮做的?同样质料上好,绵软细密,全无杂毛,只不过苏懋身上穿的是紫貂,小郡王身上穿的是白貂。

    “你倒是护着他,”大皇子慢条斯理敲着马鞭,“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姑母没教过你?当心手伸的过长,不小心折了。”

    姜玉成眨眨眼,一脸兴味:“哇不愧是大表兄,说话好生深奥,我都听不懂呢。”

    大皇子:……

    你是在讽刺我文的不行,连话都不会说了么!

    奈何长公主惹不起,大皇子懒的计较:“现在不懂,待会儿也能懂了。”

    这话说的就有些意思了,什么叫现在不懂,待会儿……是有什么事发生么?

    苏懋心生警戒。

    大皇子往前两步,微侧了身,压低声音:“跟错了主子,结果可是不好,你要不要考虑考虑,站到本王身边?本王可应允你,太子能给你的,本王都能给你,还能更多。 ”

    苏懋微笑:“谢大皇子厚爱,小人怕是没这种福气。”

    大皇子连连折面子,心中恼怒,冷哼一声:“有些事到了现在,也不算什么机密了,说与你们也无妨……北边冬日难熬,每每必会犯边,进来放出消息,说我朝只要发落太子,废其之位,让其再无继位可能,保证下一任帝王不是他,愿签署和平协议,永、不、来、犯。”

    “当真?”小郡王顿时心急,这算什么破事,一旦当真,真的会有人对付太子表兄的!

    “自然是真的,国家大事,岂能妄言?”

    大皇子看着苏懋,慢慢摇了摇头,心情很好的样子:“江山黎民重要,还是自己的性命重要,你要不要猜一猜,你的太子会怎么远?他这些年标榜的可一直都是忠君为国,为百姓牺牲在所难免啊。”

    “良禽择木而栖,你现在思考退路还来得及——”

    大皇子意味深长的放完话,转身离开,带起朔风微寒。

    苏懋眯了眼:“这是……怎么一回事?”

    姜玉成一脸懵:“我不知道啊,没听说过有这种事啊!不过两国世仇,时有交战,自然会盯着对方的举动,大皇子敢这么大剌剌的说出来,没准是新得的消息,还没有大张旗鼓的散开?这不是逼我太子表兄么!”

    没错,就是逼。

    现场嘈杂,有些话并不好说,苏懋暗示姜玉成暂停,二人一起走向太子落脚之处。

    猎场规划是提前就分好的,早早递到了各人手中,从这里出发方向好找,不会迷路,就是稍稍要走一会儿,路有些长。

    这一路起初还没什么,慢慢的,就会发觉周围很多人说小话,看到苏懋和姜玉成,也没有像以前一样热情的跑过来打招呼,寒暄片刻,而是窃窃私语比较多,基间隐隐提起敌国……

    不用说,大概就是大皇子说的那件事了,这么快就散开了么!

    姜玉成有点气,眼角都红了:“别管他们,一个个就会嚼舌头!什么只要太子表兄站出来牺牲,国家就会好,我呸!太子表兄以前牺牲的少了?怎么不见他们感谢一下,卖个好!这群道貌岸然的狗东西,就知道站着说话不腰疼,总是在逼别人,怎么没想过逼一下自己!”

    路上这种气氛,直到太子帐篷才好一点,从鲍公公到小墩子,从宫人到守卫,没有一个不神色正常,表情镇定。

    苏懋看到,差点笑出声。

    鲍公公可能是经的事多了,大风大浪都见过,这点事算不得什么,稳的住,小墩子这种,可能就是人太实在,没心眼,或者对太子盲目崇拜,只要有太子,就没什么事可担心的。

    挺好,有利于环境安定,情绪平稳。

    炭盆烧着,穿着披风有点热,苏懋解下披风,看向小郡王:“你去看看长公主那边吧,看有什么事需要帮忙,我在此处等太子回来,若有事,必定叫你。”

    娘亲那里,姜玉成的确放不下,可太子这里又出了事,他跺了跺脚:“那你记得一定要叫我啊!我娘那里要没什么事,稍后我就过来!”

    苏懋目送小郡王离开,给自己倒了杯茶,坐下慢慢饮。

    今天这事来的有些怪异,若真是如此,但凡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敌国的意思,敌国为什么要求我朝废太子?若说当年被太子揍过,有仇,更多的其实是忌惮,他们害怕太子实力,如果太子将来前程已定,那我朝壮大,对他们自然不利。

    如果我朝不蠢,不逼太子,他们定施以更多口舌之计,继续离间,如果有的人犯蠢,真的要求废太子,待太子势崩,敌国会更高兴,没准直接就打过来了……

    从后宫到朝堂,没几个傻子,怎会不明白这种事?可有些人更看重的,是自己的私欲,为了目的达到,甚至不惜披着大义的皮,打着家国的旗号……

    想那么远做什么,太子死了,上不去了,不就有了自己的机会,自己随扈的机会?

    第66章 总有那蠢的不甘寂寞 兔子这么可爱,一定要吃掉!

    从大皇子嘴里曝出来的这个消息, 可谓石破天惊,光顺着皇子的利益集团扒拉扒拉,就能看到表象万千, 皇子们,皇子们的人,多少人摩拳擦掌, 等着一个好机会,现在可不就来了?

    利益当前, 所有人看到的都是眼前的得失,没有人想过未来,可能想过也不在乎,更没有人在意过去, 没有人想起这家国是怎么支撑起来的, 没有人记得别人的血泪功绩,仿佛过去的事,只要装作看不见,就可以抹平。

    短视如此,就算争到了皇位,又能维持住几天呢?

    苏懋闭了眼, 很为太子不值。

    手心一暖, 被人握住, 一颗温热的小方块落在掌心,他睁开眼睛,低头一看,是一块点心, 应该是新做出来的, 还带着热气, 淡香扑鼻,光闻到气息,就能想象到它入口的滋味,必然绵软馥郁,香香糯糯。

    而天子仪仗刚刚到达猎场,各处帐篷都是才搭起来的,有的甚至还没搭完,找新鲜做得的糕点谈何容易?除了皇上那里,大概别的地方找不着。

    太子去偷点心了?为他?

    “气什么呢?”太子掀袍坐下,端起他才尝了一口,就盯着看了半晌的茶盏,一口饮尽。

    苏懋都没来得及提醒一个‘凉’字。

    “看得出来?”

    “自然看得出来,”太子慢条斯理,“嘴都撅起来了。”

    “不可能!”苏懋赶紧摸自己的脸,“我从来不上脸的!”

    保持情绪稳定,是一个法医的必备修行,他早就练得炉火纯青,甭管遇到什么事,哪怕心里巨浪滔天,脸上也不会……摸了摸果然没有:“你诈我?”

    太子:“看来是真生气了。”

    苏懋:……

    以前怎么没发现,太子竟然是这么幼稚的人?

    算了,他重新给太子倒上一杯热茶:“那个消息……是真的么?大皇子说……”

    太子:“是真的。”

    “那你——”

    “孤不蠢。”

    太子三根手指拎着茶杯,并未沾唇,漫不经心轻轻转动,小巧茶杯在他手里显得特别乖巧,仿佛能任他搓圆捏扁。

    有些话不必多说,彼此身边的事,心中的想法,早就默契共通。

    苏懋眼睛微闪:“此次冬猎,殿下仍要小心,总有那蠢的不甘寂寞。”

    太子看着苏懋,修长指节轻轻摩挲茶杯沿,好像抚摸的不是茶杯,而是某个人:“懋懋不是要保护孤?”

    苏懋挑眉:“你用得着我保护?”他语气坚定的拒绝,“我不去。”

    他才不会去拖后腿,没他,太子自己就能万无一失,可能顺便还能坑下别人,他去了可就未必了,太子心神都在他身上,顾不上自己,真发生意外了怎么办?

    他知道太子有信心,但这个提议也绝对有私心……玩什么玩,谈什么恋爱,这种时候难道不是正事要紧吗!

    太子没死心:“真不去?”

    苏懋坚定:“不去。”

    太子:“林子里有狐狸兔子,个个皮毛漂亮,油光水滑,颜色不一而足,毛茸茸的,很好看。”

    苏懋:“不去。”

    太子没有哄骗到人,只能孤独的,一个人参与冬猎。

    各种准备做好后,大典仪式在第二天正式开始,由礼部官员主持,按照往年流程,该祭天祭天,该天子发言天子发言,该臣子们跪了就跟着唱礼跪,一套流程下来,时间不算特别长,也不算短,皇家威仪气派是摆得足足的,高贵,权力,阶层差别没哪一刻比这个时候彰显的更淋漓尽致。

    而过去一个晚上,‘废了太子就不跟你们计较,承诺签订永不来犯契约’的消息已然发酵,太子身上聚集了大量目光,连皇上都多看了他好几眼,不过大家都是有心眼的人,又碍于场合和气氛,并没有人多言,也没有人上前说什么。

    太子表现和平时无异,一如既往尊贵优雅,挺拔昂藏,一双眼睛无波无澜,看不出喜怒,好像根本不知道,或者不在乎这件事。

    礼部官员响鞭鸣炮,冬猎正式开始,太子一马当先,意气风发的冲了上去,紧随其后的是大皇子,四皇子慢了些,和朝臣一起前行,倒是亲民很多。

    一群人马在面前呼啸而过,卷起朔风残雪,转瞬隐入山林,不见了踪迹。

    “现在就等着太子表兄给咱们拿个魁首啦! ”小郡王撞了撞苏懋的肩,“你信不信?”

    苏懋看他:“你怎么没跟着去?”

    姜玉成哈了哈冰凉的手,揣在袖子里:“我是爱凑热闹,又不是什么让的都凑,这多冷的天啊,还骑马跑那么远,还要射箭,我射头又不是很准……这群人瞧着个个稳重,一拿起弓箭就跟下山的猴子似的,恨不得没有任何负累,只管往前冲冲冲,有什么热闹可看,我要想看这个热闹,还不如花银子请人给我敲锣鼓音呢。”

    “冬猎就是个形式,去玩也玩不痛快,一两天的事,后天就得回,我还不如等来年春猎呢……”

    小郡王打了个哈欠:“这一大早的催人起来,尿都能冻成冰,不跟你说了,我先回去睡个回笼觉,再过来找你玩哈。”

    苏懋:“好。”

    小郡王是吃完午饭,歇了午觉,才过来找苏懋的。

    外边天气太冷,照原本想法,两个人本来只想在帐篷里烤火聊天玩游戏,顺便烤点东西当零嘴,但坐久了难免觉得憋得慌,想活动下筋骨,商量了几句,就穿好厚衣服,出了帐篷。

    “……之前说你不会骑马?这好办,我教你啊!正好这回冬猎,除了各家带来的,还有猎场准备的,我们去挑一匹温顺的小母马,这种马聪明又稳重,你一上去它就知道你是不是老手,要是新手,骑的它不舒服,它连跑都不带跑的,你怎么催,它都只会溜溜达达的走……”

    姜玉成拉着苏懋到马棚处,很快相中了一匹白色的小母马:“就这个!你看它眼睛黑漉漉的,一看就很靠的住!来来来苏小懋,咱们骑马玩!”

    身边跟着不少人,就算出意外也不会有事,苏懋摸了摸小白马的头,感觉掌心被对方的脸蹭过来,有点痒痒的,心里也跟着有点痒痒的,这马看起来不太高,还没完全长成熟,但腿健膘丰,显然驮起一个人力气是足够的……

    “好啊,我试试。”

    “那你这样上马——”

    姜玉成不愧是好伙伴,说了教好兄弟骑马,真的就认真教了起来,都不顾自己玩了,告诉他大概都有什么要领,比如马怎么上,怎么下,怎么温柔的催它前行,怎么制止它告诉它该停了,怎么下命令转方向……

    溜达了几圈,苏懋竟然觉得自己会了!

    小马太温顺,这边地界也平坦,只要不跑快了,还真是不太难。

    “哈哈哈我说简单吧!”

    姜玉成这才开始骑上自己的马,和苏懋并肩前行,跑一段停一段,也不快,两个人溜溜哒哒,全当玩了,良久,才进了猎场山脉的外围。

    “哇……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空洒落,一片一片,优雅散慢,不太大,淹没不了别人身影,却足以让人们兴奋。

    “靠那边有只兔子!苏小懋你看到了没看到了没!灰色的,就在那树窝边,它还在跑呢,在跑!”

    姜玉成瞬间撒欢,也不顾着小伙伴了,催马就跑了出去:“我要捉到它!”一边跑还一边举弓拿箭,“这么可爱,一定要吃掉!”

    苏懋:……

    他不会弓箭,自然也就没带,没有射猎的兴奋劲头,就坠在后面,溜溜哒哒的跟着。

    小郡王运气显然不好,没能抓到这只兔子,因为这只兔子,被别人射中了。

    迎面过来一堆侍卫催马前行,将兔子拎起来,兔子身上有两支箭,一支在屁股上,一支穿透了头,致命伤是哪里,显而易见,屁股挨了箭不要紧,还可以跑,头被射穿,必死无疑。

    屁股上那支箭是小郡王的,穿头的那支么……

    侍卫后面,四皇子骑马而来,手中弓箭样式,正好与这支箭匹配。

    四皇子看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骑马过来,微笑谦雅似君子:“林中视野复杂,不知这灰兔是表弟和苏内侍的猎物,倒是唐突了,不介意的话,还请收下。”

    他一个眼色,底下就知道怎么回事,立刻下马行礼,将灰兔捧至小郡王和苏懋面前。

    苏懋没动,姜玉成也没动。

    四皇子顿了下,笑容越发体贴:“本王今次有幸,所获猎物良多,倒不用一只灰兔添光加彩,足以在父皇面前过得去了,两位只管收下,不必有压力,若不觉得该是自己猎物,全当本王送予你们的礼物也可。”

    这看似体贴温柔,实则高高在上的话音语气……

    姜玉成直接回:“四表兄不必客气,我们也不缺吃的。”

    四皇子看了眼那只灰兔,若有所思:“倒是本王大意,毁了皮子。”

    姜玉成心说这是皮子的事么,灰兔皮有什么好稀罕的,他们这样的人家,这种成色的皮子大半都只会赏给下人,可还没说话,就又被人给拦了。

    “你们若是想要皮子,方才四哥猎到了不少不错的,雪狐皮如何?”

    六皇子骑着马,慢悠悠的过来,一边说话,一边朝四皇子拱了拱手:“四哥莫怪弟弟拿了您的主意,主要是四哥今日过分神武,那雪狐猎的太多了,内宫也用不过来,既然表弟……和苏内侍喜欢,不如匀几张出去。”

    四皇子:“好啊,六弟不提醒,本王都没想起来,好皮子的确不应该浪费,该要共赏。”

    苏懋有些意外,这两个走到一起了?

    再看二者表现,四皇子一如既往自恃尊贵,马站在最前边,仪态一丝一毫都不带出错,六皇子落后一步,虽是兄弟,却主动避退,不管说话行礼,都在下位,这种相处模式肯定不是四皇子有意拉拢,而是六皇子主动促成。

    大约六皇子知道冯贵妃这次犯的事比较大,恐日后再立不起来,思考过后,投靠了四皇子?

    四皇子态度看起来亲和,但这是他常年以来打造的形象,不可能因为谁而改变,看起来亲切,却未必会当自己人,毕竟之前章皇贵妃和冯贵妃针锋相对了那么久,他和六皇子也少不了互相挖坑,互相暗害,昔日恩怨,怎么可能一笔勾销,化敌为友?

    除了这点有意思之外,苏懋还明显地感觉到另一点——四皇子应该是冲着他来的,想要招揽他。

    这只灰兔,不管是拿来吃还是取皮子,显然不是小郡王这个层级会在乎的事,这些话,这些举动,都是冲着他这个小太监。

    下一刻,六皇子的话就证明了他的猜想。

    六皇子思忖着四皇子神情,微笑看向苏懋:“四哥一向重贤重才,苏内侍小小年纪已入父皇法眼,听闻东厂督主至今未有加派,位置是给你留着的,可见未来可期。苏内侍早与一般小太监不同,不必这般小心,大可以在宫中多多走动来往,想来很多事,四哥是愿意请教的。”

    四皇子颌首,话音微慢,透着提点意味:“未来之事没人说得准,明哲保身才是正道,苏内侍这般聪慧,应该知道路怎么选。”

    之后便不再多言,送了兔子之后,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开。

    姜玉成拎着兔子,眯了眼梢,看向苏懋:“他是不是在招揽你?还是因为太子那个事?他们就这么笃定,太子表哥一定会牺牲么! ”

    从不确定到生气,只是一瞬间。

    苏懋顺了顺小伙伴的毛:“朝堂也没那么多傻子,你看跳脚说话的有几个?”

    从昨晚到现在,不管私下里还是公共场合,跳出来的都是少数人,沉默的则是大多数。大家心里都知道怎么回事,跳的太快太猛没什么意思,不见连皇上都没说什么吗?

    姜玉成想想也是,很快就不生气了,不过也觉得没意思,不想再玩了。

    苏懋也活动够了:“我们回去?”

    姜玉成:“好。”

    回去途中,两个人遇到了二皇子。

    二皇子穿的很厚,瘦弱的身体裹得跟个熊似的,大约和他们一样,帐篷里坐的难熬,出来活动活动,正好碰到了。

    此时风雪已大,隔着雪幕看到他们,二皇子几乎不假思索的往这边走,只是他腿脚慢,再走也离的还远。

    姜玉成拽了拽苏懋袖子:“莫非他也有这意思?想招揽你?要不要这么不要脸,我太子表兄还没死呢!”

    苏懋摇头:“不清楚。”

    心思各异的朝臣们不说,这些皇子可都是太子的竞争对手,以往就不存在什么兄弟情谊,这种时候更是,落井下石,都能踩一脚的事,为什么不干?闲着也是闲着么。

    “不过二皇子走这么慢,除了自身体力,心思估计也没多坚定就是了,他肯定知道自身缺点,招揽我,别的皇子都比他更可能,这种时候趁机而为,顶多是耍点小心思罢了。”

    “那他这么盯着我们做什么?”

    姜玉成手一紧,攥紧了兔子:“难不成是馋我们的兔子?”

    第67章 孤烤的鱼很好吃 如何,可喜欢?

    馋兔子, 小郡王还真是逻辑鬼才。

    苏懋:“那你要送么?”

    “不送!”姜玉成把兔子藏到背后,“我自己打的呢,凭什么送他! ”

    “算了, 看他这么馋的样子,送点别的给他吧。”

    姜玉成招了招手,叫下人过来, 吩咐送只野鸡给二皇子——

    “……挑只漂亮的,个头大的, 听我娘说,我爹那边上午围到了一群野鸡,有只尾巴毛特别漂亮,金中泛红的, 蛮贵气的, 就给二表兄吧,你同他说,雪下的大,太太冷,本郡王就不上前请安了,请二皇子好好保护身体, 早些回去歇着吧。”

    应该是话带到了, 二皇子被迫停了脚步, 遥遥拱手还礼,没再走过来。

    夜幕降临时,太子回来了,正好吃到了他们的烤兔子, 炖的鸡汤, 兔子味美, 鸡汤暖胃,再加上太子带回来的鹿肉,切了嫩嫩的几盘烤上,小郡王吃的肚皮都圆了,围在炭盆边,烤得昏昏欲睡,眼皮直打架,实在撑不住了,干脆告辞离开。

    苏懋倒是精神还不错,太子也是,难得在外面跑了一天,竟然也不累,还有心思逗苏懋。

    “还不想睡?”

    “可能下午睡多了,并不困,”苏懋将自己的一缕头发从太子手里夺回来,“殿下累了,不若先睡?”

    太子又执起他另一边的头发,凑到鼻前轻嗅:“倒也不累,很久没像这样活动筋骨,反倒有些兴奋。”

    苏懋总感觉这个动作有些变态,虽然没有拥抱亲吻,没有更靠近,可是闻头发……虽然他昨天才沐了浴洗了头,用的太子的澡豆,也没出汗,没有异味,但还是有些怪怪的。

    他将这缕头发也抢了回来,并且谨慎的后退了些,让对方抓不到。

    太子捻了捻指尖,有些遗憾:“怕不怕冷?”

    “嗯?”苏懋有些不懂。

    太子:“外面的雪很大。”

    苏懋下意识往外看,心说我有眼睛看得到啊,可现在不是在屋子里么?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你要带我出去?”

    太子:“我知道一个地方,景致甚美,尤其落雪之后,想不想看看?”

    “好啊,”苏懋兴致勃勃,只是有些担心,“能看得到么?”

    这可是晚上,黑夜,没有月亮,没有星光。

    “雪很快会停。”

    太子把他拉起来,给他穿外袍。

    “我自己来。”

    苏懋不敢大意,穿的特别厚,帽子围领貂毛披风,把自己裹得像个熊,不过因为身材太瘦,裹成熊也并不丑,反倒是憨态可掬,有几分可爱。

    太子勾住他的腰就不放,二人共乘一骑,离开了帐篷。

    走到门口,就被拦住了。

    太子看着殿前司守卫:“怎么,孤不能出去?”

    殿前司头领有些为难:“此处与皇宫不同,冬猎旨在相聚同乐,皇上曾有言,不必拘束了臣子们,属下不敢拦殿下出行,只是天黑路滑,还请殿下允属下派人保护在侧。”

    苏懋一听就懂了,今次场合和宫中不同,规矩变也该做应变调整,除了皇上帐篷附近守卫森严,意图靠近不可能,你要是往外走,不增添内里的护卫压力,还是可以随意一点的,估计要是换了别人,守卫问一声就会放行,因出行之人是太子,问就不行了,要是出了意外怎么办?当然得有人看着。

    太子大概也知道,才会没有压力的提出带他出去玩,现在也点头的痛快,答应殿前司派守卫跟随,只多加了一句:“孤不喜人打扰。”

    殿前司的人果然很懂事,并未贴身跟随,只远远坠着,保证视野里有太子身影,不会跟丢即可,并不会上前打扰。

    夜里光线不好,苏懋看了一眼跟着的那几个人,感觉似乎有个熟人……好像是向子木?

    不过他很快没有心思关注远处,太子的手太暖,呼吸太温柔,偶尔浅聊几句,轻轻摁一下他头的动作透着愉悦和珍爱,他也有点不能自拔。

    路途稍稍有些远,马蹄踏过飞雪,凛冽寒风吹着,他竟然不觉得冷,甚至因为双腿夹马腹稍稍用力,腰背始终绷紧,有些累,能量消耗太大,晚饭吃的那么饱,现在竟然两分饿感……

    目的地到了。

    白日的雪下到现在未停,但已然渐渐小了,苏懋下马,脚踩过雪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视野仍不清晰,隐约可见有亮亮镜面反光,大概是冰,非常宽阔的感觉,鼻间隐隐能闻到水汽,虽也冰凉,与雪花带来的感觉却不同,似乎有木头的味道,树叶的味道,甚至封存的苔藓的味道。

    “前面是个湖?”

    太子点头:“嗯。”

    苏懋感叹:“可惜看不清。”

    光从这冰面反光,就知道这湖很大,可惜天阴有雪,星月全无,只能借雪色看见一点轮廓。

    “这有何难?”

    旁边气息消失,苏懋便知太子离开了,不多久,就见远处有灯笼飞来……太子执着灯笼,纵跃到湖岸边,从这一侧到对面,就走两排灯笼,挂在树上的,落在岸边的,放的看起来没什么章法,极为随意,可雪映灯烛,光亮几欲同月色争辉,光芒又带着淡淡昏黄,又比月色温暖许多。

    苏懋不知这灯笼哪来的,可能是太子提前准备的,可能是问殿前司的人借的,总之这一片湖景,因此刻烛光之色,变得美不胜收,让他有些不知道看哪里好。

    近处琼枝落雪,冰莹如玉,远处山脉起伏,层峦叠嶂,烛光遥映,风都变得温柔了许多。

    太子说的不错,此处的确是一尚好赏景之处。

    “如何,可喜欢?”

    太子走到苏懋面前,见他鼻尖冻的红红,替他拉了拉帽子。

    苏懋是真不冷,浑身上下也就只有小半个脸露在外面,难免会凉一些,但他身体是暖的,手是热的,并未感觉不舒服:“这里真的很美,殿下好眼光!”

    “孤选的,怎会有错?”太子状似随意的负了手,“可想吃鱼?”

    “鱼?”苏懋惊讶的看向湖面,眼睛睁得略圆,有些傻气,“这里有鱼?”

    太子眸底隐有笑意:“既有水,自然有鱼,你只管说,想不想吃。”

    苏懋没出息的悄悄吞了口口水。

    人有时候就是很奇怪,身边选择很多,偏偏就想吃那一口吃不着的,冬猎成果颇丰,猎物不少,可就是没有鱼,也没有谁去专门钓,他突然想起来,他很久很久没有吃过烤鱼了……

    “可是我不会做……”真的很可惜!

    “孤会。”太子说的风轻云淡。

    苏懋突然想起,太子虽然从小锦衣玉食,地位尊贵,但也是正经领过兵,打过仗的,那时战情胶着,我方艰难,太子也要与兵士共苦,莫非是那个时候掌握的生存技能?

    “殿下还有此等手艺,”他看着太子,笑出小虎牙,“我倒还未曾见识过。”

    太子开始挽袖子:“这就让你见识见识。”

    挽起袖子,他并没有立刻捉鱼,而是深入林中,不知从哪里找出一堆干草干柴,干草铺的厚厚,把苏懋抱过去,坐好,又在他面前搭好干柴,吹火点燃,待篝火燃的不错了,才转身去了湖面。

    围着湖转了半圈,挑好合适的地方,太子凿开冰面,露出一个不算太大的圆圈,他没有做钓鱼竿,而是找了支坚硬的木头,顶端削成尖,站在冰圈边上,静心等待。

    他并没有等太久。

    冬日天冷,鱼却没有尽亡,湖面冰厚,底下的鱼儿缺少氧气,憋闷的并不舒服,现在有个洞,当然会想出来呼吸口新鲜空气,哪知这是猎手故意为之,等的就是它们冒头的那一刻!

    道理苏懋都懂,只是并没有亲自操作过,心想大约还是有难度的,现在亲眼看到,太子目光精准,出手迅猛,简直不要太帅,立刻啪啪鼓掌:“哇——殿下好厉害!”

    他有点被震撼到。

    之后的事情更加震撼,他是真没想到,堂堂太子,竟然什么都会,宰杀刮鳞破肚,处理起鱼来手法娴熟,完全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不仅如此,太子还非常知道怎么烹制,比如稍稍腌制一下,鱼会更美味……

    苏懋只是几息未见到太子,就见太子从密林里出来,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些不知名的草叶根茎,捏碎了揉在鱼身上。

    太子还做了一个简易烤架,把鱼放在上面,架在火上,烤起来很方便。

    苏懋本来只有两分饿三分馋,这鱼一烤上,香味一出来,他感觉自己就像饿了几天,馋的不行,肚子都跟着叫了。

    太子唇角微勾:“一会儿就好。”

    苏懋耳根有些红:“我也没多饿,就是……这鱼太香了。”

    太子视线掠过他发线的耳根,话音慢条斯理:“跑马这么久,孤都有些饿,你不饿?别动——这里沾了灰。”

    他大手掠过他唇边,轻轻蹭了蹭。

    苏懋:……

    光是看着太子眼神,他就感觉不对劲。

    太子眸底映着火光,是分不清是篝火更炙,还是他眼神更滚烫,这种眼神苏梦很熟悉,非情动不能有。可太子似乎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只是装模作样的蹭过他并没有沾到灰的唇边,慢慢的,慢慢的,跟着身体微挪过来,坐的离他更近。

    苏懋看了眼远处,殿前司护卫在哪里,他并不知道,大抵是有些远,能看到他们,却不能看清。

    太子……不想别人轻看他,才没有动手动脚。可能还因前言约定,他未答应,太子就不会多靠近,但别人看不清细节,唯有他能看到太子滚烫的眼神,内里翻涌的浪潮。

    他也很懂太子在说什么——不能碰,总不能让人不能想吧?

    篝火火光跳跃,烤架上的鱼传出阵阵香味,安静的湖色,落雪的声音,苏懋感觉有点受不了,艰难的转移话题:“多谢殿下为我……”

    “别这么快感谢孤。”

    宽大袖子遮掩,太子捏住了他的手,揉弄把玩:“你该知道,到了那一日,你会骂孤,而孤,不会停的。”

    苏懋睁圆了眼睛。

    堂堂太子,开这种黄腔不觉得羞耻么!

    这种话是可以堂而皇之说出来的?哪怕你压低点声音呢!

    太子不觉得,太子也是人,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他全都有。

    “你知不知道……”他低笑出声,微倾身,靠近苏懋,“你很有趣?”

    苏懋:……

    并不想知道。

    不过他觉得太子也很有趣,不再像以往那么端着,总爱黏着他,不管是否克制地保持距离,总是克制不住的动一动他,比如摸一下他的头发,拉一下他的手,只要在一起总不消停,幼稚的像个小孩子。

    大约情人间的相处就是这样,忍不住靠近,视线不肯远离,继而发现对方身上更多有趣之处,而发掘这些细节的本身过程,也是一种趣味,趣味叠加,总感觉相处时间太少,盼着更长,更久,身边的日子突然绚丽多姿起来,越来越有滋味,越来越教人憧憬。

    不知不觉间,雪已经完全停了,没一会儿,鱼也烤好了,太子将小烤架取下来,并没有直接递给苏懋,而是撕了一条鱼肚子上的肉,吹了吹,送到苏懋嘴边:“尝尝看。”

    苏懋没客气,张嘴就咬走了,眼睛一亮:“……唔,好吃!”

    两人这么一玩,直接到了后半夜,才有点困,准备回去。

    困也是苏懋困,都没精神头提防太子了,任对方自己抱在怀里,怎么搂怎么抱都不拒绝,眼睛困的睁不开,直接在马上就睡过去了,太子倒是精神百倍,一路慢悠悠的走,连马都没催。

    回到营地,他们直接进了门,殿前司的护卫们立刻退去,不再跟随。

    “……回来了?”苏懋醒了,打着哈欠下马,“终于能好好睡觉了……”

    “看路。”太子拉住他的手,阻住他踩空往前倒的身体。

    “谢谢殿下……”

    苏懋迷迷糊糊的道歉,继续往前走,还没走两步,就被尖叫声吓得一激灵。

    “死,死人了——来人啊——”

    声音特别近,方位也很明显,竟然是太子的帐篷里发出来的?

    苏懋和太子对视一眼,同时心下明白,只怕是出了事:“走!”

    第68章 皇子之死 我儿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时值后半夜, 人们觉最轻最浅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叫声穿透力惊人,很快有人边系衣带边跑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脚程并没有落后苏懋和太子很多。

    “殿下——殿下您回来了!”

    小墩子最先等到的当然是自己主子,立刻跪下,迅速说清楚原由:“殿下出门, 小的们都知道,主子不在, 便没谁到帐篷里来,只是思忖着时间,这时该进来添一回炭,不然苏内侍回来, 一准是会冷的, 鲍公公年纪大了,越发怕冷,打发了小人来,小人提了炭进来,刚要添,却发现……四皇子趴在地上, 竟然死在了里面!”

    “小人有罪, 四皇子何时过来的, 小人竟是半点不知,一时惊惧,才发出了声响,还请殿下恕罪!”

    太子眯眼:“你说谁?四皇子?”

    小墩子头磕在地上:“回殿下, 确实是四皇子。”

    这话可是……信息量巨大。

    苏懋思忖, 他和太子出去时, 房间里留了一盏小灯,但放的很里面,光线也不甚明亮,太子的帐篷空间很大,小墩子进去添炭,添哪里?他们回来是要睡觉的,添的自然是靠床边火盆的炭,太子的床边。

    这个时候,这种地方发现死人,小墩子能不害怕?他第一眼会认为是谁死了?

    太子。

    他以为太子出了事,才如此惊吓,发出声响,否则照小墩子稳重的性格,不说马上会妥善处理,至少不会叫出声来。

    不明亮的房间,太子的床边,太子没回来,没睡在床上,四皇子却死在了床边,这是什么意思?除了防卫不严,有人能偷偷潜进太子房间外,四皇子出现的动机也很可疑,他为什么在这里,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做这件事的动机是什么?

    “竟然是四皇子么……”

    “四皇子死了?”

    “死在了太子帐篷里?”

    系好衣带,拎着披风过来的人们慢了一脚,却没有慢很多,听到小墩子的话,当下就明白了,不管事情为什么发生,之后的发展才会是石破天惊,皇子之死,事关重大,接下来不会安生了!

    “你先起来。”

    “掌灯。”

    太子并未多言,而是直接往前走,借由更多的烛盏光线,看清了现场,床前不远俯趴着的四皇子。

    身体俯趴,脸侧着,一眼看上去没有明显外伤,没有血迹,只口唇青紫到吓人,不管神情还是肢体都不是舒展的,有些狰狞,看起来像有过挣扎抽搐,在他左手侧,有一个摔碎了的茶盏,茶盏边上,有些许水渍。

    “看起来像是……中了毒?”

    “太子殿下的茶盏里有毒?”

    “可太子殿下看样子不在帐中……”

    “这大半夜的,四皇子做什么来太子这里?看起来好像也没带着人……”

    众人太过惊讶,没忍住窃窃私语,但也极尽可能的克制,有些话没往外说。

    他们没说,苏懋也猜的到,要不就是怀疑四皇子要搞事,准备过来坑太子,没想到把自己给坑了进去,要么就是太子挖坑,引四皇子来,把他毒死了,但这其中都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要说有龃龉,众皇子之间早已成夺嫡之势,谁和谁都不算关系好,太子处境尤为不一样,他经历了漫长的被废困囚之境,双方不管是谁,如果想下手,那个时候不是最方便,收益最大?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这个时间有什么特殊?

    如果没什么特殊,那便是栽赃嫁祸之举,有人想利用这样的形式,从中牟利!

    可杀害一个皇子,并不是轻易能做到的事,皇子身份尊贵,不管出行还是安坐未动,身边都会有很多的人,值守的护卫,伺候的宫人,想要避过所有,非常之难。

    苏懋和太子快速对视一眼,仍然倾向这一种可能——

    四皇子只怕是自己悄悄潜来,准备对太子不利的。

    只是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最后死在这里的,却是他自己。

    “怎么了怎么了——我听说有人要暗害太子表兄!”

    姜玉成身影匆匆冲进帐中,草草穿着鞋袜,头发乱着,披风都没有披,手里抄着不知从哪里顺手拿的短刀,怒气冲冲,一副跟人拼命的架势,顺着众人散开的空间冲到前面,看到太子和苏懋,这才哽住:“太子……表兄?”

    不是说死人了,原来没事啊。

    他往前凑了凑,看清楚地上人的脸,眼神略复杂:“原来是四表兄……”

    他退后两步,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然不怕死人了?还敢离这么近看?

    “我儿啊……你怎么就出事了……”

    章皇贵妃掀开帐帘冲了进来,脚步惶惶,几欲站不稳,看到地上的人后,更是满面悲痛,手指微微颤抖,有点不敢摸四皇子的脸,大哭出声后,才扑到四皇子身上,哭的不能自已。

    太子微皱眉:“拉开她。”

    宫人们立刻行动。

    “谁敢动本宫!”章皇贵妃怒意迸发,恨恨盯着太子,“我儿去了,太子身为兄长,竟如此冷心冷肺,自己没有一分悲痛也就罢了,还要拦着别人哭一声么!你杀我儿不够,现今还要杀了本宫么!好,本宫就让你杀,你来啊!让本宫和四皇子一起走,黄泉路上还能做个伴!”

    苏懋却懂太子意思:“而今事实未清,杀人凶手潜逃在外,还请贵妃娘娘节哀,冷静一二,倘若破坏了现场,致使证据损失,会增加接下来的搜寻难度。”

    章皇贵妃双眼通红:“少跟本宫扯这些没用的,我儿死在你们这里,是谁杀的有目共睹,你们竟然还想狡辩么!”

    耽误了这一会儿,陆续又有其他女眷过来,比如长公主,比如太后,比如冯贵妃……现在已经不能叫冯贵妃了,因之前细作之事,她已被贬为嫔,现在只能叫冯嫔了。

    冬猎既然是一年一度的盛事,皇子朝臣皆要参加,不少携了家眷,皇上的后宫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女眷住处另有安排,活动地点也与男人们不同,除了大典礼仪进行之时,并未出现。

    苏懋有些意外,冯嫔也来了?要知道她可不是降位那么简单,她还被皇上严令禁足,不可以离开流光宫的,什么时候这道旨意被撤销,她也随驾而来,还这么低调,连大典都未参加,一直未曾露过面呢?

    她们都听到消息过来了,皇上自然也不例外,沉着脸走进来,视线犀利的扫过现场,最后落到太子身上——

    “人死在你这里,你怎么说?”

    现场瞬间安静,人们神情跟着变化,没人敢言语,除了章皇贵妃。

    失去了儿子的母亲,在这种时候如何仪态尽失,状似疯狂都有可能:“我儿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被废幽困奉和宫,我儿崭露头角,那是因为你自己做错了事,不知悔改,而我儿有才华,合该脱颖而出!没人阻你的路,是你自己断送的,我儿才华俱佳,被人称道理所当然!即便没有这些,我儿对你这个兄长一直尊敬有加,恪守本分,不管你是怎样处境,都未曾对你不利,你为何要害他!”

    “贵妃娘娘言重了,”太子等她说完,才语字清晰道,“孤今夜出去赏景,并未在帐中,不知四弟因何私闯孤的帐篷,一个下人都未带,也未知会我处宫人。”

    昭明帝:“你不在?”

    太子拱手为礼:“儿臣确实不在,父皇可提殿前司护卫查实。”

    昭明帝眯了眼:“今日殿前司何人值守?宣进来!”

    很快,殿前司头领过来了:“属下李勤峰,参见陛下!”

    昭明帝:“你今夜当值,当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说说吧,可曾见过太子外出,知其踪迹?”

    李勤峰:“是!今夜太子殿下确有外出,携同身边这位苏内侍,离开时是亥时初,人定时分,因夜暗路滑,属下派了一支小队随行保护,为护太子周全,小队人手一直在侧,保证太子未有一刻离开过视线,直至方才,人才归来!”

    也就是说,太子并不在营地,且人证很多,可以确保没有作案时间,反而是营地里的人,才脱不开嫌疑。

    昭明帝点了点头,让人退下,视线扫过房间,问地上碎了的茶盏:“这应该是太子房间的茶具?”

    这个问题根本不必答,所有人都能直接看到答案,太子的茶具摆在桌上,刚好就缺了一枚,样式花纹和地上的相符。

    章皇贵妃盯着茶具:“对……你房间里的茶盏,人就是你杀的!一定是你杀的!我儿饮了你备下的毒茶,方才命丧于此!”

    鲍公公跪在地上:“贵妃娘娘容禀,冬日天寒,殿下房间里是不会放冷茶的,殿下外出,茶具都收拾过,天下未归,也未有新茶沏上,眼下不管茶壶还是茶盏,都是没有茶水的,此乃宫中规矩,老奴等不敢有疏漏……”

    昭明帝一个眼色,立刻有小太监过去查验,将茶壶盖打开,再亮给所有人看——

    里面果然是没有茶水的,非常干净,连湿痕都没有。

    那这摔碎的杯子,地上的水……

    “应该是雪水。”

    苏懋指着四皇子衣裳:“皇上请看,除了地面上碎杯瓷边的水渍,四皇子衣角发梢皆有湿痕,这么大片又均匀的水渍,总不能都是茶水泼上去的,四皇子应该是冒雪前来,进房间后雪水有融,有雪片不经意抖落在地,化成了水渍,若是茶水所致,不可能只有这一点。”

    昭明帝不置可否,问跪在地上的鲍公公:“说说看,为何帐篷里来人,你们却不知晓?”

    鲍公公:“回皇上,此次冬猎,不在宫中,规矩有所不同,宫人们便有些倦怠,太子体恤,出门时叫大家下去休息,大家就真下去休息了,左右主子不在,也没多的活儿,皇上的殿前司护卫严密,也不怕丢东西,宫人们便偷了闲,方才一直在侧帐小炉子边上围炉夜话,有些……活泼。”

    他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主人不在就偷懒,还玩出了兴头,听不到外界细微声响……也不是什么值得得意的事。

    现场再次陷入安静。

    太子便道:“皇子遇刺,非同小可,儿臣建议,现在立刻开启破案流程,否则若证据有失,岂不是给凶手更多时间逍遥法外?”

    此话在理。

    竟然敢在冬猎之时,下手杀害皇子,还在太子帐中,凶手之明目张胆,简直是对皇家权威的挑衅,也直接打了朝廷百官的脸,当然要抓出来!不仅要抓出来,还要严查严办!

    但由谁主理,是个问题。

    往常这种大事,可能涉及皇族辛秘,皇上一般不会交由刑部大理寺,而是会令东厂去查,问题是现在东厂群龙无首,原厂公贾鹏在上一案时因结盟细作,通敌叛国,被处死了,你让谁来牵头查?谁又有那个本事?

    西厂往常也很嚣张,在底下各种搜罗消息,办事,都是好手,但破案一事,远比不上东厂,东厂近来蜇伏,本来是西厂的机会,但西厂在细作一事上也有些说不清,推不干净,大概是察觉到了上意,感觉跳的越多,死的越快,一直非常低调,没有任何亮眼的痕迹……

    太子这么说,会不会是推荐自己人的意思?

    毕竟接连几个案子,苏内侍大名在外,谁不认识?

    章皇贵妃都听明白了,当即反对:“一个太监而已,谁知真的是还是假本事,怎如朝上经验丰富的官员?这事给了他,不就是交给太子管了么!我儿死在这里,谁是最有可能的凶手,大家当知晓!”

    太子垂眼看着她,眸底有暗暗沉光:“容孤提醒,今夜所有人里,只有孤一人在外,人证清楚,时间线明晰,换了任何一个旁的人——贵妃娘娘可否能保证此人非杀人凶手?倘若运气不好,真的选到了这位凶手,四皇子一事,恐怕无昭雪之日,贵妃娘娘真的忍心?”

    章皇贵妃眼神颤动,显然没了主意。

    昭明帝视线滑过太子:“就依你。”

    太子拱手:“儿臣请先验尸。”

    昭明帝颌首,苏懋便接太子视线,行了礼,走了过来。

    第69章 皇子开撕 我没干这种事。

    苏懋上前验尸, 从轻触尸身,寻找尸斑尸僵,确认死亡时间开始。

    “尸体温度尚存, 尸僵开始出现……未见尸斑,瞳孔扩大,角膜未见浑浊, 死亡时间可能不超过一个时辰。”

    他视线滑过死者衣衫,指节翻动, 分别轻捻:“……外袍微湿,衣角部分浸透,内袍干爽,死者应该在雪地里走了很久, 或者停留了很久, 身上的雪进帐篷后因温暖消融,才在衣上,现场,留下湿痕。据我所知,今夜的雪,于子正时分停了, 而我与太子于亥时中离开这里, 四皇子来此, 必在子正之前。”

    现在是丑正,凌晨两点,雪在子正,也就是零点时停的, 他和太子出门大概是九点半到十点, 四皇子尸体现在开始出现轻微尸僵, 连尸斑都未显现,死亡时间应该在两个小时内——

    也就是说,他一定是在子正,零点前出的事,而他和太子离开帐篷,底下的人怎么也得收拾收拾才能安静下来,四皇子的死亡时间,几乎可以精确到十点半到零点这个时间段,房间里有炭盆,温度不算低,死者姿势不像被翻动过,若死亡两个小时以上,必会有尸斑出现,再轻微,苏懋也看的出来,但他方才看的很仔细,并没有。

    若无其它原因,他感觉这个死亡时间可以再精确一些,比如十一点到零点,也就是说,子初到子正。

    小郡王立刻明白要点:“也就是说,雪停前的这段时间,子时初开始,谁到过太子表兄的帐篷,就有可能是凶手?”

    “死者嘴唇指甲上的发绀明显,疑似中毒,瞳孔扩大,皮肤干燥,泛红,这种毒很有可能会催发兴奋状态……”苏懋脚步往后挪了挪,“还有,你们不觉得,他倒在这里有些不对么?”

    姜玉成怔住,是很不对,不管是谁,躺死在太子的帐篷里就很不对,但他知道,苏小懋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

    太子却明白,还能提醒四周:“四皇子生前最后一个动作,意欲何为?”

    如果想杀他,没发现他不在,应该往前往里,往床边走;如果发现他不在,或者改变主意要离开,应该往外,往门口走;如果想喝茶,或者想下毒,应该在桌边;可四皇子俯趴的位置和姿势,哪哪都不靠,几乎就是在房间,略偏里的位置,横趴,指向非常不明显。

    而且仔细观察,还可以看到现场留下的,雪融后的少许水渍,并未全部集中在死者身上,茶杯碎片边,还有些许脚印残留,冲哪个方向的都有,不一而足。

    苏懋:“死者死前,很可能方向感缺失,这或许也是毒发症状之一。”

    姜玉成也想到一点:“四表兄身上雪厚,必定在雪里停留了很久,可诸位皇子帐篷离这里都不太远,他过来又不麻烦,为什么会在雪地里停留那么久,是被谁拦住了么?”

    那这个人也很重要啊!

    他当即问此处的太监和护卫:“你们看到没有?”

    太监们摇头:“小的们……在旁边小帐篷里围炉,实在没听到动静。”

    护卫也道:“猎场与宫中禁卫不同,虽时时有巡逻小队,也设有定岗轮值,但人手不够,还是需要诸位皇子自己身边的人襄助。”

    出行在外,禁军要防范巡逻,殿前司周密护围,所有兵力都以皇上安危为先,其它地方,说不上有疏漏,人手紧张是肯定的,随行朝臣尚要带些看家护院的,何况皇子?所有人身边,都有自己的护卫力量。

    太子帐篷这为什么没有?那当然是因为主子出去了啊,主子不在,小太监们都去围炉了,护卫自然也就没管的那么严,可以松快些。

    帐篷又跟正经的房子不一样,虽说用料厚实,多层厚布织造,防寒防水,比起砖瓦搭起的房子可是脆弱多了,正经房间进出道路不是门就是窗,没别的可能,帐篷可就不一样了,带个锋利匕首,悄悄的潜进来,哪里不能划开个口子?

    昭明帝眯眼:“速查太子帐篷!”

    结果这一找可不得了,天黑视线不好,帐篷里一下子进的人又太多,气流复杂,便没发现,现在围着帐篷仔细一找,豁,被匕首割出来的口子何止一个!

    一二三四,足足四个口子,分别在不同的方位,合上绷紧了一时还看不大出来,轻轻一拉,不到半人高,但进出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姜玉成都气笑了:“豁——太子表兄这哪是人住的帐篷,这是捞鱼的破网子吧!”

    又有禁卫军来报:“启禀陛下,除却利器划开的口子外,太子殿下帐篷外还有无数脚印,有大有小,有深有浅,难以辨认!”

    好家伙,不但划了口子,还有脚印,太子这是得罪了谁,大半夜的组团来刷?

    那这事就更有意思了,这里除了四皇子,还有别人来过,但是四皇子死了,别人声息全无,甚至因为脚印的过于复杂,难查难辨,是有人想在这里搞事,还是发生了意外?是有人借刀杀人,还是谁有心促成,想要坐收渔翁之利?

    难得碰到这么神秘有趣的皇室八卦,小郡王相当兴奋,虽然死的人是表哥,但他和这位表哥说实话,不存在什么感情,这位表哥不只一次明里暗里坑过他,他强行控制情绪,表现出一二哀悼之意也就够了,而且现在找到凶手,让这位表哥入土为安,岂不更是大义!

    他都不顾外头冷了,跟着皇上派出去的护卫,在外围上蹿下跳,还真被他找到了一样东西。

    “苏小懋你看你看——看我找到了什么!”

    姜玉成举着一根漂亮的羽毛进来,又长又翘,红中耀金,色泽华美。

    这个点别人不知道,苏懋却一下明白了:“这是小郡王家的野鸡?”

    “可不是怎的!”姜玉成弯了眼梢,“我爹今日圈了一堆野鸡,所有野鸡里,只有一只尾羽尤为出色,红中耀金,光线下折射紫芒,可不就是这个样子?时值冬猎大典,大家都争于表现,也就是我爹这样不求上进的,才会想着圈野鸡炖了给我娘补身体,娘,我说的对不对?”

    “真是越发没规矩了,敢编排你爹娘了?”

    长公主先是训了声儿子,才转向昭明帝:“不过成儿这话倒是不错,今日冬猎,只我家围了野鸡,驸马还因此被笑话了。”

    这发展大家就不懂了,案发现场发现的东西,可都是证据指向,大家恨不得退避三舍,千万别扯到自己,你们一家倒好,直接往上凑,是怕嫌疑不够大么?

    苏懋看了眼太子,解释道:“今日午后,我同小郡王回来的路上,偶遇二皇子,小郡王热心肠,见天寒难挨,二皇子身体也不好,就让下人去自家帐篷挑只野鸡,送给二皇子补身体,二皇子身份高贵,小郡王还专门叮嘱下人,点明去挑那只最漂亮,尾羽红中耀金的,送给二皇子。”

    姜玉成看向人群里,一直未有说话的二皇子:“二表兄要不要解释一下,这大冷天的,您可是出来散心了?来太子表兄的帐篷,意欲何为,专门来杀人的?”

    二皇子视线掠过那支漂亮的尾羽:“鸡汤暖胃,味道甚好,小郡王心意,本王十分珍惜,下人拿野鸡给本王看时,本王还夸了句尾羽漂亮,可留下赏玩,这些父皇皆能查到,儿臣不想说谎,这尾羽,此刻的确应该在本王帐篷里,然——”

    他手掩唇,咳嗽了几声,气息微乱,话音无奈:“所有人知道本王身体状况,这么些年来,本王最重视的是什么,是活下去,好好活着,其它一切皆可靠后,冒着大雪来杀人,本王不怕生病?还有本王身手,看上去是能杀人的人么?可能最后别人没事,受点伤养养就回来了,本王却因病重,撒手人寰。”

    现场一默。

    倒是有可能……但尾羽出现在这里,到底不能洗脱二皇子嫌疑。

    二皇子静了片刻,长长一叹:“都觉得本王是傻子么?就算真的起了杀心,哪怕冒着风险,也非得要来,难道不怕突发意外,被人碰到捉住?北方敌国的条件,大家可都清楚,今夜想到太子这里来的,何止一位?本王真的行动了,可否确定能得到好处,这长远的好处,真的能落在本王头上?”

    他看起来荏弱,脸色苍白,全无气势,实则直接把最可能的动因放到了明面上——

    不管四皇子怎么死的,谁干的,太子帐篷割出的那么多道口子,来来去去窥探的人,复杂的脚印,都证明了同一件事,有很多人想促成敌国的这个交易,想要太子死,只要太子死了,边关就安定了,夺嫡就更有希望了,甚至哪怕日后被查起来,还能占据大义,杀太子并非是私仇恩怨,而是为了国家安定。

    先不去考虑这中间出了什么意外,只从这个动机分析,谁最急切,最有可能动手?

    今日倒在这里的四皇子首当其冲。

    不管在宫中位至皇贵妃的亲娘,还是宫外外祖家的官场势力,他都是实力最雄厚的一个,他今日会出现在这里,很有可能就是动了念头,但他死在了这里,凶手当然是别人。

    旁的皇子里,还有谁更有野心?

    想都不用想,大皇子。

    这些年太子被废,困居奉和宫,里里外外争的最厉害的,就是四皇子和大皇子,四皇子靠着份位高的母亲,靠着外戚,大皇子则是靠着皇上想要补偿他生母去世的心,靠着皇上宠爱,双方互有得失,谁都没向谁低过头,现在之势,太子危险,四皇子又死了,谁有机会成为得力最大的人?

    当然是他!

    所有人看向大皇子的眼神开始不同。

    大皇子怎能体会不出,出列向皇上行礼,视线淡淡刮过二皇子后,道:“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与四弟平时确有政见不同,但那都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并无私怨,对太子也是,如若本王真有什么想害太子的想法,何至于等到今日?”

    现场一静,也是,真有必杀之心,太子幽居奉和宫时,为什么不动手?

    大皇子等众人想一想,视线再次掠过二皇子:“而今时局凶险,敌国欲以太子名头,离间我们,诸位且想一想,想要跳出来的,怎会只有一个?”

    “这么多年过来,本王深知家国重要性,再怎么同兄弟们政见不同,也未曾冲动到极致,意欲下杀手,怎么偏在这种时候,干出这种将所有疑点拉到自己身上的事,本王是蠢么!”

    谁都知道造成这种局面,他有最终得利的可能性最大,他还非得干,是怕盯着自己的眼睛太少了?

    “二弟要不要再解释解释这根尾羽?”大皇子终于目光落实在二皇子身上,“你好像并没有说明,它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二皇子笑了下,意味深长:“大哥真想我说?”

    大皇子心头一跳,预感不好。

    二皇子却已开口:“大哥不想自己说,弟弟便代劳,替你说了——就是因为打听到大哥要来,弟弟才想过来看看,生怕你不小心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想要挽回劝说一二,大哥敢说你没来过?”

    豁,精彩了精彩了,这就开始咬了!二皇子真的握有证据么?

    大皇子反应也快,眯了眼梢:“我只说我不会杀人,不会对太子不利,何曾说过,我没来过?”

    众人:……

    还能这样强行挽尊的?

    大皇子一脸正气:“我的确来过,想要跟太子谈谈心,聊一聊最近局势,看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走到外面,又觉得没有必要,太子胸中有丘壑,怎会被小人坑害?且这个时间点不合适,有些敏感,于是尚未靠近,便离开了,回到自己帐篷时雪还未停,谁不信,可以去问我帐中下人。”

    姜玉成:“大表兄只是来了,尚未靠近便离开了?那大表兄可曾听到什么动静?”

    大皇子点点头,又摇摇头:“并未听到动静,也未见到旁人,我只是突然觉得,时间不太合适,便转身返回,仅此而已。”

    “我也是。”

    二皇子道:“我也只是听闻大哥可能有什么行动,担心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便想跟着来劝劝,仅此而已。”

    姜玉成:“哦?那二表兄可曾听到什么动静?”

    “未有,”二皇子微叹了口气,“得到消息的时间稍晚了些,一路过来并未见到大哥,太子帐篷里灯暗着,没什么动静,我站了站,感觉好像太子已经歇下,大哥应该并未进去,既未进去,亦无危机,我自然不会在雪地里呆着,便返回了。”

    第70章 你背着我偷吃去了? 道德绑架哪家强。

    大皇子和二皇子的言论稍稍有些奇怪。

    第一反应皆是反驳, 并不承认自己来过,二皇子揭开本案动因,矛头指向大皇子, 大皇子则暗示所有皇子都有动机,他这种看起来最可能的是不是反而更没可能,直指这个原因的二皇子是否更可疑, 二皇子见矛头再次指向自己,几乎是直接翻了前面的话, 说来过,还是追着大皇子来的。

    大皇子发现自己行事不密,有可能早被察觉到,也当即反了口, 承认自己来过, 但并没有进来,和人命之事没有关系。

    这里面有可以印证的地方,说不了谎,说谎也没用,所以两个人才改了口……也有印证不了的地方,而这些印证不了的地方, 才是这两个人绝对保密, 自信无有疏漏, 存在暧昧可作文章之处。

    太子沉吟片刻,道:“四皇子这里呢?这么晚出来,伺候的下人可知晓,皇贵妃娘娘可知晓?”

    因四皇子之死, 之前找过来的太监早就跪在帐外, 帐篷门帘是掀开的, 里面的话外面全能听到,当即叩头:“回殿下,奴才等不知啊……戌时过,四皇子便要说休息,叫奴才等都下去,帐中熄了灯,未留一人,直至方才……四皇子为何悄悄出来,何进出来的,奴才等皆……皆不知晓,求殿下责罚!”

    太子现在是没空发落人的,看向章皇贵妃:“皇贵妃娘娘?”

    章皇贵妃眼底微闪:“本宫……也是不知。”

    太子:“娘娘最后一次看到四弟,是什么时候?”

    章皇贵妃:“黄昏时请了安,便再没见过了。”

    “哀家倒是听到了点动静。”安静空间里,太后突然发声,“略有些奇怪的叫声,就在子正前后,有点不像人发出来的,像夜猫子。”

    夜猫子?

    所有人目光看过来。

    太后满头白发,容貌可亲,浅浅叹了声:“人老了,觉少,睡得早了,半夜总会起来一回,帐中炭烧的足,太热,枯坐难受又难捱,就想出来走两步,非太子帐篷里出了这种意外,哀家都想不起来还有这个事。”

    意思是动静还是有的,只是听没听见,有谁听见,在没在意,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姜玉成视线扫过房间,在一个人身上停住:“有些怪啊,六表兄怎的这般安静?我还记得你今日与四表兄相伴,还频频同我和苏小懋说话,想要替四表兄招揽人才,您二位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了,亲亲热热在一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往前数一个月,你还和他势同水火,尿不到一个壶里呢?”

    你和他接近是不是别有用心,有没有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他又知不知道?

    “冤枉啊……”

    六皇子赶紧从远处走过来,朝皇上行礼叫冤:“今日冬猎,儿臣收获不错,晚上高兴,便多饮了几杯酒,一直睡到方才才被喊醒,此间发生之事,儿臣确是不知啊!”

    “如同大哥一样,儿臣虽和四哥偶有政见不同,但那都是为了朝廷,私下里兄弟们吵吵闹闹也很正常,谁家牙齿还没有碰到舌头的时候?但儿臣和四皇子都知道,血脉亲情大过天,从未有过互相仇视!”

    他还往前转了一圈,让所有人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诸位看看,我身上是不是酒味很重?方才不敢上前,也是怕被父皇责罚,破坏了现场,诸位仔细想一想,若我真的来过,这整个帐篷里是否会有我留下的酒味?为何方才一直不见有人提?”

    这么大的酒味,是个人都能闻得到,没人提,当然是没有,所以六皇子果真没有来过?

    恰在此时,被昭明帝派出去,查看各个皇子住处的人回来了,上前行礼,手遮唇形,在皇上耳边说了几句话。

    声音很小,没有人听到。

    昭明帝却突然暴怒:“好啊你们,一个个还敢坚称自己无辜,以为朕什么都查不到么!”

    房间一滞。

    一众朝臣立时跪下。

    大皇子二皇子六皇子也跪下了,个个面色肃穆沉痛:“父皇息怒!儿臣等殚精竭虑,早做准备,也是为我朝江山永固,百姓安平!北方仇敌在侧,磨刀霍霍,百姓受苦良久,若太子牺牲能带来盛世安稳,我等……我等愿做那种不义之人,哪怕死后下地狱,也要为朝争一道生机!儿臣怎会愿意与兄弟相残,只恨那敌国所言,要的不是儿臣的命,若是儿臣,儿臣愿一死谢天下,永世无悔!”

    好家伙,这道德绑架的,熟练果断,够狠。

    殿前司和禁卫军查到了什么,皇上因何动怒,几人为何下跪,不言而喻。

    定然是跪在这里的所有皇子都蠢蠢欲动,有了计划,有了准备,甚至有了行动,痕迹并不能隐藏,被揪出来了,只不过看起来跟眼下命案并不能联系到一处,才不能立刻定罪。

    但所有人的目的其实非常一致,就是想害太子。

    几个皇子如此,死在这里的四皇子大概也如此,只不过他最倒霉,过来分明是想害太子的,没想到自己出了事。

    以大皇子为首,几个皇子口口声声说自己冤枉:“请父皇明鉴,儿臣真的没有动啊,只是想想而已,想想难道也有罪么?”

    “儿臣承认来过,适时转身离开,并未动作,是儿臣下不去手,还请父皇理解儿臣的兄弟之谊!”

    “儿臣虽曾想过,但并未想在今日啊父皇,还请父皇明察!”

    都承认对太子起了杀念,但没做出来的事,仅是念头而已,而且这些念头都是冲着太子,而非四皇子,所以这命案,跟他们没关系。

    章皇贵妃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感觉谁都不可信,又感觉谁都有可能下手错杀,怎么想,似乎全无疑点的人还真就是有人证明不在场的太子了。

    真让他来主理案子么?

    昭明帝倒是比她干脆多了:“太子,此事便交托于你,即刻办案吧,务必要寻出凶手,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对朕的四皇子下毒手!”

    太子行礼:“儿臣仅尊圣命!”

    章皇贵妃哭声哀痛,几欲说不出话。

    人们很快离开,现场还需更多勘察记录,接下来也别想睡了,太子和苏懋干脆去了旁边的小帐篷,商议接下来的事,小郡王自然也跟着。

    接下来的重点,当然是寻找各种线索和证据,最首先一条——

    苏懋道:“我们是不是先要查清楚,禁卫军报告给皇上的是什么?”

    几个皇子都做了些什么,痕迹所在,可能会引导案件侦破思路,也可能就隐藏着真正的杀机,皇上不说,恐怕是不想在朝臣面前丢面子,他们却不能查。

    人都是会撒谎的,证据却不会,他们需得找出来,这些皇子私底下到底都干了什么事。

    不过有一点比往常案子好些,不需要特殊梳理——人物关系。

    几个人大概什么性格,谁与谁有龃龉,关系曾经出现过怎样的转变,他们大概都知道,大家的社交圈子相融嘛,不过——

    太子:“他们今天都接触了什么人,说过什么话,情绪上有怎样样的改变,都需要细查。”

    就比如四皇子和六皇子,往常是互相看不过眼的,因为冯嫔的降位失宠,发生了微妙变化,今日苏懋和小郡王遇到的那一幕,像是双方达成了合作默契,但这个合作,真的是默契,还是谁在装,就不知道了,四皇子的死,到底是意外还是故意,更加无人得知,需要仔细侦查分析。

    想起这位由贵妃降位的冯嫔,苏懋就感觉古怪:“冯嫔今夜为何会来,真的只是被惊醒了好奇?”

    “定然不是,”太子摇头,“随驾出行如此低调,甚至未现于人前,怎会因为这样的意外突然出现?”

    冯嫔可不是行事不秘之人,她有脑子,有手断,再加上不俗容颜,才成了宠冠后宫十数年之人,缺了任何一条,她都活不到这个时候,既然是低调出行,又非要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怕暴露?

    这绝对不是无意识之下的行为,一定有什么原因。

    姜玉成捏着下巴,想了想:“我看有两次,皇上盛怒之时,她好像悄悄拉了拉皇上袖子,止住了皇上发火,莫非……她有复宠倾向?”

    如果不是,她也根本不会被带来冬猎吧?

    那她故意在众臣面前出现,是想彰显存在感?那为什么不在之前,行进途中或大典之上,选在这个时候,莫非是知道四皇子会死?

    总之她的出现,有些突兀,哪怕再低调,再不显山不露水,烛光之下不怎么看得到身影,甚至一句话都没说,也一定与这个案子有点说不清的关系。

    “还有章皇贵妃,”苏懋眼梢微敛,“她也不对。”

    姜玉成没懂,眨了眨眼:“章皇贵妃有什么不对?我瞧着她哀痛不像假的,四皇子可是她亲儿子,她的些许失态言语,可能是因为太过激动?”

    苏懋:“她受到刺激,的确应该激动,但我说的,不是这个。”

    姜玉成:“那是……”

    太子却懂了:“衣服。”

    衣服?

    姜玉成仔细回想,后知后觉道:“……她的穿戴,好像特别整齐了些?”

    绝对不是错觉,他看得清清楚楚,今夜案发突然,所有人都是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外走,个个都有些衣衫不整,包括他自己,就算有人特别注意仪表,整理好了才出来,也只会大概照顾三样,比如头发乱不乱,衣服理整齐了没有,鞋袜也不能乱,能见人就可以了,可谓轻车简行。

    章皇贵妃就不一样了,除了后面哭的有点多,妆容乱了,衣服因扑抱过四皇子尸体也有些乱,她周身上下可谓精致,发上簪多,华贵,发式也繁复,小郡王撒娇的时候,也曾为母亲长公主亲自梳发呢,怎会不知道妇人发型打理需要多长时间?那种发式,根本不是睡觉时会有,起来随便一挽就能梳出来的样子。

    还有腰间挂着的玉佩,禁步……

    出门急,披风都没来的及选件上好的,衣服却穿的跟白日里见人似的,的确有点不对劲啊。

    “还有,”苏懋见姜玉成反应了过来,又道,“太子问她四皇子消失这么久,她有没有担心时,她眼神闪烁,并没有正面回答。”

    姜玉成拳砸掌心:“你的意思是,她根本没有睡觉,而是知道四皇子今天晚上要干什么,悬着心事,一直未有卸妆,未有安置,等着四皇子回来见她?”

    太子眯眼:“我若是她,亲儿子出去这么久没回,多少会担心,想过来想看一看。 ”

    姜玉成捂了嘴:“你的意思是,帐篷上割出来的几条口子,帐篷外面的脚印,也有她一份?”

    苏懋:“这对母子看起来不像有秘密,做所有大事前,都会彼此商量,四皇子若有举动,章皇贵妃不可能不知道,平时尚且要在一边掌个眼呢,这时候要干这么大事,反而不管不顾也不来了,你信?”

    姜玉成摇头:“我不信。”

    苏懋笑了:“女眷那边帐篷有点远,太子的人不太方便,小郡王不若搭把手?”

    “好啊,”姜玉成拍胸脯,“这事交给我了!”

    “还有下毒的可能性,毒源可能在哪里出现……”

    太子和苏懋姜玉成一起,讨论了本案更多的可能性,细分出更多的方向头绪,决定了接下来主要次要,都要做的事。

    “嗷——这两天怕是没什么时间睡了。”

    姜玉成打着哈欠,伸了个怪模怪样的懒腰:“那我去忙了?”

    苏懋:“去吧。”

    太子也颌首:“该休息还是要休息,自己心里有数。”

    “得嘞——”

    姜玉成理理衣襟,挺起腰,越过了他们。

    才走两步,又停住了,鼻子耸了耸,转身回来:“不对,你俩身上什么味儿?我怎么闻着这么像烤的东西……鸡,还是鱼?”

    他围着苏懋转了个圈,甚至拉起他的胳膊,闻了闻他的手,眼睛腾的睁圆:“鱼!是烤鱼对不对!你大晚上的,背着我偷吃去了?”

    苏懋:……

    什么叫背着你偷吃,说的那么难听,我真要偷吃,还用背着你?

    太子拳抵唇前,清咳了一声。

    姜玉成放下苏懋,往前跳了一步,委屈巴巴:“太子表兄带苏小懋出去吃鱼……吃鱼也就罢了,我懒,不愿意动,你喊我我也未必跟,可怎么也要给我带回一条来啊,哪怕是还没烤过的呢,大冬天的,又出来冬猎,谁不馋这一口……”

    太子本想敲打敲打小表弟,撒娇耍赖在他这里不管用,可苏懋有些不忍心,看了他一眼,他就敲打不出来了。

    “孤明日见到驸马,同他说一声,长公主曾在冬日最喜吃鱼,还是烤的,如何?”

    姜玉成眼睛刷的就亮了:“好啊!”

    冬猎这种大事,他爹都愿意没出息的为他娘围野鸡,想来也不会排斥凿冰钓鱼?

    好耶,明天就有烤鱼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