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睡孤的贵妃榻 小笨蛋,到底什么时候能懂。
苏懋和太子的默契, 当然是——
“找归问山啊。”
此人办事能力卓绝,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实则哪里都吃得开, 不管什么事情交代下去,他都一定能撬开口子,自己能想办法查到的, 全部查过,力有不逮的, 也会说明具体问题是什么,为什么遇到了这种问题,需要怎么样的帮忙能够解决。
用他,省心。
不过这个省心的奉和宫归门正, 现在正在遭遇难题。
一个虚发皆白的老太监说要觐见太子, 被他拦住,正不爽的发难——
“归门正该是没瞎了眼,咱家可是奉明光宫贵妃娘娘的命,来给太子殿下送东西的,你敢拦?”
归问山面色冷肃,挡在门前:“殿下不在, 你可稍后再来拜见。”
“殿下不在, 东西就不能先送进去?你们一个两个都是废物么, 这点事都不会办?”
“咱家只是门正,不敢拿殿下的主意,还望贵使谅解。”
“油盐不吃是吧,你真以为太子护得住你?他连身边那个小崽子都不一定护的住!”
对方直剌剌威胁, 归问山也没惧, 耷拉的眼皮抬都没抬一下:“咱们宫人, 谁没有那一天?不过是尽职尽责,为主子尽忠罢了,贵使若真想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倒也不必这么多废话。”
老太监当然不敢动手。
他倒不会不敢杀归问山,明光宫靠着冯贵妃,打杀妄为的事做的还少了?做任何坏事都需要一块遮羞布么,这光天化日的,旁边不远还有殿前司值守的人呢。
不过拉扯这一会儿,时间应该也够了。
老太监正心中思忖,要不要放个狠话撤了的时候,突然不远处‘砰’的一声,从奉和宫墙内往外扔出一具尸体。
殿前提散都头向子木轻功落地,手中长刀尚淌着血水——
“殿前司铁律,无令擅自闯宫者,杀。”
他看都没看老太监,仿佛没理会到两个人之间的波涛暗涌,只看向奉和宫门正归问山:“擅自闯功,欲行不轨,警告三次仍负隅顽抗,去问问是哪宫的人,叫来殿前司领尸。”
说完,拎起尸体就走。
归问山耷拉的眼皮终于撩了撩,微笑看向老太监:“此人咱家倒是面生,您觉得呢?”
老太监哼了一声,甩袖子就走:“你奉和宫的事,同咱家有什么关系?自己去查吧!”
灰溜溜回到明月宫,老太监小心翼翼进殿,同殿前正座的美妇告状:“娘娘……那边真是油盐不进,欠收拾的很哪。”
他添油加醋,刚刚的事说了一遍:“……人死了,事也没办成。”
冯贵妃身材窈窕,皮肤也保养的特别好,人近中年,仍然肤色娇嫩,不见皱纹,反添成熟风韵,不过这些都不算优秀,宫里的美人哪一个不好看,哪一个不苗条,她最绝的,是生了一双狐狸眼。
眼梢翘而媚,不笑时就有娇媚风情,笑了更是风情万种,引的人恨不得醉在这双眼睛里。
“死了就死了,本就是送去让奉和宫杀的,端看他们敢不敢。”
冯贵妃纤纤素指拈茶,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她做出来就是风仪万千,自带媚意:“不过这奉和宫是真有胆,连本宫的面子都不给,这般不礼貌,就别怪本宫不客气了——”
她转了转茶盏,眼梢微眯:“去告诉贾鹏,让他给本宫好好表现,做的好,本宫有赏,有什么错漏本宫也能兜着,做的不好,让他趁早勒死自己,换个能干的人来!”
“是。”
“站住——”
冯贵妃看着老太监:“办事不利,去后面自己领罚。”
老太监心内道苦,主子的罚比起慎刑司不少什么:“……是。”
冯贵妃看着人走出去,扔了手上茶盏。
同样是宫里的老太监,奉和宫那个鲍公公怎么就能那么滑不溜手,什么事都能办好?一个两个都这么没用!
她理了理妆面:“来人——去通报一声,本宫要见皇上。”
冯贵妃跟皇上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没人知道,苏懋只知道,他和太子一回宫,就被皇上召见了。
当然,能进勤政殿面圣的只有太子,他这个小太监显然没有资格,只能规规矩矩站在殿外等候。好在皇宫宫殿建的气派巍峨,重点是够大,他在殿外,视野也很清晰,远远看到了明黄帝服下的昭明帝。
头发花白,老态龙钟,似乎连保持正坐都略艰难,背有些佝偻,一看就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殿内,昭明帝看着站在对面,年轻力壮,意气风发,再低调都隐不去蓬勃朝气的太子,心里不怎么爽快,晾了他很久,才开口说话:“朕让你办案,是予你机会,好好学学怎么做人,把你关在奉和宫这么久,你还没想清楚?可是还想像之前一样,众叛亲离,没个支持的人,最后重新被废?”
太子微垂着眸:“儿臣不敢。”
昭明帝:“那便经心些,再有错漏,朕也保不了你……”
因在殿外,有些远,苏懋听不大清父子二人具体说了什么,只模模糊糊听到了只字片语,听不清也不影响他思考,昭明帝看起来语重心长,不怒不威,实则必定话中带话,愿意给面子见太子,也是因为之前西域商图的事,但也仅止于此,如果之后太子表现给昭明帝带来麻烦,他还是不会手软。
面见完皇上,往回走时,苏懋就有些担心,问太子:“此次案子,是不是给殿下惹麻烦了?”
冯贵妃来过勤政殿的消息,其实并不机密,他初来时不知道,站了这一会儿,听听看看四周动静,也就知道了,昭明帝这一波,有点替宠妃出头的意思,是因为东厂么?
“她算什么麻烦。”
太子显然心里也门清,就着昭明帝话音,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宫妃而已,靠的皆是君王宠爱,无立足根基。”
皇上的宠爱难道不是立足根基?这可是皇宫……
苏懋隐隐明白:“殿下的意思是,皇上宠爱冯贵妃,并不是因为真心喜欢?”
只要找准切入口,就能随便斗?
太子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眼梢微扬:“想看?”
苏懋诚实点头:“想。”
这种皇宫大戏,谁不想看?在他印象里,这位冯贵妃折腾了很久,任外面风雨飘摇,自岿然不动的,向来是她威风,用各种手段整治别人,别人整治不了她,比如长信宫章皇贵妃和四皇子母子,使了多大的劲,有外家支撑有亲儿子竞争夺嫡,都没能动得了她,他以为是皇上真情,明目张胆偏爱,难道不是?
太子:“那便让你看看。”
苏懋眼睛一亮:“真的?什么时——”
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子捏住了后颈:“先回去休息。”
苏懋乖乖闭了嘴,随太子回奉和宫,刚要在门口打地铺,就被太子拎进了寝宫,扔在贵妃榻上:“睡这里。”
“睡这?”苏懋一脸意外。
太子:“你在这里睡的还少么?”
苏懋:……
倒也是。
太子:“不是很喜欢?”
“喜欢是挺喜欢的……”而且将近十月的深秋,也的确有些冷,地面沁凉,苏懋扫了眼贵妃榻上的软垫,“可这是殿下的房间。”
太子垂眉:“孤的房间,怎么了?”
苏懋迅速摇头:“没什么,那我就睡这了?”
心说我是个太监,我怕什么,你不怕就行!
太子浅浅嗯了一声,就和以前一样顾自做自己的事去了,看书,画画,不靠近,也未曾远离,就好像寝宫中并没有多一个人似的,他自己非常自在。
苏懋便也很自在,自在的很快就睡着了,手中鲁班锁甚至都没拼完。
他浅浅的做着梦,在暖洋洋的春日阳光下晒太阳,整个背都很舒服,晒完背,想翻个面,懒得自己动,就招手叫远处的人,那个人的脸朦朦胧胧,看不大真切,只是觉得很帅,个子很高,手指很好看,就是有些高冷,好像不太爱理人,不过高冷的人不爱理别人,倒是没无视他,真就过来,帮他翻了个面,肚皮朝上……
苏懋有点惊讶,不太能懂自己现在的待遇,眼皮颤动了好几下,终于是没能醒来,模糊间额头掠过软软凉凉的触感,像是对方的唇。
“小笨蛋,到底什么时候能懂……也罢,再等等也好。”
这话飘渺轻柔,像在天边,又像在耳边,苏懋都有些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挣扎了一下,很快陷入下一个黑甜梦乡。
寝殿里,太子看着外面深深夜色,指尖从苏懋脸上离开,走到殿外:“更衣。”
鲍公公很快过来,伺候主子穿了身暗色略紧身,便于夜间行动的衣服。
“殿下欲行何处?”
“孤的好兄弟不是被关着?应该很不甘心,寂寞难耐,孤自当探望,顺便——同他们聊些外界之事,以慰寂寞。”
西域商图一事,所有人都想要,但最后明确查出插了手的,有大四六三位皇子,可最后四皇子有章皇贵妃保着,随便罚抄了些书,就放过了,大皇子六皇子可被禁了足,还罚了很多东西,不管是谁,都不会甘心,被禁足出不去有什么关系?底下的人,手下的势力能悄悄调动啊。
太子走出殿门前,又道:“今日被窥探之事,孤已知晓。”
冯贵妃大概不是真想让奉和宫丢什么东西,只是一个试探或警告。
“孤这人呢,早年亏吃的太多,便不愿再尝,你派个人,给她送点礼物吧。”
“是。”
鲍公公立刻着手准备。
太子自小性格宽厚,看不上后宫那些乱七八糟的手段,不愿意使,却并非不懂,之前不动,是觉得没意思,也没必要,现在么,但凡动手,定不是小事,这派出去的人么,自然也得是实力上乘,箭无虚发的那种,再有之前的清查隐动……
茫茫夜色里,有人四处忙碌,有人焦躁不安,有宫阶染血,有人睡得香甜。
睡得正香时,苏懋感觉到一股冷香扑面,迷迷糊糊中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烛光下的高大背影:“……殿下?”
“无事,睡吧。”
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没有任何危机感,苏懋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太子扔了带着夜露和血色的衣服,给贵妃榻上的小东西拉了拉被角,才又离开,去了自己的床榻,躺下。
……
过了两日,阳光灿烂的午后,归问山和姜玉成分别送了消息过来,有些东西有眉目了。
比如两个死者的人际来往圈子,基本没有重合,两个人好像根本就不认识,从上到下,没有任何来往,他们的圈子重叠,只有一个点——
都是醉香楼头牌,勾蕊姑娘的客人。
“要说这勾蕊姑娘,那可是个厉害人物,在京城都红了六七年了吧,无人能出其右,以一己之力,拔高了头牌门槛,她不但能把男人勾的服服帖帖,还能和这些男人的女人们关系很好,情同姐妹,你说牛不牛?”
姜玉成不但送了消息,自己人也来了,茶都没喝,见太子不在,凑近苏懋,小声道:“要不咱们去瞧瞧?”
苏懋:“你说这勾蕊不但能把男客拢住,还能把男客的女人——家中妻妾,也关系处理的很好,情同姐妹?”
“对啊,神奇吧,世间哪个女子不妒?遇到情爱,呃,就算不是情爱,成了亲有了名分的,怎会允许自己的丈夫在别处花心?我娘说夫妻二人就是二人,是排他的,真要喜欢了,男人女人都一样,这个勾蕊能和男客的妻妾关系都好,我就没见过这样的头牌姑娘!”
姜玉成撺掇苏懋:“去么去么去看看嘛。”
苏懋起身:“走。”
这么干脆利落的么!
姜玉成看看左右:“那太子表兄不在,你能出宫不?”
“本案发起之日,殿下就允了我便宜之权,我算是仵作,尸体停在宫外,我怎能出不了宫?”苏懋一边说,一边拿出腰间一块牌子,晃了晃。
姜玉成一看,立刻笑了:“那咱们走!”
二人还没走出宫门口呢,就被太子拦住了——
“去哪?”
姜玉成:“去醉香楼看头牌姑娘勾蕊!”
太子淡淡扫了他一眼,看向苏懋:“你也去?”
姜玉成瞬间抖了一下,感觉这一眼带着杀气,话音也是,是那种不好好回答会被咔嚓一下灭了的那种。
后知后觉想了想自己的话,他有些担心的看向小伙伴,苏小懋你可挺住啊!
哪成想苏小懋非但不怕,不惊,还微笑着邀请:“殿下要一起么?”
他竟然邀请太子一起逛青楼!
这是怎样的勇气!他太子表兄从来不会去那种地方的!太子表兄最讨厌那种男男女女的事了!
没想到今天没想到的事有点多,太子表兄竟然答应了——
“好。”
他干脆利落的答应了啊!
于是二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姜玉成只盼这青楼头牌懂点事,千万别来勾搭人那一套,不然今天怕是过不去了!
可又一想,别人干的就是这营生,不练个媚骨千成,怎么做生意,怎么招揽客人?今天这事……
也不知道现在派个人回家求助爹爹,会不会有用,亲娘的鞭子实在是有点疼的。
第52章 不一样的头牌姑娘 女人比男人有良心多了。
为了减轻压力, 姜玉成清咳两声,开始讲说案子。
“毕争庭这边呢,比较好问, 因为这段时间东厂在查户部银子的事么,他又是户部侍郎,最近一个月老实的很, 除了闷极了去醉香楼逛逛,基本就是正常去官署, 回家,谨慎和所有人保持距离,也没干出悄什么乱七八糟的事,身边亲朋基本上没什么嫌疑……”
“礼部员外郎任永那里, 其夫人于氏感觉有些不对劲, 对自己和任永的部分行踪有所隐瞒,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任永最近一段时间去醉香楼太勤,太多,有点太丢人,于氏有点生气,又有点羞耻……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内宅夫人, 柔弱爱哭, 下面人有点不好问话, 要不稍后有时间,咱们过去问问?”
苏懋:“行啊,小郡王一起?”
姜玉成:“那是当然!”
一路说着话,讨论着案情, 时间过去的很快, 三人到了醉香楼。
时值午后, 楼里还没开始做生意,可小郡王是谁,那张脸就是招牌,他说要进,谁敢拦着?
苏懋跟随小郡王和太子,走在最后。
醉香楼装潢很是豪华,光是层层叠叠的灯笼,就不知凡几,虽现在不是晚上,灯笼都没亮,仍然能想象到到,夜色里会是如何绮丽的存在。
这里的摆设,布置,有点打擦边球,比如曼妙的薄纱女郎绢画,稍显刺激的生、殖崇拜,男人阳刚之处的隐晦表现……白日看到,显得过于大胆直白,落到夜色里,衬着层层烛影,便该是刺激挑逗了。
再走到包厢,看到勾蕊本人,这种挑逗感就更浓了。
勾蕊做为头牌,相貌肯定是不差的,杏目桃腮,肤色润粉,这样的气候里,也不嫌冷,穿着垂坠感很强的裙子,外罩薄纱,行跪拜礼时布料滑下,浑身线条勾勒的十分清晰,端的是曼妙诱人。
“奴家勾蕊,恭迎三位贵客。”
声音也悦耳动听,如莺声清脆,又润了春雨的柔,撩人心田。
苏懋感觉自己想的不错,这座醉香楼,包括醉香楼的姑娘,都在极尽描绘两个字——撩拨。
再看这勾蕊表现,看似并不急切,实则展露了自身优点,没有立刻上前,大约只是在观察,找切入时机。
“起来吧。”
太子发话,三人落座。
勾蕊自然精准的走向太子,素手执壶倒茶:“贵客寻奴家可是有事要问?不知问谁?”
姜玉成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来问话的?”
勾蕊笑了下:“醉香楼里的常客奴家都认识,三位却是脸生,身上穿戴不俗,必是贵人,贵人到访,不在夜间,亦未要酒,自不是来花银子寻乐的,奴家这等人,还有什么能让贵人屈尊,想来也是这鱼龙混杂,小道消息众多的环境了。”
姜玉成抚掌:“勾蕊姑娘不愧是头牌,好生聪明啊。”
“算不得什么,”勾蕊微摇头,笑了,“奴家存在的价值,不就是让客人宾至如归,若客人所需,奴家皆能做到,便是奴家的福分了。”
苏懋感觉更奇怪了,勾蕊的低姿态,完全不符合她在这个行业的位置,不是说红了很多年的头牌,地位无可撼动,京城权贵争相追捧?
而且她很贵,想要见面,需先付出一笔价格不菲的银子,能走到这一步的头牌,多多少少都会拿捏些姿态,为何这勾蕊看起来全无傲气?
虽她一举一动也运用了不少技巧,比如放在微笑时的诱惑之色,她冲的不是姜玉成,而是太子,虽然做的有些不动声色,但聪明人一眼便知。
她是有事业心的,看起来并不像被逼迫。
他想再听听看。
太子也不想说话,看起来是不大喜欢勾蕊的靠近。
姜玉成生怕不能立功赎罪呢,当然不能看着这女人染指太子表兄,手指敲了敲桌子,肃容道:“户部侍郎毕争庭和礼部员外郎任永之死,你应该知道了?你好像同他们两个很熟,来说说听听。”
勾蕊没达到目的,倒也没有很失望,继续曼妙的行了个礼,款款转回身,恭敬肃立:“不知小公子想知道些什么?”
姜玉成:“他们二人性格如何,平日习惯如何,最近都忙不忙?我查过,他们在出事前,都曾光顾过你这里。”
“奴家这里,本就是伺候客人的,客人自然随时想来都可以,想走也随意,小公子问他们出事前是否来光顾过,奴家倒是能记起来,来过,不过他们本就常来,倒没什么稀奇的。”
勾蕊唇角浅勾,微笑可人:“习惯么,和往常也一样,毕大人面冷,毕竟做的官大,很有些傲气,大概是寻常办事或过日子,遇到不懂事的人太多,惹他生的气太多,每次来都不会有什么好脸,奴家便多哄着些,劝着些,男人不就喜欢女人温柔小意?说句不要脸的话,奴家就会这个,毕大人虽看起来不像太多开颜,但那只不过是性格所致,不爱笑而已,他心里还是喜欢奴家的,也喜欢奴家这样伺候他,不然怎会常来?”
“任大人就不一样了,好像是寒门出身,走到这一步不容易,在外面时时小心,处处谨慎,人就有些不大气,稍稍有些胆小,你要捧的他太高了,他反而不自在,陪他些小游戏,闹闹小性子,多支使支使他,让他为了你团团转,让他暂时忘掉外头那些纷扰,他才更高兴……”
姜玉成:“哦?你这么厉害?”
勾蕊款款行礼:“也非奴家自身之功,奴家有幸伺候过不少高官,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那些小官,或做生意的巨贾,想着和奴家一会,是人们才能享受的待遇,便也愿意到奴家这来。”
“这样啊……”
姜玉成问到这里,有些词穷,悄悄给苏懋打眼色。
苏懋便伸手,指了指桌上的菜。
姜玉成就问勾蕊:“此二在你这里爱点什么菜,可喜欢饮酒?”
“此楼名为醉香,醉美人之香,也醉美酒之香,来了怎会不饮酒?”勾蕊媚眼如丝,“来这里,我醉香楼的酒必点,两位客人也不例外,至于菜么,也就那些,我醉香楼从不怠慢贵客,自配的酒菜就已颇为讲究,比外面酒楼不差什么,客人们来此不是为了吃喝的,对这些其实也并不在意。”
也就是说,看不出两个人有什么特殊的喜好。
姜玉成琢磨完,又想起一件让他特别好奇的是:“听说你不但同客人关系好,同客人家的内宅交情也不错?怎么做到的?这些女人真的不吃醋?”
“都是苦命人,谁不可怜?奴家只不过是撕开自己伤疤给大家看,也偶尔心疼她们,给她们提提建议。”
勾蕊微蹙眉,微微低了眸,音色里就多了几分凄楚:“若不是命不好,谁愿意做这行当?奴家有个弟弟,小时候学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这个弟弟,爹娘每日说的最多的,就是我得疼爱弟弟,得攒钱给弟弟盖房娶媳妇,日日年年,年年日日,说的多了,我便以为理应如此,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的,我任劳任怨的付出,却不想……爹娘把我卖了,养我那么大,本就是为了给弟弟赚钱,没想到长开了出落的还不错,做那些普通活儿赚的钱哪里有卖到欢场多?本来就算嫁到别人家,也是泼出去的水,不再是自家人,还要贴几两陪嫁银子,倒不如卖了更划算。”
“谁能想到呢,一个女儿养那么久,最后不过是为了卖一个好价钱。”
勾蕊叹了一声:“奴家不过是这行当里不知凡几的苦命人之一,从没想过要争抢什么,争抢也没有用,世间本就没有东西属于女人,要强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楼里的姐妹还不是,多的是跟奴家一样的人,之前就有一个不信命的,要争口气,要脱离这个环境,要靠自己活下去,结果呢?她死啦。”
她微垂眸:“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奴家伺候的男人越多,越是可怜这些男人家里的妻子,平日没什么交集,奴家也不会特意出现惹人家厌烦,可若有机会,若对方不嫌弃,奴家也愿意讲一些对待男人的招数,教她们假装体贴,小意,大方,怎么快速从男人手里骗到钱,哄到话……大家都是靠男人活命的,有时候太傲气并不是什么好事,还不如舍些骨气,给自己换更好的日子过。”
姜玉成下巴都要惊掉了:“你教这些后宅妇人勾引男人?”
勾蕊浅笑,大大方方:“她们同自家男人过日子,怎叫勾引呢?奴家自知身份,不是同夫人小姐们同坐并肩之人,并不会痴缠,在外面也会装作同她们不认识……女人比男人有良心多了,男人们得了奴家伺候,未必会记着,女人们受了奴家好意,不敢在外面说认识奴家,但奴家若有什么难处正好让她们瞧见了,而她们也方便,是愿意搭把手的。”
美人蹙眉,风情浅藏,端的是我见犹怜。
姜玉成:……
苏懋:“你教了别人后宅里的正妻,也教了小妾?”
勾蕊垂睫:“我只不过是想让姐妹们日子过得好些。”
苏懋停了片刻,又道:“不怕她们反过头来联手对付你?”
姜玉成感觉苏懋这个停顿有些生硬,转出来的新问题也是,但对这个新问题也很好奇,直觉地忽视了这点生硬:“对啊,你就不怕你的客人少了?”
勾蕊便笑了:“奴家这里少一两个客人有什么打紧,京城男人这么多,奴家挣谁的银子不是挣?可若有那么一两个姐妹,能因奴家之劝拴住了家里男人,自此顺顺当当,鸾凤和鸣,开枝散叶,日子能过得更好,奴家便也能跟着开心。”
气氛都到这了,姜玉成觉得自己很该夸一声伟大,风尘女也有高尚之人,可不是为何,他心里隐隐有些别扭,这赞美之话便夸不出来,认真想一想,又不知道别扭在哪里,整个人的表情就有些卡住,不那么自然。
苏懋却明显的感觉到了不舒服的点,不一样的驯化和社会规训方向,不过是一套新的语境玩法,往女人身上加的新一套枷锁。
“这些话,你可曾说给过任夫人听?”
“任夫人?”勾蕊浅声道,“若您问的是礼部员外郎任永的妻子,奴家却是同她见过面,也说过几句话,但只是街上偶遇,并无太深交情,别人会不会把奴家的话放在心上,又会不会照着做,奴家就不知道了……”
又问了几个问题,三人告辞,离开了醉香楼。
姜玉成挠了挠腮:“我感觉这个人有些不对劲,又说不出来……苏小懋你觉得呢?”
虽然太子表兄一直没说话,看起来云淡风轻,胸有成竹,他也不敢问,只能转向小伙伴。
苏懋:“你觉得她是个怎样的人?”
“聪明,看人很细致,世情也通透,日日接客,对京城贵圈如数家珍,看起来很上进,但好像又不是那么上进,她教内这宅妇人抢男人诶……”姜玉成摸着下巴,“这样的青楼头牌,不应该把男人玩弄于鼓掌,治的男人们服服帖帖,引的女人们嫉妒恨骂,一路坏到底么?”
这勾蕊不像没心眼的人,应该可以做到啊。
苏懋:“虽我不知她具体目的是什么,但她的行为,可不像帮人那么简单。”
他把自己的猜想说了一遍。
姜玉成嘶了一声:“以话术驯化更多女子,让这些人聚集在自己身边?这是想要什么大名声,还是为以后转路子做准备?”
“……不知。”
苏懋看不透勾蕊真正目的,只觉得她用心不纯,脑中似乎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但没有抓住。
“而今线索所获不多,有疑很正常,”太子稳步前行,“继续往前,去问问任永夫人于氏吧。”
反正出宫了一趟,不如一起办了,苏懋收拾情绪,跟着往前:“好。”
姜玉成:……
不是,等等,你俩别擅自行动,走的这么快啊!忘了还有一个我么!你们的小郡王还在这里呢!
小郡王不受重视,小郡王只能捯着腿追。
……
三人到任家时,于氏已经接到了信,在正厅等待。
行了礼,上了茶后,她也并未过多寒暄:“外子近来忙碌,不瞒三位,在他出事前,妾身已经有十多日未见过他了,也不知能不能帮上忙。”
苏懋:“任大人公务这般繁忙?”
“好像也没有……”于氏眼皮颤了颤,握紧了手中帕子,“他便是回了家,也只在外院,饭在书房用,睡也睡在书房,都不会想见妾身一面,不回家就更是,妾身都不知道在哪里找他,根本不知他行踪,不知他在做什么。”
姜玉成稀奇:“你不是同醉香楼勾蕊学了怎么对付男人?为何丈夫仍对你不上心,是那些招数没用?”
于氏眼神微闪,头垂的更深:“妾身感谢勾蕊姑娘提点,也知那样做应该能留住夫君一时半刻,可妾身……妾身自幼长在深闺,家中教养实在同那些背道而驰,勾蕊姑娘的那些技巧,妾身委实坚持不下去……”
姜玉成就有些尴尬了,这是个要脸的,那他刚才那么问话,就有些轻挑了。
“你丈夫平时都与谁多有来往?”苏懋接过姜玉成话茬,又问,“户部侍郎毕争庭尸体被发现,和你丈夫在同一日,他们可有什么交集?”
于氏咬唇:“应……应该没有?外面的事,妾身并不太清楚,但平时家中与毕家并无拜帖来往,也未串过门。”
房间一时陷入安静。
太子突然问:“家中近来可是遇了事,银钱不丰?”
苏懋一怔,环视了下四周,的确有些朴素,但一般厅堂用来招待客人,都会稍稍有些空阔,太子是看到了什么……正想着,他目光一顿,注意到了一个角落。
按理说左右对称,左边的花瓶高大华美,右边空无一物,地上却有东西挪动过,未被挪进来补充的痕迹。
于氏耳根有些红:“夫君做生意……赔了些银子,一时不凑手,叫几位见笑了。”
苏懋经太子这么一问,注意力稍有转移,视线落到了门外,看到了引他们进来,现下正守在门外的管家。
“你家管家受了伤?”
露出来的手背上有浅浅伤痕,苏懋进大门时就看到了,但这种小伤一般并不紧要,寻常人偶尔也会因为意外受些伤,这里所有人都经归问山和姜玉成双重排查过,这管家显然有明确不在场证明,并不在嫌疑人范围内,他起初并没有在意,现在想想,可能有原由。
于氏浅叹:“前几天家里出事着急,管家不小心摔了一下。”
“出事,着急?”
这两个词碰到一起,明显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于氏赶紧道:“跟夫君的死没关系,是在夫君死之前,家里不是银钱不凑手么,妾身想让管家去寻夫君,他也是着急,出门时摔了一下,挂到门边,就擦伤了。”
第53章 跟踪偷听 跟这样的人见面,也值得躲着人么?
问完想问的事, 比如补充于氏近几日行为,不在场证明,三人就从任家离开了。
刚出大门口, 姜玉成就拽了下苏懋袖子:“你刚刚明显藏了话没说对不对?那管家到底怎么回事?”
“那可不是摔了一下的擦伤。”
苏懋想起伤处表现:“未有刮擦拖痕,那是被重力击打,或者不小心自己大力, 撞到什么硬物上,才会出现的青淤痕迹。”
于氏不解释它是擦伤, 他还没正经怀疑,这么一解释,事实就更明显了,这里头绝对有事。
可于氏方才表现并不相信口开河, 随口扯一段谎言, 描述的很细致,时间地点姿势,连被门边擦了一下这样的细节都有,又并不像空穴来风。
苏懋思维发散:“她刚刚说家中银钱不凑手,厅堂明显搬了东西出去,比起碎了, 我怎么感觉卖掉换钱的可能性更大, 这么着急, 难不成有欠款,甚至这欠款归还日期有时限?”
“你的意思是任家欠了外债,没及时还,被人打上了门, 管家还因此受了伤?”姜玉成感觉不可思议, “可我们没查到这条啊!”
死者的人际关系, 平时的熟人往来,这两天他和归问山盯着底下的人查,不应该有这么大的错漏不知道啊……任永穷是穷,寒门出身,走到这一步不容易,是个人都知道,但他好歹是个官,怎会混到这种地步?
太子却看了看任宅的墙:“有疑虑,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指的这个看看,是运上轻功,带苏懋一起,迅速游走任家墙头观察,尤其是倒座,下人住的地方……
姜玉成:……
行叭,他早知道,他就是被忘掉的那个。
任宅不算大,一圈下来非常快,墙外的小郡王甚至没有等多久。
“怎么样怎么样?”他丢开手里百无聊赖拿着玩的小石子,小跑着过来。
太子微点了点头。
苏懋道:“任家下人里,有十来个手上脸上有不同程度的擦伤或淤伤,不重,但很明显。”
非是管家一人受伤,还是一群,伤多还不太重,不致命……
“那没跑了,一定是被人催债,动了手!别人要债为的是钱,不是命,动手也只是为了教训威胁,不想要人命!”
姜玉成拳砸掌心,眼睛睁圆:“那于氏见过这阵仗,可能也亲眼瞧见谁这个过程中不小心摔倒,挂到了门边,但她不想这件事被别人知道,就撒了谎……可要说任永家没钱,穷,我信,我自己都查出来了,他们家是不宽裕,可要说谁那么熊心豹子胆,敢催一个官的债,还这么上手打,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他突然又想到了个方向:“不会是下人私自借着主人的名头,在外头引来了什么祸事?”
“你的意思是管家?”
苏懋只顿了片刻,就摇了头:“不大像,管家权力大,或可有能力做出蒙骗家主之事,但毕竟是下人,应该很难聚集到府里大多数力量,只为他一头出头?”
这么多下人一起打架,看起来更像是为了维护整个府邸的利益,而非单个人。
姜玉成就更迷糊了:“可这么明显的事,为何我和归问山都没有查到?”
苏懋顿了下,转向太子:“我记得归问山送过来的卷宗里,好像提了一笔,说任家和西厂的人曾有过来往?”
太子颌首:“西厂番役李德来,有人证见过他和任永避开人说话,不过仅有一次,结束的也很快。”
任永在朝为官,跟什么人见到,说话,都不算稀奇,何况只有一次,归问山只是习惯事无巨细记录,并不是觉得可疑,苏懋最初看到时也不觉得有什么,但这个案子发展的方向越来越微妙,不得不思维跟着发散,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了。
如果这不是什么巧合,是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呢?
而东厂西厂一向不对付,东厂对这个案子的态度,从最初开始就带着微妙,捂了太多东西不想被人看到,会不会这里面有什么说不得的秘密?
“要不要去问问这个李德来?”
太子看了看天色:“还有些时间。”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去啊,苏懋和姜玉成根本没有二话,直接和太子一起,重新转了个方向,去往西厂所在,找李德来。
姜玉成还想着,太子表兄的身份,有点不大好大张旗鼓直接进去召人问话,毕竟案子还要破么,要不他低调一点,悄悄的把人引出来……
结果根本没来得及发挥,他们三人还没走到西厂地界,就看到了这个人,他被西厂追上来的小吏喊着名字,塞了一样东西,而后转身进街,似要外出办差。
“怎么办?”姜玉成看着李德来背影,“是把人直接扣下来问话,还是跟一跟?”
苏懋想了想:“跟吧,先看看他要做什么,万一与案子有关,便是我们的大收获,无关,可以到时候再扣下问话。”
“就是这个理!”姜玉成直接去揽苏懋的肩,“苏小懋咱们走!让你瞧瞧小爷的跟人本事!”
结果肩膀还没揽着,小伙伴的腰就被扣住,下一瞬,被太子表兄抱上了墙。
“此人会武,性谨慎,还是暗潜跟踪的好。”
姜玉成着急,原地跳了一下,两下,跳不起来。
他不会轻身功夫啊!
早知道小时候该听娘亲的话,不赶走武师父的!
小郡王一脸不甘心,奈何身体不争气,又不敢大声骂人,最后只得跺了跺脚:“你们不讲义气,扔我一个!”
太子不为所动:“孤臂力有限,仅能带一人。”
姜玉成才不信,他这位太子表兄可是曾经在敌军中杀人无数,来去自由的,连牺牲阵前的老将尸体都能带回来,怎么可能只带得了苏小懋一个?这人瘦的跟猫似的,根本用不了多大劲,再加上一个他怎么了?
太子表兄就是故意的!故意宠爱苏小懋,不稀罕他!
太子一点都不体贴表弟,也没管表弟在想什么,顾自说完就带着苏懋往前借力纵跃了,那架势好像在说——孤没说不行,你有本事就自己跟上来。
苏懋:……
他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哪敢做太子的主,可此情此景,不做点什么好像又过意不去,太子飞的太快,他受了惊,嗓子有些卡,说不出话,情急之下,只来的及折了枝小树杈扔了出去。
姜玉成:……
好你个苏小懋!不但不讲义气的扔下我一个人,还支使我!
这哪里是什么顺手折的树杈子,这是告诉他——别歇着,继续查!
瞧不起谁呢?哼,你们等着的,看我怎么出这口气!不行,我得查点更厉害的东西出来……
小郡王转了转眼珠子,决定先回家吃顿饱饭,问问娘太子表兄怎么回事,以前也是这种恶劣性子么?还是这里头有事……可不是头一回,太子表兄对苏懋这么好了。
再看看今天剩下来的时间能做点什么,今晚不睡了,就不信找不到厉害的线索!
苏懋和太子跟着李德来,就见这人游鱼似的在街上穿行,看似不疾不徐,和普通人逛街没什么两样,但他其实有很强的目的性,不管中间怎么曲折,最终方向始终没有变过。
这个人很年轻,看起来将将及冠的样子,人略瘦,相貌普通,气质也普通,从外表看完全看不出来跟太监有什么关系,出这样的路线,明显为人很谨慎。
但也就是这样曲折的路线,让苏懋和太子更加认为,他接下来办的事,绝非一般。
走了很久,李德来终于停下了,折到一处环境并不怎么好的巷子里,和一堆小混混见面。
也不能说是混混。
苏懋被太子揽在怀里,安静停在不远处墙头。走了这么久,天色已暗,借由夜色笼罩,他们只要不停在特别显眼的地方,不大声说话,就不会被发现。
他看着这些人,很快就发现,这些人只是气质穿着不怎么讲究,看起来像混混,但又不是普通的街溜子的那种,他们有头领,下面的人很听话,看起来像小有组织……
其实这样的小组织,哪个城市都有,做的事并不光彩,可能坑蒙拐骗偷无所不干,但大都比较狡猾,知道官府底线在哪里,只要不犯大事,官府就不会太较真,哪怕被抓进去了,也不是重罪,关几天就能放出来,很多时候正经执法拿他们还真太多没办法。
但是……
苏懋悄悄凑近太子:“跟这样的人见面,也值得躲着人么?”
东西两厂什么层次,天子直辖,行秘密事宜,所作所为是可以不择手段,适当嚣张的,看东厂的得瑟样子也能知道一二,西厂办事,不值得这么小心吧?
太子紧紧箍着怀里人的腰:“嘘——听听看。”
苏懋不是第一次被太子护抱,往常也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事急从权么,顶多不太好意思被人看到,可这一回,他似乎感觉到了哪里不太一样……可又说不出来。
怎么说?他能说太子这回太用力了么?能说太子手放的位置有点太靠下么?能说两个人呼吸太近,都能感受到太子体温了么?
明明太子面色肃正,认认真真办事,非常正经,是他的思想不正经……吧?
太子应该不是故意的?
未免胡思乱想太多,苏懋拉回心神,全神贯注看向前方,仔细观察,也就没看到在他偏开头的瞬间,太子微侧首,视线落在他脸上,一直未有移开。
“……查两个人动向……钱……教训……”
距离有些远,以苏懋耳力,听不到太多,但大致也明白了,听完也更不理解了。
照两方的姿态谈话,看起来应该是比较熟悉的人,这个小团伙,有点像这李德来发展的下线,或者说,西厂发展的下线,李德来今天过来就是例行下命令的。
以西厂权责,查东西查人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手段略脏也不是不能操控,只要不过分就行,但还是那个问题——这并不算什么大事,为什么一定要避着人,还在外面曲曲折折逛那么久,生怕有人跟踪看到?
两边说完话后,李德来很快开离开,并未都要留多久。
苏懋靠近太子,小声问:“要截了李德来问话么?”
双方的这个接触,起码现在看起来,好像跟案子没什么关系。
“不。”太子摇了头,“我们去跟这群人。”
苏懋略想了想,就明白了太子意思,还是那个道理,李德来是西厂的人,早点问晚点问没什么区别,不会跑,此间之事,可能有什么动作,机会难得,跟上去就能看到,如若与案子无关,顶多浪费些时间,如果与案子有关……
事就小不了。
苏懋看了看天色:“回去只怕会晚。”
太子:“怕?”
“怕倒是不怕,”苏懋笑出小虎牙,“不是有殿下在?”
太子慢条斯理嗯了一声:“嘴再甜些,殿下保你无忧。”
苏懋:……
能不能别用正经样子说不正经的话!有点吓人啊!
这些混混似乎并不着急,原地分了些银子,出了巷子口,转去一家饭庄,吃饱喝足之后,拿起了棍棒……
“棍棒?”
这是要打架?
太子揽紧了苏懋:“抱紧孤。”
苏懋从善如流,直接上两条腿,紧紧盘住了太子的腰。
没办法,这男人武功太高,纵跃的太快,自己不当回事,他却有些不适应,视野转换太快,时不时有失重感,他实在有些条件反向的紧张。
因太过于关注下方,他没有看到太子的唇角,从刚刚开始,一直是翘着的。
很快,苏懋就知道这群人去干什么了。
他们拿着棍棒,非常有目的的,熟练的敲开别人家的门,刀架在脖子上,问钱筹好了没,再欠利息还要滚,今日敢不还一点,就要了你的命……
竟然是讨债!
而死者任永家曾经被讨债……这西厂莫不是债主?任永借了多少,账怎么走,归私还是公?
“这事西厂知道么?”
李德来的行为是个人行为,借身份接的私活,还是西厂惯例行为?
苏懋相当意外,他们是不是又不小心,打开了什么潘多拉的盒子?
“此案不简单,”他想起另一个死者,看向太子,“毕争庭丢的东西,可能未必是简单的檀木盒子。”
会不会也和这些线索有关?
如果真是债和钱的纠纷,加入了东厂西厂……他们也算找到了关键所在。
太子颌首:“嗯,剩下的稍后细查。”
小混混们看起来只是要吓唬人,最多打一顿,不会闹出人命,那他们也没必要打草惊蛇,非在这个时候管,倒不如多看看,多品品,这个盘子到底有多大。
二人往回走时,已经过了子时。
苏懋终于能双脚落在地上:“现在还能回去么?”
太子:“害怕?”
“我倒不害怕,倒是宫墙……可比外面这些高多了,还有殿前司守卫,”苏懋很有些犹豫,“一路那么长,殿下会累。”
太子垂眸看他:“心疼孤?”
苏懋认真看了看自己的腰,腿:“我有点重的。”
太子挑眉:“你觉得孤力气不足,抱不动你?”
苏懋就下意识看向太子臂膀,腰腹,这些是发力核心区域——
岂知还没说话,太子就被他看的蠢蠢欲动:“今晚不回,孤在宫外在私宅。”
苏懋瞬间松了口气:“那可太好了!殿下不早说!”
不过很可惜,两个人终究没去得了这个私宅,大半夜的,姜玉成就把他们拦在了半路上,跑的呼哧带喘:“找,找到了!另一具尸体找到了!”
行了,这觉也别睡了,大家一起继续忙活吧。
苏懋和太子立刻转了方向:“在哪发现的,谁发现的,地方可远?”
“就在城里,倒是不太远,至于谁发现的……这不巧了么你说!”
姜玉成有些得意:“不让我跟着,不知你们两位跟踪出来什么线索没有,我倒是没跟踪那李德来,他自己送上门来了,这回的尸体,就是他发现的!”
第54章 活埋 没有人和东西两厂对付。
“这李德来, 说是大晚上的出任务,也不知道什么任务非得黑经半夜悄悄干,总之就是, 他一个人去了近效的偏僻荒凉之处,还运气十分不好,倒霉的踩中了不知道谁挖的抓猎物的陷阱, ‘咔’一下,给他掉进坑了!”
姜玉成手舞足蹈描述:“我正在外头, 找了五城兵马司的人看有没有新线索呢,结果就接到了求助,跑到现场一看,不少的街坊邻居被惊动了, 正在那帮忙挖人, 不知怎么的,顺便就挖到了一具新尸体,我瞧着这事不对劲,现场反正得忙活好一会儿,我叫人盯紧了,赶紧过来找你们……还好你们没回宫, 不然我都找不着!”
苏懋和太子对视一眼, 感觉也就是一个字:巧。
姜玉成一边在前头带路, 一边饶有兴致继续说:“你说这李德来大半夜的到底要去哪,干什么,你俩刚刚跟踪他来着,有没有问到什么话?”
苏懋:“尚未问话。”
“尚未?”姜玉成震惊, “那你们两个都在干什么?从下午到现在, 几乎小半天的工夫呢, 话都没来及的问,就顾抱在一块飞这飞那儿了?”
苏懋:……
这话说的,怎么那么别扭?
太子却从容淡定的很,视线缓缓扫过姜玉成:“这么晚了还敢往外跑,不怕姑母骂你?今日课业可完成了?夫子可有谢过,家中庶务可有过问,汤药可用了?”
姜玉成立刻蔫了:“……对不住嘛,我的错,我不问了总成了吧?”
太子不置可否。
姜玉成大着胆子跳过来:“你们的事我会保密的,劳烦太子表兄帮我在我娘那说句话行么?我是真的吃那个药吃的都快吐了,多少年了,我整个人都腌入味了,多熏的慌,不信您闻闻您闻闻!”
太子一个眼色,就让他钉在了原地,没再上前。
姜玉成:……
小郡王委屈,小郡王难受。
太子:“孤有何事需要保密?”
姜玉成眼睛倏的睁大,眼神扫扫苏懋,再看看太子,意思很明显——就,就你们的事啊。
“所以不用保密的?”
小郡王后知后觉的咂么过味儿来,是他领会错了?
“那我以后帮忙宣扬!”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叫你宠人宠的大大方方!
太子又说话了:“孤的事,需要你帮忙?”
姜玉成:……
那自是不用的,太子什么身份,想干什么干不了,用得着他瞎帮忙?
“那我……祝殿下棋开得胜,水到渠成?”
太子浅浅颌首,嗯了一声。
终于是满意了。
姜玉成抹了把额角汗,回过神来,却见苏懋正直直看着他。
“怎,怎么了?”
这苏小懋怕不是也看出什么了……不对啊,这位兄弟看起来聪明,实则碰上案子的事,也的确聪明,但情爱这种事就迟钝了很多,应该还没意识到?
苏懋还真没注意两个人打什么哑谜,小郡王向来闹腾,在奉和宫和太子也是,跟壮着胆子的耗子对上猫似的,挑着陡峭角度在危险边缘疯狂试探,理由不要紧,随便扯,重要的是这个过程,这好像是他们表兄弟之间表达亲近的方式。
他现在只关心一个点:“你日常在吃药?”
天天吃,是生了什么病?
“也不是天天吃,”姜玉成摆摆手,一脸不在意,“小时候冬天掉湖里,差点淹死,病情有点重,养了很久,那一年大夫三五日就要上门,方子不知开了多少,药材用的怕是得用车装,临了还留了养身方子,说我得再用两年才能痊愈,还多嘴说了句,那方子温和,不伤人,用多一点也不打紧……结果我娘就听进去了么,让我一直吃到了现在!”
“其实我早好了,她又不是没寻过大夫给我捏过脉,不知怎的就是担心,非要时不时煮点让我吃,那药苦的很,可到底是亲娘,我就为了让她安心,就偶尔意思意思喝两碗。”
苏懋:“原来如此。”
小郡王倒是孝顺。
话还没说完,就听姜玉成继续:“不行就让我爹跟着帮我喝,反正养生嘛,他也到年纪了,我问过大夫,寻常喝几碗也没事,强身健体……没办法,我娘那脑子,那眼睛,能找到所有府里被倒过药的地方,可会检查了,抓住了要连坐的!我和我爹只能把药灌到肚子里……”
苏懋:……
算了,还是说案子吧。
“新发现的死者叫什么名字,可知晓了?”
姜玉成一脸‘你说这个我就来劲了’的兴奋:“你猜怎么着?先前两个都是官么,我以为这个也跑不了,可并不是,此人名王成天,无官无职,甚至无德无行,是个催债的头头!”
苏懋和太子对视一眼,眸底反应一模一样——
“催债?”
这可就有意思了。
姜玉成看看苏懋,再看看太子:“ 不对劲……你俩不对劲,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苏懋:“此前我们跟踪西厂李德来,他也去找了催债的混混。”
“啊?”姜玉成嘴巴张大,“他找人……去帮忙要债?那他招供了没有?”
苏懋摇头:“暂时还未,稍后正好问询。”
“这里头肯定有事啊……”姜玉成拉着他往前,“走走,咱们快点,就快到了!”
三人一路说着话,从日常闲聊到案子细节,很快到了现场。
“人就在这里!”姜玉成头前带路,指着李德来的方向,“跟案子有关系,又发现了新死者,我一品就觉得有问题,当下就让人给按住了,没让他走!”
苏懋却看到了另一个人,五城兵马司的隋开济:“你也在这里?”
隋开济抱手行礼,一脸倒霉的样子:“今日我轮值夜班,被人喊来帮忙,也不知最近怎么回事,总撞到这些事。”
姜玉成看着另一边的李德来:“行了,能主事的人小爷也给你找来了,说说吧,黑经半夜的,来这里干什么?”
看到太子,李德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脸上却没更多表情:“办事。”
姜玉成:“办什么事啊,这么秘密?”
“西厂特殊任务,不便告知。 ”
李德来垂着头,对着太子方向,再次行礼:“与殿下查的案子无关,小人今夜到此,确系巧合。”
姜玉成瞧这态度就来气,还不等发出来,另一边隋开济说话了:“你知道殿下在查什么么,就敢这么说?你今晚办的事可能无关,你最近办的其它事,却未必,殿下驾前,还敢诡辩!”
“哟,”姜玉成看了他一眼,“你很懂嘛。”
隋开济行礼:“抱歉,卑下失礼,实是京城各种各样的事看到的太多,东西两厂作为实是令人不齿。”
他还瞪了李德来一眼,明目张胆,看来之前对东厂厂公的无礼并非个例,他对这两边的太监都没什么好感。
苏懋靠近太子,低声问:“五城兵马司与东西两厂是不是不对付?”
是私人因由,还是立场问题带来的摩擦?
太子:“没有人和东西两厂对付。”
苏懋微微一怔。
太子并未多说,只是借宽大袖子遮掩,捏了捏苏懋的手。
苏懋竟也明白了太子的暗示。
近日听到的消息,刚才看到的事,东西两厂的人很嚣张,从上到下都是,只是下面人嚣张的不明显,遇到贵人知道弯腰行礼,但隐在暗地里的事……
这些人办事并不守规矩,看起来像是官方的人,实则更像养的爪牙,野蛮霸道。
苏懋很想问一句,他们这样,皇上知不知道?
又觉得不可能不知道,只是在装不知道,这些霸道和野蛮,本来就是被纵容出来的。
姜玉成悄悄凑过来:“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你说给我听听呗……”
苏懋:“先验尸吧。”
姜玉成知道他擅长验尸,做这件事时就很谨慎,吩咐别人面积往大了挖,不准伤到一星半点,如果有疑问也可以暂停,等着苏懋来,遂现场挖的有点慢,到了现在,才算挖的差不多。
死者的头脸很有特点,面方且大,厚唇,右鼻侧有颗痞子,非常好认,怪不得身份好查,只要认识的人看一眼,就能认出来。
现场也很容易分辨,挨着的两个坑,一个坑是刚刚挖开,尸体所在之处,另一个坑是陷阱,痕迹很旧,不知道什么时候谁设的,可能主人自己也忘了,坑壁光滑,苔藓丛生,坑底有腐败的落叶和小动物尸体,加之落下的雨水浸泡,观感并不怎么好,而且很深,很滑,若是不小心掉进去,没有一定的武功,是爬不出来的,需要别人帮忙。
显而易见,李德来不小心落入陷阱后,自己出不来,高声呼救,正好附近有人经过,听到了,喊来了更多的人帮忙,帮忙的人寻来绳子,要把他拉出来,既要拉出来,定是要用力的,手上用劲,人往后踩,力气大了,难免会踩到浮土,另一边埋的很近的死者王成天尸体,就被碰到了。
姜玉成指挥着底下人:“快快,抬出来——掌灯,不对,灯什么灯,不够亮,火把移近些!”
尸体很快放到平地。
苏懋走近,仔细看验——
“死者颜面呈铅灰色,唇色微紫,面部有明显散在出血点——这是窒息死亡的重要特点,尸僵不明显,眼底黏膜浑浊……”
他很快给出了大概的死亡时间:“埋在土里的尸体腐败程度,会比地面上慢好几倍,此人尸体看起来尚算新鲜,实则死亡时间,大约在五日之前。”
“五日之前?”姜玉成算了算,“那不就是差不多毕争庭和任永死的时候?他们几个前后脚遇的害?不对等等——”
姜玉成低头看着尸体,一脸惊骇:“你说这人是窒息而亡,而他被埋在坑里,难不成是被活埋的?”
苏懋指着尸体手腕:“不是都看到了?”
姜玉成的确看到了尸体反绑住的手腕,和同样被绑了绳子的脚踝,而且刚刚他和所有人一起,亲眼看着尸体被挖抬出来的整个过程,对于体位姿势也是知道的,不是没有猜测,可猜测是一回事,事实是一回事——
“我还以为,凶手这么绑着,是有利于抛尸呢……”
“其实想要更加一步确定,也不是没办法,”苏懋认真道,“剖开死者肺部,看有没有泥土进入就知道了。”
和溺水死亡一样,死人溺水,安安静静,没有呼吸,口鼻间不会吸进东西,肺部也不会有大量的水或者藻类,活人就不一样了,会挣扎,会呼吸,会呛水,每一个动作都会为身体带来不同表现,同理活埋也是。
“被活埋,是我理解的,最痛苦的死法之一。”
苏懋眼梢微眯:“你会清晰的感觉到土落在自己身上的沙沙声响,感觉到它们的重量,埋到脚时还好,如果埋到腰,你会抬不起腿,感觉像被什么重物压着,挣扎不动,土埋到脖子,你会吞咽困难,呼吸受阻,不小心撒到眼睛里,眼睛会痒,会痛,但你的手够不着,揉不到,不管怎么挣扎,都只能在手指附近抓出个小坑,起不到什么作用。”
“你会听到头顶泥土落完的声音,这时候你还没死,你会先咳嗽,将部分泥土吸进肺里,可不管怎么努力,都呼吸不到空气,你喘不上气,慢慢窒息,大脑得不到足够供氧,慢慢死亡……”
苏懋垂眸,视线滑过地上尸体:“如果我是凶手,不给死者一个痛快,故意让他慢慢感受这个死亡过程,那么我对他一定是非常仇恨的,不允许他痛快的死,他不配。”
“嘶……又是带着恨意,”姜玉成倒吸一口气,“所以这三个人,都是同一个人杀的?他们同时得罪了凶手?”
苏懋:“眼下还不能笃定,但三个死者相交的点,不是已经出来了?”
姜玉成眼睛睁大:“你的意思是……”
“催债。”
苏懋沉吟,死者任永是被催债的人,今天坑里这个王成天是执行催收债务的人,那债主是谁?户部侍郎,不差钱的毕争庭?
可如果就是整条线的链接,那它是一个闭环,东厂西厂为什么会掺和进来?
第55章 来自宠妃的警告 不属于你的东西,不要肖想。
苏懋感觉触碰到了这个案子的关窍之处, 一定与‘债’之一字有关,但也由此产生了不解的疑惑,比如东西两厂的加入, 催债的组织。
今日他和太子一起,跟踪西厂李德来,见过这个组织里的混混, 这些人明显自成一派,看起来不是西厂的人, 双方不是从属关系,更像是合作,至于东厂,目前还没有确切证据表明与这个组织有关。
一个在暗地里发展的组织, 不受东西厂辖制, 又能悄悄勾连,凭的是什么?谁是这个组织的靠山,经营一切的人?
若只是偷鸡摸狗,偷骗几个小钱的街溜子,有个自己的小头头就足够了,犯不了多大的事, 官府也懒得管, 可这组织已经壮大成这样, 都能和东西两厂合作,暴力催债了,官府竟也没半点反应,没发现有任何不对么?
这些人催债的目标, 可不只是平头百姓, 还有任永这样的官, 纵是寒门出身,进了官场就不一样了,礼部员外郎虽不算忙,却也是正经实差,外头谁见了,多多少少都得给个面子,这些催债的人怎么敢这么大胆?
市井良民尚且怕官,这群混混为什么不怕?
苏懋想不通。
天色太暗,尸体进行过粗验,现场也查画了一遍,人也问了话,该干的事都差不多了,姜玉成招呼着人们小心谨慎的收尾,大胆的撤,最后才跑到苏懋和太子跟前,神神秘秘的说了自己想法。
“你们说这是不是东厂西厂在斗法啊?这两边一直不对付,会有西厂,还是皇帝舅舅架不住百官谏言,说东厂太跋扈霸道,没个监管,将来必成祸患,才重新拉了个西厂出来,让两边互有监督,互有竞争……”
这两边人的立场,没别的,就是对立,你受了宠我必定在皇上面前被你压一头,我干的好皇上嘉赏,才好踩你一脚,这些人的顶头上司都是太监,好多太监在宫里办事,嘴里口口声声都是规矩,早没了风骨,也忘了正义,很多时候做的事并不是应该,或者自己想,而是看你这个死对头想干什么,我就偏不让你干什么。
苏懋知道小郡王在提醒什么,目前证据不丰,倒不好做更多联想,但两边不对付这件事——
他心中一动,是不是可以利用?
比如打个信息差,从这边撬另一边的话,或者从另一边撬这一边的话?
他看向太子。
“我也就这么一说,仅作参考,哈——”
姜玉成打了个哈欠,这回是真没精力理会两个人的眉眼官司了:“要不咱们今天就到这,先回去休息?再不睡天都要亮了……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儿呢。”
他没再捣乱,也没心情捣乱,招手叫来自己家的马车,爬了上去,也没意思意思问一下,好兄弟和好表兄要不要一块走。
当然也不用他问,太子都安排好了。
一天经历这么多,苏懋也有些没精神,跟着太子上了另一辆马车,聊了几句案情,自己都没注意到什么睡着了,再醒来时,竟然是在奉和宫,太子寝殿的贵妃榻上。
阳光灿烂浓烈,时间也已不早,都近午了?
他腾的坐起来,这才发现太子就坐在不远的案几后,手上拿着毛笔,不知道在写什么。
“醒了?”
“醒,醒了,”苏懋揉了揉脖子,站起来,“殿下带我回来的?”
不是说去什么私宅么,怎么直接回了宫?宫门早已下钥,那么严密的守卫,怎么进来的?
“某人睡得像个小猪,做梦都不忘拽住孤的袖子,说要吃鲍公公备的好吃的,孤还能怎么样?”
太子执笔写字,姿势优雅极了,神色端肃极了,好像在办什么国家大事,这些听起来不太正经的话,不是从他嘴里出来的一样。
小猪……非要拽袖子……要吃的……还能怎么样……
苏懋捂脸,这是他干的事么!
他的确梦到了美食,但那都是在梦里啊……
“殿下……怎么回来的?”
宫门是不是不好闯?
“算不上闯,”太子终于放下笔,松袖,“在宫门口小候了一会儿,天亮就进来了。”
天亮才进来,那哪里是小候,分明是等了很久啊!
苏懋有点不落忍,惭愧道:“谢殿下……殿下其实不必这样的。”
“也不但是为了你,孤还有别的事,”太子看着他,墨色眸瞳迎着阳光,少了霜色,倒显的暖了,“不是想知道东厂西厂的事?用完午饭,随孤出去一趟。”
苏懋立即点头:“好!”
看太子这架势,一点都不像随兴而为,该是有准备?
或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做了什么事?
苏懋没多想,太子做事一向靠谱,心神很快放倒了午饭菜单上,做梦都梦到吃的,就是因为饿了么。
鲍公公也不负众望,端来的菜式那叫一个丰富,冷热汤点,什么都有,口味还十分不错。
一顿舒舒服服的饭吃完,苏懋有点坐不住,见太子也没歇着的意思:“殿下,咱们去哪儿?”
太子站起来:“去看看二皇子。”
深秋的阳光仍然灿烂,却失了夏日灼灼温度,这个时间晒在背上倒是舒服,暖洋洋的,走路都快不起来。
苏懋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慢慢思量东厂西厂的事。
如姜玉成所言,东厂成立在先,之后再建一个西厂,是皇上架不住朝臣劝诫,又实在不想放下得心应手,指哪打哪的私下势力,干脆又组了一支,然而两个相似的势力,必有竞争,不管皇上是否提前想到,是否要的就是这个制衡之道,底下潮流暗涌都少不了。
前边两个案子里,他已经看出来不少东西……
已知东厂已经悄悄靠近后宫,和冯贵妃结盟,那西厂呢,会不会也想给自己身上加筹码,寻根大腿抱呢?如果想的话,抱谁合适?
纵观这后宫之中,当然是章皇贵妃看着最金光闪闪,家世本就出色,族人在朝堂为官的不少,还育有四皇子,夺嫡有望,可这样的人,未必瞧得上西厂这份不大的买卖,就算瞧得上,也未必是优先级,能一过来就成为别人的心腹,而且章皇贵妃和冯贵妃斗了那么多年,哪怕西夏有个皇子,都没赢得了,看起来就略逊色了,并不划算。
那转向谁呢?
最受宠爱的大皇子?还是看起来最小,什么势头都没起来,灶都没人烧的小皇子?
不不,也都不划算,这后宫之中,不就天然有人身份高一级,能压下所有妃子么?
太后如今,可是健在呢。
太后年纪大了,爱好礼佛,深居浅出,早就不管后宫的事了,对所有孙子也都一视同仁,唯有对小时候养过一段时间的二皇子会多看两眼。
二皇子呢,没家世,没背景,连钱都攒不下,身体还不好,没准什么时候就得完,这难道不安全?
西厂只说自己孝敬太后就行,至于二皇子,将来若有那福分,他们就有从龙之功,若没有,他们也可以说来往不多,只要不得罪别的皇子不就行了?
前前后后捋清楚,分析完别人的想法动机,苏懋觉得这皇宫里头活着,真是累。
“想什么呢?”
手被握住,耳边传来太子的声音:“再走神,就无礼了。”
苏懋抬眼,看到了二皇子的宫门,还真是不能再随便了。
“谢殿下提醒。”他抽出手来,认真行礼。
太子垂眸,看了眼面前眉清目秀的小太监,空茫手心握成拳,负到背后:“走吧。”
经人通传,进了院子,二皇子就坐在石亭边:“三弟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他穿着一身素净宽袍,只是身体不是着了风,还是怎的不舒服的,拳抵唇前,清咳了一声:“也未提前来支会一声,为兄倒是怠慢了。”
“二皇兄不必忙。”
太子带着苏懋走过去,施施然掀袍坐下。
二皇子眉梢微扬:“三弟有话要问我。”
太子:“你知道孤在办什么案子。”
二皇子垂眉,执盏浅饮:“想要让我帮忙解答西厂的问题?”
太子:“二皇兄可有话告知?”
苏懋看的很是震惊,不知道要为谁的直接惊讶,聪明人都是这么聊天的?还是这些东西根本不用藏,大家早心知肚明?
“我与西厂其实也没有多亲近,能让外人知道的,你也查得到,不能让外人知道的,”二皇子淡笑,“我也不知道呢,委实爱莫能助。”
太子唇角掀了下,微摇头:“孤此来,并非想要什么答案,只是想劝你一声——不属于你的东西,不要肖想。”
二皇子手一紧,像被人触碰到了逆鳞:“上天掉下的东西,又没明确指给谁,凭什么就不能是我的?”
太子看着他,墨色瞳眸流转,静如寂夜:“是你的么?”
二皇子笑了一声:“你竟觉得,会是你的么?”
太子:“孤言尽于此,你多保重。”
直接起身,带着苏懋离开了。
苏懋有些不明白,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语双关的威胁,两个人都好像要拉开架势打了,戛然而止?而且他们过来不是要问话的么,这么快就……
接下来转过弯,看到迎面走过来的冯贵妃,他就立刻明白了,重点是在这。
东西两厂有争斗,两边的靠山自也看彼此不顺眼,时时注意,日日提防,他们来找二皇子,东西两位厂公不方便出现,冯贵妃可不得看看情况?
起码得试探试探,他们和老二这头,有没有结盟。
冯贵妃风姿卓约,玉手扶了扶发鬓:“太子殿下好大的架子,本宫的面子也不给,左请右请请不来呢。”
“娘娘的面亦难见,”太子道,“今日截孤在此,可是孤的礼物合了娘娘心意?”
冯贵妃眯了眼梢,哪里是什么礼物,分明是杀了她的人,拿走了她的东西,这个太子,看似君子,性子实则野的很,别说东厂了,连她这个贵妃都没看在眼里!
“你这般妄为,不怕你父皇降罪?”
“哦?”太子表情未变一分,“娘娘这般说,可是准备去告孤的状了?”
冯贵妃冷了脸:“本宫今日来此,是想提醒太子,别惹本宫的人,否则后果么……”
太子:“孤承圣旨,所行所为皆是办案所需,倒不知谁是娘娘的人?”
冯贵妃就哼了一声,莲步轻移,往前走了两步,视线掠过二皇子,或者说,二皇子背后的慈宁宫——
“你想知道什么,本宫可以告诉你,不过是一二放贷之事,有钱人最喜欢玩的印子钱,算不得什么秘密,顶多再加上里头来来往往那点男男女女的事,算不得什么大事,为这点东西就来寻二皇子,太子可是小题大做了些。”
苏懋:……
不愧是太子。
利用东西两厂的信息差,从这边诓那边的消息,从那这诓这边的消息,他昨晚才想到的主意,太子太子不但提前很久想到,还用上了。
冯贵妃话撂的这么干脆,来的这么急切,想来太子的‘礼物’,并不简单。
太子眉梢微抬:“孤方才从奉和宫出来,能面得圣,上得朝,娘娘当知,现在什么对孤来说最重要,这点东西,可不够。”
“呵,功劳。”
冯贵妃往前一步,话音低到暧昧:“想要以此立住脚,可以啊,你让西厂就此消亡,本宫允你无上荣光,如何?”
太子:“孤的荣光,娘娘确认给的起?”
……
两个人的话点到为止,好像说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冯贵妃很快离开了,仿佛这只是一次不期而然的偶遇,苏懋和太子自也转身,走向奉和宫。
“冯贵妃这般重视这个案子,恐怕不仅仅因为殿下去往二皇子处,似有意有和西厂交往,”苏懋没提什么礼物不礼物的事,直觉这件事有点太深,只谈案子,“她本人是不是和放贷一事有关,甚至从中得利?”
如果有高高在上的贵人为这件事背书,那就难怪那些小混混组织天不怕地不怕,连官府的人都敢惹了。
太子:“本来孤也只是有疑,现在……确定了。”
苏懋忍了忍,没忍住:“殿下送了她什么礼物?她看起来似乎有些忌讳。”
太子眉睫微敛:“杀了她一个人,本来无关紧要,甚至算不得什么心腹,她这么跑过来,这么着急的拉拢警告,孤倒是明白,此人有多重要了。”
苏懋:“所以冯贵妃为的也不是案子本身?”
“无论她为什么,总之,”太子微侧头看他,唇角微扬,“你想要的答案有了,不是?”
苏懋:……
的确有了,放贷,印子钱,冯贵妃卖了面子,东厂接下来想必也不会那么不配合,案情进展有望,可太子做这一切,甚至提前谋局,就是为了帮他破案么?
右手抚胸,心尖微暖,是个人在太子的眼神下,都不会无动于衷吧。
“那那个人是什么身份……”
“嘘。”
太子眼神却突然凌厉,揽住他的腰往侧边一跃——
苏懋就看到,方才他所站之地,大剌剌多了几枚暗器。
有人刺杀!还是在宫中!
第56章 孤又没有亲到你 刺杀危机。
莫名出现的暗器很快, 太子的行动更快,转瞬间,苏懋就收到了一波暗器步步紧追, 但每一次都会落在脚跟后的极致体验。
此时是下午最安静的时候,白天大部分该忙碌的工作告一段落,傍晚前的工作还未开始, 不管各宫主子还是宫人,整个皇宫的气质, 都透着一股慵懒闲适,本该是最惬意的时光。
可就在这种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敢大胆行刺太子!
这些人是闲的难受,还是根本不怕事?
苏懋快速看了眼四周, 二皇子因病, 住的略偏,这里的守卫不太多,适才皇上宠妃冯贵妃又来过,本就清过场,短时间内除了每隔两刻钟会出现的巡逻禁军,根本没有别人。
天然的刺杀良机, 被刺者孤立无援。
危险步步紧逼, 刀刃泛着寒光, 刀光剑影交织,苏懋连对方过来了多少人都看不清。他知道太子很厉害,也见过太子身手,可现在对方实力不明, 他有些担心太子力有不逮, 万一呢?万一太子危险了怎么办?
他快速思索, 这波刺杀到底是冲着谁来。
如果是冲着太子,他怎么想都白想,不能帮上忙,甚至会拖后腿;如果是冲着自己来的,那太子多无辜?
他为什么不和太子分开,跑向另一个方向?
如果是前者,刺客们会缠住太子,他可以快速跑出去搬救兵,如果是后者,他会将所有刺客吸引到自己身上,太子就安全了,太子搬来的救兵,难道会比自己少?
想到就干,苏懋立刻推开太子,冲了出去。
却并未看到,他冲出去的瞬间,太子眯了眼:“回来!”
苏懋是借由旁边亭树视野遮掩跑出去的,并未立刻遇到生命危机,听到太子低压的声音有些意外,这是生气了?
不过这短暂的瞬间,也足够他看清楚来人,一共有两拨,有人冲着他,有人冲着太子……竟然都有?
他一个宫中小小太监,何德何能,竟与太子比肩了?
“唔……”
太子随身并未携带武器,奈何对方执意要送,他自然毫不客气的借来反制,对方刺客瞬间有死有伤,惨叫闷哼声此起彼伏。
苏懋耳朵尖,辨认出了一个人的声音——
是他!
是那个一直藏在后面,知道他秘密,并以此为要胁,给他下命令的人!
怪不得最近一直没有出现,没来找他,是准备自己干了吗!
也不对……
这个人虽然出现在刺杀队伍里,但明显自成一路,和所有人都保持着微妙距离,没有队形,也没听指令,明显不是一伙的,这是借了个势?那他哪来的消息?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不是想这些,是太子很生气,好像不是生气刺客的大胆,而是生气他的不听指挥,打乱阵脚,不说眼神,整个人的气势都不对了!
苏懋感觉自己再不听话,也会被顺手收拾的。
可关键问题是,他刚刚跑出来,中间已经拉开了距离,虽然以他脚程,这个距离并没有多远,但杀机在前,他还是回不去的……根本扛不住!
一犹豫,别人又要杀过来了。
苏懋没办法,回不去,只能继续往前,想着起码自己的心是好的,如果能侥幸活下来,被太子责罚,希望太子看在这一点上,能高抬贵手了!
但他没想到,太子速度可以这么快。
“苏、懋!”
携着风雷之势,带着磅礴怒气,身姿如游龙,转瞬即至,大手箍住他的腰,把他整个人拎了起来,迅速纵跃出圈,鹰隼一样游掠,灵豹一样轻巧。
距离拉开了一些,但身后刺客紧追不舍,光天化日视野极好,也并不算安全。
或许阳光尚暖,风也不冷,二人挨的近了,有些不确定的火气慢慢就消了,僵硬气氛开始回缓。
拎着太费劲,太子借力腾空时,顺便把苏懋转了个方向,抱在怀里:“……刚才怎么没摔跤?”
苏懋万万没想到,这种时候太子还会开玩笑。
可略一想,就明白了,太子不是想开玩笑,是想缓解他的紧张,他绷紧的身体,苍白的脸色,甚至加速的心跳,对方都感受到了。
明明刚才那么生气,现在却愿意开导他……
苏懋心跳更快了。
“没……没来得及吧。”
现在的心跳频率才更值得警惕,身后危机步步紧追好像都是次要的了,因为太子的表现看起来完全不在乎,好像胸有成竹,根本不必反应过激,关键的问题是两个人距离太近了,比以前所有时候都要更近!
他个子矮一些,这次太子抱他又抱的低了点,二人几乎小腹相贴,有些位置……会碰到的!
他可是个假太监!
苏懋深呼吸,冷静分析,没关系的,不要紧,这种东西只要好好穿着裤子,又没起反应,就算距离近点,应该也感觉不出来……个屁!
他已经感受到了太子!这种状态下还能感受到,足以证明对方的尺寸和分量!
他只能微妙的改换姿势,稍稍撅起来一点……只要自己不起反应,一定不会有问题!
可有些事就是不能想,你不想一点事没有,你越想,它就越敏感,这种时候甚至无关任何情感挑逗,完全就是生理机制坏事。
风声过耳,极尽煎熬。
太子在脚踩屋瓦借力的瞬间,垂眸问询:“怎么了?”
“没什么。”苏懋闭了眼睛,深深呼吸,“可能就是有点怕。”
“抱紧孤。”
说是让他抱紧,实则太子臂膀再次用力,将他整个人狠狠箍进怀里,贴的更近了!
因为更近,说话时嘴唇还蹭到了他的耳朵!
苏懋倏的睁圆了眼睛。
他下意识手掌抵住太子胸膛,身体微微后倾。
太子皱眉:“嗯?”
苏懋垂眼:“有点想吐,可能是太快了。”
“太快了?”
“……嗯。”
苏懋感觉太子好像对他想的这个借口不太满意,但仍然照顾他的感受,慢了些许。
这一慢,就不能和刺客拉开更大距离,明显会加长缠斗时间。
苏懋:……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从来不会干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
落地处是一个偏僻荒芜,野草丛生的角落,隐有风声,不见异动,有遮掩,位置玄妙。
一落地,太子就放开了苏懋,苏懋有些脚软,没站稳,踉跄了两步,还是没有站住,整个人歪到了太子身上。
太子没有扶他,但也没有推开他,长睫在眸底落下阴影:“又摔跤?”
苏懋想都没想,就知道这是一句调侃——摔到孤身上?嗯?
他深吸了口气,拉住太子袖子,往前:“殿下快走,此处并不安全,他们很快就能追上!”
太子不置可否,任他拉着袖子,慢条斯理往前走。
苏懋:“殿下?”
别人可是快追上来了啊!
太子:“若害怕,可自己先行。”
苏懋:……
他这个时候走,还有良心吗!
他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先跑,陪着太子慢慢走,又实在着急,竖起耳朵听着风声,频频后顾,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之后果不其然,看到了刺客掠空而来的影子!
“殿下小心——”
远远看到暗器反的光,苏懋就急的不行,拉着太子往前,未料今天第一个跤,竟然摔在这个时候!
他不但自己摔倒,因为拽着太子,还把太子拉倒了,太子被他连累的,整个人扑倒在他身上,二人贴的更近,他连往后撅一点的姿势都做不到。
完蛋。
苏懋两眼无神,脑子里回荡的只有这两个字,碰……碰到了吗?
“紧张什么。”
太子一句话,让苏懋瞳孔巨震:“紧……张?”
“孤又没有亲到你。”
直到这时,苏懋才后知后觉注意到,他们的脸挨得很近,呼吸交错,有种缠绵错觉,太子瞳孔里倒映着他的脸,惊慌,失措,全无平日稳重……太子眼里,满满都是他,只有他。
自己眼底大概也一样。
没有亲到……
好像这时候最容易注意的,的确是这种事?
“在这里等着,乖一点。”
太子揉了下他的头,手撑地借力,整个人飞纵起身,返身与刺客再战。
风过处剑鸣,草动处血落。
苏懋终于明白为什么太子刚才并不急着走,因为这里,就是一个极好的埋伏暗杀之所!
草高风动,声杂人现,因为视线遮掩,别人并不会看到远处的自己,方便太子一人施为,又因枯草繁多,随便一踩就有声音,太子一人反倒方便,对方人数越多,越容易显露位置所在。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以往苏懋只会这样的诗句有向往,品味其内的男儿豪情,未曾想有朝一日,会亲眼看到。
太子并不是剑客,也不是刺客,他身上有皇家贵气,有君子风仪,可也因上过战场,有血杀之勇,热血之狂,他身上糅杂着一种别人不曾有的气质,优雅,也狂野,炽烈,又凛冽。
他果然不需要慌张,不需要别人私下策划帮忙,他有足够实力,应对面前这一切。
苏懋满目都是太子身影,心脏狂跳,乱的静不下来。
一战毕,风里卷着血腥味,草叶滴落着血迹。
太子看到袖子上沾的血点,略有些不满的皱眉,不过仅只片刻,他扔了刀,走到苏懋面前。
苏懋蹲在地上,因刚刚存在风险,他不想拖后腿,怕站起来被来人看到,一直蹲着,蹲的腿有点麻,一时站不起来。
此刻阳光灿烂,风已经吹散了血的味道,太子逆光而站,似天威湟湟,不可直视。
太子蹲了下来,指尖轻轻点了点苏懋眼睛:“如何,还没看够?”
苏懋有点不知道该惊讶太子此刻不优雅的姿势,还是调侃的神情话语,这两样不管哪一个都让他非常意外,和印象里的太子一点都不一样。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很奇怪,每一幕都让他有点不知所措,超出了平时的逻辑框架。
他下意识诚恳点头:“是有点没看够,殿下英姿神武,令人心向往之。”
有点太帅了,不过也太快了。
一句话说完,他眼睁睁看着太子靠近,唇瓣微暖。
太子亲了他!
苏懋眼睛倏的。寓言。瞪圆。
太子仍然一派从容:“那这样可够?”
苏懋愣住,太子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才是疯病,刚才杀疯了?
太子指尖滑过他的脸:“孤观你方才,那一跤——好像很遗憾的样子。”
因为刚刚那个意外的没亲到?谁会遗憾这个!
苏懋摇头:“我不是,我没有!”
可不能随便冤枉人!
“唔,那就当孤是好了。”
太子手退回来,干脆利落转身:“走吧。”
苏懋:……
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太子带着他走过草丛,越过一地尸体:“此人已死,日后不必担心。”
苏懋认出了太子说的是谁,是那个站在背后,以秘密要胁,让他刺杀太子的人!他刚刚听出声音后,记住了这人穿的衣服!
“殿下知道……他找过我?”
太子却很淡定:“他让你刺杀孤?”
“殿下既然知道,还允我伴在身边?”苏懋没办法不意外,“怎么可以如此不把性命当回事!”
是想死吗?!
太子看着他,眸底映着阳光,有股别样澄澈之感,似琥珀微暖:“你不是没动手?”
“殿下试过我……”
苏懋想起初见情景,想起这些日子的相处,信任不知从何时,一点点搭建,直到现在:“那殿下可知对方是谁?”
“不知。”
太子见他停下,拉住他的手,继续往前:“走到孤面前的,大都没安什么好心,对方到底是谁,孤并不在意。”
早就习惯了。
苏懋:“殿下不知,还杀了人?这种人不应该留个活口,好好问话背后之主么?”
“没必要,也问不出来。”太子声音慢条斯理,倒没有太多不满和气愤,“这种死士源源不断,旧的死了,新的会来,总归不过是孤那几个兄弟,或者哪位后宫娘娘,没什么大碍。”
“杀了他们的主子,就不会有他们了。”
这话说的有点霸气啊……怎么能就这么云淡风轻的,说出这么吓人的话呢?不愧是太子。
苏懋想了想,感觉还是有点不对劲,这些人为什么这么明目张胆,还找在这种时机?来人多是多,武功也不错,但若真想杀太子,会知道太子实力啊,这种没有办法必杀的事,有必要做吗,反而会暴露自己的啊。
莫非……狗急跳墙?
他脑子急转,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是不是冯贵妃?殿下之前说送了她礼物,是什么礼物?”
太子:“细作。”
苏懋:“细作?奸细?”
太子:“北方敌国亡我之心不死,上次大战过后并未消停,一直试图在京城安插暗桩。”
这种想法苏懋倒是理解,两国交战,方方面面都会渗透,敌国如此,自己这边也一样,敌方国都估计也有自己家的探子,可凡所隐秘之事,操作起来必将困难,每往前一步都阻力满满,他国细作和自家宫妃有关,岂不意味着……
“对方的钉子埋进了皇宫里?”
太子:“你道皇上当年为何南逃,南逃又是否真的顺利?”
“莫非皇上遇到过危机……”
苏懋心下大惊,当时战局危重,敌军都兵临城下了,天子南撤随时秘密进行,也难逃痕迹隐现,莫非当时双方也有过战斗,天子方不敌,对方也没胜,毕竟到了中原腹地,追杀艰难……所以双方两败俱伤,交换了条件?
太子略掀唇,话音讽刺:“细作大约自那时起,有了留在京城的第一人。”
苏懋想的更多:“殿下说冯贵妃今日宠冠六宫,独得皇上厚爱,并不是自身才情,或者皇上真爱,而是另有原因,莫非就是这个?”
太子:“皇上南下时,身边伴着的,唯有宠妃冯贵妃。”
苏懋懂了,所以冯贵妃拿捏着皇上把柄,一国天子,竟然和敌国细作做条件交换,得是多丢人的事,怎么可以被别人知道?
可也不对……
“那之后殿下破军,京城大安,皇上回来后,为什么不把那些细作杀掉?”
由着这些人发展壮大,岂不是更危险?这些人才是秘密根由。
太子:“因为他不知道。”
苏懋:……
“他以为已经杀掉了?”
“嗯。”
苏懋感觉有点不可思议,那这冯贵妃,在暗地里干了不少事啊……
太子:“此间之事细节尚未理清,稍后孤会跟查,不必过于纠结。”
苏懋点了点头:“是。”
他看着太子融在阳光里的侧影,心说还是这位厉害,明显不是因为案子看出来这么多,很多计划提前部署在了别处……但本案牵扯颇多,他好好破案,许能帮得上些忙。
想着案子,想着案子里的相关人,突然脚步顿住。
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在醉香楼,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当时没有抓住,现在他想到了!
“殿下,勾蕊可疑,我们当细查!”
第57章 女人心思 太子表兄最不喜欢这些男男女女的事了!
当日去醉香楼, 苏懋只是觉得勾蕊外在表现跟内在动因并不搭配,稍显违和,但如果不看逻辑, 只观其人,勾蕊表现完美,并没有哪里不对。
他当时也只是感觉勾蕊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温顺, 无欲无求,却找不出因由, 现在想想,她自己也说自己所在鱼龙混杂,打听消息最为容易,那是不是也很容易滋生一些有的没的阴私之事?
太子停下脚步:“你认为, 她身上有违和之处。”
苏懋颌首:“是。她很敏锐, 话语通透,观察客人也仔细,殿下注意到没有,死者毕争庭和任永,在普通百姓眼里可能都是官,都是贵人, 但在京城贵圈里, 不管是出身, 家财,还是私权,几乎是云泥之别,任永能花的钱, 敢花的钱, 绝对比不上毕争庭, 但勾蕊对他们并无特殊之分,都会好好招待,且细心观察,记得住喜好,分不同方式对待。”
“对这两个客人如此,对其他客人大抵也如此,她对京城圈子里的事如数家珍,可不是没有上进心,是非常有上进心,但她的上进心显然在别的地方,不是为宰客,哄客人的钱,客人们是他的目标,客人们身边的人也是他的目标,她在发展更大的圈子,铺开更大的网,把不一样的客人,男人,女人,分别用不同的方法哄住,不为赚钱,是为了认识更多的人……更多的人,代表更多的机会。”
太子若有所思:“你继续说。”
苏懋未被否定,眼睛更亮:“男人喜欢她的善解人意,相处次数多了,难免会在茶余酒后,不设防的时候,说几句心里话,比如受到的委屈,遇到的困境……如果勾蕊本事极大,能帮他排忧解难呢?”
“女人们听了她的建议,试过之后发现果然有用,那下次遇到和家里男人吵架,会不会想寻她出谋划策?一次解决了,两次解决了,如此三番五次,女人们不说把她奉若神明,起码也会引为上宾,遇到难处第一个想到的就会是她。”
“我不信勾蕊教女人们‘驯夫之法’,真的是无私奉献,男女相处是一门学问,绝非三言两语能说清概括完的,勾蕊能驯男人如此,是长年累月的训练和积累,甚至如今,她还在不停精进总结,她若真想无私教人,绝非仅仅一两句的指点,会指点一两句,就是等着别人上钩,日后来寻更多,问她讨主意更多——她要的,就是这些难题。”
至于帮忙解决这些难题,苏懋感觉不算大事。
勾蕊本身聪慧通透,每日接待的客人都是权贵,男人们在官场遇到的问题,听不到的消息,她通过自己的圈子就可以有目的的引导,疏通,若能够得到足够的收益,她可以左右事件发展。
女人们遇到的难题,就更简单了,不管是被别家刁难,被自家男人挑理,其实只要在对应的男人身上使劲就行,‘无知妇孺’嘛,贵圈男人甚至懒得计较,有美当前求情,抬抬手算不得什么难事。
这样的事日积月累,她的圈子会越来越大。
会有人慕名而来,会有人捧财而至,她温柔端惠的行事风格也让人如沐春风,就算别人瞧不上欢场女子,对她也不会有过分的厌感恶感,甚至虽自己不需要,有其他朋友需要的话,还会帮忙指个路,牵个线,让这个人脉网络越来越庞大……
太子:“你的意思是,她连教女人,都存了私心。”
“是。”
苏懋这个就说的非常坚定:“她这件事做的相当老道,用助人为乐的‘善心’掩饰话术,不过是另一种方式的洗脑。她并没有教女人们立足的本事,向上的努力,只是教一些类似‘怎么让你的男人痛快为你花钱’的小妙招,她自己心里知道底层逻辑,别的女人们却并不知道,只知道这招数一次有用,两次有用,再有下次便没用了,只能去寻她,讨教新的招数,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只有听她的,才能暂时保持这种所谓的‘女人魅力’。 ”
这种方式在苏懋眼里并不新奇,在他工作的时代,见过不少打着各种‘积极向上’旗号,实则不过是另一种女德班的‘导师’,教女人这样教女人那样,怎么样用所谓的‘高情商,情绪价值’得到男人宠爱,让男人为她花钱,长久依附在男人身上,唯独不教女人努力自强。
这其实是另一种形态的物化洗脑,没想到这种活儿古代也有,‘教母’还做的特别好,甚至不需要做特殊的话前引导,因为这本就是一个规矩严苛,女子生活更加不易的封建社会。
“还有,如果这个人……是细作呢?”
苏懋眼底凝着光:“我猜殿下现在只是知道有不少细作在京城,却并未笃定这些人在何处,以怎样的方式接头联络,组织如何运作,如果勾蕊所涉,就是源头呢?如果她与冯贵妃有关呢?”
这个设想有些大胆,目前来说没有任何证据支持,可站高一些角度来看,勾蕊的目的是什么?没有人真的无欲无求,她施为的手段,承载的套路,越往深想,越觉可疑。
青楼特殊的位置所在,皮肉交易,再加上暴力催债……还牵连出了这么多可说不可说的大人物。
苏懋看着太子,静了一会儿,才问:“殿下觉得呢?”
太子看着面前芝兰玉树一般的少年,眼神不由温暖。
他知道很多即将发生的事,但也仅只是知道结果,并不知道根由,以前死了心,不想管,便任性撒手,随波逐流,之后心思重起,才开始暗中调查,可毕竟时间尚浅,很多东西并没有摸透,细作一事,他的确意识到了,也在找,还借由冯贵妃给出的机会,试探了一把,但也仅仅是找出了线索,并没有拎出整个组织,没想到这种未破难题,竟这样送到了面前。
姜玉成说的没错,苏小懋就是个福星。
“孤觉得你说的很好,稍后可细查。”
苏懋就笑了,小虎牙在太阳底下越发白净:“那殿下可要细细的查,有结果了要分享哦。”
“好,”太子略垂了眉,道,“此处尚有余事处理,你先回去休息。”
“那我先走了。”
苏懋跑的很干脆。
不仅这一次跑的干脆,此后也尽量避开太子,连吃饭睡觉都不碰面。
没办法,说正事就罢了,只要注意力一离开正事,他就没法不回想起刚刚的事,那个亲吻……太子什么意思?是不是故意的?
肯定是故意的,不然不会那么亲。
那是想报复么?因为他冒犯在先……可好像也不应该用这种方式报复?
还有,太子到底有没有感受到他的秘密?
他用力回想当时情景,在自己不断提醒自己,不要蠢蠢欲动的这个时候,对方好像也点抬头的意思,不然怎么可能那么大?男人嘛,蹭一蹭什么的很难不敏感,他不觉得太子会对他有情,可那个吻……
“文?什么文?哪里出了位有才情的新人,叫你挂念了?”
姜玉成偏头伸过来看他的瞬间,苏懋才发现自己在自言自语,有些话不知不觉说出了口。
还好他声音不大,小郡王也没听清。
“没什么,想案子的事,”苏懋肃容,“小郡王今日进宫,可是再查,这是在查之事有了进展??”
“算是有,也不多,我啊,是进宫来作威作福,颐指气使的。”
话音未落,姜玉成已经挺直了腰杆,清咳两声,拉着苏懋往殿里走,支使鲍公公过来,要这要那,不是好东西他不提,不是稀缺的他不要,总之就是一句话——
皇上舅舅最疼小爷了,小爷就是要这些东西,要在奉和宫吃用,你们看着办,哪宫要是敢抢,不给小爷,别怪小爷去舅舅那里告状!
苏懋:……
这种戏份他不是头一回见,已经很习惯。
而今太子虽恢复了位置,也有应该的份例,但有些特别贵重或稀缺的还是没有,太子不是贪图享受的人,当然如果有需要,他不会客气,没有需要,他不会特意非要如何,这几年下来,小郡王三不五时就要这样闹一通,说是自己要享受,其实不过是记挂太子。
姜玉成闹完,拉苏懋坐下,顺手翻出一包蜜饯塞给她:“我娘给我做的,你尝尝。”
酸甜可口,入口生津,一点都不腻人,很好吃。
奉和宫一如既往清静,太子不在,姜玉成也习惯了,里外看了几眼,找不到人,也没着急,拉着苏懋坐在窗下:“今儿个是我娘让我进宫的,叫我给太子表兄带个话,他不在,我就说给你呗,你帮我带,我娘盯着厨房在家做好吃的呢,我坐坐就要回的。”
苏懋:“什么话?”
“说马上入冬,天将大寒,但有经验的老农讲,大寒有雪,但无雪灾,来年必定丰收,心是暖的,我娘叫我太子表兄注意节气,添衣保暖。”姜玉成啧了一声,“我娘就是爱操心。”
苏懋却感觉长公主话里有话。
长公主一直远离夺嫡,连儿子都培养成了个没心眼的‘纨绔’,自身位置无人撼动,这绝对不是无能,这是聪慧,是通透。
她待太子与别的皇子并没有不同,也未曾亲至看望,儿子姜玉成的表现,更像是纨绔子弟应有的顺心而为,脾性所致,姜玉成受皇上宠爱,时常进宫,和所有皇子们相处时间是一致的,可别人不是搞事就是搞事,闹的他不喜,他时常来奉和宫躲清静,似乎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选项,而且小孩子胡闹,并未动用长公主任何资源,遂无人在意。
可真是这样吗?
苏懋怎么想,怎么觉得长公主态度不一般,带了这句话进宫,可是发现了太子近来变化,心中欣慰?
想着,他就多问了一句:“长公主可有问宫中之事?”
“好像问了两句,”姜玉成扔了颗蜜饯进嘴,“不过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娘和我舅舅理念不和,舅舅多年前喜欢上丹药时,我娘跟他就渐渐冷了,少有进宫,也不爱寻他说话,万事不管,有人劝我娘敬着些,毕竟天子是一国之主,我娘一直没听,就这么冷淡淡处着,不也没事?”
担心苏懋听不懂,他看看左右,又解释了一句:“我娘救过我舅舅,小时候总是护着他,我舅舅却没有太多感谢的机会,遇到什么难事,我娘自己就解决了,遂他总感觉亏欠,不会对我家怎么样。”
苏懋便更觉得,长公主通透了。
远香近臭的道理,在哪里都一样。长公主是女眷,本就远离朝局,万事不插手,还让皇上带着亲睦亏欠之心,那到关键的时候站出来说话,就很有分量了。
他感觉长公主和皇上是有感情的,不然小时候也不会那么护,但人都会长大,会变,长公主大约是对皇上失望了。
对皇上失望,对国家却不会放弃,对下面小辈也有自己的斟酌和期盼。
“稍后太子殿下回来,我定会把话带到,也替殿下跟长公主道谢,多谢挂念。”
“行了,就这事,没了,”姜玉成眼珠一转,又想起刚刚的事,“不对,你刚刚不像说人才情,莫非是在说情情爱爱的事?”
“哦,这个啊。”
苏懋一本正经转移话题:“这次案子里的嫌疑人,不是有一个特别擅长此道的?我就想问问太子殿下,看怎么分析她,殿下之前宫中不是总进人?想来也是懂的。”
姜玉成捂嘴笑:“那你可算是找错人了!太子表兄最不喜欢这些男男女女的事了!”
苏懋顿了下:“可宫中有传闻——”
“宫中传闻你也信,”姜玉成一脸‘你是个什么天真小可爱’的惋惜,“那些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别人孝敬进来,也都被太子表兄杀了,扔了,怎么可能会玩什么情情爱爱的,真要找也不能找那些啊……不对,说起来你好像也是这么进来的,几个月过去都没死呢!”
姜玉成一脸‘你是怎么做到’的八卦。
苏懋:……
我真是谢谢你了。
“你蜜饯吃完没?”
吃完可以走了。
“差不多了。”
姜玉成也不欺负小伙伴,贼笑了两声,就转开了注意力:“呃,我又想起一个事,你刚刚说的懂情爱的嫌疑人,是不是醉香楼勾蕊?”
苏懋:“你想到了什么?”
姜玉成:“太子表兄这两日好像在查她?我路过时好像看到了他的人。”
苏懋点头:“是在查,她身上有很大疑点。”
“那有个事,我得同你说说,”姜玉成看看左右,凑近了些,“你知道的,我这人好看热闹,京城大大小小的八卦都瞒不过我,有些事官面上并不好查,私底下乱七八糟的渠道反倒还藏了点真事——”
“我听说啊,这勾蕊被卖过好几道,交接人都找不齐了,但有人认出来过,她是从北边边关卖过来的,家里好像并没有什么弟弟,她爹只生了她一个女儿,还曾跟有身家的人谈婚论嫁来着,不过她爹的确待她不好,时常训斥管束,在乎的好像并不是她的幸福,而是自己的面子……”
没有弟弟?
苏懋顿了下:“那她讲说身世时的弟弟,是谁?”
人都会撒谎,尤其事涉命案,不管受害者还是嫌疑人,都可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不说实话,但当时去醉香楼,他们对勾蕊本人身世并没有那么感兴趣,这些过往的事,还是勾蕊自己拉家常一般说出来的,可能为了圆融气氛,也可能为了营造温柔无害形象,但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她自己的身世和被卖经历,本身就已经很可怜。
姜玉成:“谁知道,大概借用了哪个姐姐妹妹的经历吧。”
这就是问题。
为什么勾蕊觉得别人比自己更可怜?为什么对这个人印象那么深?
第58章 你倒是好哄 凶手并不怕暴露。
苏懋突然想起一个人。
“勾蕊当时说, 她的‘遭遇’不算什么,同行姐妹大多如此,大家都命苦, 不认不行,可偏偏有一个不认命,最后死了?”
姜玉成跟着回想, 连连点头:“没错,她这么说过!”
苏懋眼神微深:“她嘴里死的这个姐妹, 是谁?”
姜玉成顿了下,懂了:“你怀疑……勾蕊借编的经历,是这个死去的姑娘的?”
苏懋:“她会借,信口拈来, 想来是记忆深刻, 什么人的经历能让她记忆深刻呢?”
身边的人,做出过震惊眼球大事的人,死去的人……所有这些,那个同行姑娘都占全了。
这个人的过往和经历,会不会也很关键?
苏懋不确定,但他知道, 得查, 但凡有线索, 一个都不能放过。
“莫非感情很好,一直念念不忘?行吧,我出去顺便打听了!”姜玉成轻松应完话,吃完蜜饯, 拍拍手, 就准备走了。
苏懋:“我送你。”
姜玉成没有拒绝, 正好阳光大好,也晒一晒暖暖,散散心嘛,谁料刚出奉和宫没多久,拐到一处宫巷,突然不知打哪里放了两枚冷箭过来,正好冲着他们!
“诶我去——”
他还没来及喊人,就被苏懋拎住后脖领,斜斜往侧一拽,躲过了冷箭。周遭瞬时安静,再无其它异响,仿佛这两枚多出来的暗器像幻觉一样。
姜玉成怔了片刻,跳了脚:“这是刺杀?哪个孙子胆这么肥,敢光天化日在皇宫干这种事!”
说完不见小伙伴同仇敌忾,一起骂人,还从容淡定手抄袖子,他感觉有点不对劲,这人都不怕的么!
苏懋还微颌首,安慰他:“没关系,对方一击不中,便会退,小郡王不必惊慌。”
“没关系?”姜玉成难以置信的指着地上的小坑,“你管这叫没关系?这要戳到咱们身上可不仅仅是个血洞,没准小命就跟着完了!”
苏懋:“近来针对太子的刺客络绎不绝,小郡王日后出入皇宫,记得多带几个护卫。”
姜玉成:……
行吧,一个两个都是狠人。
苏小懋都不怕,自己这个小郡王更不能怂!
小郡王理了理衣襟,手负在背后,昂首挺胸往外走:“小爷去了!你就等着瞧好吧!”
外面都在忙的时候,苏懋也没闲着,他也不能让自己闲下来,省的再像上次那般胡思乱想,每天不是和归问山整理新线索,确定新卷宗消息,就是去宫外走走,看看案发现场及周遭,或者看看尸体,看有没有遗落的信息……
忙时忘了时间,太子找来时,他正拉好覆尸布,去一边净手。
“找到了新东西?”
“算……是?”
苏懋拿起架子上的细棉布擦手:“死者毕争庭和任永衣服上有很明显的指印,前者因曾在血水中浸泡,手印模糊,后者却极为清楚,皆在身体后侧,必是凶手所为。死者王成天因是活埋,身上没有血迹,可他裤子膝弯处,有明显脚印,那是被踹过的痕迹……”
这个时代没有很好的指纹技术,难以比对查验,不能以此确定凶手,但凶手在几个死者身上留下的印迹很多,除了指纹脚印,甚至还有之前磨蹭过什么东西留下的碎屑。
根据这些痕迹细究来源,好像并不难推理发现凶手之前做了什么,行动轨迹如何,略多用一点时间,便能锁定凶手身份。
“我感觉这个凶手有些奇怪,好像就没想着藏,全不遮掩,完全不怕被发现。”
太子知道他在说什么:“可如果这样,吃锅子的事也不用特意收拾或隐藏。”
“对!”
苏懋思考的就是这个问题,凶手的两个行为前后矛盾,为什么?
“难道凶手不怕被发现,只是想晚一点被发现?”他眼睛一亮,“若如此,我们要不要查查附近的宅子?”
“已经查了。”
太子眸底映着夕阳余辉,华彩耀现,不只是赞赏面前人,还是满意于自己的前瞻部署:“锅子食材都很普通,寻常百姓也时常采买,难以锁定目标,可死者毕争庭和任永身上穿的衣服都不算正式,虽非寝衣,也是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才会穿的常服,如果不是死亡现场吃过锅子,又被凶手收拾过,那就是去了一个很近,或者熟人空间,不需要重新更换衣服。”
苏懋很是惊喜:“所以死亡现场附近,有另一个密密私宅,有食用锅子痕迹?”
太子颌首:“是。不过这个宅子租赁的更加谨慎,套了无数层皮,暂时查不出是谁。”
苏懋笑了:“即便如此,殿下也有办法查到,是不是?”
太子神情淡定极了:“只需再一二时间。”
苏懋鼓掌:“殿下好厉害!”
“油嘴滑舌。”
太子垂眸,视线滑过少年细白手指,不动声色的转了眸:“现在可愿跟孤走了?”
苏懋:……
他好像也没说过不愿意?
“好啊,”见太子已经转身,他提袍跟上,“去哪儿?”
太子:“不是说,想看看孤的私宅?”
苏懋这几日就算出宫,也只是规规矩矩的拿着腰牌,按时回去,的确有些遗憾,没机会看一看太子的私宅,这一次,也算如愿了。
这座宅子很大,不知怎么找的地方,看起来有些偏僻,四周巷子略远,也很安静,从外面看起来并不大,推门进入,却别有洞天。
内里景致打造,不算京城人特别喜欢的苏州园林风格,确有这样的精致之处,但整体来说却并不华美,不管装修风格还是摆设,都有一种特殊的古朴气质,看起来会感觉更加敞亮,明快,光线极好,且有韵味。
“这是母后住过的地方,她喜欢处处通透,不现一点拥挤。”
提起已逝皇后,苏懋有点不大敢说话,连饶有兴致看四周的视线,都收敛了许多。
太子却并没有太多表情,未见喜,也不见怒:“看样子,你也很喜欢。”
“……嗯,”苏懋声音轻缓,“这里很漂亮,一眼就能让人喜欢。”
太子:“不觉得不够富贵?不够繁华?”
苏懋有些意外太子会问这个问题:“东西放的太多,颜色太跳脱,不会觉得闹么?”
太子垂眸看了他一眼:“你倒是好哄。”
苏懋:……
你是不是对哄人两个字有什么误解?你有哄我吗?
太子转身走向花厅:“先吃饭。”
“可是吃完饭,会不会晚?”
苏懋以为只是回宫途中,顺便过来看一眼,但太子意思似乎是……
太子:“今夜不归,就在这里休息。”
行吧,只要太子能安排,他对在哪里全然不会有意见。
这里因平时少有人来,下人并不多,做出来的饭菜却极可口,和皇宫御膳房讲究极致搭配,追求丰富口感的高级不同,这里的饭菜好像特别追求食材本真的味道,所有的烹制过程都是为了激发放大本身特性,鲜甜的更鲜甜,油润的更油润,清香的更清香,你不会在入口的一瞬间大喊一声哇好吃,却很愿意细细品味,领略四时之美。
一顿饭吃完,天也黑透了,房间里掌了灯。
苏懋看着净完手,优雅端坐桌前,全无散场意思的太子:“殿下带了新消息过来?”
太子:“不躲孤了?”
苏懋:……
你都找来了,我还怎么躲?
“哪有,这不是都忙么,见面就难了些。”
太子看着面前少年躲闪的眼神,食指轻点了几下桌面,没再继续,放过了他:“勾蕊的事,查到了。”
苏懋精神立刻来了:“小郡王帮的忙?查清楚了?”
太子颌首:“姜玉成和底下的人配合,查到了,勾蕊原姓苟,祖籍并非她经常同人提起的山西,而是更往西的北地边关小城,她父亲在当地是个不错的商人,小有薄产,只有她一个女儿,早年曾想过和另一富商联姻,壮大家势,但勾蕊另有心上人,并不喜欢这个富商的儿子,几番斗争,最后结果不遂人意,未婚夫解除婚约,心上人走了,整个苟家不复存在,她父亲也死了,她辗转被卖数次,直到今日在醉香楼,过着算是稳定的生活……她第一次被卖时,仅仅十四岁。”
“看起来也吃了很多苦的样子……”苏懋沉吟,“其它疑点呢?她现在做的事,或者,她言自己身世时,借用的是谁的经历?”
太子说了个名字:“冷半霜。此人死于三年前,经查的确家境贫穷,有个弟弟,从小被重男轻女的父母忽视,又被父母诱骗,十三岁被卖到了楼里,她生得极美,算是和勾蕊有竞争关系,但她是真不怎么对‘生意’上心,不想招待客人,也不爱笑,知道出不了楼,被安排学习时,专门去学,精了箜篌一道,因天分出色,被老鸨当成宝贝,宣传成招牌特色,她说仅做乐伎,卖艺不卖身,老鸨也随了她。”
苏懋:“这样是可以的么?”
太子摇头:“青楼楚馆,也是有各种潜规则的,有的是难以对付的客人,也有的是花招百出的老鸨,端看自己本事,但大多时候,‘卖艺不卖身’几个字只是一个旗号,青楼女子毕竟低位,贵人们若一意孤行,谁都挡不了。”
所以这冷半霜到底有没有入幕之宾,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谜团。
“她这样漂亮,应该是拦不住别人喜欢?”
“她脾气算不得好,从不小意温柔,但也挡不住别人为她花钱,”太子呷了口茶,“她生的太出挑,她的心思从不在待客上,每日都勤练技艺,去世前两年还在外面收了弟子,教习箜篌,说是存了很多银子,再过两年就赎身出去……”
苏懋听着太子讲述,感觉这是个有自己想法和追求,虽然不爱笑,但内心充满阳光的女孩子,这样的人有自己的思考和取舍,好像不应该死?
“她的死是意外,还是卷进了什么事?”
太子:“有人蓄意而为。”
“和借钱有关?”苏懋眯了眼梢,几乎立刻想到了这次的案子,“可她不应该缺钱。”
太子:“她的确不缺钱,但那么多钱,总不能随时带在身边,你猜她会存在何外?”
苏懋顿了下:“钱庄?”
“京城钱庄本没什么问题,不是家中有足够的积累和底气,也不敢在京城开钱庄,”太子道,“然商家竞争,总会有一二意外情况,三年前有一次钱庄危机,不算伤筋动骨,根基无碍,但有半个多月,钱庄无法自由兑换存在里面的银票,冷半霜若没有遇到事,此事也影响不到她,偏她遇到了事,急着用银子,又拿不出现银——便只有借了。”
苏懋:“青楼之人,本就为外界误解,她又性子冷清,不爱交际,不爱攀附依靠别人,只怕没有几个真心朋友愿意为她拆借,只能想办法寻找愿意愿意借贷的机构——而当时距离她最近的,她最方便找到的,自然是醉香楼里本就存在的暗里交易。但她应该不会害怕,以她的身家,哪怕是高利贷,也足以应付利息。”
太子:“原本是这样。”
苏懋:“但是?银庄的存银仍然没拿出来?”
太子:“比她预计的时间,推迟了。”
苏懋却觉得仍然违和:“那别人也不至于杀死她,高利贷要的是钱,不是命,冷半霜的相貌能力,足以有压榨的资本……”
“有人想同她签契,逼她卖身。”
太子的声音在夜风里裹着霜色,有些冷:“她抗争过,但没用,最后心如死灰,自尽了。”
苏懋闭了闭眼睛:“所以看起来并非谁下手杀了她,但她的死,确实是被这些人逼死的。”
太子颌首:“这些人里,就包括毕争庭,任永,以及王成天。”
毕争庭和任永都是官,可以以财诱,可以以势压,本身又是借贷链条里的人,可能也在这里扮演不同的身份,王成天是催债的小头目,施用在受害人身上的手段,他最为熟悉。
苏懋:“但这三个人,都已经死了。”
所以这就是本案凶手的作案动机?
太子:“目前来看,冷半霜在本案的存在,似乎并没有那么无足轻重。”
所以现在问题来了——
“当年谁和冷半霜关系好?”
苏懋大脑快速转动:“勾蕊和她同在醉香楼,看起来是竞争对手,已过去三年,寻常说话聊天时仍会谈及她,她们到底是关系不好,还是好?”
太子:“目前尚未查出,冷半霜和人交往较少,未见与谁交心,走的过近,勾蕊则是笑脸迎人,看起来和谁关系都不错,说得上话,但其内心怎么想,没人知道。”
苏懋:“东厂西厂的人,还有那个五城兵马司的隋开济,可与冷半霜认识?”
太子:“东厂西厂既然事涉醉香楼的‘印子钱’买卖,自然和楼里姑娘面熟,聊过天,说过话,五城兵马司下辖巡城缉盗等事宜,青楼算是事件高发地方,隋开济当差多年,自也去过,消息显示,他与冷半霜也见过面,聊过天,但整个卷宗整理下来,看不出谁同冷半霜更亲近,大家跟她的关系,都像是认识,但不熟。”
“那这个催债组织的事,算是查清楚了?”
“我们的分析没错,的确是借醉香楼这个消息聚集处催发,勾蕊就是居中牵线之人,客人里谁缺钱谁不缺钱,她都知道,而且这些客人只要借,数目就小不了,她自有一套方法衡量选客,并不会每日都动,但只要一动,就是大笔银子。”
“那勾蕊……是殿下在查的细作么?”
苏懋问出这个问题,感觉太子看他的眼神更深了,墨色瞳眸似古潭生波,有了淡淡绮思和缠绵,一瞬间让他感觉有些陌生:“怎,怎么了?”
太子却只是垂眸,伸手将茶盏递给他:“没什么,你提醒的很对,勾蕊,的确是孤要找的关键。”
醉香楼委实是卧虎藏龙,有人在这里偷香买醉,有人在这里做印子钱买卖,有人在这里收敛情报……京城都快装不下他们了。
细作二字,事涉国家机密,太子并未多言,苏懋也没继续问,只说本次命案:“毕争庭死亡现场,书阁上丢的东西,可寻到了?”
太子颌首:“是账本,与‘印子钱’有关,是东厂拿走的,孤寻到时,贾鹏正试图销毁它。”
所以这件事……与钱有关,与细作无关?
苏懋细细思考:“我们的调查卷宗里,死者死亡的时间点,所有的嫌疑人,要么很忙,有自己要做的事和工作,要么环境所限无法远走……”
他一一举例:“醉香楼勾蕊越是夜里越忙,她和冷半霜的关系好坏,我们不能确定,也不知她有无动机;东厂厂公贾鹏,西厂番役李德来,虽一位高,一位低,行为动作却很难查的精准,毕竟他们随时都有‘机密要务’,不能跟外人道;五城兵马司隋开济,因职务所需,他出现在哪里好像都很正常,难以确定疑点;还有任永的夫人于氏……殿下可有查到她和冷半霜的联系?她们可曾认识,感情好不好?”
太子:“认识,有过来往,但更多的,难以确定。”
“唔……”
苏懋沉吟片刻,又道:“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死者三人都与‘印子钱’,冷半霜的死有关,嫌疑人里除隋开济未有任何证据证明知道印子钱组织的事,东厂西厂勾蕊包括于氏,似乎都在刻意低调,隐去‘借贷’之事,似乎不想这个组织被暴露。”
太子低眸:“隋开济果真不知此事?”
苏懋顿了下,摇了头:“……没有证据表明他知道,不意味着他不知道,他在五城兵马司做事多年,暗地里发生的事未必听不到风声,他看起来不涉其内,可能仅仅是没有参与?”
身低位卑,人微言轻,有些事看到了,不管心里怎么想,也得装作看不到,听不见。
“目前来看,看不出组织内讧,或者有人故意挑破的倾向,我觉得殿下说的很对,”苏懋想了想,还是觉得,“冷半霜之死或许很关键。”
凶手只想为这件事复仇,并不想牵连其它。
冷半霜当年做了什么,让有人重视她的存在,并为此在其后做了什么?
“所有这些嫌疑人里,谁能准确摸到死者的行程,时间,知道死者的准确动向?谁在这件事里表现怪异,藏着不一样的目的?”
这个问题找出来,案子就破了。
苏懋眼睛晶亮:“殿下,细查冷半霜吧。”
她在醉香楼的这些年,都有过怎样的过往,有过怎样的危机,又是怎样度过去的,她看起来冷清,和人交往不多,但也因如此,想要藏住点什么事,什么人,似乎也没有什么难度……
案子待查清的根由,或许就在此处。
太子:“孤已命人细查。京城说大也不大,多需一些时间,必能查清。”
这个案子的破解,比这之前的难度,只是时间问题。
苏懋眼底一转,轻轻凑过来:“那殿下要不要顺便做点什么?”
看着少年放大的脸,太子顿了一瞬,才低着嗓音:“顺便……做什么?”
苏懋眼睛更亮:“自然是把细作组织查个底掉啊!他们现在只以为殿下在查命案,行为有所收敛,但并不会小心谨慎到撤退,殿下何不假做不知,随查命案暗中布局,将其一网打尽!”
太子:……
你说的顺便做点什么,就只是这个?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开始猜凶手环节,嫌疑人列出如下:东厂厂公贾鹏,西厂番役李德来,五城兵马司隋开济,醉香楼勾蕊,任夫人于氏,每人一次机会,下一章发出来前,在评论区留下你认为是凶手的名字,真相大白时,会收到作者的心意小红包~(づ ̄3 ̄)づ╭?~
第59章 有没有人把你放心上 一个人难不难过,寂不寂寞?
这次办案的时间稍微长了些。
难度不在命案本身, 而是时间。醉香楼这种龙蛇混杂之地,真相有,谣言也有, 你问到各种消息很容易,查实确定却很难,冷半霜过往之事, 需要耗费很多时间。
细作组织呢,就更需要慎重应对, 小心探索,不能打草惊蛇,配合‘印子钱’组织明暗两线并查,才能事半功倍, 前前后后加起来, 需要耗费的精力比以往更甚。
太子当然也不会任由命案有再次发生的可能,本案所有嫌疑人身边,都派了可靠人手暗中盯查跟守,凶手敢继续作案,可立行抓获,甚至都不用继续收集线索了, 案子可以马上就破。
时间一天天过去, 又是一个初一。
案子相关事宜有了眉目, 所有嫌疑人都在控制中,两个结合相当紧密的组织慢慢被触碰,被了解,被控制, 外面乱不了, 犯病不过是一两日的事, 左右都不耽误……没有人着急。
太子这一次很平静,没有之前一到月末就会有的坏脾气,一如既往的过着日子,到了初一早上,自己就转去了侧室。
苏懋也很从容,享受了鲍公公一顿色香味俱全的大餐,顺便点了接下来两日内的菜单,茶水点心一并要了,抱着一箱新做得的鲁班锁,跟着太子一起,进了侧室。
一回生,两回熟,进到这间过于空旷,布置稍微有点吓人的屋子,看到太子娴熟的用锁链扣住手腕,苏懋也不怕,随便问了一声,就吹燃火折子,点亮了门边长几上的烛盏。
烛光如豆,照不亮整个屋子,可哪怕就一点点空间,都能暖了人心。
苏懋见太子半阖了眸,也没说话,拖着自己的小软垫,放到太子身边,再搬了装鲁班锁的箱子过去,盘腿坐下,拿出鲁班锁,‘咔嗒咔嗒’的试拼,嘴里念念不停:这个有意思,这个好像有点难,这里要是这么拼,肯定成品会更好看……
像是自言自语的絮叨,又像是介绍给太子听,同他分享。
当然,一如既往的没什么分享动作,就是顾自在玩。
太子看着身前少年,一玩起来就忘乎所以,全神贯注,也不看看身边是个什么情况,不怕受伤?
识海越来越沉,眼前越来越红,慢慢的,过往岁月找了过来,不过这一次,那些踏着时光而来的旧人好像没有那么可怕,虽仍板着脸,但对他没有责骂,没有憎恨,也没有拿着刀过来,冲着他的头就砍。
很久不见的母亲也出现了。
她还是当年那个样子,穿着最喜欢的赤霞锦,脸上不施脂粉,都是那么明艳照人,她自小性子刚烈,对谁都没有好脾气,哪怕对她自己,唯有对他,才会温柔的说话,温柔的笑。
她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问他有没有保护好自己,一个人难不难过,寂不寂寞?
说皇家子弟看似风光高贵,实则少了市井民间的烟火气滋养,很少能交到知心朋友,遇到可以交心的人,说高处不胜寒,她希望他身边能有人陪伴。
“生在皇家,有很多不得已,也有推不开的责任,避不开,一定要走的路,我儿聪慧,你之前程,母后从不担心,想如何做,想怎么走,都在你心,母后不想你饿了要别人提醒吃饭,冷了要别人提醒加衣,唯盼你身边能有个伴……”
你现在身边,可有能聊天调侃,畅快大笑或大醉的人?
有没有人愿意陪你走这段孤寂的红尘路,有没有人把你放心上,你伤了疼了,有没有人心疼?
太子时而清醒,时而意识模糊,意识模糊时,不断挣扎着想回答母亲的话,不想她为自己这般担忧记挂,清醒时,总能看到身前少年身影,盘膝而坐,背对着他,腰线很细,脊骨不是正坐的那种直,有点慵懒随意的弯。
口里一阵涩意催发。
他想告诉母亲,他有人陪着,有人对他不设防,虽未正式言说,但这个人其实一直在陪着他往前走,他想做的事,这个人从未说过不。
苏懋听到身后链子动静不动,知道太子清醒了,还会见缝插针的放下鲁班锁,说该吃饭了,该喝茶了,该吃点心了,吃喝走一遍,还会跟他聊天,拉长他清醒的时间。
太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又答了一遍在天上的母后——
看,他还会聊天解闷,宽慰他的心情,胆子大的很。
这一次的发病过程和以往别无二致,他仍然需要压抑那些不安分的破坏欲,但压抑的并不是那么辛苦,很快就能过去,他昏沉,或者说昏过去的时间短了很多,包括整个病程,从发病到结束,也短了很多。
意识重新清醒时,太子回视,得出这样的结论不难,可原因……是因为身边这个人么?
“殿下醒啦!”
听到锁链声响,苏懋放下拼的差不多的鲁班锁,眼睛亮亮的看过来,顿了下,把手伸高,在太子面前晃了晃:“殿下这次有点不一样?”
太子抓住了他的手:“不许胡闹。”
苏懋回了个大大的笑。
太子不再担心自己伤人,对靠近的人持退避姿态,敢这么抓人了,就证明可以控制住自己,这次的事已经过去了!
激动之下,他并没有注意到太子握着他手腕的力度,肌肤接触的烫感,甚至炽热发烫的眼神,兴奋的分享着自己所得:“外面案几上堆了好多新送来的消息,我之前出去拿饭时看到了,整个案子的逻辑已经理清楚了,凶手也已明朗,就差堂审了!”
少年一脸‘我厉不厉害’的骄傲,有点让人忍不住想宠一宠。
太子喉头微动了下:“那这便出去审吧。”
“现在?”苏懋摇了摇头,“殿下还是休息一下吧,嗓子听着都有点不对劲,怪哑的。”
“不必休息。”
“不用?”
“这样就好。”
太子拉着苏懋手腕,微一用力,将他拉到身前,用手环住腰身,微垂眸,吻住了他的唇。
苏懋愣住。
这回他切切实实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温度,微烫,这般阴冷的屋子也没浇熄太子的心火,他听到了锁链的声音,震荡,肃响,连绵不绝,他还感觉到了对方的唇,那么温暖……
对方的力度和急切,好像还有点涩。
“孤已经,睡的足够久了。”
一吻毕,太子托着苏懋下巴,指尖滑过他湿润的唇:“不必担心。”
苏懋:……
他的确不担心太子,他有点担心自己!
心跳是不是跳的太快了!头有点晕乎乎,像是缺氧,又像是很舒服……最关键的是,太子吻他,他也接受了这个吻,并没有推开!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这次总不能是什么意外,或者故意的惩罚,难道太子对他真的……
那他自己呢?苏懋摸了摸脸,这里好像都跟着烫了,他不但不排斥太子的靠近,甚至隐隐有点还想要更多,难道对太子……他馋太子了?
这是他可以馋的人么!
太子好似没发现苏懋僵住,扶着人的腰,让人坐好了,自己取下腕间锁链,将排列在一边,拼好的鲁班锁造型放进小箱子,把没拼成的小碎块也收拾进去,合上箱子,拎起来,看人还没动静:“不想出去?”
“不不,”苏懋用力摇头,“想的,这就走!”
他拎着自己的小垫子,随太子走出侧室,也不敢正眼看,谨慎小心的落后三步以上。
太子将小箱子放在贵妃榻边的案几上:“你先去沐浴,之后过来同孤一起吃饭,吃完饭就开堂审案。”
说正事,苏懋就不怕了:“殿下不先看看消息卷宗?”
顺便捋一捋逻辑?
太子:“届时孤已看完。”
也就是说洗澡可以顺便看,吃饭也可以顺便看,不耽误事。
“那我稍后就来。”苏懋就行礼告辞了。
案子在前,审理在即,苏懋实在没办法分神,想那些有的没的暧昧心事,而且这些也不着急,可以稍后再想,当前紧要的,当然是马上要审的东西!
他快速洗了个澡,过来找太子吃饭,太子效率果真非同常人,就短短的这段时间里,已经把该看的东西看完,做到心里有数,审案的地方定好,该通知的全部通知到位,连嫌疑人都请过来了!
苏懋叹为观止,突然想起自己看过的故事内容,要不是太子自己放弃了好好干活,谁能卷得过他?
还是那个看似偏僻,实则位置巧妙的如知殿,还是一样的守卫,一样的布置,除了嫌疑人不一样,其他似乎都没什么变化,各宫主子不管来不来,都派了眼睛在这里打探,小郡王也进了宫。
回回有热闹看都少不了他么,不过他这次并没有走向主座,而是一进门就冲着下首位置去了,叫人上了茶水点心,自己又从荷包里掏出一堆瓜子……
还堂而皇之的朝苏懋招手:“快快,苏小懋来这里坐,一会儿好位置该没了!”
苏懋:……
你这是要看堂审,还要看戏?
不过他大抵也明白小郡王想法,之前被赶鸭子上架,没人在台前,小郡王想看热闹,还得亲自出马凑个数,还得靠他打小抄,这回可不一样了,太子恢复了往日荣光,起码不是废太子了,又是亲自在御前请的旨,自该是本案主审,小郡王自然乐的看神仙打架,多有意思不是?
苏懋略想了想,太子应该不会需要自己帮忙,但他也没有真就过去坐,而是站在姜玉成身边,不好叫人说奉和宫的人失了礼数。
“啧,麻烦。”
姜玉成嫌弃苏懋的死板,不过也理解,顺手塞了把瓜子过去:“那你就站在后边,悄悄的磕,不会有人发现的。”
很快,嫌疑人列堂完毕。
太子正坐堂前,面端声肃:“户部侍郎毕争庭,礼部员外郎任永先后遇害,朝野震惊,孤承父皇旨意,清查本案,诸位皆是相关之人,今日对峙堂前,当实言以告,擒获真凶,试图狡言混淆,谎言蒙骗者——律法处置。”
他音量未有升高,和平时并无二致,没有特别的威压感,可他本身的存在就已经是震慑,未到这一阶层,不了解他的人,敬畏他的身份,不敢言语,平时有过来往的,更加知道他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才更值得警惕。
大殿很安静,连一向嚣张跋扈的东厂厂公贾鹏,都静默无声,无有表情。
太子又道:“本案死者三人,皆与醉香楼串联起的‘印子钱’有关,户部侍郎毕争庭为放贷者,礼部员外郎任永借过贷,而被活埋的死者王成天,则是催收外债的执行人,小圈子运行隐秘,外人不知,毕争庭因为户部侍郎,对账务之事极为敏感,又算位高权重,能得到别人得不到的东西,他手里本有秘密账本,孤寻到时获知却不全,有人为被毁迹象——”
“贾公公,你怎么说?”
东厂厂公被点名,拱了拱手,道:“东厂协助办案,总会接触到案件相关,并非刻意与谁勾连,更不会恶意毁去证据,转交卷宗于殿下时,咱家就说过,盼殿下谨慎小心,后续若有什么疏漏,咱家只怕难以相助。”
太子:“孤说过,账本是转交后毁的?你怎知孤说的是哪一本?”
贾鹏一怔,迅速垂了眼帘。
太子看向西厂番役李德来:“于街道市井之间,你曾和催债团伙联系,给他们派发任务,催债一事,西厂倒是娴熟。”
李德来不敢说都是自己做的,全部顶锅,太子查案到这份上,他敢这么说,当场就会被拆穿,但也不能认了,说这些就是跟西厂有关……
他心里快速转动:“这……回殿下的话,西厂平日杂务繁忙,有很多事需要快速解决,可又不足与外人道,便在市井街巷寻几个消息灵通跑腿快的年轻人,算是互利互惠……但小人懂规矩,顶多允他们一些小好处,若他们知法犯法,西厂还是不容的!”
倒都挺会嘴花花的。
太子试探过两边的意思,转向勾蕊:“印子钱一事,皆由醉香楼牵线达成,你该不会说,也不知道?”
勾蕊态万千的行了个礼:“不敢欺瞒殿下,奴家的确占了个便利,大家都爱到奴家这里来,但奴家从未行过不义之事,只是在接待客人时,不免听到客人诉说一些难处,这宦海官场,奴家一个小女子,做不了什么,但若是一时手短,周转不过来,奴家却识得家底丰厚的客人,两边提一嘴,算是牵个线,但也只是好心帮忙,并未从中得利。”
太子:“是么?”
勾蕊:“奴家只是个小人物,还是贱籍,伺候客人从来小心翼翼,不敢僭越,就怕惹事上身,哪里敢算计官大人们?”
太子:“可你并没有弟弟,也没有重男轻女的父母,为何撒谎?”
“呀,殿下连这个都知道了?”勾蕊笑了下,“过去很久的事,奴家都不记得了,可能一时口误,说错了?”
太子修长指间一下一下,缓缓点在桌面:“不记得自己身世,倒是记得冷半霜。”
听到冷半霜三个字,勾蕊脸色终于变化。
太子看的很清楚:“那她是怎么死的,你应当也清楚了?”
勾蕊神色变化只在刚刚那一瞬,不过片刻,就已恢复:“这个问题,醉香楼不止一次被人问过,这件事虽然很遗憾,但她是自尽,当场死亡,众目睽睽,全无疑点。”
太子:“原因呢?好好的一个人,为何突然自尽?”
“谁知道呢,或许遇到了难处,或者被男人骗了,以为自己遇到了好情郎?楼子里的事,也不外乎是那些,”勾蕊微微笑着,声音里却有股不知是自嘲还是讽刺的冷感,“她一时手短,周转不过来,我们楼里姐妹的大笔银子很难放在身边,大都存在钱庄,偏钱庄出了事,提不出来,她就说要借印子钱。”
“印子钱这种东西,就是个大坑,没点本事最好不要借,我们姐妹虽说能挣钱,到底不是良籍百姓,被欺负了没地说理去,纷纷劝她不要借,什么事扛不了这一小段时间?可她没听。”
“她借了,约定的时间没还上,存银在钱庄套着,取不出来,她求别人宽限几日,但别人做的就是这生意,有自己规矩的,宽限了你,他们就得遭殃,她便被逼着,去接客。”
勾蕊唇角勾出讽刺弧度:“接客而已,去就是了,楼里做的不就是这买卖?偏她清高,说只卖艺不卖身,没钱还人,可不就得赔命?”
第60章 我没错 错的都是他们!
勾蕊在灿灿阳光下言说过往事, 美人笑靥如花,声似莺啼,但这美好画面并未让人觉得舒适, 反而有些森寒。
小郡王在侧边桌后,悄悄拽了下苏懋袖子:“这女人和冷半霜,关系不大好诶。”
苏懋颌首。
从提起故人的语气, 表情,各种细节, 都可以看到勾蕊的态度,她很懂得伪装自己,用适当话术掩饰自己的情绪和引导,比如这点给人的不适感, 她也在用‘都是苦命人’的姿态暗示。
她知道自己在提起冷半霜时情绪不对, 但因为这些情绪过于强烈,无法抑制,提前想好了方向引导,想让别人认为她也很可怜,欢场女子就是这么惨,她并没有针对任何人, 她憎恨的, 怜惜的, 不仅仅是姐妹,还有自己。
她很会装。
倘若是楼里那些醒眼惺忪,沉沦玩乐的客人,自能骗过, 可现场如今, 都是聪明人, 在种种危机时刻锻炼出不知道多少个心眼,怎么可能被骗过?
她在嘲讽冷半霜,她瞧不上她,可能有过嫉妒,羡慕,讨厌,但绝对谈不上喜欢,二人并不存在什么交情。
那她对冷半霜的事记忆如此深刻,发生意外情况时都能随口借述经历……
除了朋友,还有一种人会让你记忆深刻——仇人。
或者说,你潜意识里单方面引以为敌的人。
太子未动声色,依旧不急不徐:“你抢了冷半霜很多客人。”
勾蕊眼梢含笑,翘起妩媚风情:“来醉香楼者,皆是贵客,客人喜欢谁,去哪里,左不过都是醉香楼的生意,她不在乎,奴家也不在乎。”
还在暗示,和抢不抢的没什么关系。
太子又言:“本案三个死者,毕争庭,任永,王成天,他们的死,你觉得和醉香楼可有关系?”
“这……”
勾蕊想了想,突然捂了唇,做惊讶状:“难道就是因为钱的事?”
太子指了指堂前站着的人,有东厂厂公贾鹏,也有西厂番役李德来:“你不认识?”
“奴家倒是认识他们,他们未必记得住奴家呀,”勾蕊眼神往两边轻轻一扫,“都是奴家想都不敢想的圈子,高高在上的……”
“是么?”
太子扔出几份卷宗资料,扔出一份,点一个时间:“半月前,子时三刻;二十日前,未时初刻;一月前,黄昏人定……”连续念出数个时间点,又让人将卷宗送到她面前,“这些仅仅是半年内的,可还需要孤再念?”
“你频率如此之高的和他们私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有何目的,要孤替你说?”
现场一时安静。
对啊,你跟这种人私会,不会是为了接客吧,接的了么?
勾蕊看了看旁边的箱子,咬了唇。
她本想和以前一样,看能不能迅速编这个借口,却发现这两个人的站位很不利,连想要暧昧借个共同方向掩饰都不行……低眸快速思考了下,她很快做出了决定。
“此事怕是瞒不过去了,厂公莫要怨奴家,”她看了眼贾鹏,摆出愧疚表情,一口就认了,“奴家的确得了东厂些许庇护,也为他们提供了许多消息作为回报,如太子殿下所料,这份‘印子钱’生意,确有东厂参与一二,但事情敏感,贾厂公并未招摇,外界不知,奴家也小心翼翼,示曾逾规矩,我们的合作,一直以来进行的都很……克制。”
太子:“西厂呢?你不知?”
勾蕊垂头:“奴家在醉香楼里做生意,要说不认识人,连奴家自己都不信,但西厂同奴家的接触,多是试探,他们好像从其它渠道介入了这件事,但大部分矛盾都在贾厂公那里,稍涉一点秘密,就会暂避,奴家确然知道不多……此事仅是如此,再无其它,若殿下见责,奴家愿意认罚。”
说着,她提裙跪在了殿上。
“不仅如此吧?”
太子视线滑过案上卷宗:“东西两厂有秘密,你与东厂也有秘密,印子钱组织筹措绝非三言两语就能做成的事,中间有无数衔接,诸多事宜需要商量,醉香楼鱼龙混杂,你们已经竭尽所能避着人,但还是没有避开——你们的秘密,被冷半霜发现了,对么?”
勾蕊手一紧。
太子:“冷半霜借高利贷,你说是楼里找到的机会——楼里的机会,是你私下暗地里提供的?冷半霜并非不通人情世故,只是不愿意理会,她知悉了你的秘密,并未大肆宣扬,你却觉得有暴露风险,需要灭口,遂联合同伙一起,逼杀了她?”
勾蕊抬头,状似无辜:“殿下……说什么?奴家不懂。”
“哗啦——”
安静殿中的异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齐齐看过来,原来是小郡王的瓜子掉在了地上,像是看戏看迷了,没拿稳。
换做别人,是要尴尬社死的。
但小郡王是谁,小郡王怎么可能社死,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他当即拍了桌子,一脸怒容,正气凛然:“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指着勾蕊,“ 你敢不敢说你从哪里来,敢不敢说你那些扭曲的恶意和嫉妒,敢不敢说冷半霜的死,没你的暗允和推动,敢不敢说你背地里都做过什么,害过多少人,敢不敢说教那么多女人应对讨好男人是为了什么!”
“你为了自己的私欲,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所谓的圈子人脉扩大,为了自己的地位永久巩固,暗地里做尽恶事,表现上却装出无辜大度,不争不抢,不好强,你以为你干过的那些事别人都挖不出来么,呵,小爷早查到了!”
大殿鸦雀无声,众人震惊。
苏懋悄悄拽了下姜玉成袖子,示意他戏有点过,收着点,好歹……把嘴边的点心渣擦擦。
姜玉成冷哼一声,狠狠抬手,袖子擦过嘴,气势继续:“你想让所有人都听你的,男人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女人们奉你为神明,你要让这个印子钱圈子扩大,且受你驱使,什么东厂西厂朝廷命官,皆是你掌中玩物,看似一切是他们主导,实则所有方向都是你在选择,你在决定!”
“你吸引可以吸引到的一切人来帮你,醉香楼里所有姐妹都是你大力攻克,想要掌握的圈子,可冷半霜不听话,可不就成了你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遇到难事,可能是巧合,非你推动,但你应该很高兴吧?有了这个机会治她?她本来没理由为一点借款走到自杀的地步,是你一步一步紧逼,将她逼到了那步田地吧?”
“过往也就罢了,如今还不说实话,现在已经有人为当年之事复仇而来,你就不怕找到你头上么!”
勾蕊勾了勾耳发:“小郡王这话好没道理,如果事情恰如小郡王所言,凶手为了这个杀人,那为什么不第一个杀奴家呢?显然奴家的无辜,别人都明白。”
她浅浅叹了口气:“奴家本以为不过是互相帮忙的事,从中转个消息而已,未料事态如此之大,奴家只是提供了些消息,其余皆事,都是男人们干的,奴家不过是一个沦落欢场的可怜人,别人伸伸手指就能摁死,能做得了什么,又能掌控得了什么呢?”
“你还装!小爷信你才怪!”
姜玉成气的都要喘了,可这个女人还是冥顽不灵,嘴硬的很,他拉出一边站着的苏懋:“你来说!”
眉眼还频频示意,弄服了她!
苏懋无奈站好:“一个聪明的女人,如果仅仅是内心一点嫉妒,还不至于杀人,别人知道些东西又如何,不敢说出去,也没惹你,你不会下死手,冷半霜是不是还发现了你其它秘密?你自己的秘密,不是印子钱,是更深的那种——绝对不可以被知道,一点点都不能露,露即殒命。”
比如通敌卖国,比如做它国细作。
勾蕊身世来历不容易确认,是因为距离太远,时间也相隔太远,但举太子和长公主之力,再加上小郡王的特殊渠道,什么查不到?
她的确不是敌国人,但她生在边关小城,比京城普通人来说,更容易听懂那边的话,更容易和那边沟通。
何况她还有内心深处,深藏的秘密和仇恨,穷极心力想要做到的事。
苏懋之暗点,别人听不出来,勾蕊不可能听不出来,他并没有列举证据,但就一个‘猜到了’的可能,勾蕊都不可能不在意,因这,才是她最担心的事。
“冷半霜是可能知悉你秘密的人,你之所为,就是要借机灭口,不管冷半霜服不服软,会不会在威逼前面松口,委身客人,你都要杀了她。”
苏懋看着勾蕊,眸色深深:“你也很清楚,凶手为什么没杀你,可能是因为你藏的太深,太会装,太会演,别人一时无法确定,也可能这件事的根由——你的身份,凶手并不知道,参不透动机来源,不想滥杀无辜,我说的可对?”
勾蕊眼底有些慌:“你没有证据,你在捏造……”
苏懋:“毕争庭为什么有钱贷给其他人,那么多钱,哪里来的?毕家家产,太子殿下已经清查,虽富裕,却远远不够,跟你们那些借贷出去的庞大款项对不上,他可是涉及贪污索贿?”
“哦,忘了提醒你不要狡辩,这个太子殿下也去查了,毕争庭在户部任职,的确对经手流水起了贪念,但大宗银钱来往都有去向,做手脚不易,他贪的那些,在百姓眼里是天文数字,却仍然对不上你们的账——你的圈子里,有很多这样的客人,是也不是?”
“你给很多官员,富商提供机会,让他们借银赚取息差,因他们大多身份敏感,不好出面,你便补了这点不便,拿着他们提供的银钱,做着暗里的买卖,把这个源头牢牢攥在你手里,如任永这样的借款人,你其实也并不是真心伺候,内心喜欢,你从来不会好心帮他们忙,只是借由自己的话术技术,控制他们,是么?”
“包括那些女人……受你控制便也罢了,你自会热心提供各种‘帮助’,如果不愿意,就不要怪你狠心。”
苏懋指向于氏:“她就是因为没听你的话,羞于用这样的手段应付男人,不愿围拢在你身边,才受到了你更多攻击,是么?”
太子查到的消息里,有一点很值得注意,死者任永和妻子于氏的关系,算不上蜜里调油,二人从成亲起就略有些距离,但也并非是互相看不顺眼,勉强算得上相敬如宾,相比喜欢,规矩更多,是标准的男主外女主内模式,可自任永认识了勾蕊一段时间后,勾蕊和于氏在街上偶遇两次,再没有下文开始,任永和于氏的关系,也越来越差。
原本的规矩松动了,并非是往宽容的方向,而是更苛责,任永对于氏要求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嫌弃,于氏管理中馈都越来越艰难,要不是任永尚未抬新人进门,她这个主母位置都难保了。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在太子去查勾蕊身边其他客人,客人的内宅事务之后,发现所有不同她来往,不会寻她的女眷,多多少少都受到了这样的影响,有些甚至结果更不好,方才确认,勾蕊就是故意的。
不但在外以话术引诱,还在客人面前屡屡不着痕迹上眼药,让客人厌恶家中妻妾,致使她们的生存环境更加艰难——
要么,你服了软,过来求我,要么,你就这么凄凄哀哀,在后宅等着被磋磨死。
于氏想起过往,瞬间落泪,第一反应是冲着勾蕊摇头:“我没……我没同别人说过。”
苏懋:“你当然不敢说,因你不说,只是过得难受些,若敢说出口,会死。”
于氏大骇:“您……您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当然是太子查到的。
苏懋冲她微微点了下头:“自此之后,夫人不必再怕。”
于氏泪如雨下。
苏懋重新看向勾蕊:“你的确有一个很可怜的身世,虽是独生女,你父亲却并不爱你,他记挂的,永远是自己的生意,自己的面子,连为你说亲也是,从来不会考虑你愿不愿意,以后会不会幸福,考虑的是自己会得到多少利益,得多少人吹捧夸耀。”
“你不想嫁给他选的人,想要自己挣脱的束缚,却不想自己努力,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自立,而是将希望放到了别的男人身上,你看上了一个人,沉醉于这个人的花言巧语,以为自己的美貌小意能配得上一切,最后却发现,这个人对你也并非真心,他是敌国细作,接近你,只是为了查你父亲的事——当时边关商路动向,关系着很多国家机密,他为利来,而非爱你。”
勾蕊嘴唇微颤,闭上了眼睛。
苏懋:“你很聪明,相处过程中未必没发现对方漏洞,但你下意识放过了,你不能接受自己不是对方真爱的一点点可能,你非常用力的挽回这段关系,可惜对方本就不是为你而来,结果自然是悲剧的,你的父亲死了,你的家业没了,你的心上人消失了,你的未婚夫,当初就不被你喜欢,这时放弃你也放弃的无可厚非,你自己还因种种债务,被转卖,成了你最瞧不上的人……”
勾蕊红了眼眶:“我没有错,错的都是他们,我没有错!”
“你当初境遇的确令人惋惜,你的选择,也让人遗憾。”
苏懋看着她:“你悔不当初,憎恨男人,满腔都是报复,但你的报复选择,并不是去恨,去杀那个破坏你家的敌国,而是与他们合作,做他们在京城的伥鬼,只为让他们抓住骗了你感情的那个细作?”
勾蕊眼神微闪,没说话。
苏懋眉目凌厉:“你不但自己做了细作,为敌国挣功,还润物细无声的影响那些向你聚拢来的女人,让她们成为你情报系统里的一员,利用她们的身体,感情,打探高官们的一切,事无巨细向你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