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骗子
“你饮春坊何德何能发展到现在的规模, 妈妈应该清楚,钱财有多来历不明不用我说吧,现在抓走的还只是知画, 若是妈妈你也走了那会牵扯出什么样的大案子?”
因子虚好像是饶有趣味地歪了歪脑袋:“在下倒是知道饮春坊。”
他话头一顿, 倾身用袖掩面,附在杨妈妈耳边低语:“私藏朝廷重犯呢, 可是要掉脑袋的呢。”
这老匹夫说出来的话真叫人毛骨悚然。
因子虚话音未落,杨妈妈已经噤声, 因子虚真的把她的路都堵绝了。
而且, 因子虚怎么知道?
这饮春坊迎八方来财, 不管官爷还是匪爷, 一应招待,雄海大启西临和北安, 四国中的鱼龙混杂都在饮春坊客流吞吐之中。
所谓富贵险中求,手若太干净,哪里有钱拿?
“可惜了这饮春坊到底还在大启境内, 杨妈妈还小心点儿好。”因子虚摘了帽子,乌泱泱乱发倾泄, 乱糟糟刘海下他眼神精明,恍如老狐狸,并不客气道:“在下看, 既然妈妈没话要说,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妈妈把在下的衣裳拿回来罢,在下先行告退了。”
杨妈妈忿忿。
面前这好端端芝兰玉树无风自香的美男不仅把自己倒腾成了这副鬼样子, 还把她好不容易压下来的忍冬一案搞成一团乱麻。
杨妈妈看着因子虚换上衣衫时露出的雪背,恍惚间有种大厦将倾的错觉, 直觉告诉她——这回饮春坊真的摊上事了。
“哦,对了……”因子虚回避,换好衣裳上又变成了那个油腔滑调的丑八怪,他立于门槛,乱发糊脸,破衣服不整齐的下摆一块又一块地翻飞起来,叫花子一样汲着破鞋,露出的大脚趾尤其张扬,看起来竟有了几分潇洒,道:“忍冬确实是官家女。”
最后这一句话对杨妈妈来说简直是醍醐灌顶。
原来忍冬真的是官家女,怪不得那小蹄子一死就有这么多个贵爷找来了。
大事不妙,对饮春坊来说这兹事体大。
杨妈妈心道:大难临头,得跑!必须得跑!
杨妈妈试探道:“你也是官?”
因子虚愣了一下,迟钝地扯了扯嘴角,笑意扭曲:“在下哪配?在下是商。可是妈妈别忘了,官商勾结,最是难缠。”
他从狗洞爬出了饮春坊便伸了个懒腰,贼眉鼠眼地左右一打量,果然看见了权持季那些蹲在饮春坊门口长街上乔装打扮的下属们,不由地啧啧两声,心中嗤之以鼻:饮春坊里与外人互通私情的倌儿姐儿可不少,这儿哪里少了狗洞可以钻,权持季手下那些饭桶们单盯着这两扇破门有什么用?
他洋洋自得叉腰,半点没为自己钻狗洞的行为羞耻,甚至沾沾自喜了起来。
权持季找了衙门后就被谄媚地安排了住处,连带着因子虚也得了安置。
也许是因老板脏得显眼而突出,叫人过目不忘,他大摇大摆进了屋,守卫连通报都懒得通报,推门之前,因子虚先兴高采烈地叫了一声:“喻白川!我!回!来!了~”
门吱呀一开,里面的却不只有喻白川。
屋里张牙舞爪的阳长,面无表情正倾茶的权持季还有表情一言难尽的喻白川……三人的视线整整齐齐落到他身上,两声冷哼在因子虚耳边响起。
因子虚后知后觉,他好像把喻白川和阳长卖了的这档子事还没解释,他一撇脚蹄子,默默地将自己转了个身子,脚尖的运动轨迹迅速而又圆滑,电光火石之间,因子虚一溜烟跑了出去。
权持季看着因子虚那“哒哒哒……”加速的腿,冷笑一声:“因老板这腿法,果然跑得快。”
因子虚还没跑出多远就被权持季那伙侍卫拖了回来,狼狈地栽到权持季面前,只能开始尬笑:“今儿吹的什么风哈哈哈……”
那笑声越来越悲怆:“你们来的真……整齐。”
权持季倾茶的手一顿,手中的半杯茶又自然而然地泼到了因子虚脸上,他看着因子虚一脸狼狈可怜样,居高临下:“今天因老板大气,将人带到了饮春坊,只是后面惹了大祸,不知躲哪里了。”
因子虚忙作掩面叹息状,语气要哭了一样:“长得太丑,没爷要,这不,被赶出来了。”
权持季:“……”
他觉得合情合理。
阳长忍不住捂住肚子发出一阵爆笑:“哈哈哈,没爷要,哈哈哈……”
只有喻白川保持着一言难尽的表情。
因子虚那哪是没爷要啊?分明是差点被权持季强要了。
因老板没半分脸热,悄悄地挪到椅子边,想给自己一个稍显体面的坐姿。
只可惜权持季冷冰冰的眼神准确地发现了他的小动作,他眯眼,懒洋洋道:“跪好。”
因子虚:“……”
有些人的冷酷就是这么痛彻心扉,感觉就像寒冬腊月里一个饥肠辘辘的倒霉蛋还在啃大冰碴子,这种寒冷,不单单凉在身体,更在心灵。
因子虚迅速跪得端庄乖巧,目不斜视地盯着面前的地板。
权持季不厚道地问:“在饮春坊那边把阳长大人都卖了,该得了点消息吧。”
因子虚声音弱弱:“饮春坊……人手紧张?”
看看杨妈妈出的那个馊主意,拿客人来接客!饮春坊不是人手不够是什么?
“哦?”权持季又轻轻晃了晃杯子,作势要去泼他:“因老板若再有心开玩笑,我看你这舌头也不用要了。”
因子虚向后一缩,只能把从那几只白面馒头公子哥那里套到的消息合盘托出:“梁家那个与忍冬私奔的叫梁本善,为人软弱谀媚,对稍有权势富贵的公子点头哈腰。他才学不高,科考数次不第,连个秀才都是买的。今年却突然中举,说什么自己要当大官了,再过两日,忍冬死了,他傻了。”
权持季似是不满:“没有别的?那许沉今的下落呢?”
因子虚硬着头皮:“没有。”
权持季突然起身,脚尖踱入因子虚视线,只见他抬腿,脚面勾起因子虚毛茸茸的下巴,道:“因老板这张嘴呐,真是不吃点好果子就吐不出好东西。”
因子虚以身作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忙轻轻地给自己的脸蛋子来了一下,“呸”了一声,灵性道:“在下这脑子一见了先生就慌乱,欣喜若狂下口不择言,该死该死,不过,难道先生就没有错吗?”
权持季:“……”
因子虚继续:“如果先生离在下远点,想必在下这嘴定然不出差错。”
言下之意:你滚蛋啊。
因子虚继续笑眯眯的:“真真是见了先生,在下高兴。”
假装高兴。
“哦。”权持季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道:“那因老板觉得,我在人间,你去地府,这够远了吗?”
因子虚膝盖“蹭蹭~”往后退,他老实了,嘴也不贱了,忙摆手道:“大可不必,大可不必!”
权持季见因子虚又要开始油嘴滑舌,似是厌烦一样捏了捏鼻梁:“因老师明明是个聪明人,为什么总要装傻把事情变得麻烦,是什么恶趣味吗?还是黑粮卖多了,觉得消息就像黑粮一样,贮藏一下,价钱还要涨涨。”
他慢慢地对着因子虚吁出了一口气,冷屑:“小心玩脱手。”
因子虚一哽:“先生冤枉在下了。”
“最好是。”权持季把挂在椅侧的裘衣披到肩上,捧着手炉望了望天,劲腿停到因子虚面前,恹恹道:“行了,起来吧,陪我去审问一个女人。”
因子虚:“……”
审问一个女人?
知画?
好一个说话不算话的王八蛋。
好在阳长嘴快,先因子虚一步问道:“你不是答应了你那小哑巴让他去审知画吗?”
权持季理直气壮,看着阳长的眼神就像在看傻子:“是说让他审啊,但也没说我们不能先审一遍。”
因子虚弱弱:“这样不太好吧……”
阳长嫌恶地呲牙:“你就不怕你那小情人和你置气?”
权持季突然一笑:“那小哑巴现在还不是我的情人吧。”
他就是没心肝的恶劣小人。
权持季道:“就算他气了恼了又怎么样?我也没有随便到他凭着一张脸就可以到我面前颠倒黑白的地步。那哑巴到底诚不诚实还有待考量。若他的德性真有了问题,我对他也就没兴趣了。”
阳长咋舌:“你眼睛都要贴人家脸上了!没兴趣?谁信!?”
权持季声音低沉:“我只对他的脸感兴趣,若忍冬一案他玩的是脏的,那便划花他的脸,因为他配不上。”
配不上长得这么像书生的那张脸。
而且,那哑巴太怪哉了。
热池里面的一面之缘会不会另有隐情。
因子虚料想权持季没那么傻,但如此一来因子虚也不在乎,他需要的不是什么审问知画的唯一权利,他只是需要和知画独处。
而权持季能知道的那点关于自己的东西或真或假,都是碎片,要是深想一下,还可以把权持季那小脑袋瓜子逼疯。
因子虚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下一秒就被权持季一把提溜了起来,塞到骡背上,大声尖叫了一声,嘴里扯出了一抹白气。
说话不算数的人并不少见,说话不算话还舞到正主面前的却并不多见。
因子虚好不容易才在摇摇欲坠的跛脚骡子上稳住重心,抓住骡子上花花绿绿的鞍子,艰难地爬了一下,直到趴成一个舒服的姿势,问道:“只带我一个?”
他注意到权持季甚至没有带上阳长,只带了最基本的随行侍卫和因子虚。
第032章 讨人喜欢
权持季:“因老板是觉得太荣幸?”
因子虚烧包地挑了挑眉, 老实道:“是有点,先生真的是看得起在下,孤男寡男, 夜半三更一起出门, 怪叫人害怕的。”
言下之意:你滚。
权持季不耐烦道:“怎么不见因老板你和喻白川呆着就害怕了。”
因子虚话比脑子快:“因为先生你是断袖。”
气氛冷了一瞬,权持季的表情凶狠起来了, 一字一顿:“我,没, 这, 癖, 好。”
像是在警告因子虚一样:滚远点, 对你没兴趣。
因子虚眨眨眼睛嘿嘿尬笑:“……”
他被自己的口无遮拦吓了一跳,紧急管理好自己的神态语气, 忙轻轻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响亮地“呸“了一声,谄媚笑嘻嘻的:“和将军同行, 在下不胜荣宠,就算先生是断袖, 那也和在下没关系。”
权持季冷淡,烈女捧心一样:“因老板,管好你那满脑子下流想法。”
权持季心中几乎是笃定了:因子虚就是个下流胚子!!!
因子虚转过话头, 眼神清澈地认真道:“不过,为什么不叫上阳长大人。“
权持季几乎是觉得因子虚蠢了:“阳长是御医。”
他和阳长关系再近也没熟到可以一起共事的地步, 阳长是御医属礼部,平时平时伺候的都是受伤生病的大人, 朝里的勾心斗角可能略有耳闻,但所谓党争戚斗却落不到他头上, 权持季和阳长走的到底是两条路子,若强行捆成一条绳上的蚂蚱,说不上什么情深义重,只能说两个都傻得透顶。
权持季道:“就比如这许沉今和前太子,硬要在一条船上,最后还不是树倒猢狲散?”
因子虚一哂:“先生就是因为这个才不喜欢许沉今?”
权持季烦了。
因子虚那个老流氓怎么一口一个许沉今。
叫得怪亲热的。
叫权持季越来越想把因子虚的舌头拔了。
权持季不地道地在因子虚身下的跛脚骡子腚上重重拍了一下,见因子虚一声尖叫抱着骡头“老天爷啊救命救命……”一通乱叫,这才翻身长马,长腿往马腹上一夹,神情悠悠地追了上去。
因子虚叫得正骇人,权持季背后灵一样悠悠扯住了傻骡上的缰绳,厌烦道:“别吵。”
因子虚强行缓住自己,捂着胸口不住地喘着大气,抬眼怨愤一样瞪了权持季一眼,心里怒道:“这家伙……”
口上却弱小可怜又委屈;“先生,你老是欺负在下。”
“怎么能叫欺负,这是疼你。”权持季捅了捅耳朵,心中烦躁更胜三分。
因子虚假笑:“确实肉疼。”
当初因子虚也喜欢在小碧螺春骑着骡子时手贱地在那骡子后面重重的一拍,看自己家的小孩尖叫一声,笑得得意洋洋,还要伸出一只手来指着凸碧的滑稽动作,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笑到抽搐的肚子,不厚道地放声;“哈哈哈……”
常常是惹恼了凸碧,还要因子虚半夜三更腆着老脸去哄小孩,
但是,因子虚这个人就是一只贱性的狐狸,惹完,笑了,哄过……最后屡教不改。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因子虚追悔莫及,终于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不是人,他的想法有多可耻。
可能是权持季的年纪还没到吧,他无法体会到因子虚现在的心情,反而像以前的因子虚一样觉得好有趣哦,好好玩哦。
因老板连骡子都拴不住的狼狈样子,怎么看怎么滑稽可爱。
权持季悠悠道:“若是因老板每天都来给我摔一跤,让我笑两笑,可能我会看因老板顺眼很多。”
因子虚认真道:“在下并不是傻。”
“这很傻吗?”权持季冷笑一声:“讨人喜欢的举动怎么叫做傻?”
因子虚艰难的笑了笑,敷衍附和道:“先生说的对。”
权持季不吱声了,像是自嘲一样扯了扯嘴角。
他不敢想,当初为了装成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孩,自己在书生面前像傻子一样在骡子上手舞足蹈了多少回。
权持季已经分不清自己那时的举动到底是因为寄人篱下的彷徨还是单纯地等待书生晚上端着一碗甜糕柔声细语的哄骗。
但是因子虚觉得权持季这是纯有病。
权持季明明是个明媚少年郎的长像,身量很高,身上也不乏一些明艳的暖玉装饰,板指是艳色的鸡血石,雕刻两只可爱的少狮子,但这一切都没有压住他身上恶意的气息。
权持季的恶趣味总是这么重,似乎总在享受别人狼狈尖叫的样子,就像在销金寨时:他明明可以一刀给黑七一个痛快,但他先是剁了黑七的胳膊,明明知道黑七知道的是假消息,还逼着黑七与因子虚对峙,最后一刀砍了黑七脑袋尤嫌不足,还用刀尖刺透了黑七的脑壳,将流着白浆的黑七首级举到因子虚面前欣赏。
因子虚有充分的理由怀疑黑七死之前已经要被权持季搞疯了。
这样的人竟会选择在朝中忍辱负重提心吊胆,简直是匪夷所思。
因子虚后怕一样撇了权持季一眼,看到对方因戏弄了自己而显得心情很好的样子,不由有了一丝长辈看晚辈的鄙夷,心道:他这么阴暗扭曲的性格到底是谁教出来的?
许是权持季现在的心情确实不错,竟有了与因子虚聊几句的闲情:“因老板,你觉得许沉今厉害吗?”
因子虚一愣,干巴巴地尝试着问道:“能……夸他吗?”
他实在不想违背良知说自己的坏话。
但他也不想因为说错话被权持季要了老命就是了。
权持季竟哈哈大笑了起来,捧腹笑得肚子都疼:“你们夸他,不非就是一句曾位极人臣,搅得朝廷天翻地覆,但是没意义啊。他口口声声扶助前太子,却把人逼死。然后一厥不振,什么都不想要了,被流放那日连最后保命的手段都没留下。听说他自己说喜欢闲云野鹤潇洒自在,说什么事情结束后一定要去隐居田园,结果呢?是他硬要和前太子捆在一处。就像我之前说的,道路不同还硬要靠过去做一根绳上的蚂蚱,最后不就是害人害己?”
因子虚立刻鼓起掌来:“先生说得对。”
权持季冷笑一声:“许沉今不懂人情却说策略者善察人心。我在塞上时虽不曾见过许沉今却久仰他的名声,所以我不喜欢他。”
还有一点,权持季当初害怕祸连书生所以不辞而别,后面也没想过可以若是重逢自己去没脸没皮地缠着书生。
从他离开那日起,他就放弃书生了。
书生对他而言,或许没有重要到要他转辗反侧。
而许沉今倔强,偏偏就是放不下太子,直接与太子做了个同一舟沉船上的亡人,可笑至极。
权持季想:若是他真遇到了许沉今大抵也会意见不和吧,差不多的事情,他们的选择却天差地别。
所以权持季不喜欢许沉今。
因子虚还在陶醉地“啪嗒啪嗒~”拍手叫好,狗腿的程度令人发指。
权持季觉得自己是对牛弹琴了。
因子虚看着权持季的表情,自责:难道是自己鼓掌的力气还不够大?于是他大力出奇迹,鼓掌鼓得更欢了“啪嗒啪嗒啪嗒~”
权持季伸腿又往那跛脚骡子腚上来了一脚,冷道:“滚。”
呆骡一路猛走,颠得因子虚腹内翻江倒海,仿佛心肝脾肺肾都乱了套,到地方后他跌跌撞撞地下了骡,脚步虚浮,差点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呕~”。
权持季抱胸看因子虚又要栽了,终于抽手扶了他一把:“吐好了没,差不多就进去吧。”
因子虚抹了抹胸口:“先生先行一步罢,在下这样……”他一哽,有点心不甘情不愿道:“有点丢先生的脸。”
这倒不是因子虚城墙厚的脸皮突然薄了回来,而是考虑实际:如果来审问囚犯的人穿得比囚犯还破,囚犯真的会觉得自己处境危险吗?知画要是看到审她的人是因子虚,估计叫也不叫了,哭也不哭了,二郎腿直接翘起来了。
权持季当然知道因子虚这副样子很拿不出手,淡然地掀了掀眼皮,姿态高贵地说道:“是要你去杀鸡儆猴。”
因子虚沉默:“……”
权持季的意思是……自己是鸡,知画是猴?
权持季心里通透,像知画这样的不打不吓就是死鸭子嘴硬,半分消息也要不到。自己又答应了小哑巴要交给他审,要是给知画上了刑,让她带着一身鞭伤见了小哑巴,估计是不好交代了,既不能打,那便要吓了。
他上下打量着因子虚。
觉得因子虚浑身惨白,蓬头垢面,毛须凌乱看不清脸的样子和地牢里关了半年的死刑犯简直如出一辙,因子虚就是干这事的天选之子!
衙门关犯人的地方条件不比大理寺,能见到的刑具只有夹板和盐水鞭子,腐败血液的味道挥之不去,权持季指点道:“蹭点血,装个惨,可怜兮兮地倒到知画那里,说自己被严刑拷打,撑不到明天了,会不会?”
因子虚冷漠:“不会。”
权持季脸比他还臭:“我相信因老板在这种事上天赋异禀。”
不就是胡说八道满嘴喷粪吗,在这方面权持季就没见过比因子虚还行的。
因子虚没动:“不是很想。”
权持季端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那因老板想不想要假戏真做?”
假戏真做?
因子虚一下子就精神抖擞了,假戏真做不就是真的给他结结实实抽一顿盐水鞭子,然后扔到知画旁边?到时候他都不用出声装可怜,那副样子一看就是活不成了。
第033章 官家狗
因子虚老实了, 积极地在自己衣服上泼血,脸上也抹了一点,顺便用带血的鞭为自己伪造了点伤痕, 拍了拍小胸脯, 义正辞严道:“先生信我,在下定不辱使命。”
他甚至叽叽歪歪地为自己编排了一个可怜的出场方式——“被狱卒拖进去, 带血的腿无力地垂着,直挺挺的两只蹄子在地上划出两道血痕。”
权持季没心思听这老流氓的编排, 催促道:“快点。”
因子虚老实巴交地油腻微笑:“好的先生。”
然后麻利地倒地, 汲着满满血水的裤腿一岔, 对着捕头比了个手势:“拖吧。”
接着, 因子虚眼睛半睁眼珠子一翻,吐出了半截舌头, 看起来就和死不瞑目一模一样,逼真得令人发指。
权持季:“……”
他禁不住讽一声:“因老板装死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
可没等来因子虚的回应。
随着因子虚被拖到知画面前,被血水泡得一络一络乱糟糟的头发像一杵大拖把一样, “拖把”下面是因子虚乌七八糟形同惨死厉鬼的一张脸。
知画发出了一声尖叫,后怕地向后蹭着, 抱头大叫:“我不要和他关在一起,不要!”
她甚至还高高在上地用上了命令的语气:“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饮春坊的头牌,我认识好多举人老爷!!!滚开……”
但是反对无效, 因子虚还是被摔到了她旁边。
狱卒退回,不远不近地守着门。
知画这间牢的位置选的很妙, 她看不见狱卒的位置,但是他们之间只有一墙之隔。
因子虚清清楚楚, 他们的交谈会一字不差地落到权持季耳边。
他佯装艰难地翻了个身,奄奄一息地面朝知画道:“别担心, 反正你也和我呆不了多久了。”
知画几乎是一下就慌了:“你什么意思?”
因子虚困难地在地上蠕动,拽住了知画的脚跟,下一秒知画又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一脚踹掉了因子虚挂在她脚脖子的手:“流氓,你放开。”
因子虚却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小娘子细皮嫩肉的,怕是撑不过今天了。”
知画还在喘,闻言爬起来又踹了因子虚好几下,市井泼妇一样:“你咒谁呢?你咒谁呢!”
因子虚逼真地咧出一口血齿,道:“这可不是诅咒,小娘子该是刚来的吧。”
“你尝没尝过盐水鞭子的滋味?可是……哈哈哈,盐水鞭子是最不疼的了。当那些衙内大爷审你的时候,但凡有一件敢回不知道,就生生拔了你的指甲,在刀子上滚一圈。更厉害点的,把一根又一根针整根扎进去,留在你身体的各个部位,然后把你扔到脏臭的水里泡着,伤口先是泡白,然后发脓,一整块一整块腐烂掉。那桶水里不知道泡过多少具尸体。”
知画一下慌了神,手心一松,喃喃自语着:“我是个女人,是个女人……”
因子虚冷笑一声:“你以为他们会怜香惜玉?你以为对女人就会手下留情?可笑至极!折磨女人用的办法可就更多了,先奸后杀。那些断了手脚的,年纪大了的,傻了的……官爷,可不就是需要您这样的女囚犯去慰问体贴他们……哈哈哈”
知画的脚步已经虚浮了。
因子虚在隐蔽处忙疯狂摆手暗示可以把知画拖出去审了,手都快抡出火星子了。
权持季默默欣赏了好久因子虚精湛的演技:“……”
旁边的侍卫没忍住低声夸道:“他说的真的好像亲身经历一样,好细致啊。”
权持季却眸色一暗,意味不明道:“刑部确实有这套折磨人的审法,不过一般是用来让人屈打成招的。”
侍卫没忍住:“将军可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权持季却捅了捅耳朵:“没什么,把人拖出来审吧。”
知画尖叫着被押了下去,全程腿都像筛糠一样地抖。
因子虚见人走了,解脱一样爬了起来,捏了捏自己坐麻的腿,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顺便对对面牢里瞠目结舌的囚犯老大哥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不用侍卫带着因子虚就轻车熟路地听墙根。
衙内有个专门的地方停着刑具,平时也在这里拷打囚犯,认罪画押。
地上都是血迹,怎么都洗刷不干净,吊犯人的绳绷断得只剩细细的芯子,血染得整根绳子都发黑,但用它勒死一个囚犯还是轻易。
知画被拖进去时还在挣扎,被权持季用眼角余光一扫却瞬间噤声,因为她一直有注意到权持季手心把玩的银针。
知画想起那个被打个半死的老泼皮,连心头到指尖都一窒,凉得吓人。
“我的恩客有很多举人老爷。”她咽了咽唾沫,似是不死心一般说到。
权持季却面色不变,举起银针比划了一下:“那又如何?也有很多举人在我手下讨事。你没别的要说的吗?”
冰凉的银针一点点地逼近,知画却被摁在砍头铡的一侧动弹不得:“大人,大人!!!”
她大声呜咽,情不自禁地紧闭着眼,整张脸扭曲地皱起。
“睁眼。”权持季不耐地捏住知画的下巴,看她惊恐万分的眼瞳一缩,眼球涨满血丝,眼眶一湿,禁不住涕泗横流。
美人落泪让人心疼,可权持季不是怜香惜玉的人,他又要把针靠近一分,道:“听说瘦马哑奴玩起来别有风趣,衙内的人还没玩过瘦马呢。”
瘦马就是瞎了眼的美人,有些趣味恶心的贵爷专爱养这样的瘦马,鞭打羞辱戏弄那样如花似玉的女娘……
权持季是说……要把这么尖这么长的针生生地扎进自己的眼球?然后把自己变成瘦马扔给那群又脏又臭的士兵凌辱!
知画颅内一沉,死命地摇着头,打出一个又一个哭嗝,早就失了头牌的漂亮体面。
她歇斯底里地大叫着:“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因子虚猛一下把耳朵贴墙上了,八婆的样子仿佛可以加入村口大娘一起磕瓜子。
然后,他听见知画先喊了一句:“那个哑巴根本就不是我们饮春坊的。”
因子虚一瞬脸绿,心虚地把自己歪过去的脑袋扬了回来,佯装矜持地摆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尽管早有预料知画会拉自己下水,但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心塞了一下。
知画还在里面挑拨离间着:“他以前也从来没来过饮春坊,那个哑巴才有问题。”
因子虚门外揣手,轻轻地打了个哈欠,放心得很:权持季又不傻,当然知道现在是审问知画的时候,关那小哑巴什么事?
他冷静地点了点头,确信权持季是不会被她带进去的。
谁知道权持季反而对知画提起了兴趣,笑眯眯的明知故问:“那小哑巴不是倌儿?”
他眯起眼睛,好像是温文尔雅的模样:“那姑娘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来历呢?怎么这么多的春楼,他就单单在饮春坊。”
一墙之隔的因子虚:“……”
行叭,权持季就是色令君晕。
话题就是这么容易偏到奇奇怪怪的地方。
知画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他不是小倌。”
“哦?”权持季微笑了起来:“也就是说忍冬和他根本没有关系,对不对?”
因子虚瞳孔随之一缩,听见了破风声和知画的一声尖叫。
他立刻将整个人都靠在门缝处,紧张地张望着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看见权持季的刀尖刺穿了知画的发鬓,她花容失色,生怕权持季一个不小心松了手,刀就从头砸下,将她的头颅劈成两半。
“大人!”知画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我不知道,我一点也不知道。”
因子虚眼睛一眨不眨,恍惚间抬起了食指,颤了颤。
屋里,知画还在尖叫:“忍冬的死和我没有关系啊!”
权持季慢悠悠地把刀收了回来,知画披头散发地瘫倒,哑声地喘着气儿,看着权持季慢慢蹲下紧逼,不由地目眦尽裂。
权持季笑眯眯的样子此时并不叫人心安,他慢悠悠地捡起知画的一截断发,漫不经心道:“姑娘都说了那哑巴和忍冬没有关系了,还在这时候祸水东引,是觉得我好糊弄吗?嗯?”
知画已经哆哆嗦嗦了:“不是……”
她终于合盘托出:“奴家也是无辜的啊。”
“前阵时间,有个紫衫公子连买了奴家三夜,却没有动奴家一下,每次他点了奴家的时候,忍冬都被他灌得烂醉如泥,吐了一地。”
“后来,奴家被梁家公子私会时,在那片地方看见紫衫公子杀死了忍冬。”
“哦?”权持季忽然笑道:“那你怎么这时候才说?”
知画耸着肩膀抖擞个没完没了:“他周围都是家奴,洗手用的是玉器。”
权持季了然:“品阶高的官家狗。”
知画声线依旧颤得厉害:“我们被发现了……”
因子虚还要再听一下,权持季突然抬眸挥手像赶苍蝇一样示意手下人回避。
一大群守在权持季身边的彪形大汉齐刷刷退了出来,随便扛走了听墙根的因子虚。
“……”因子虚几乎是怒了:“关键时刻啊关键时刻!”
侍卫们眼睛连抬都不抬:“这事涉及到了上头的大官,因老板还是少听一些为妙。”
因子虚不忍直视地捂住了眼睛,还想悄悄滴趴过去偷听:“你们懂什么,这样的消息才值钱。”
然后被铁面无私地拖了回去:“因老板再胡闹我们便上报将军了。”
因子虚见挣扎无果只能捏了捏鼻梁,老老实实地扭过脑袋。
第034章 没眼光
他抖了抖袖子, 没缝好的补丁为他营造了“两袖清风的仙人意境”,被迫高尚的人格此刻煜煜生辉:“不知好歹地窃听各位官爷的消息确实不好。”
“君子守己不窥人隐。”因子虚重重地点了点头,冠冕堂皇。
只是说下来的话未免太没可信度:“在下是绝对不会好奇的, 绝对。”
然后, 他贼眉鼠眼地提醒:“你家将军该是叫你们监视在下吧,等会记得把在下这句话原封不动地传给你家将军, 大家伙同是天涯沦落人,人心隔肚皮, 将军防备我们, 什么都不让我们知道, 这真是可怜可叹。那不是更要互帮互助?烦请各位多多替在下美言两句了。”
侍卫们:“……”
等等, 因子虚怎么知道将军派他们监视因子虚,汇报这老流氓的一言一行。
旁边精干的侍卫戴三七冷漠地回道:“因老板无需干这样的事情, 对我们将军没用。”
因子虚啊呀一声,慧眼识英才。
直觉告诉他:面前精壮的侍卫戴三七长相憨厚,方头大面, 嘴巴死死地抿着,长得就像个嘴巴漏风的。
听不到知画的消息他还不能打探权持季吗?
因老板忙凑过去喃喃:“为什么没用啊?你家将军看起来也不是个正经人。”
戴三七立刻反驳:“我家将军是正经人。”
因子虚耸了耸肩:“调戏小哑巴的正经人?”
他暗自晃了晃脚, 愉悦心道:很好,他激动起来了,嘴巴要开始漏风了!
果不其然, 戴三七为了权持季清澈透亮的形象上前一步,义正言辞道:“才不是无缘无故调戏小哑巴, 是那哑巴长得太像将军的故人了?”
因子虚:“故人?”
戴三七:“就是他让将军知道自己是个断袖的。”
因子虚想为权持季这可歌可泣的爱情而鼓掌,如果他不是那小哑巴的话, 听八卦的感觉会更好,因子虚突然就觉得自己长得晦气了。
“那你们将军为什么不和人家搞一起?还要圣人赐婚他与许沉今?难道是……”因子虚忙捂住自己的嘴, 一脸恍然大悟,指缝中漏出轻轻一声:“难道是人家已有良配?”
“可能。”戴三七顿了顿:“我也没见过,只是知道有这个人。”
“哦。”因子虚冷漠:“谁知道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
他分析道:“没准你家将军就是找个借口好让王妃不再折腾他的婚事,在下可是见多了这样的人,要真有一个人让权持季爱而不得,那他怎么忍住一面也不见?那怎么连陪他身边的你们都对那人一概不知,这说起来难道不滑稽吗?”
戴三七声量一提:“若因老板现在也是自身难保,还会拉人下水吗?”
因子虚陪笑一声,挑拨是非的本领一套一套,阴阳怪气着:“那权持季现在是在拉一个可怜的小哑巴下水?因为是个替代品?因为是个千人骑万人睡的倌儿所以死不是惜?将他拖下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原来将军的高尚也要分人给的呐。”
他知道离间要的是潜移默化,也没把戴三七堵得一言不发,自顾自找了个话题道:“那既然你家将军的处理方式因人而异,怎么就确定替在下美言两句没有用了?”
适时地暴露自己功利的目的有助于拉近彼此的距离,因子虚又一副奸商嘴脸:“万一这一美言有用了,销金寨就是我家,我俩什么关系,我家那不就是你家。”
戴三七哽了一下:“给因老板你美言没用。”
因子虚:“为什么?”
戴三七:“小少主天天骂你。说如果混成因老狗这样,这辈子就完了。”
原来是这爷俩平日交流纯靠秉烛夜谈,从谋略聊到兵法,然后谈人生谈理想,最近又多了一条:以因老板作为负面教材教导规矩,效果立竿见影,庄琔琔慧眼识珠,一看就知道因子虚混得不咋地,尤其排斥成为因子虚这样的废物叫花子。
“哎玛我去。”因子虚由衷鄙夷他俩看人的目光。
戴三七还在宽慰他:“没事,至少没说要杀你。”
权持季虽然带庄琔琔见了战场的血腥场面,但是其实死人并不可怕,骇人的是死的是熟人,这样就好比生生从生活中剜去一角,里面透着白骨鲜血淋漓。
权持季这样的只是叫庄琔琔知道了世界上有种叫“死人”的东西,但是除了视觉冲击外不痛不痒。
现在庄琔琔早就认识了因子虚,把一个庄琔琔已经知道的并不完全属于敌人的人活活弄死是有违权持季的教育准则的。
所以因老板现在还蹦蹦跳跳主要得益于:权持季要养孩子。
因子虚十分淡漠,他之前养小碧螺春的时候就没有这么麻烦。
果然自己的小碧螺春就是世界上最聪明最省事的小朋友。
“教孩子当人背后说坏话也是不对的……”还没对权持季的教育大业进行一番指指点点权持季就无声无息恍如背后灵一般立于因子虚身后,影子叠到因子虚脚下,吓得因子虚一个哆嗦。
权持季长身挺立,悠闲地垂眸看着因子虚突然僵硬的后脑勺,齿间漏出了一声嗤笑:“因老板怎么不说了?是因为我来了吗?怎么?背后讲得挺欢,当人面反而讲不了了?”
因子虚又心虚了,他一捶掌心,又起话头道:“先生,您审好了?可是知道了真凶?”
权持季手上的纸是知画写的,四四方方叠好,因子虚时不时觑两眼过去。
权持季道:“因老板,有时候好奇害死猫。”
因子虚死猪不怕开水烫:“先生就信了知画所言非虚?若这事儿真和上头的大官有关系,那为什么还留着知画性命。知画只是个艳所的小女娘,她可不扛吓,留着知画性命不是留了把柄?哪来的大官爷这么傻?不如先生将知画的状词拿给在下看看?所谓人心齐,泰山移!大家一起参谋参谋。”
他觉得他真是晓之以理动之以理。
但是权持季明显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的鬼话上,权持季提起因子虚就把他塞在骡子上了,大有一种用完就扔的架势。
因子虚骡背上将脑袋向前一梗,就像一只长脖子大鸭似的反手扣了权持季的肩,控诉:“先生叫在下过来一趟,在下尽心尽责,先生竟连一点东西都不告诉在下吗?”
权持季目光移到因子虚搭到自己肩上的爪子上,挑了挑眉,并不乐意和他分享什么,还是那句话:“因老板,好奇害死猫。”
因子虚晃了晃都是乱毛的脑袋:“可先生答应在下若破了忍冬的案子就给在下奖赏,如今压着线索不告诉在下就是在赖账,先生是不是忒抠门了一点?”
权持季面无表情:“因老板还是去找许沉今的下落吧,那奖赏要大得多。”
因子虚问:“找不到呢?”
权持季答:“找不到就去死。”
因子虚立刻把脑袋缩了回来。
权持季把那跛脚骡子那松松垮垮的疆绳扔到因子虚怀里,沉眉道:“因老板,说实话我看不懂你要干什么。现已到了凉都,大家都知道喻白川才知道消息,我们一直看着喻白川,可是没人看着你呀,你大可一走了之。因老板是个聪明人,现在还不怕死地耗在这里,可是想要我什么东西。”
“如果你想要的是销金寨,那忍冬这案子可和你没有半点关系,管好喻白川帮助我们找到许沉今就够了。”权持季看着因子虚接过疆绳的手一顿。
“那忍冬这案子的真相难道和先生你有半分关系?你不是为什么掺和进来,难道是为了那哑巴?”因子虚阴恻恻的:“知画不是说那哑巴不是个倌儿吗?那先生打算拿他怎么办?”
因子虚突然滑稽地一笑:“先生既然都说了在下大可以一走了之,如果我真的跑了呢?”
权持季一拍骡头:“原来是想让你快跑了的,因为因老板怪碍眼的,但现在因老板这么一说,我反而不想了。”
因子虚吹了个口哨,一夹骡腹即刻出发,他的声音突然拔高,远远地扬进权持季耳朵里:“先生,你就没有想过像我一样吗?可以干很多没有道理的事情,不洗头,不洗澡,养一个病秧子,开个棺材铺子。周围人平安健在就皆大欢喜,谁不幸死了,在下也乐得小店开张。在下这辈子就这样了,遇到感兴趣的事就像苍蝇一样赶也赶不走,就比如现在。”
因子虚的声音飘飘乎乎的:“现在,在下就对先生很感兴趣。”
骡腿到底不敌马腿长,权持季轻轻松松就追了上来,他本就身高腿长,马背又比骡背高上一截,更方便他从上往下俯视着因子虚的表情。
因子虚大咧咧地扯着牙笑:“先生您说,狼崽子装成家犬还能装多久?观察这个是不是很有趣?”
他的意思清楚,他与权持季就是闲得发慌互相观察而已,权持季想看他什么时候露出狐狸尾巴,他想看权持季什么时候露出狼爪子。
而且出于对玩具的好奇,他们目前仍旧以一种诡异的形式相安无事。
但这种相安并不会维持太长的时间,除非谁先露出马脚。
“你真的很闲。”权持季由衷地点评:“敢拿性命来满足兴趣的,你算一个。可因老板是不是忘了我能杀了你,你却不能杀了我。”
若因子虚真的如他自己所言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兴趣而像只苍蝇一样纠缠在这里,那他真的很不怕死,权持季不信。
可要他猜测因子虚的真正目的他却想破脑袋也想不到。
为了寻找许沉今的尸身而来到凉都的因子虚现在却对忍冬一案的兴趣更大。
除非忍冬一案和许沉今有关系,但……还是不对。
权持季猛地晃了晃脑袋,总觉得有几处关窍总是模糊。
大家都对忍冬的案子带有莫名的兴趣,无论是因老板还是小哑巴。
两岸长街闹闹,凉都女子娴雅,街上都是花花绿绿男男女女,因子虚那蹩脚的背影却意外惹眼。
戴三七唯唯诺诺地在权持季身边策马,俩人低声交流。
戴三七道:“将军,属下派人守在饮春坊那里守到现在,还未传来见到那哑巴的消息,倒是饮春坊杨妈妈到当铺当了好几样的首饰,饮春坊那里还用继续盯吗?”
权持季道:“不用了,忍冬这个案子看来是得不到公道了。”
戴三七疑惑:“将军的意思是?”
权持季面无表情:“杀她的人我们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暂时惹不起,至于人家杀她的目的我们也一概不知。只知道忍冬的背景应该不简单,派人查查忍冬为娼之前的身份。”
戴三七依旧狐疑:“那这事为什么要瞒着因老板?”
权持季一勒马头:“你觉不觉得因子虚那厮让人看不透?有些消息无论有用无用真的假的都不能告诉看不透的人,谁也不知道他能利用这些东西闯出什么大祸。”
一个不知底细,不知目的的人呆在身边,权持季是得心多大才能和因子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一定蹲过大理寺地牢。”权持季肯定地说:“可能是因为贩黑粮。但是你就不好奇他的黑粮路子到底是哪儿来的吗?现今战乱,哪儿都缺粮食,军里连多一口粮草都难,因老板又从哪里弄来粮草,他到底有多少粮草。”
“他贩粮的本事很大,打理销金寨他就是一个不错的人选,只是他让人看不透。”权持季道:“若有朝一日我看清楚他了,要么我会杀了他,要么我真的会把销金寨给他。”
第035章 苦忆
戴三七帮权持季捻了捻要磨损的缰绳, 掌好夜灯在踱踱慢行的黑马前面引好路:“那将军心里觉得因老板到底是善人是恶人。”
权持季看着幽幽并不明亮的昏灯,想起了奉安城棺材铺子前面那个骚包的因字大白灯,不自觉咬了咬后槽牙, 道:“他是个贱人。”
因为看不清是敌是友, 说不明白是善是恶,只能知道因子虚就喜欢犯贱。
如果有一天权持季真的要杀了因子虚, 那并不排除原因是因子虚一直犯贱的可能性。
因子虚贱而自知,心虚地快骡加鞭,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 孤零零的夜灯闷闷地亮着, 喻白川习惯给因子虚留一扇门。
因子虚踩着自己的破草鞋, 一进去就看见了喻白川正将头发泡在药水里,枯草一样, 发根发白,染料味道呛鼻。
听见他的动静,挂到水盆边的脑袋就扭了过来:“老板?”
喻白川天生白发, 先前还是国师的时候就靠着异样的发色装神弄鬼,现在却要通过染料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正常人。
他伸手把自己湿漉漉的头发盘到自己的手腕上面, 一副死样爬了起来,端的就是一副拷问因子虚的意思,像是忍耐了好久的疑问:“忍冬和你到底有什么关系?”
因子虚忙陪笑着拿了梳子把木盆里的药水抹到喻白川的发根上:“没什么大关系, 喻白川,我好怕啊。”
他真的好怕啊, 明明已经逃离了过去,为什么那些旧的因果报应都这样穷追不舍。
喻白川并没有被因子虚就这样糊弄过去:“你不搞事就可以不用怕。”
因子虚眼睁睁地看着喻白川将头发从他的手心里抽了回来, 病恹恹的人站得高高在上,就像是在质问因子虚的自私:“老板, 你答应过我的,安安稳稳的度过下面的日子。”
因子虚捏了捏鼻梁,有点无奈似的:“等忍冬的案子水落石出。”
“等什么等?”
装着药水的木盆在因子虚眼前被打翻,青黑的液体劈头盖脸地流到他的乱发上,顺到他的眼睛里。
灰扑扑的世界里只能听见喻白川歇斯底里的叫声:“走,现在就收拾东西准备跑,跑到哪里都无所谓,别让权持季发现,走啊!!!”
他们不应该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喻白川承认他就是一个苟且偷生的胆小鬼,甚至他就是在享受成为一只阴沟里的老鼠,他就乐意过这样见不得光的日子。
他好像是失力了一样跪倒在因子虚的旁边,满地都是流出来的黑色药水,衣服斑斑驳驳:“因子虚,你这个小人,不要再招惹别人了好不好”
因子虚低声:“我……有怀疑的人了。”
喻白川道:“你现在什么也不要和我说,不要再卖弄你那个聪明的脑子。事实就是你的计划失败了,那具尸体失踪了,我们找不到。既然盘算落空了就该跑啊。”
因子虚苦笑一声:“喻白川,要是说忍冬一案的凶手就是把尸体偷走的人呢?”
喻白川呆了:“什么意思?”
因子虚沉眉:“我有怀疑的人了。”
因子虚又拿起了喻白川的头发细细的梳上了药水,低声道:“你知道那具我们埋下的尸体哪里来的吗?”
他薄唇微张,说了三个字:“饮春坊。”
因子虚又挑了挑眉,语气多了两分老实:''你知道我从地牢里逃出来是是藏在哪里吗?''
他苦笑:''其实在下并没有逃出来的本事,我是被关到饮春坊了。''
饮春坊?
霎时间喻白川的世界天翻地覆,他神志不清的喃喃着:“饮春坊?”
怎么,会是饮春坊。
因子虚也觉得好笑。
当年他入狱之时,提刑官半夜来到地牢,为因子虚拿了一壶他最喜欢的竹叶青,百年好酿,酒香扑鼻。
那提刑官沈问道:“夫子,我有一计,可助夫子脱离苦海……”
话音未落,因子虚简直是要笑了,将刚刚倒在嘴里的酒“噗……”一下的喷到了提刑官的脸上,一边咳着,一边站起身来:“小饭桶,我来到这里不也有你的功劳吗,现在你又来装什么好人。”
他恶心至极,眯起眼睛,好像被这没来得及咽下的酒液呛出了醉意。
平素许沉今说话就不留人面子,今日虽阶下为囚,却仍是一副傲极了的模样,许沉今不屑地笑了一声:“沈问,把我弄进来你也该伤了家门经脉,现在估计沈家那边也乱成了一锅粥吧。我是看不懂你了,你实在太蠢,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冥顽不灵!我可没有你这样蠢的学生。”
那副样子就像枯技攀血梅,脆弱又艳丽,高高在上又强装镇定。
下一秒,变故横生。
因子虚整个人被那沈问压了下去,俩人胸脯紧贴着胸脯,因子虚挣扎不得,只听得沈问一句:“夫子你可知,比起鸿鹄,你更适合做那笼中金丝雀”。
两股被粗暴分开的那一刻因子虚才知道大事不妙,一脚踹了上去:“停下。”
因子虚一下就捂着了自己的命门,喘着粗气后怕地往后缩了一下:“你现在是在干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因子虚曾经信赖的学生,现在的提刑官沈问……却步步紧逼,将指头插到因子虚的腰带里面,看他羞愤:“夫子什么都知道的。”
这太诡异了,太好笑了。
沈问就像一条吐着毒芯子的巨蟒蛇异,说话的声音且轻且柔,喉头耸动,就等着将因子虚拆吃入腹:“夫子,我并不是傻了。”
因子虚不知道,诧异于沈问那阴郁幽深的瞳,被他眼中的疯狂吓了一跳。
他只知道拼命地蹬开来人。
因子虚后知后觉,人家要的分明是他的后/庭花!!!
他早该察觉的才对,沈问这家伙早有异心。
“撒开。”因子虚的腿脚功夫实在是太差,退无可退之时早就衣裳半褪,玉白莹润的肩头上靠着提刑官乖乖巧巧的脑袋,他只好僵硬着脖子,挣扎得失力了只能东倒西歪,却被沈问不知好歹地用手揽着他的腰窝,皮肤紧贴。
指头仿佛要撕碎他一样贴着他的侧腰,沈问低头,唇齿挨近因子虚的耳畔,呼出的气急像火一样灼人,仿佛他将自己的理智也一并焚烧干净了。
提刑官沈问怪笑道道:“夫子一直说我不如别人,您总是说你之前养的孩子更聪明,说我就是一个饭桶。那现在呢?我也骗过了夫子一回了,夫子夸夸我,夸夸我……”
因子虚麻利地一巴掌就拍了过去,肩头一颤,因为反击而愉悦了一下,却还是情不自禁地瞳孔一缩,一时痛快后又后怕了起来。
他看着沈问高高肿起的半边脸,佯装恶狠狠地把自己的衣襟拢了回来,手心却还在抖着,因子虚把头一偏:“我以前教导出来的孩子可不会像你一样以下犯上。”
沈问的笑容突然就扭曲了起来,他一把捏住了许沉今的下巴,用力一掐,直至因子虚语不得呼,唾沫收不住地诞下,下巴通红。
沈问哈哈大笑了起来,仿佛还在因许沉今的故作高傲忍俊不禁,说出的话荒谬又暧昧:“哈哈哈哈哈哈哈……夫子,现在您是阶下囚,而我是四品大臣提刑官,谁是上谁是下?我好妒忌啊,我不比别人差,夫子为什么只夸别人不夸我啊,是不是只有像今天这样把夫子踩在脚下,夫子才会承认我,你看看我,看看我啊。”
许沉今恶心难忍,伸手弹了弹指尖上的灰,满不在乎一样,桃花眼一眯,端的就是一副看都不看对方的样子:“沈问,成王败寇我不怨你,但是在我这里,你就是不入流,猪狗不如。”
他背叛了许沉今,却还要许沉今放下身段去取悦他。
许沉今想:可笑至极!
“夫子……”沈问怎么样都得不到许沉今一个正眼,他疯了一样,一句一句地在许沉今耳边说着话,说自己又多爱他,说为了许沉今他可以去死。
可许沉今就好像是老僧坐定一样无动于衷。
直到沈问猩红着眼眶,脖子上青筋暴起,说话的声音却低沉暗哑,像藏在暗处的老鼠突然壮起要抢夺农户的农田,下贱又自以为然:“夫子是以为许家老小与夫子交好的世家夫子的朋友兄弟……都还好吗?不,他们比夫子还要惨。”
许沉今这才睁开眼睛,咬牙道:“你什么意思?”
沈问这就是明晃晃的威胁。
他要许沉今从高枝堕入泥土,陪着他这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一起腐烂。
沈问满意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字面意思,夫子是不是忘了,当初为了让他们忠心耿耿,夫子让他们每个人都留下了把柄,现在我手里都是夫子犯下的孽,要谁生就谁生要谁死就谁死。”
许沉今平淡的面容出现了一瞬间的扭曲,但很快他就恢复如常:“你不敢,他们出了什么问题,你也会有损失。”
他可是许沉今呐,他把自己的势力都盘成了一个错综复杂又彼此息息相关的“蛛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沈问不敢自损八百的。
但是沈问一直假装乖巧的样子让许沉今忘了他早就被自己培养成了一个心狠手辣的疯子。
疯子是连自己都会伤害的。
“夫子,我不怕,不就是变得一贫如洗吗,如果这样夫子能看我一眼,我甘之如饴。”
许沉今这才想到慌了,带着脚镣的脚往后一退,脚底板磨出的血沫子在稻草堆上留下的痕迹触目惊心:“别卖关子了,你知道我喜欢有事说事,你到底要干什么?”
沈问阴恻恻的一笑,语调是能醉人的甜腻:“夫子是凉都人,该知道凉都的饮春坊吧。”
“凉都的风水好养人,把人养得和夫子一般水灵。我在那里养出来了个小倌,年纪和夫子一般大,长得和夫子七成像,那双眼睛和夫子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许沉今几乎是骇了:“你……”
竟然是真么早就对自己起了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吗?
沈问接下去说:“夫子可知道,我和他夜夜缠绵的时候想的却是夫子像他一样对我敞开腿,然后毫不吝啬地拥着问儿,问儿喜欢夫子很久了。”
许沉今又后退了好几步:“我真该就杀了你。”
沈问笑眯眯的:“那个小倌儿比起夫子相形见绌,他只是一个赝品,但是赝品也有赝品的价值。我把他杀了,用他来代替夫子好不好。”
“这样,夫子就可以离开地牢了,就有人来替夫子受过了,夫子说好不好。”
第036章 烙莲
“呵, 我不傻。”许沉今推开了沈问要靠过来的身体,手臂颤了颤,油然而生一种恶心感:“滚。”
沈问说的这样好听, 其实就是要因子虚代替那个小倌成为雌伏他身下的男/宠, 任他把玩玷污。
沈问也不恼,他早知道许沉今不会轻易答应, 他笑了笑,凹出了两个清纯的小梨涡。笑得纯情可爱, 不谱世事, 就是说出的话不自觉就带上了威胁的意味, 就像是孩童对于玩具的势在必得:“夫子再好好考虑考虑吧, 对了,那小倌就在外面, 夫子可要看看他和你长得到底有多像?”
许沉今怒目:“滚。”
沈问却不管不顾,铁钳一样的手捏住那娇贵的脖子,拖行着许沉今, 许沉今蹬地反抗但是于事无补。
因子虚恕极反笑:“你怎么不直接把我上了呢?饭桶,混蛋。”
沈问那灼人目光落在许沉今的耳朵上, 他附身轻吹了一口气:“不可以呐,问儿想乖一点,但是夫子也得乖一点, 要是硬来了,以夫子的性子, 问儿怎么办?”
他知道许沉今,要制服这人只能谈条件, 要是硬来,以后许沉今会咬掉他一层皮。
许相缺教训。
教训许相寻常的法子没用, 要杀人诛心才好。
许沉今三更半夜被掳走,他趴在沈问榻上挣扎,手脚上的铁链让他动弹不得,沈问没有碰他,他经历的东西比这要屈辱百倍。
许沉今的身侧是沈问在和一个小倌在缠绵,媚媚的声音像是黄鹂鸟一样,许沉今一直抖着,可沈问叫他看呀,如果许沉今不睁开眼,他就要把地牢里的许家人一个一个叫出来,剁了他们的手指,然后叫所有人一起看着他和一个长得与许沉今如此相似的人交颈而欢。
“夫子,看呀,他长得多像你,我把他调教得连下意识的动作都和你一样,要是他是你。你一定要比他更诱人。”
“停下。”许沉今终于控制不住吐了出来,空空如也的胃袋子却只能呕出一点酸水,红肿的眼下楚楚可怜:“求你,别说了,你到底要什么?”
沈问把怀里的人一脚踢了下去,捧起了因子虚的下巴,呆愣愣的摩挲着:“我不想要一直都享用赝品了,我要正品。我要你,夫子。”
沈问开膛破肚把一颗真心拿下来,可惜这鲜血淋漓让许沉今害怕,抖得不成样子,却还要把自己蜷缩起来,变成小小的一团,咬牙应了一声:“好。”
许沉今重复了一声,虚脱一样:“好,我答应。”
沈问欣喜地抱着他,一遍一遍地叫唤着:“太好了夫子,夫子,夫子……”
许沉今却冷笑一声:“奴家只是一个玩意而已,不配官人叫的这声夫子。”
他明白自己的身份了,不过是空有一张漂亮脸蛋的丧家犬罢了。
但他要恶心死沈问,撕烂这装作所谓正人君子的恶徒那张假面。
从他许沉今屈服的那一日起,许沉今就已经死了。
“夫子,夫子太狡猾了,我才不信夫子这一张嘴呢。”沈问的臂弯勾到了因子虚的腰上,切切厮磨,暧昧地将指头留在他的两瓣圆润处快速一摸,嘴唇靠近他的耳畔,呼出来的气息就像是吐着毒芯子的蛇:“我怎么知道夫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属于我不如就在夫子的腰窝上烙一朵莲花?就像是我府里那些奴一样的一朵莲花,只有这样才可以随时提醒夫子,夫子已经属于我了。”
因子虚目眦尽裂:“沈问,你不要太过分!”
他要把许沉今撵进泥巴里,变成一个货真价实的男/宠,只知道承欢胯/下的男/宠。
沈问的声音且轻且柔:“夫子说笑了,这怎么算是过分了?我还没有今晚就要了夫子的身体。我还没有叫夫子侍奉呢?这就过分了吗?”
许沉今的眼睛已经红了,倔强的咬紧了下唇,仿佛要咬出一嘴的血沫子,看向沈问的眼神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
但可怜的是,当时的许沉今除了忍辱屈服别无选择,他就这样看着沈问。要杀人似的,手腕上青筋突起,齿间却漏出了一声:“好。”
那晚,沈问烧红了自己头上的莲花簪,焦肉的味道和一阵又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一起传了好远好远,沈问满意地看着许沉今腰窝烧红的莲花疤,指头按下去的时候还可以感受到许沉今因为疼痛而皮肤细细地颤抖。
“夫子,你这副模样,好娇。”
“好娇……”
许沉今早就话不成声“住……口。”
他缓了一会,恨恨道:“孽畜。”
沈问似乎被骂爽了,哈哈大笑了起来,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许沉今腰窝上那个血淋淋的莲花。
两天后伤口流了脓,疼得许沉今坐立不安。
御医老头被悄悄请来看过,却不被允许开一副生肌除疤的方子,只是用一贴又一贴的蒙汗药让因子虚可以闭上眼睛睡一觉。
沈问在许沉今腰窝上面烙了一朵莲花,就像烙了一个奴印一样。
许沉今知道:那个小倌在相同的位置上也烙了一朵莲花。
看来,他和低贱的男/宠一般无二。
犹记得他叼着汗巾,一边被沈问搭在他腰上的手恶心得想吐,一边因为钻心的疼痛更发狠的咬着湿透的方巾,唇上破了皮,嘴里都是酸水。
在沈问欣赏着烙好的莲花绽放在光洁透亮的皮肤上时,因子虚终于没忍住将嘴里的酸水“哇”一声吐到了沈问身上。
他拢好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坦荡荡地:“在下现在还是不知如何处置的阶下囚,还是劳烦官爷把在下送回地牢。”
然后许沉今被判了流放之刑,沈问调换走了地牢里的许沉今,把因子虚藏到了饮春坊,喂他承人雨露的药,为了将药吐出来,因子虚日日扣挖着自己的嗓子眼催吐,硬生生把嗓子捅哑了,后来在奉安城养了这些年,声音听起来倒没有那时那样不自然的哑,但到底恢复不成原来的样子。
沈问杀了那个和许沉今七分相似的小倌,放火烧了有关许沉今籍贯外貌生平的书册,将要宣布许沉今在流放途中遇到歹徒而受难,不治身亡的时候,许沉今出逃了,还带走了那具原本就是沈问精心准备用来冒充他的尸体。
沈问吃了哑巴亏,没有对朝廷说什么许沉今已经死了的消息。
可以说,许沉今这些年的人间蒸发,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沈问那个狗贼的功劳。
……
过去一幕在因子虚脑海中回荡,他突然正正地点了点头,对着喻白川重申了一遍:“那具尸体就是在饮春坊出来的。”
喻白川甩一甩都是漆黑染料的头发,拽起因子虚的肩膀疯狂摇晃:“那你怎么不早说?那就更要跑了。”
喻白川揪住了因子虚的肩头:“那岂不是说凶手就在守株待兔?”
因子虚“哦”了一声,摊了摊手:“可是不把这事解决,咱们走不了,或者说,你走不了。权持季没有蠢到随随便便放你走的地步。”
他有理有据道:“若是我们先查出了忍冬一案,权持季就没了借口翻遍凉都。不然若他借着办案把凉都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那具尸,我们都得玩完。”
喻白川还是犯傻:“你不是说杀死忍冬的和偷尸的可能是同一个吗?不是说那人知道你的身份吗?不是说你有怀疑的人吗?”
因子虚用长布裹好喻白川的头发,恹恹地解释一声:“在下只是猜的,所以才要知道真相呀。”
喻白川精神了,直觉不妙:“你是打算干什么坏事?明日你便要去审知画了,想好如何应对了吗?”
因子虚眨了眨眼睛:“明日我不去了。”
喻白川:“???”
不去了?
他觉得早上和因子虚一起扯谎捣乱的自己就像个笑话:“你不去怎么查明忍冬一案的真相?”
因子虚却自有打算:“权持季已经替我审好了”。
喻白川恍然大悟:“审出了什么?”
因子虚理直气壮:“不知道,他不告诉我。”
喻白川:“……”
他就该把因子虚那思维跳跃的脑袋拧下来。
他拧干了挂到长布上发,对着因子虚要死不活地翻了个白眼:“所以,你接下来要干什么?”
因子虚一拍掌心,理不直气也壮,妥妥的无良商家嘴脸:“我们去偷东西。”
喻白川并不嫌自己命长,抱胸戒觉地往后一退:“不去,你自己浪去。”
生活的意外往往就是这么促不及防,喻白川就这一脚,正正地踩到水洼上,脚底板一滑,差点给他一脚摔到鬼门关。
喻白川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因子虚猛一下捡起他的胳膊想把他扶起来,喻白川的尖叫声却更加凄厉了:“啊!!!动不了了!”
因子虚手足无措地松开手:“呃,痛吗?”
喻白川咬牙切齿:“你说呢?”
他俩都不是什么好体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娇贵,尤其是喻白川喝药多年,平常人的小磕小碰都可以要他老命。
因子虚看着地上喻白川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扭曲着,两个膝盖相对,八字小腿外翻,右手掌还倔强地举了起来,只可惜……他放不下了!
看样子就像一只新鲜出水的呱呱。
因子虚眨了眨眼睛,提出了一个友善的建议:“不然把阳长叫过来吧。”
喻白川忍痛出声:“快。”
因子虚这就麻利地转身往外跑,一边跑一边鬼嚎:“要死人了!”
仿佛不是喻白川摔了,而是屋子走水了。
阳长屋里没人,因子虚又这样边嚎边跑到了权持季屋里。
他火急火燎一推门,打盹的侍卫都没来得及拦住他,因子虚已经一脚踩进去了,戴三七后知后觉地揪住因子虚的领子。
然后被因子虚一声“死人了~”吵得耳膜穿孔般疼痛。
第037章 认出来了吗?
屋里阳长正在给权持季换药, 虬结的疮疤从权持季肩头划到侧腰,药粉不要钱地裹进深深的血口子里,药香甚至盖不住血腥味。
权持季似乎没有知觉了, 连眉毛都不皱一下, 指上的笔尖还有条不紊地在庄琔琔的功课书上圈圈画画。
庄琔琔可就委屈了:先生的戒尺正在身侧放着,自己的功课已经月余没有动过了, 感觉就是栗子酥摆在面前也不香甜了。
面前一片岁月静好,看着权持季淡定模样, 因子虚心虚无比, 自认聒噪。
阳长收拾好药罐子, 对着浑身趟着黑色药水的因子虚“嚯”了一声, 揣揣手:“因老板更添风采啊。”
权持季终于圈画完毕,对着因子虚淡然道:“怎么了, 因老板有什么事?我这边还有点家事。”
说完,权持季掂了掂戒尺。
目光却不是看向庄琔琔的,而是看向因子虚的。
“……”庄琔琔看向因子虚的眼神头一次这么诚恳而火热, 若眼神可以化为文字,那就是一卷轴的“救命。”
因子虚弱弱:“喻白川……”
权持季那目光好像要把他生吞活剥。
难道?
因老板哭丧着脸。
难道又要“杀鸡儆猴”?
庄琔琔是猴, 他是鸡?
阳长嘴快:“怎么?喻白川要死了?”
因子虚的声音又小三分,干巴巴道:“摔了。”
阳长嘲讽:“切~”
权持季倒是贴心:“阳长你去看看吧,他们的细胳膊细腿, 不比常人。”
因子虚:“……”
这实在是不怨权持季。
他和喻白川能活到现在,确实艰难。
他干巴巴:“那啥……喻白川那个病秧子的身子骨确实非同一般地弱了。”
权持季并不给人留面子:“你也一样。”
因子虚:“……”
既然权持季执意这么说, 那他……那他只好认了。
实在不怪因子虚这副心虚模样,因为因老板确实没安好心, 就等着蹑手蹑脚把知画的证词偷了。
阳长合上药匣子就出门去看喻白川了。
只是现在时机不妙,因子虚摇了摇脑袋, 刚要屁颠屁颠跟上阳长,却被庄琔琔一把拽住了袖子。
因子虚眉毛一跳,僵硬着笑脸,从齿缝里憋出小小的一声“嗯?”,他瞪了过去:“庄小子,你要干嘛。”
他不想呆在这里观看权持季揍孩子,权持季揍小孩揍完要拿因子虚灭口怎么办?因老板能冤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庄琔琔很热情地把因子虚“请“了回来:“王妃娘娘前日送了点人参枸杞,刚好炖个老鸭汤给因老板补补身体。”
推搡间两人挤眉弄眼:“……”
有时候瞬间的对视中眼神可抵千言万语。
庄琔琔眼中是救命救命救命……
因子虚眼里是滚呐滚呐滚呐……
因子虚哪敢啊,因子虚哪配啊。
但庄琔琔找到了由头就撒欢儿跑了出去。
因子虚右脚一挪,是准备跑路的架势,他的左膝关节迫不及待前拱,蓄势待发!
因老板尝试着向权持季问道:“那在下……先行告退?”
权持季斜目看他一眼,解开的衣襟还落到腰上堆着,结实凌厉的肌肉线条让因子虚的害怕更甚三分,他头都不抬地令道:“坐下。”
因子虚吓极,立刻悖悖往地板上一个屁墎儿,颤巍巍竖起大拇指:“先生,你的身材,真好。”
背上的药水还未干透,权持季隔着香炉朝因子虚招了招手:“过来。”
肩胛带动胸肌,duang~duang~的,因子虚忍不住耳朵一烧,幸好乱发遮着什么也看不见。
因子虚觉得他今晚真的很诚实:“先生这里,练得真好。”
正人君子这么说让人心情愉悦,偏因子虚是个实打实的老流氓,他这句由衷的赞赏就显得不怀好意了。
权持季微微皱眉,手住衣服上抓了好几下,最后觉得还是挖了因子虚的眼睛比较方便。
“过来。”权持季捏了捏眉心,目光晦暗,窒人的压迫感油然而生:“因老板是打算在地上坐多久?”
因子虚屁股艰难移动:“在下觉得,坐地上挺舒服的。”
权持季歪头,目光移动:“琔琔会学。”
因子虚:“……”
不然你让我滚吧。
他灿灿:“那先生去教育他,在下这辈子已经定型了,坐没坐相是习惯。”
因子虚才不想成为这两个“父慈子孝”的牺牲品。
权持季侧过身子,垂到腰侧的衣裳泄到地上,影影绰绰可见他结实的腰腹,沟壑鲜明的肌肉排列并不夸张,只显得干练,一双长腿敞开,对着因子虚躬下了身。
烛火跳跃,因子虚被权持季的影子罩了个彻底。
权持季道:“平素不是挺能蹬鼻子上脸的吗,今日这么怕我?是作贼心虚?”
因子虚默了。
平素你也没这么讲文明懂礼貌啊。
一遇到权持季教孩子的时候,因子虚总会因为场面的其乐融融而心惊肉跳。
因老板只好掸了掸身上的灰,“叭唧~”一下坐到权持季对面的位置,他实在是没胆子坐在权持季旁边。
坐都坐下了,因子虚尴尬地揩揩桌子,这时候他就是一个眼里有活的老实人。
揩桌子揩了半晌,案子越来越脏,他这才发现:这屋里最大的脏东西就是他自己啊。
既然如此,因子虚转变目标,视线落到了庄琔琔的教习册上,还没看清楚,一箩筐的夸赞就脱口而出:“庄小子真是小小年纪一手好字,将来一定大有可为……”
话音未落,因子虚的视线对焦,终于看清了那狗爬一样的字迹。
他终于明白,这薄薄两张纸权持季怎么要看那么久了。
俗话说得好:字如其人。
庄琔琔的字只能说“初具人形”。
因子虚僵硬微笑:“先生的教育还是任重道远啊。”
权持季心虚目移。
从来没想过,自己在因子虚面前第一次名誉扫地会是因为庄琔琔。
因子虚看得仔细,目光停在桌角的戒尺上:“琔琔……年纪尚轻,那个……别打坏了。”
权持季淡然:“不打他,放着吓他的。”
因子虚“啪啪”鼓掌:“先生仁义!”
“不过你现在要让庄琔琔为水利民事出谋划策也是太难为人家了。”因子虚好不容易才看明白了庄琔琔那两行狗爬小字。
觉得权持季过于揠苗助长了。
“搞得你会教孩子一样。”权持季一声嗤笑,抢过庄琔琔的本子又细细端详了好几遍:“琔琔聪慧,我可不是养他当所谓凡夫俗子的。”
因子虚沉眉:“……”
他……好像真教过孩子。
就是成功失败对半开,教出了聪明懂事的小碧螺春,也教出了沈问那个孽畜。
若让因子虚选,他宁愿沈问和小碧螺春一起消失不见,也不想教出这么个阴暗扭曲的所谓高官。
不过他因子虚教出来的人,才学都要高于同龄。
因子虚真诚道:“为何偏要他出人头地,现在不也挺好?”
权持季意味深长:“我护不了他一辈子。”
因子虚今晚真的很真诚:“那是你不行。”
权持季:“……”
因老板的嘴永远都是那么贱。
但今晚他俩相聚一堂可不是单纯地谈论庄琔琔的教育大业。
权持季给因子虚斟了一杯茶:“因老板以前在凉都过得挺潇洒吧,去了多少回饮春坊。”
因子虚:“……”
他以前可是一个明媚天真的良家少男,四书五经牢记在心,断然不会来到饮春坊这样烟花之地,无趣得让因子虚怀疑现在这个歹毒的自己和以前天人之姿许沉今到底有什么关系。
但他不能说出来,这样显得很没有面子。
因老板低调道:“以前来得也不算多,但来一次花的钱倒是挺多的,正常来说,大概是左边抱一个右边拥一个吧,男女不戒。怎么?先生要和在下一起吗?”
权持季来了一点精神:“因老板这么聪明,以前逛饮春坊的时候有没有观察到什么?比如,哪些官员平素喜欢到饮春坊议事,饮春坊上面到底是谁?”
因子虚:“……”
他只知道沈问那个孽畜在饮春坊养小倌。
若他早点来一趟饮春坊也不至于锒铛入狱时才发现沈问那厮的异心。
但是牛是已经吹出去了,因子虚只好硬着头皮接招:“这倒是不太清楚,但是那些大官爷抱着的姐儿可和我们的不一样。”
权持季道:“什么意思?”
因子虚靠近他,轻声说道:“您想想,那些官爷怎么可能和我们享用一模一样的女人,一般来说,他们会把自己看上的干净孩子送到饮春坊这样的艳所,让妈妈爹爹们教导他们承欢之术,但是这些孩子是不会接客的,他们虽然呆在这里,主人却是别人,除了把他们送来学习的大官,其他人都碰不得。”
因子虚真诚道:“在下倒是想勾搭上那些官爷,只是没机会啊。”
权持季突然贴近他:“因老板您说,官爷们可能去点一个千人骑万人睡的勾栏姐儿吗?”
因子虚举起两个手指头:“一般来说是不会的,他们怕得病,脏。若是有,那就是两种情况,一就是来的官爷是像您和阳长大人一样的愣头青,什么都不知道就开始胡乱点人。二就是这个官爷的官应该没有多大。”
权持季的语气不善了:“什么叫愣头青?”
因子虚一瞬精神抖擞开始找补:“呃……就是,呃,呆愣愣的很可爱,青涩讨人喜欢……”
权持季的恶趣味有时候就是这么过分,他爱看因子虚心虚找补的样子,而且追不追究全靠他的心情决定。
因子虚面带微笑:“先生还有什么问题吗?”
权持季抿了一口茶,隔着香炉袅袅青烟让因子虚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于烟气中探出手,指尖落到因子虚的下巴那里,毛茸茸的胡须顶到因子虚的唇,权持季若有所思:“因老板,你这颈子是?牙印吗?”
那指头很烫,权持季垂下眸子与因子虚对视,看似是漫不经心的姿势,眼神却有探究的意味。
完了,要认出来了吗?
第038章 先生把我…画得好看吗
“啊?“因子虚这才留心到自己的颈子上都是扮小倌时被权持季挫啃出来的红痕。
原来不用片刻就能消个八九不离十, 偏偏因子虚是个手贱的,将那块儿生生抓挠成了一大片,幸好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只是红肿渗血了这一大片, 多少有点触目惊心。
因子虚道:“蚊子咬的。”
权持季随手把桌上的药罐子往因子虚怀里一抛:“冬深了,蚊子怎么还这么毒。”
因子虚悖悖附和:“真毒。”
说的不是蚊子, 是权持季那张对着自己的脖子又亲又啃的嘴。
权持季审视因子虚的脖子,道:“若因老板能好好把自己洗涮干净, 倒不至于招这么多蚊虫。”
因子虚:“……”
他也好奇权持季对着自己的脖子是怎么下得去嘴的。
其实他日日沐浴, 身上搓不出半点泥, 他是很干净的, 不过……因子虚那两身破衣服实在太脏,破布往身上一盖, 谁也看不出他是个洗刷干净的少年郎。
因子虚整个人白透,乱发一披,胡子拉碴……黑白对比鲜明才显得更加凌乱。
“或许……”权持季突然眯眼, 一手攥住了因子虚的脖子。
他道:“不是蚊子吧?我给因老板瞧瞧?”
喉结娇嫩,这一扼就是按住了命门。
因子虚艰难地咽了一口气, 抬眸面无惧色:“先生,又怎么了?”
他抗拒,立即烈女捧胸把脚一抬, 和权持季隔开了距离,作势告辞:“还是算了, 在下不配,瞧了要恶心的。”
权持季今天就是看因子虚这副鬼怪子尤其不顺眼, 由背后爬住了因子虚的肩膀:“敢走一个试试,因老板。”
因子虚咽了咽唾沫, 对着权持季对着自己面门刘海而来的腕一阵腿软,猛地一屁股墎跌到地上,涮一下捂了自己的脸,恼了:“先生。”
权持季看他摔得狼狈,居高临下地扬了场下巴:“因老板长得就这么见不得人?你这乱七八糟的刘海和胡子实在脏眼。”
因子虚又往后蹭了蹭:“在下长得晦气,有碍观瞻。”
认出来了,绝对是认出来了。
权持季在求证,求证因子虚到底是不是那个小倌。
热泉里的小倌为何凭空消失?
因子虚的脖子上为何斑斑点点?
他们为何都对同一件案子兴致勃勃?
两人的身形,一模一样。
不过,因子虚是丑八怪,那小倌长得眉目摄心夺魄,但万一……
权持季坐了回去,将因子虚杯里凉透了的茶倒了干净,直直泼上了因子虚的胸口又斟上了新的:“因老板不必如此,即使你真的丑如夜叉又怎么样?正大光明地把脸露出来,谁若无缘无故贬你一句,便把他的舌头拔下来。”
因子虚看着权持季递过来的热茶,指尖被“突”地一烫:“你,可以自己拔自己的舌头吗?”
权持季道:“呀,因老板,衣服湿了。”
权持季的手不由分说点上了因子虚的胸口。
酸痛。
“那是……”因子虚大骇,心里了然:那里是权持季咬的牙印。
“先生今天说的在下都听不懂,但先生今日对在下动手动脚,怎么这么下流。难道是……”到了这份上,因子虚突然倾身,跨/坐到了权持季身上,一言不合就开始脱衣服,直到露出圆润莹白的肩头,衣襟还要褪不褪地捂着胸口:“先生,你这里是…免费的吧。”
言罢,又往权持季下面坐了一下,隔着衣料磨擦,无耻道:“先生,在下都懂。”
权持季:“……”
你懂,你懂个屁!
因子虚道:“男人嘛,都是有需求的,需求到了,随便一个洞都可以,在下这样的,也可以下得了口。“
权持季的面色已经铁青了,手腕上青筋暴起。
他柔顺的头发和因子虚乱七八糟纠成一团还掺着草叶子的头发混在一起,从下往因子虚那看,只可以看见因老板乱蓬蓬的胡子。
因子虚坐在权持季腰上扭了扭,佯装诧异道:“先生,你是不是不举?怎么没反应?”
权持季:“……”
饿疯了都不可能对因子虚这厮老流氓起反应的。
“下来。”权持季恼了,他觉得自己是疯了,没脸没皮的因子虚怎么会是那个羞赧推拒的小倌。
因子虚一声尖叫,被权持季从自己身上扔下去,摔了个狼狈的倒栽葱。
他大叫,心伤道:“不做就不做,把在下摔了干什么?”
还烈女捧心,追悔莫及:“为什么不做?“
权持季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灰,淡漠:“你长得太丑了。”
因子虚这才爬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在下曾答应一位友人,他成婚那日,在下必剃面洗头盛装出席,要和他饮最烈的酒,献上最宝贵的珍玩,用最好的姿态恭贺他人生的新禧。”
权持季倚着桌子,不留情面道:“难道你那友人和你一样是个老光棍?”
因子虚顿了顿,道:“他死了。”
太子远勋死了。
因子虚哑声笑了起来:“在下等不到了他大婚的日子了。”
权持季“哦”了一声:“从那之后你就不洗头不剃面了?”
因子虚还未答应,门外突然一闹,庄琔琔兴高采烈地捧着大汤罐奔进来,把汤罐往桌子上一摆,顺便自然而然地把桌角的戒尺往袖里一收,动作熟练老道。
权持季朝因子虚勾了勾手:“过来吃点,琔琔给你做的。”
“……”因子虚贵在自知之明,庄琔琔哪里是为他洗手做羹,明明是为了找个借口名正言顺地把事情翻篇。
庄琔琔这个年纪再怎么教养也是小孩子气性,挤眉弄眼地捧了碗老鸭汤过来。
汤底沉着软烂的鸭骨,几粒枸杞两片拇指宽的参片和半指长的芦根为这汤添了两分风味,“咕咚咕咚~”咽下,连胃袋都温暖了起来。
因子虚无比欣慰:现在的小孩都会做饭!
自己的小碧螺春菌子炒得不错,庄琔琔汤炖得蛮好,连沈问那个小瘪三都烧得一手好菌汤。
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
权持季把教习本塞回庄琔琔怀里:“下不为例,再玩疯了,谁也救不了你,打断你的腿。”
庄琔琔嘴角活泼地一扬:“好呀好呀。”
因子虚直觉这孩子太天真了,权持季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他。
果不其然,权持季呷了一口老鸭汤,补上一句:“明日到书房,把欠的课业补上。”
庄琔琔灿烂笑意的嘴马上就瘪了:“……”
因子虚抚掌大笑:“先生明智。”
“吃完走两步再歇息,别积食。”权持季又往庄琔琔怀里盛了一碗:“不服气?”
庄琔琔闷闷:“没有。”
因子虚和稀泥:“小孩子嘛,还小呢,不懂先生的良苦用心也是情有可原。”
权持季不动声色:“我小时候学得可比你刻苦积极。”
因子虚继续拍马屁:“王妃王爷教导有方。”
权持季却白他一眼:“不是我爹娘教。”
确切的说,是书生。
那家伙捡了权持季原来是来照着画作春宫图的,画了两日书生却把自己的老脸臊白了。
书生自诩正人君子,开始盘算着要把他家小碧螺春引上正道,他从不知那里挑出来两本易经就塞到权持季怀里,正气凛然地折了松枝指了指自己:“过来,我教你。”
但书生是个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性子,教没两天眼瞅着教不出个好歹就嫌麻烦了。
他一边翘起腿坐姿奔放地舀着菌汤,一边语重心长好比八十老叟一般:“凸碧,把你送去学堂,你意下如何?”
权持季舀汤的手一顿,淡然抬眸,眼如死水:“先生是厌了我了?是嫌我烦了?”
书生“啊?”了一声,还叼着调羹,嬉皮笑脸地拍拍他的脑袋:“怎么会呢?”
“我不去。”权持季垂了脑袋,一手揽了书生的指,指腹柔软搭着他的额,让他爱不释手。
权持季并不否认自己幼时就心机深沉,占着幼小的皮囊对书生为所欲为。
“我只要先生。”
书生无奈扶额:“没断奶的孩子哭着找娘都没你腻歪人。”
书生的手玉白柔软,他习惯揣着袖子,指尖总是温暖,画画儿的时候总是沾了两点墨汁,黑是黑来白是白,好看得紧。
权持季老黏着书生,何尝不像幼狼看守他盘中鲜美的肉。
但书生羊入虎口却并不自觉,甚至认为自己“为人父母”,咬着调羹含糊不清地劝:“那你天天闲在家干嘛呢,去学堂吧,认识别的小朋友。”
“我呆在家洗衣做饭。”权持季突然一顿,接下来说的话简直是虎狼之词:“还有给先生照着画画儿。”
书生一噎,差点被呛了,整张脸突一下烧了起来,红熟得能滴出血来,过了半晌才结结巴巴:“被我……照着画可……不是什么好事。那个……那个……”
书生重重地点了点头,义正言辞:“你还小!”
权持季用最天真无邪的模样说着最大逆不道的话,咄咄逼人:“先生不照着我画画儿那要照着谁画儿?话说我还没有看过先生的画儿呢,先生画了什么?”
权持季心思重,早就偷偷把书生那几张动作僵硬的春宫图看了个遍,看完还装傻充愣,一概不知的书生总被他言语折磨得面红耳赤。
书生嘴里那口菌汤“噗”一下吐了出来,他红煞了脖子,被权持季盯得浑身僵硬,只能大着舌头:“大人的事情小孩别问。”
权持季年纪轻轻恶趣味却不小:“先生把我画得好看吗?”
书生呆呆,腮帮子抖了抖:“好,好看。”
过了一会,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声音突然一抬:“那也是我画得好,关你屁事,真以为你可以靠脸吃饭啊。你若不去学堂,画的永远没我好,字写的也没有我好。”
“那先生教我啊。”权持季咬箸一笑,咧出的虎牙尖尖,带着孩童一样的狡黠。
他知道书生真的很吃这一套。
书生果然心塞恻隐,动筷子戳了戳小鸡炖蘑菇上软烂的菌子,觉得自己捡的这个小破孩好像确实可以靠脸吃饭。
但是,书生真的很懒很不负责任,他用他为数不多的良心掂量了一下:“我教不好,你学得比别人差,我丢脸。”
“不会,我不会比别人差。”权持季抬眸,满目所见:翠竹青石和温柔呆愣的美人书生,灿灿艳阳穿不透层叠相交的竹叶,油菌贮不过厚雪的隆冬,此情此景却可以在权持季的心口里生生地灼出一道口子,终生不忘。
第039章 短短的一章
权持季重申道:“我不要去学堂, 我可以学得很好,不会丢你脸面。”
书生眯起桃花眼,长睫错愕地轻颤, 他咬了咬下唇, 指上的玉戒转了转,似在思考如何抨击小鬼的异想天开。
可是书生本来就是一个跳脱的人, 他转念一想,又觉得古往今来有哪个小孩是喜欢学堂的, 别说小孩, 就是他这样的大人都对所谓的学堂夫子深恶痛绝。
凸碧还小, 看看这破小孩小嘴一瘪委屈兮兮的样子, 被逼成这样多可怜啊!
“那就先不去了,日后我若考你, 要是不会就直接把腿打断扔学堂。”书生终于想到了折中的好办法。
大人有的是体面的办法说话不算话,书生开始变着法儿折腾权持季。
甚至拿出了历年来科考的题目扔权持季案上,笑眯眯地看权持季抓耳挠腮翻书作字, 没个正形地口头吹冷风:“凸碧啊,你该不会做不来吧, 那可是要去学堂的啊。”
好在权持季下了功夫,一来二去,竟也能作出一点文章糊弄人。
书生是个性子放浪贪新鲜的, 光是村口两犬对吠都能津津有味欣赏半晌,惯会惹事生非, 隔三差五就栽盆异卉,牵条野狗野猫, 还试图教它们站起坐下捡骨头。
不出所料,最后伺候这些猫猫狗狗小花小草的依旧是权持季。
所以说, 权持季幼时学的比庄琔琔还杂还乱。
权持季怨种而不自知,反而认为正常小孩都该像他这么聪明能干还会哄人。
庄琔琔吸了吸鼻子,险些泪撒心田。
因子虚看热闹不嫌事大,不怀好意地拿过庄琔琔的教习册子,麻利地再圈上两个错别字,挑眉逗着小孩,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唉,庄小子呀,你看起来不像个读书的料子呢。”
人常说鸡鸣天亮。
其实不管何时何地公鸡打鸣都很响,这只是人们借口“时候不早”的说辞罢了。
因子虚沉没市侩多年,对摆手告辞深有研究。
他和权持季可没有到秉烛夜谈的地步。
“先生,时候不早了,您听,公鸡都叫了多少遭了,在下不叨扰先生教导孩子了。”因子虚拍拍衣服灰,骚包地举起小臂,对庄琔琔做了个“加油吖”的姿势。
门还没有跨出去呢,权持季的声音突然幽幽地从后方传了出来:“明日还要再麻烦因老板出来一趟。”
“啊?”因子虚脚步一顿。
守在门框边上虎头巴脑的戴三七对着已经把一个脑袋探出来的因老板做了一个仗义的姿势。
戴三七一个眼色过去,对视间意思表示清楚明白——【因老板加油!因老板,;你是最棒的!!!】
因子虚直觉大事不妙了:“干什么?”
权持季头一次在一天内对因子虚真诚地笑了这么多下,原来是有所图谋,要因子虚给他当驴作马。
权持季道:“因老板今日这囚犯演得不错,夸的人不少,明日麻烦再演一次。我瞧着,因老板这也是个才能。”
戴三七自豪地挺了挺胸,叉叉腰,有一种在因子虚面前邀功的感觉。
因子虚:“……”
所以,权持季口中夸自己扮囚犯的人是戴三七?
他是叫戴三七给自己美言几句没错,但是……谁叫他在这个方面美言了!?
因子虚还伸着自己的脑袋,对着戴三七抽了抽嘴角:“……”
原来,就是你个嘴巴漏风戴三七造的孽么?
他想把鸭汤端庄无比地吐回锅里去,却只能咽了咽唾沫:“在下挺忙的。”
“这回不是白干。”权持季隔着门框朝因子虚勾了勾手,扯过因子虚的耳垂,抵耳道:“我会送因老板一份大礼。”
因子虚:“……”
大礼不大礼的先不谈。
权持季那根本就是强人所难。
要因子虚呆在小倌面前装囚犯窃听。
因子虚可做不到把自己劈成两半。
权持季并没有觉得为难了因子虚,挑了挑眉道:“因老板明早过来一趟。”
因子虚汗颜,咬牙:“好。”
戴三七对因子虚致以殷殷期许,希望因子虚一举扭转自己老流氓的形象,咸鱼翻身做主人。
因子虚抬脚出门,假笑,连胡碴都没抖一下:“我谢谢你。”
戴三七仗义地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半点心眼也不长的样子:“不客气。”
因子虚出门右转,捶胸顿足。
凉都其实繁华,彻夜昏灯簇簇,流径都中的河曲隆冬只结薄薄冰层,被浣衣女用捣衣棒破开的口子里水流平缓,清晰地倒映着远月和团簇的夜灯。
因子虚叹了一口气,眸光清澈,思绪在眼里狡黠地流转。
知画早就将因子虚的小倌身份掀了个底朝天,因子虚可不是送死的主儿。
虽说忍冬一案事关重大,但是人命关天,明日还是保险起见,龟缩一下,自己可不会以小倌的身份去见权持季,还是找个机会把知画招供的那张纸偷出来看看才是王道。
因子虚走得轻快,他那屋离权持季这屋不远,装潢却是天差地别。
院子里的枯叶喻白川不理,因子虚也懒得扫,厚厚的,踩下去可以发出莎莎脆脆的声音。
跨过小院,推门进去,因子虚正与阳长撞了个满怀,他诧异:“喻白川是伤得很重吗?这么久了,你才出来。”
喻白川在里面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我没事。”
因子虚直觉有问题。
阳长来者不善:“让让,让让,关你什么事?”
因子虚眨眨眼:“啊。”
乖巧且自觉地侧了侧身子给阳长让了个道。
因子虚把阳长送走,入门来捡了阳长留在桌上的药罐子细细端详:“啧,宫里连药罐子都精巧值钱。”
喻白川一身绑带地爬了起来,无奈:“你就不问阳长在这里干什么了吗?”
因子虚一点一点抹干净还在地上的黑色染料,漫不经心地:“你想说自己会说。”
喻白川道:“阳长来撬你墙角了。”
因子虚灵性地回答:“他真有品味,撬你啊?最烧钱的病秧子。”
喻白川头发已经干透,青一块黑一块染得并不均匀:“他说要我跟他混,药材什么的你能给我,他也可以。”
因子虚“哦豁”一声:“那对他有什么好处?”
喻白川道:“他要治好我,然后扬名立万。”
因子虚瞧了瞧喻白川:“那你怎么答的?”
喻白川挑眉一笑:“我说大人大气!”
因子虚了然:“答得不错。”
那就是说喻白川没拒绝。
这是件好事,喻白川开始享有离开因子虚的权利了。
因子虚认真道:“若我作孽把自己弄死了,你就去跟着阳长吧。”
第040章 画王八
喻白川却没就着他的话头再说下去, 他翻出了一对白眼仁,好像对因子虚突然的伤春悲秋而不屑:“早点洗洗睡吧老板,大半夜的发神经, 是要我们抱着嗷嗷哭吗。”
因子虚想:许沉今不是人, 他拖累着喻白川这个可怜的病秧子。
可喻白川看着无风自香的许沉今变成了因子虚,他早就忘了自己是不是曾有一瞬在记恨这个拖油瓶。
因子虚被喻白川噎得尬笑两声, 假装没听到喻白川的戏谑,径直走到窗棂旁, 把支着窗的木头一杵。
可能是因子虚干的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贩黑粮卖棺材……别人只当这两人怕鬼缠身, 怕遭报应, 便早早就将屋外的灯熄了。
殊不知这夜深人静时,在规律的时间总有信鸽拜访。
因子虚打开窗棂探出一臂, 一只肥鸽立于他的腕子上,红彤彤的鸟腿上是一个精致的竹筒。
竹筒为了防遗失捆得很紧,因子虚把东西取下来时还扯掉了一根白羽。
“辛苦了哥们。”他双手合十把鸽子放飞, 借着朦胧的月光趴在窗棂上仔细端详:“哦,喻白川, 高氏怀了龙嗣。”
作为道上有名的黑粮贩子,拼的就是消息的快慢,这里最近发生了什么, 黑粮在这里安全吗?要运到哪里去才稳妥?
喻白川身体顿了一顿:“太后党的高氏?”
“是。”因子虚点了点头:“朝廷要变天了。黑粮要换地方放着了。”
因子虚道:“高淑仪是太后赵氏的外甥女,仰仗太后, 这几年的嫔位升的很快,大有宠冠后宫之势。圣上少嗣, 近年身体每况愈下。太子是个没什么真本事的,朝中不少人反对。要让高氏真的生了一个皇子出来, 朝中的局势就一边倒了,最近恐怕宫中要不太平了,这个孩子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大事。”
喻白川没什么心思听因子虚分析什么,诺诺道:“那我们那批黑粮是要脱手还是继续放着。”
因子虚想了想:“放着吧,估计很快就要涨价钱了。喻白川,那批粮的调动就交给你了。”
喻白川“哦吼——”了一声,觉得真是难能可贵,视财如命的因子虚竟然把他的宝贝黑粮调度的权利交给他了。
因子虚把竹筒连着信纸一起放在烧得火旺的炉子里,掸了掸衣袍袖子上的纸灰,自顾自到两条凳子拼成的简易床榻上拢紧了厚绒的褥子,很快就睡着了。
喻白川自讨没趣,歇了灯后将脑袋猫进枕头里,咬了牙:“因子虚……”
他和因子虚这么多年的交情,因子虚屁股一撅,喻白川就知道他憋不出什么好屁。
什么叫“若因子虚作孽把自己弄死了就叫自己去跟着阳长”,因子虚作的孽还少吗?这分明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诉喻白川:他因子虚打算要铤而走险了。
这家伙……
喻白川呼出了一口气,那浊气叹得迂回蜿蜒,莫名惆怅。
喻白川想:这家伙向来不是什么老实人。
……
年关将至,天气还是很冷,凉都城中河曲的夜灯一夜比一夜繁多灿烂,夜里很闹,因子虚早早歇下却总是睡不安稳,很早就被扰了梦。
天还蒙蒙亮,因子虚敲着碗,肚里空空的,烧得慌,便决定去端个烧饼铺子的油烧就走。
他看见那铺子里忙忙碌碌的还是当年的那个小伙计,那个啧啧品鉴自己那两张破春宫的小伙计。
小伙计长高了很多,但是身形已经佝偻,皮肤由原来健康的红棕色变得有点儿发绿,他早就娶亲,蹲在地上烧柴禾的是他的妻和年幼的女儿。
因子虚一时之间错愕了一下,脏兮兮的手指头大咧咧地把还烫的油烧塞进嘴里,恍如恶鬼抢食,呜咽着大口咽下。
指头被烫得生疼生疼,比腰窝落疤时还要疼,就像在伤口上生生包裹上粗糙的盐粒,疼得让因子虚害怕了。
东西下肚,他突然觉得许沉今回来了。
小伙计看眼前的怪人拿了油烧却还杵在摊子前面舍不得走,呆呆傻傻地狼吞虎咽,咀嚼的时候目光还落在他的身上怎么也收不回来。
他想了一想,多给因子虚了一张最便宜的饼子。
因子虚恍神,嘴唇动了动,最后只吐出一句:“谢谢。”
小伙计好像当因子虚不存在一样对着他的老婆说了一句:“现在的老乞丐真可怜,不知道这年关他应该怎么过。”
“瞧这一块油烧就给他稀罕的。”
因子虚:“……”
他又对自己的脏乱有了一点崭新的理解。
不过,原来春节要到了吗?
小伙计再回头,那个眼巴巴地稀罕他家油烧的老乞丐已经消失不见了,在桌角是一块剪得形状并不规则的银裸子,足足六两重,是他家铺子不吃不喝一年才可以挣到的份额。
“这……”小伙计被这飞来横财吓了一跳,揣揣不安地叫了自己媳妇一声,顺着街一端跑了出去,却死活找不到因子虚的身影,他喘着粗气,彻底傻了:“这年头的有钱人都喜欢这么穿?”
……
因子虚拎着纸袋里包的便宜烧饼如约而至,权持季出去练拳,翠竹边的书房里亮着八烛亮灯,庄琔琔在一片明亮里奋笔疾书。
因子虚差点被闪瞎狗眼,悖悖地来上一句:“你家先生对你真好,这么重视你的眼睛。”
庄琔琔恨不得长出八只手一起写,眼睛都要充血了一样,墨砚翻了他也顾不得收拾,笔尖飞快地鬼画符。
因子虚瞧他一眼,改口:“在下错了,看来你家先生也不是很好,他想要你这条牲口命。”
庄琔琔真情实感:“呜呜……”
因子虚不忍直视一般盯着庄琔琔“吭哧吭哧”写下的东西,道:“真难为你先生这么为你造势,辛苦啦。”
没看见庄琔琔这一手鬼画符时,因子虚真的信了传言:庄琔琔能写会画还会兵法,小小年纪前途无量。
现在定睛一看,还得是权持季会吹,死人都能给他吹活了。
换个人说这话,庄琔琔就认了。
但现在对他冷嘲热讽的人可是因子虚,可是一看就知道混得不怎么样的因子虚!
庄琔琔不服:“你行你来啊!”
因子虚:“……”
因子虚他还真行!
但他拿起笔在庄琔琔的本子上画了只王八。
画风精巧,墨迹有深有浅,王八头点墨漆黑。
虽然画的是王八,但因子虚认为他画的有大师风范。
庄琔琔沉默了:“……”
要说因子虚厉害吧,他驴头不对马嘴地画王八。
要说他不厉害吧,偏偏这王八画得栩栩如生。
因子虚笑眯眯:“激将法没用,在下是不会帮你补课业的。”
庄琔琔:“那你给我画一只王八在这里。”
因老狗,果然阴毒。
“那是玄武啦~”因子虚两个手指头点到自己的梨涡上,一副明媚可爱逗小孩的表情,就是他太脏乱,看起来比较像是阴阳怪气:“要是你能画出像在下画得这么好看的王八,你就不愁养不活自己了。”
庄琔琔不以为然:“会画这个能干什么?”
因子虚挑起下巴趾高气扬:“可以画在棺材上,相信我,这是现在时新的棺材纹样,一寓喜丧。”
庄琔琔:“……”
这个书房虽小,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里四书五经兵家史书倒是品类繁多。
因子虚来来回回地打量着:房子是凉都衙内安置的,靠边位置的架子上的东西是权持季一路带过来的行当。
权持季为了方便赶路,习惯将东西放在这个小小的架子上,书册信件公文叠放得整整齐齐。
因子虚不动声色地靠近,若无其事地伸出自己的小贱手,扒拉了一下:“你家先生就叫你一个人呆在这里,没半点避讳?这些东西你都可以随便翻吗?”
庄琔琔在漫漫书海中头痛欲裂,还不忘搭理因子虚:“先生不让我看的东西会放在匣子里上锁。”
“啊!”因子虚恍然大悟,指了指架子上那个最显眼的红木盒子:“不会是这个小匣子吧。”
总不会摆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吧?
权持季对庄琔琔真放心!
放这也太不安全了吧?
万一,因子虚做作地眨了眨眼睛,心道:万一被在下一不小心打开了呢?
难道,知画的供词就放在这里?
庄琔琔点了点头,坚定地说:“我家先生时不时打开它,悄悄的看着里面的东西,还一直勾着嘴角。”
因子虚“哦”了一声,讨好地接过庄琔琔的纸笔就开始模仿庄琔琔那两笔鬼画符,把庄琔琔的双手解放了下来,笑眯眯地哄到:“那你就没有看见里面大概都装着什么东西呀?”
庄琔琔终于歇下手,也乐意和因子虚说话:“应该就是几张纸。你可以去掂量一下,很轻。”
因子虚呆了呆,没出息地问道:“真的可以掂一掂吗?”
真的可以吗?
有点跃跃欲试了呢!
庄琔琔看他一眼:“你还是别掂了。”
因子虚真诚地说:“那在下洗手再掂?”
庄琔琔:“别掂。”
因子虚:“哦。”
在你面前不掂,等庄琔琔一走,因子虚分分钟给他撬了。
所以,庄琔琔什么时候能写完。
因子虚惴袖子,悖悖道:“你还差多少啊?庄小子。”
庄琔琔苦大仇深的望向身侧。
小山一般高的书简码得整整齐齐。
因子虚震惊探颈。
这下不只庄琔琔要碎了,因子虚也要崩溃了:“你家先生把你当骡吗?”
按庄琔琔的说法:东西不写完,他就出不了书房。
按因子虚的想法:庄琔琔出不了书房,他就没机会撬开小匣子。
想到这里,因子虚咬牙,找个小角落蹲了下来,叼着烧饼笔耕不辍,还把字迹模仿得和庄琔琔的一模一样。
庄琔琔看向因子虚时热泪盈眶,他真是个真诚且勇于认错的孩子,道:“因老板,虽然你很丑,还没出息,但你是个好人,你一定会好人有好报的。”
因子虚僵硬微笑:“……”
心里劝慰自己: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因老板,以后我再也不骂你了。”庄琔琔对天发誓道。
因子虚还在奋笔疾书,油脏的袖子挽起来一截,露出半截玉白的小臂,脉络明显的手背上又蹭上了两点墨迹,他烦躁道:“我谢谢你。”
不知道是哪里乱出来了人声:“不客气。”
低沉的,还有一点轻微的颗粒感,尾音甚至黏了一下,怎么听都有点不怀好意。
这种让人瞬间寒毛倒竖的声音,断不是庄琔琔这种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可以发出来的。
因子虚警觉地把脑袋一抬,嘴里叼得半掉不掉的饼子终于掉了。
下一秒,因子虚正襟危坐,掩饰一般将笔藏于身后,一手墨脏,他谄媚假笑:“先,先生。”
你怎么又神,出,鬼,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