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在王近皎的心中, 桃符什么的自然卖不出价钱,不过后面的布匹白银等加在一起,总能值个三十两银子。
一念至此,他的面色终于好看起来, 一直没显露出存在感的礼貌重新上线, 随后向前深揖:“多谢大人。未曾想到那么些年过去了, 朝廷竟还惦记着家父。”
他谢得不有些伦不类,陆月楼似也没放在心上, 拱手回了一礼。
——朝廷未必惦记王老大人, 陆月楼代表的完全是来自韦念安的牵挂。而且牵挂的还不止王老大人。为了能将眼前两兄弟攥在掌心中, 韦念安一直没忘记派人诱使这他们在各种事情上消耗家财,结果就是王四郎破产,王三郎虽未破产, 却明白了多以恶小而为之的道理, 二者距离破家灭门之祸都只差一纸公文。
或许是山顶风大,王近达忽然觉得有点冷, 他将袍子裹紧了一些, 这才客气道:“诸位为我家之事辛苦奔波,快请近来休息。”
朝轻岫含笑欠了下身。
王家老宅的空屋虽然不少,奈何延年堂两侧的两栋副楼已经被王家兄弟分别占据, 客人又不好投宿于主楼处, 幸而前院两翼位置还有空的房舍, 简单收拾下,倒也能够住人。
由于两边的房舍面积实在不大,朝轻岫便带着许白水、简云明住在左边, 陆月楼跟荀慎静还有宿霜行就住到了右边。
虽然王家老宅中有多的被褥,却不够六位客人使用, 许白水也去看过,经过一番对自己吃苦耐劳的劝说,最后下定决心,用自带的干净草席铺床。
草席很平整,上面再铺一层厚披风,勉强也能休息。
除此之外,极具先见之明的许白水还带了各类干粮、甜糕点跟肉脯,相信哪怕王家老宅中储备的粮食不够,众人也能坚持很长一段时间。
朝轻岫要了水跟抹布,等她成功降低完居住区的尘土含量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
王家人不舍得点灯,此刻往外看去,四周都是黑压压一片,只能听见风声呼啸。
许白水:“……此地不是王老大人晚年静养之所吗?”
她感觉环境有点过于贴近大自然。
朝轻岫:“想来王老大人宦海沉浮多年,心态绝非常人可比。”
两人对视一眼,都深觉习武是一件很有必要的事。
但凡她们功夫练得差一点,眼下都无法在黑暗中视物。
既然天色已晚,朝轻岫便只让简云明去跟主人家还有陆月楼那边打了招呼,自己准备更衣洗漱。
许白水抻了个懒腰:“我去休息了?”
朝轻岫:“去罢,”
许白水本以为自己换了陌生且糟糕的环境中会失眠,谁知没过多久,便悠悠睡了过去。
等许白水醒来,时间还早,外面也只有朦胧的天光。
她懵了好一会,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不在问悲门总舵中。
换好外衣后,许白水匆匆洗了把脸,想着去看看别人都起身了没有。
*
这些日子一直没有真正放晴,时不时就有碎雪飘下,喊上司起床失败的许白水被朝轻岫打发到外头去清扫山道。
她高高兴兴地拿起扫帚,去外头晃了一圈,觉得也没啥可收拾的,干脆挥着扫帚跟老夫妇养的瘦黄狗追逐打闹。
许白水活动了大半天后,瞧见宿霜行也起身了,就过去喊她一块干活。
宿霜行没有拒绝,只是当她走在山道的石阶上时,脚下一滑,然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
她双眉紧皱,表示自己摔得有些重,双腿剧痛,无法站起。
片刻后,宿霜行就这么神态安详地以平躺的姿态被人用门板重新运回老宅当中。
王家两兄弟听闻此事,都觉得那位宿姑娘十分倒霉,不过倒是不觉得奇怪。
毕竟眼前这群以陆月楼为代表的明显养尊处优的城里人,就不该一时兴趣,选择下雪的日子在外头闲逛。
在山道上摔断腿,只能怪他们踏青地点选的不对。
这个消息很快传开,正在喝水的荀慎静闻言呛了一下,她倒没关心自己,只说了句“公子费心”,然后匆匆去跟陆月楼汇合。
延年堂中,费了心的陆月楼坐在王家兄弟面前饮茶,茶叶是他随身带的,被泡开后,散发着一种醇和轻柔的香气:
“陆某本打算今日告辞,只是那位与我一块来的宿姑娘不小心摔断了腿,这些天恐怕不便挪动,可否再叨扰些时日?”
说话时,面容俊雅的年轻公子始终蹙着眉,一副真心忧虑的模样,与此同时,坐在旁边的荀慎静恰到好处地放下一个装有一万铜钱的布包。
荀慎静将布包往王家兄弟的方向推了推,道:“些许钱钞,权做咱们这两天的住宿之资。”
王近皎目光仿佛被黏住了一样,盯着看了布包好一会,才恋恋不舍地移开视线。
一万铜钱,算起来不过十两白银,以前阔气时。王近皎并不将区区十两银子看在眼里,可今时不同往日。
王近达深知住宿的市价,再考虑到自家的实际条件,一时也觉对方出手豪阔。
他心中微动——眼前这些来投宿的客人们,除了那位简公子看着略有些冷峻跟不好接触外,剩下的人都显得过于天真懵懂,不但轻易在陌生人前显露自身财富,出门时甚至连个护卫都不带,丝毫不怀疑王家老宅的人可能对他们不利。
王近达脑海中浮现出数个念头,最后还是按耐住了种种打算。
毕竟陆月楼有官府背景,就算自己年轻不知事,也难保没有厉害的家人同窗。
王近达:“我兄弟二人本该招待各位,那位姑娘有此灾难,全怪山路太陡,诸位尽管住下就是。”
陆月楼又对荀慎静道:“既然如此,你去跟朝姑娘说一句,咱们可能得多留些日子。”
*
朝轻岫看着过来传消息的荀慎静,沉默片刻,微微笑了一下:“看来墩山的山路的确挺滑。”
——以宿霜行的武功,别说山路只是略有结冰之相,就算真在冰面上单腿蛙跳,也绝不至于摔倒,
她这么做,显然只是为了找个理由延长众人借住时间。
反正王家老宅的原住民都不是江湖人,不至于将这件事传言到武林当中,对宿娘子名声的影响有限。
朝轻岫今日起床很晚,荀慎静来时还没穿外袍,显然一时半会没有出门的打算,醒了后就坐在房间里烤柑橘。她吃完果肉后,又把橘子皮一片片撕开,丢进火堆里烧。
已经去外面玩了一圈的许白水走进来,坐到朝轻岫旁边。
这次徐非曲没跟着一块来,简云明又绝对不是一个合适的交谈对象,逗完黄狗的许白水就有些无聊,没话找话道:“门主,你觉得那本兵书如今还在不在这里?”
朝轻岫半闭着眼睛:“可能。既然无论是韦通判还是京畿那边都在一直在派人过来,还一直派了这么多年,那多半是谁也没找到。”
一般人听见别人找了那么多次后都徒劳无功,多少得为自己的寻找结果担心,不过许白水可能已经将所有需要思考的问题都暂时交托了出去,此刻态度依旧轻松,还对朝轻岫道:“这次非曲不在,咱们还是早点把东西找到回去罢,墩山又没什么有趣的。”
朝轻岫瞥她,似笑非笑:“咱们?”
许白水一本正经:“许某起码可以出劳力。”
朝轻岫笑了下,站起来,披上外氅:“好,少掌柜既有此心,那就一起去看看。”
或许是徐非曲不在,朝轻岫今日表现得跟勤快没有一点关系,直到中午时才出门。
她晃悠到前面时,老婆婆正在做午食——没人来的时候,这对老夫妻一天只吃两餐饭,这时候烧火,主要是为了招待客人。
朝轻岫问:“婆婆,这里有什么好玩的没有?”
她的声音悠闲而慵懒,就像当真只是一个吃饱了闲着非要在雪天外出旅游的富家女郎。
老婆婆说话时乡音挺重,吐字不清,只好连比带划地告诉朝轻岫,不远处有山溪,可以钓鱼,山溪东边有片林子能够捡蘑菇,也能打猎。
朝轻岫道了谢,又问老婆婆林子的方向,得到准确信心后,就招呼许白水一块。
许白水:“冬天倒是不好捡蘑菇。”
朝轻岫顿了下,微笑:“这天气不止不好捡蘑菇,去城里买东西也不便,所以我准备去林子那看看,顺便打点猎物。”
王近皎正好路过,听见两人对话后,有点惊讶:“原来姑娘会打猎?”
朝轻岫:“以前打得不多,说不上会。”
王近皎立刻道:“那就由我陪姑娘一块去罢。”
朝轻岫:“原来阁下也喜欢打猎?”
王近皎:“我爹以前挺喜欢。”他又问那个老婆婆,“如今弓是在家里,还是放在了林子那边。”
老婆婆继续比划,表示她跟老苍头两人不会打猎,所有弓箭目前都在家里杂物间中。
等老婆婆取来弓后,王近皎拿着看了会,发现弓弦已经不大好了,只是勉强能用而已。
王近皎就有点不高兴,觉得在客人面前丢了面子,许白水笑道:“不过是玩罢了,这样的就很好。”
许白水并不将弓箭的优劣放在心上——朝轻岫的武功虽然略微拉低了历代江南武林魁首的平均值,许白水自己也不是许无殆膝下最能打的少掌柜,但哪怕将两人的武力值打个对折,徒手狩猎还是不在话下的。
王近皎听着许白水的话,也面露了然之色,觉得这两人看着文弱,多半只是借打猎的名头,随便走走而已。
第252章
朝轻岫试着拉了下弦, 觉得弹力还在,也微微点头。
——实在不行,她还能把木弓当暗器投掷出去,一样能造成有效杀伤。
老婆婆说宅邸附近有林子, 也只是相对而言, 按照普通人的脚程, 那座“位于附近的林子”得走一个多时才能抵达。
林子边有山溪,山溪上被人用木板搭了座桥, 众人从桥上走过去, 看到一座造型相对潦草的木屋, 木屋靠近林子的位置有一个方形的窗户。
王近皎随口介绍:“这屋子最早是我爹建起来的,他老人家生前去林中打猎时,在这里歇歇脚, 许多工具也可以放在这里。”
反正墩山顶也没有第二家住户, 将工具放在固定地点跟放在宅邸里的效果差不多。
朝轻岫就叹息一声:“王老大人文武双全,难怪王公子如此追慕。”
王近皎打了个哈哈。
在朝轻岫跟许白水两人眼中, 是她们带了个普通人外出散步, 所以放缓步子,而王近皎则自觉带了两位出身优渥的富家小姐在山顶游逛,不能涉足危险区域, 于是双方就都没往林子深处走, 朝轻岫也只是意思意思, 在林地外围射中了两只鹌鹑。
收获很有限,却已经让王近皎面露佩服之色。
朝轻岫把鹌鹑放在背篓里,又去溪边看了看, 然后仰首眺望苍穹。
天色不算澄澈,后面或许还有雨雪。
许白水倒是很高兴, 在溪边玩了会水。
王近皎瞧着许白水的样子,一点都不怀疑突然来自己家投宿的那群人的目的是外出踏青。
上司没有出言催促,许白水干脆挽了袖子去溪水里捞鱼,虽然全程刻意不用武功,但因为眼力出色,还是成功捉住了三尾肥鱼。
她用草绳将鱼串起,拎着去找朝轻岫。
朝轻岫就坐在桥边,正与王近皎闲聊,她面上笑意很是柔和,让许白水一见之下,就立刻打了个寒战。
许白水:“……”
她觉得上司有了某些想法,却没有证据。
朝轻岫听见动静,于是伸手向许白水打了个招呼。
许白水按下心头的想法,拎着鱼小跑过去,与两人一道返回老宅。
*
在朝轻岫外出时,陆月楼一直在老宅当中转悠。
王家老宅分为两块,后面是祠堂,大白天的不好随便出入——当然看王家两兄弟的模样也未必介意——所以陆月楼主要是在前面查找线索。
他先去找宅邸的主人,询问对方有没有书籍可以借阅。
王近达听到这个超过他自己跟四弟日常爱好范围的问题,明显愣了下,顿了下才回答:“延年堂二楼应该有一些旧书。公子若是不嫌弃,就过去瞧瞧。”
陆月楼:“多谢。”
得到主人家的允许后,他光明正大地走进了王老大人的住处。
二楼原本似乎是王老大人的书房,柜子有三分之二都是空的,角落里零零碎碎放着一些常见的经典子集、杂记之类,陆月楼翻了下,发现部分书籍上留有批注。
陆月楼想,以前被派来寻找兵书的人,肯定查过二楼的物品,起码韦念安本人,肯定让人原样抄录过一份来看过,并尝试揭开可能隐藏在其中的秘密。
然而韦念安什么也没有发现,陆月楼也并不觉得自己有运气找到那些秘密,事后倒是可以抄一份送到问悲门中,请朝轻岫瞧瞧。
陆月楼随手拿了本杂记,然后走到三楼。
延年堂一共四层,顶楼其实是弹琴之处,王老大人的卧房位于三楼。
陆月楼趁着没人注意,闪入寝室,迅速看了一圈。
桌上的摆件跟墙上的字画都没什么特别,床上光秃秃的,被褥都收在柜子中。
那些柜子也很都老旧了,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艾草气息。
陆月楼伸手摸了下木窗。
眼前的窗户看着已经很有些年份,非常脆,好似稍微一用力,就会从窗户变成窗户的粉末。
陆月楼想,王老大人去世前严厉要求旁人不许改变自己的宅邸,还不惜动用江湖上的人情来维持故居的状态,可老宅中的建筑材料会老化、物品也会老化,之后不二斋自然会派人修缮,可修缮之后再怎么像,跟原来相比,也必然存在微小的区别。
难道王老大人会没有预料到这些变化吗?
倘若兵书真的在王老大人手中,那么他到底将东西藏在了哪里?
陆月楼闭眼思忖片刻,然后将整间寝室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连床底也没落下。
床榻木柜没什么特别之处,作为摆件的花瓶底部印着一个“官”字,显是官窑所出,陆月楼看了一会,判断出那应该是仿品,书法是仿的利相的字,山水画画的则是墩山本地,看落款,都是王老大人自己所作。
陆月楼将看见的细节一一记在心中,准备回去再仔细思考。
*
傍晚时分,分头行动朝轻岫跟陆月楼重新见面,双方彼此颔首致意后,众人坐到延年堂一楼准备用晚饭。
看门的老夫妻年纪太大,厨艺更是平平,只会简单的烧煮炖,晚上准备的菜肴就相对简单。
其他人里面,陆月楼倒是擅长烧烤,许白水也略知此道,奈何亲手做饭不符合两人现在的人设,只好将晚饭的内容交给天意。
此刻正是揭晓答案的时间。
朝轻岫看着桌上的菜,目光有些飘忽。
荤菜是菘菜炖肉,炖得时间太长,肉跟菜都烂在了一块,可能是用的调料不对,菜便显得有些苦涩。
许白水只吃了一口,就决定自己晚上不饿。
至于一起用饭的其他人,荀慎静吃得同样含蓄,而朝轻岫与陆月楼面上一直相处得挺友善,尤其是今天,朝轻岫还客客气气地请陆月楼多吃点,甚至想为对方盛饭。
要不是陆月楼也学过武功而且武功还不差,险些真就被对方得逞。
王家两兄弟看着这群衣履鲜明的客人,很羡慕他们表现出的风度,包括那位冷脸的简云明在内,所有人用餐时的举止都堪称轻和优雅,似乎完全没被菜肴中的肉食所诱惑。
片刻后,陆月楼放下筷子,他一直留心朝轻岫的举动,却对方态度温和,时不时还跟许白水交谈几句,说一说本地风土人情跟明天去什么地方游玩,跟平常似乎没什么不同。
朝轻岫今日出门后,究竟是找到了兵书的线索,还是没有?
陆月楼想问,却不方便在吃饭时问,等时辰更晚一些,才让荀慎静过去与对方沟通。
星光从云层后照落下来,照在这座陈旧的宅邸当中,照在客院中不断发出吱呀声响的窗户上。
环境的潮湿加速了木质建筑材料腐朽的速度,不打开时还好,一旦打开,窗户就在朔风的吹拂下显得摇摇欲坠。
此时此刻,朝轻岫就站在窗户前,听荀慎静阐明自己的来意。
朝轻岫:“如今才刚过来两天,连地方都没看全,陆公子何必着急?”
荀慎静垂下头:“朝姑娘是问悲门主,身份贵重,早一日解决此事,也能早一日回门中坐镇。”
朝轻岫问:“不知陆公子那边可有什么发现没有?”
荀慎静默默摇头。
今天白天时,她还潜入祠堂那边看过,能称得上意外发现的只有四窝见了人也不咋害怕的年幼老鼠,除此之外,荀慎静还留心到祠堂中的某些砖块比较松,可能在不久曾被人翻过。
——韦念安记挂此事已经多年,孙侞近那边也是念念不忘,期间简直都是在挖地三尺的劲头来寻找,却始终没有收获,不满之下,拆墙搜索后的某些复原工作做得就不够到位。
朝轻岫:“外头的情况在下已经瞧过一遍,明日我也想留在老宅中看看,等弄清楚老宅的大致结构后,再确定调查方向。”
荀慎静:“是。”又问,“门主可需公子襄助?”
朝轻岫目光微动:“陆公子随意就好,无须强求。”
这样暗中搜索的日子一直过了七天。
天上已经不怎么下雪,但墩山许多地方的雪仍然是厚厚一层,未曾化尽。
荀慎静试着扶宿霜行下床行走,可每次刚一挪动,宿霜行就白着脸不断摇头,一副很是疼痛的模样。
——多年的卧底经验锻炼了宿霜行的演技,反正以荀慎静的眼力,很难在不看伤口的情况下判断同僚是在伪装。
既然同伴无法起身,荀慎静只好又补交了一次房费,客客气气地向主家告罪,表示自己等人又得多留些日子。
而王家兄弟也慢慢习惯了家里多出来的客人。
生人无故在家中久住,确实容易让人觉得别扭,不过他们兄弟两关系也挺疏远,加上那几位女郎公子都是性格安静的人,除了简云明跟许白水常常在外头打猎钓鱼以外,其余人平时要么在房中读书,要么在园中赏景,都一副很没有存在感的模样。
王近达不明白自家宅邸的景色有什么值得欣赏的,王近皎也不明白。
两人都在心里掰着指头,细数还剩几天才能回家。
第八天。
今日的朝食是菘菜鹌鹑粥。
自从许白水友情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细盐提供出去以后,食物的味道就得到了味蕾可见的提升。今日的早饭中,菘菜是老夫妻提前囤下的,至于那些鹌鹑,则是简云明的打猎成果。
除了鹌鹑外,简云明还猎到了兔子——墩山太小,林子也不够密,限制了本地飞禽走兽的体型跟数量。
清晨时分,朝轻岫跟陆月楼差不多是同时抵达的延年堂一层,两人安安静静地吃完朝食后,王近皎才出现。
两人同时抬起眼,视线在王近皎身上一凝。
王近皎不是宅邸里最勤快的人,大部分情况下,等他起床时,王近达的早饭都已经差不多吃完。
给宿霜行送完早饭回来的荀慎静问:“今日怎么不见令兄?”
王近皎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他没来吗?反正厨下会留饭,他什么时候起来都有的吃,各位不必担心。”
第253章
“……”
王近皎的话成功让屋内温度降低了一点。
朝轻岫唇角微翘, 觉得对方很有乐观精神,不愧是对侦探缺乏了解的武侠世界原住民。
荀慎静则微微眯了下眼,然后点头道:“那就好。”
正月里,睡过头了属于寻常情况, 连最严肃的人都都会偶尔赖床, 何况王近达。
荀慎静回忆了一下, 想起近来公子那边没有清楚掉王家两兄弟的计划,就将刚刚升起的疑心放回肚子里, 继续吃自己的早饭。
然而直到整个早上过去, 王近达都一直没有现身。
他的两个壮仆几次从荀慎静面前走过, 向她打听自己主人的下落。
荀慎静也觉不对:“既然王郎君不知所踪,不如我们也一起找找?”
壮仆甲连声推辞:“怎好劳动贵人。”
荀慎静:“咱们是蒙主人允许才能住在此地,如今主人家有事, 又岂能袖手旁观?”
老宅中的人手本就不足, 听到荀慎静这么说,壮仆就没再拒绝, 并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在仆役们眼里, 荀慎静等人虽然衣食住行都挺精细,谈吐也颇文雅,身边却没带仆人服侍, 多半只属于小富阶层, 即使劳动对方帮忙, 也不算太过分的事。
朝轻岫也打算帮忙,经过陆月楼身边时,她微微压低声音, 问:“那位王家三郎在什么地方?”
陆月楼不答反问:“难道朝姑娘就没叫人盯着他?”
朝轻岫微笑:“有陆公子在此,又何须在下费心。”
陆月楼看了她一眼, 还是回答:“我让霜行盯着,王三郎半夜时出门去了,看方向是往林子那边走,然后一直没回来。”
有了方向后,朝轻岫直接提议众人外出搜查。
林子边。
被用来存放工具的木屋大门紧闭着,显然从里面被人上了锁。
透过狭窄的缝隙可以看出,一直不见人影王近达就在木屋里面,他衣服上的鲜血已经凝固,胸口中箭,双目圆睁,一副惨遭杀害的模样。
换作纯粹的侦探片场,现下最要紧的事情必然是找出密室杀人的手法。
奈何大夏是一个存在武林高手的朝代,在场之人,显然谁都没觉得密室能算个问题,倒是开始认真思考墩山一带是否存在什么有名的高手盗匪……
朝轻岫环视四周,开始观察案发地点。
装有杂物跟尸体的木屋就在林子边,木屋旁边本来长着几棵树。
现在那些树都被砍了——而死者王近达手边,就有一柄斧头。
倘若斧头是王近达自己用的,那么昨晚的情况就是死者前往林地边后,先砍了树,然后进入木屋中。
朝轻岫的视线在王近达身上停留片刻,然后移动到木屋的窗子上。
反应快的侦探已经在推理案发情节,反应慢的受害人家属则保持着与泥土同色的脸色,发了好一会抖,直到此刻才结结巴巴道:“里面的,是我三哥!”
荀慎静叹了口气:“看王三郎的样子,只怕当真已遭不幸,还请节哀。”
陆月楼则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公子做派,提议:“此事还不好立刻就下结论,咱们先将房门打开,万一王三郎还能挽救,总不至于错失良机。”
众人无视已经听不到王近达心跳的事实,纷纷点头附议,简云明走上前,伸手按住门扉,然后微微用力,下一刻,木屑簌簌而落,大门应声开启。
作为在场唯一的侦探系统拥有者,朝轻岫毫不客气地走进木屋中,站在尸体边检查了一下,然后向众人摇头,表示王近达已然死透。
直到此时,王近皎才像是反应过来似的,大喊了一声:“三哥!”然后扑到尸体边痛哭。
朝轻岫退后一步,她跟陆月楼都没开口安慰王近皎,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地上那件明显不属于木屋的东西上。
那是一幅描绘着墩山风貌的山水画,原本应该挂在王老大人的寝室当中。
虽然无人安慰,不过与兄长之间疏远的关系依旧大大降低了王近皎流泪的时间,他嚎啕了一会后就慢慢缓和过来,举起衣袖,抽抽噎噎地擦着眼泪,然后对众人道:“王某本来应该仔细招待诸位,可家中出了这样大的意外……”
陆月楼:“王郎君是想要咱们离开?”
王近皎躬身:“之前的房费,我愿意全部退还给诸位,还会去城里雇一辆软轿来,安排宿姑娘离开。”
在王近皎心中,家里的这些客人又年轻又不通世事,一个个养尊处优,性格随和,虽然见到尸体后没有表现得惊吓过度这点让王近皎有些意外,不过在他心中,类似的人一直很好打发。
既然他已经将话说到这份上,对方肯定不会继续做客,说不定连房费都不用自己退,还会再随点白事份子钱……
朝轻岫却摇头:“正因为出了大事,我等才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王近皎有些着急:“衙门那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派人过来,姑娘可知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朝轻岫眨了下眼:“自然是查案断罪的地方。”
王近皎唉声叹气:“姑娘好天真!不管你有理没理,还只是路过,只要进了衙门,不脱一层皮肯定出不来!你们又这样富贵,那些差役可专门盯着有钱的人吸血,便是无事也会敲你们一笔。”
“……”
朝轻岫觉得差役敲诈问悲门主或者不二斋少掌柜的可能性实在不高,于是温声道:“只是过去为命案作证而已,料也不妨事。”
她说话时的态度还是又客气又斯文,王近皎却已经再不感到如沐春风,反而觉得有一口气噎在喉头,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这样一个不知世事险恶的年轻姑娘,究竟是怎么长得这么大?又怎么敢只跟着几个朋友就出来闲逛!
若非他无意加害这些人,必能让对方大大破一番财,得到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王近皎语气难掩焦急:“那在下就说得明白点,我三哥乃是中箭而死,这些天一直在外面打猎的人可只有简公子一位。等在下报案后,官府必定会先将简公子带走,然后先打一顿杀威棒,再提了人过去讯问口供,衙门中的捕快大多都是酒囊饭袋,未必用心查找线索,指不定就会为了图省事,直接将简公子钉死在凶手的位置上。”
朝轻岫与衙门打交道的日子已经不短,知道王近皎这话并不纯是吓唬,那确实是许多县衙的做事风格。
她就笑了一下,问:“报案后我们要进县衙,那么王郎君呢,你难道就不怕受这份罪么?”
王近皎面色很沉:“王某人微命贱,自然不怕这些。何况此次死的是我兄长,王某就算想脱身也不能,宁愿担一担风险。”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又道,“而且只怕姑娘也无法确定,此事究竟是不是这位简公子所为,何不直接将人从是非之地带走,免得越陷越深。”
他的语气很是诚恳,连王近皎自己听了都要被自己打动,他满以为如此恐吓一番,对方必然会抓紧时间离开,那位朝姑娘却仍然是一派轻松之态。
……难道是因为板子不会打在自己身上,所以朝姑娘觉得很无所谓?
过了一会,用自家手足关系揣度旁人王近皎听见那位朝姑娘轻轻笑了一声。
朝轻岫:“事已至此,难道四郎君当真以为是简兄弟动的手?”
王近皎面皮抽了下,勉强道:“王某怎么知道,只是我三哥乃是中箭而死,此事却是明明白白的。”
朝轻岫摇了摇头:“你要真以为是简兄弟所为,就没胆子将话挑得这样明白了。”
王近皎忍不住怒目看她。
是他要非要将话挑得那么明白吗?还不是担心这些公子小姐听不懂自己的言下之意!
朝轻岫唇角微翘:“而且要当真是简兄弟动的手,他又干嘛要留下三郎君你呢?”
王近皎忽然觉得脊背一阵发寒。
杀人灭口的事情被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说出来,似乎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看着对方从容的神情,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个朝姑娘喊姓简的那人时,一直喊对方“简兄弟”。
要不是朝轻岫等人看起来太和气也太文雅,陆月楼又说自己是奉命而来送官府的节礼,王近皎会更早一些察觉到,在自家投宿的客人们言行举止里掩盖不住的江湖气。
王近皎面色再度变得难看起来,他后退一步:“你们……”
朝轻岫:“足下无需多虑,我们来此许久,一直没对两位王郎君下手,此事还不足以证明善意么?”
王近皎面皮一抽,立刻就想去摸腰上的匕首。
刹那间,好像一阵风扑在脸上,王近皎感觉手掌一空,那把匕首就出现在了开朗活泼的许姑娘手中。
许白水拿着从王近皎身上得到的武器,观察了下,最后点头:“对你来说,这匕首倒是不算差了,至少可以杀人。”她笑得露出了虎牙,然后屈指一弹,轻而易举地将匕首弹成两截。
断裂的刀片跌落在地上,映照出了一张惊恐的脸。
第254章
王近皎看着匕首上自己土一样的脸色, 彻底明白了眼下的情况。
他坚硬的身躯忽然柔软无比,随后直接跪在地上,连声告饶:“不知小人何处得罪了各位豪杰,还请明示!”
王近皎态度变幻如风, 倒是让许白水有些惊讶。
作为商业世家的后人, 许白水觉得只凭王近皎这张厚脸皮, 做生意实在不该亏成现在这个模样……
陆月楼:“我等只是来贵府做客而已,足下怎的如此多虑。”
客人们很客气, 连弹断匕首时都没忘记保持微笑, 可王近皎依旧趴着不肯站起来, 他身体微微发抖,声音也有些含糊:“我家里也不是一点亲族都没有,王某每次前来老宅居住, 都会有所嘱托, 要是一个月后还没出现,自有人来找我。”
朝轻岫扬了下眉。
王近皎来老宅前跟什么人说过此事并不值得她或陆月楼担忧——江湖上的事, 问悲门递个话出去就行, 官面上的事,韦念安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只是朝轻岫注意到,自从趴下去后, 王近皎就一直没抬起头。
他的身体在慢慢变软。
朝轻岫给许白水一个眼神, 后者袖子微动, 直接伸手一把将人从地上提起。
王近皎的身体悬在空中,脑袋无力地偏向一边。
昏迷,但还有呼吸。
陆月楼:“他……”
朝轻岫检查了一下, 示意许白水将人递到陆月楼手上,然后道:“王四郎应该是服了类似假死药的东西。”
武侠世界的药物种类五花八门, 假死药就是其中很经典的一种,有些假死药的药效没那么剧烈,服下后不会让人心跳呼吸停止,只会让人进入长期昏迷的状态。
荀慎静意识到了什么,开口:“王近皎可能是担心咱们拷问他。”
哪怕大夏的寻常百姓,平常也听说过点江湖逸闻,王近皎是王老大人的孩子,对老宅的异常多半有数,觉得在类似的情况下,一旦被江湖豪杰们问到想要的消息,对方必然会杀人灭口。
但他又明白自己绝对扛不住逼问。
既然如此,王近皎索性让自己进入深度昏迷状态,等一个月的居住时间结束后,要是他还不露面,陆月楼那些人忌惮旁人过来寻找,说不定就会将他放过。
计划很莽撞也很粗糙,同时充满漏洞,但竟然真的可能生效。
朝轻岫叹息:“难为他竟有这样的准备。”又道,“事已至此,咱们只好先将人带回去。”
荀慎静忽然开口:“杀害王三郎的人,就是王近皎罢?”
朝轻岫颔首:“就是他。至于理由,多半是觊觎兄长的钱财。”
方才王近皎刚见到哥哥尸体就忙着赶人走,情绪过度得太快,众人心中尽数起了疑心。
荀慎静:“既然是王近皎下手,那箭矢就只能是从窗□□进去的——他应该也练过弓箭。”
她说着,想到了王近皎的经历,此人虽然不学无术,小时候却当真被送去母家那边,练过一段时间的拳脚。
陆月楼用手称了称王近皎的重量,然后开口:“此人倒没想得那般瘦弱。”
面对着眼前一死一昏迷的两兄弟,众人的态度都很淡定,但淡定当中,也有一丝隐忧。
王近达的生卒年并不值得旁人在意,可他去世后,王近皎就成了王老大人唯一在江南的后代,线索也只能着落在他身上询问。
奈何王近皎偏又陷入到昏迷当中,短时间内无法苏醒。
朝轻岫:“此刻老宅中还有仆役,咱们将人带回去后,就说王四公子见到情况不对,深受惊吓,这才陷入昏迷。别的事情容后再议。”
说完后,朝轻岫看了许白水一眼,后者很数量地将之前被自己弹成两段的匕首凑合着捏到了一块,然后放回到王近皎的身上。
刚过午时,山顶阳光尚好,众人回来时,看见那对老夫妻坐在门口晒太阳。
陆月楼先一步上去问候。
他不愧是在江南武林中有礼贤下士的美名之人,沟通技能很高,对朝轻岫而言存在一定理解上难度的方言,对陆月楼来说没有任何问题。
陆月楼用亲切又不乏沉痛的声音跟两位老夫妻说,王近达出了事,王近皎见状后情绪太激动,忽然晕倒,需要休息。
老婆婆睁着一双浑浊的眼,似乎被得到的消息给吓了一大跳,随后慌慌张张地带着众人往里走,准备找地方安置王近皎。
陆月楼向荀慎静轻轻点了下头。
众人扮作路过行人来投宿,只是想在不惊动王氏两兄弟的情况下,近距离观察他们的行为,如今二者一死一昏迷,掩盖身份的意义约等于无。
陆月楼与朝轻岫简单商议过,便都打算清场。
不过对于陆月楼而言,杀人灭口固然简单,奈何问悲门向有正派之名,多半不肯做这样的事,只好另找理由,将无关人等打发出去。
既然王近皎晕倒,自然需要接受治疗,稍后两位老夫妻要去城里请大夫,而王近达已死,他身边壮仆得去报官,至于跟着王近皎来的那位仆役,则要去联系自家郎君的家人。
正常情况下,老夫妻跟壮仆最迟三四天便能回来。
可陆月楼需要的时间比三四天要多得多。
朝轻岫温声:“公子不必担心。世上之事总不会一切顺利,想来他们出门后,必会被各类琐事耽误。可能这一个月内,公子都无法再见到他们。”
陆月楼:“原来门主早有安排。”
朝轻岫看他一眼,露出了一抹有些含蓄的笑。
陆月楼立时反应过来这个微笑的意思——在寿州,想要做到这样的事,朝轻岫根本无须提前有所嘱咐。
老夫妻是最先被打发掉的,然后是两位壮仆,最后是王近皎身边的男仆。
那个男仆并非没有察觉出情况不对,只是他对雇主的忠诚度总是随着薪资待遇的起伏而起伏,在接受了陆月楼那块作为路费的碎银子之后,他立刻拍胸脯发誓,一定会将老宅这边情况不对的消息传回给王近皎的家人。
陆月楼正在忙着打发王近皎的仆从,所以他并不知道,在那对老夫妻回房收拾行李前,他们还去见了朝轻岫一面。
冬日的阳光照在院子里,朝轻岫闲适坐在一张木椅上,看向延年堂的方向。
椅子正在轻轻摇晃。
老婆婆跟老苍头走到她面前,忽然一齐拜下。
隔墙有耳,所以两人将说话时的音量压得很低,如果有擅长读唇语的人在旁,会发现他们说的是“多谢门主”跟“谨遵门主号令”。
老婆婆说话时,苍老的眼睛有些湿润。
朝轻岫将手里把玩的一颗白色棋子交给了老婆婆。
——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捏碎那枚棋子蜡质的外壳,取出藏在里面的纸条,按照门主的命令行事。
朝轻岫温声:“天气冷,二位出门前可要多带些衣裳。”又提醒,“还有,之后记得洗手。”
老婆婆连连应声:“是,是。”
她说话时还是略带乡音,却刻意放慢了速度,让朝轻岫可以听得清楚。
跟老婆婆两人打过招呼后,朝轻岫就起身去见陆月楼,跟对方商量后面的事。
在上司议事之时,简云明始终如影子般默默跟随在后,而许白水则不同,她正抱着自己带来的点心,间歇性听上司谈话,持续性补充能量。
一切都很平静,然而仅仅过了两刻功夫的时间,眼下的平静气氛就被宿霜行带来消息所打破。
——陷入昏迷状态的王近皎居然也死了。
他死在用来休养的那间寝室之中,一柄匕首捅穿了他的心脏,红色血液流了满地。
朝轻岫的目光停在宿霜行身上,扬了下眉:“原来宿姑娘是被派去看守王四公子,怪不得没见到你人。”又问,“那位荀姑娘呢?”
宿霜行:“荀姊正在巡视宅院。”
糟糕的消息让陆月楼面色微沉,他道:“霜行,你且说说王四是如何出事的?”
宿霜行垂首:“属下之前奉命前去看管此人……”
*
老宅内的闲杂人等离开后,宿霜行的腿忽然间便无药自愈,充分展现了造物的神奇。
紧接着,神奇的宿姑娘就被派去看守王近皎。
然而她刚到地方,就发现王近皎已经变成了王近皎的遗体。
“……”
宿霜行凑近查看,发现尸身上刀口很利落,绝对是老手所为。
意识到情况不对的宿霜行立刻转身将情况告知上司,被下属喊来的陆月楼下意识环顾周围一圈——在场的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本事,无法从能力上进行排查。
然而谁也没有杀害王近皎的理由。
杀人的因素多半跟情感和利益有关,众人还指望王近皎经过治疗后能早点醒来,将老宅的秘密告诉自己,绝不会盼着他死。
至于情感,就算把老宅中的伙食条件跟住房费用考虑进去,众人也还没讨厌王近皎到那份上。
——总不能是有谁跟王近达一见如故,所以想要为对方报仇。
朝轻岫轻声:“或许是有人不想咱们找到兵书。”
她的声音还是那样温和,却带着所有人都能察觉到的凉意。
宿霜行微微悚然,她的第一个念头,是猜测孙侞近的人已经趁众人没防备的时候潜伏进了老宅当中。
就在此时,朝轻岫给了许白水跟简云明一个眼色,两人一齐离开,陆月楼微微蹙眉,也示意宿霜行暂时出门。
众人退走后,只留朝、陆两人说话。
陆月楼:“请问门主有何见教?”
朝轻岫唇角微翘,带着好奇的笑意:“不知通判身边,有没有特别憎恶陆公子的人?”
第255章
陆月楼回顾了一下自己以益天节为主的那堆浩若烟海的竞争对手名单, 一时间深深叹息:“陆某一直与人为善……”
同样仇恨值遍天下的朝轻岫温声安慰:“我也觉得公子不会无故得罪别人,然而在某些人眼里,公子的存在可能就是一个障碍。所以他们宁愿损害通判的利益,也不希望公子完成任务。”
——韦念安的对手是不希望通判府找到东西, 但韦念安的下属, 可能会不希望陆月楼获得找到东西的功劳。
陆月楼目光微动, 面上有一丝冷酷之色闪瞬即逝,然后道:“陆某会记得门主的提醒。”
在陆月楼的职场关系问题上, 朝轻岫只是点到为止, 随后立刻将注意力转移到兵书的寻找当中。
王家两兄弟接连死亡, 给了众人的线索收集道路致命一击,幸而王近达去世前,留下了一定的线索。
所有人都记得那副本该挂在墙上最后却出现在案发现场的画, 图画如今就在陆月楼手中。
陆月楼注意到朝轻岫的视线落在画轴上, 动作微顿,然后主动邀请:“门主可要一观?”考虑到朝轻岫也来了不少天, 多半已经见过这幅画, 记得一些上头的内容,于情于理陆月楼都没有保密的必要。
朝轻岫点头,然后毫不客气地接过那幅图。
纸张早就因为岁月的流逝而变得陈旧, 好在图画内容尚且清晰, 一眼看去就能认出纸上描绘的正是墩山的风物。
这幅由王老大人亲手绘制的图画, 肯定不止朝轻岫等人看过,韦念安跟孙侞近那边必然也看过,两人甚至可能仿制过一副完全相同的画, 放在自家府邸里潜心研究,没事时拿出来看看上面是否留有代表藏匿地点的暗号。
至于这张图画本身, 也一定经过老手查验,确定了其中没有夹层,边沿处的纹路并不具备特殊含义,加热或者沾水后也不会有字迹浮现,本身材质购买年份甚至绘制日期都没丝毫特异之处。
朝轻岫目中露出一点思忖之色,然后开始分析:“王三郎是晚上离开的老宅,那么这幅图画的秘密,极可能与夜晚有关。”
陆月楼心中也隐有所悟,只是不像朝轻岫那样清晰,于是干脆道:“请门主明示。”
朝轻岫:“从现场的情况看,木屋的门是王三郎主动锁上的,他进门之前,特地砍掉了周围的树木,好让视线不会再被遮挡。公子觉得这是为何?”
陆月楼立时反应过来:“木屋那个窗子……”
朝轻岫点头:“我听王四公子说过,木屋是当年王老大人所建,窗户当然也是他特地留下的,只是靠林子太近,加上山上树木不断长高,如今就算有人站在里面向外望,也会因为视线受到遮挡而一无所获。”
说到这里,她停顿片刻,似是又想到了什么,继续道:“仔细想想,王老大人藏匿物品,肯定会留下方便后人寻找的线索。他临终前将田地均分给所有活着的孩子,那么按照王老大人的意思,他的后代们自然该以耕读为生,与此同时,他又要求自己的孩子们每年来老宅住上一个月。那么对王家的后人来说,最方便过来居住的时间就是冬日的农闲时节,也就是现在。”
听到最后四个字,陆月楼心跳微微加快一瞬。
随着朝轻岫的分析,他感觉自己正在接近真相。
耕地……农闲……冬天……陆月楼忍不住想,如此清晰的线索,自己之前怎么就未曾意识到呢?
一念至此,陆月楼忍不住看向朝轻岫——对方反应何其之快,几乎是在见到木屋中的情况没多久,就一点点拼凑出了符合条件的答案。
朝轻岫问:“陆公子,你觉得王家老宅附近有什么东西会随着时间有规律地变化?”
不等陆月楼开口,她就给出答案:“我觉得是天象。”
陆月楼:“天上星辰可是不少。”
朝轻岫:“所以王老大人一定留下了指向更明确的线索。”她低头想了想,缓缓道,“咱们都觉得杀害王近达的凶手是王近皎,而王近皎能将王近达诱至木屋外,必然是给出了足够可靠的信息,答案或许就着落在此人身上。”
“……”
陆月楼能理解朝轻岫说王近达是被王近皎诱到木屋外的——木屋内的痕迹明显不似激情杀人,若是谋杀的话,王近皎就必然提前知道王近达当时的行踪。
他只是想提醒朝轻岫,那个藏有答案的人此刻已经变成了尸体。
朝轻岫忽然抬目看向陆月楼,一字字道:“此人名叫王近皎……‘皎’者,月之白也。那么所谓星象,指的会不会是月亮?”
虽然对于朝轻岫而言,大夏是一个架空朝代,但两个世界的许多文字典籍都有相通之处,越久远的一致性越高,至于大夏本朝的诗词文章等等,在朝轻岫眼里,则已经完全是一个陌生的领域了。
也正因此,应律声闲时教导朝轻岫读书,每每会因为自拙帮帮主缺乏常识而露出“你小时候到底是有多淘气不爱学习”的复杂眼神。
朝轻岫微微闭眼,从头开始仔细梳理了一遍案发经过:“王近皎做官不成,经商也不成,只能依靠王老大人留下的田产生活,所以他是王家众儿女里面唯一一个年年都遵照父亲遗愿在农忙时节来老宅小住之人。在此期间,他大约是逐渐参悟了父亲遗言的真意,觉得墩山当中可能藏着某样非常珍贵的事物。王近皎觉得,如果拿到这件东西,自己穷苦的命运或者可以产生变化。
“然而作为兄长的王近达也在江南,找到遗产后,说不定就会来跟王近皎相争,加上王近达自身财产颇丰,一旦身死,王近皎就有继承兄长家财的可能,所以他打算以父亲的遗物为饵,诱骗王近达上钩。他本不该选择有外人在的时候动手,可他觉得宿姑娘的腿一时半会好不了,只能提前行动,悄悄将图画中有藏宝秘密的消息告诉王近达。”
陆月楼:“其实王近达的财产情况并没有王近皎想得那样好。”
朝轻岫点头:“所以王近达会为弟弟透露的消息感到心动,半夜里一个人跑去了木屋,准备对照着月亮的方位来确定藏宝地点。当时外面的树已经被砍断,躲藏在侧的王近皎用那些木头垫脚,透过窗户,一箭射死了兄长。
“按照王近皎的打算,第二天王近达的尸体被人发现后,他会以县衙查案粗暴一类的理由,将咱们吓唬走。等咱们离开后,他再联系县衙,就可以将杀人罪名栽赃到路过此地的可疑客人头上。”
至于王近皎为什么如此自信能瞒过官府的人——多年来,韦念安那边为了有足够的理由抄没王氏家产,明里暗里诱使王家兄弟犯下过不少罪行,却每每在最后关头放两人逃出法网,也难怪王近皎会觉得,凭他的本事,就能糊弄住六扇门的捕快。
陆月楼闻言微顿,然后缓缓点头:“门主所言有理,那么今天晚上我们就去验证一番。”
朝轻岫微微拱手,两人相视而笑。
——自从朝轻岫说了那句“愿为公子谋”后,她就当真开始帮着解决各种问题,连寻找兵书这样的大事,都愿意开诚布公地讲解自己的思路,陆月楼想,或许这位名义上还属于江湖正道的朝门主,暗中已经与自己一样,将宝押在了郑贵人那一脉上。
就在陆月楼猜测朝轻岫立场时,后者视线则停在了虚空中的某块区域上——
[系统:王氏兄长被害案件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1点,获得名气值1点。
备注:很简单的小案件,凶手的身份没能瞒过在场的任何人,无法解决此类案件的侦探建议就地转职。]
朝轻岫微不可查地眯了下眼。
她觉得自己这个侦探系统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缺乏实用价值,却已经另辟蹊径,开始点亮吐槽方面的天赋。
*
大约是天公作美,在众人决定找寻兵书的当夜,正好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
朝轻岫眺望着天空,月光映在她的眼睛里,莫名显得有些森寒。
她看过图画后,就把画还给了陆月楼,由后者贴身保管,直到夜晚降临,陆月楼才拿着那副图画来到了木屋当中,
木屋的地面上还有血迹残留,那些血迹已经干涸了,变成了污渍一样的不详色泽。
陆月楼举着画,同时不断调整位置,好让画的边缘与木屋中的窗户重合。
按照朝轻岫的推测,在这种情况下,画上月亮的位置就是兵书埋藏地点的位置。
不过随着时辰的推移,月亮的位置也会发生改变,他们需要确定的是,哪个时辰的月亮方位才是正确的。
朝轻岫提出个人观点:“陆公子派人监视王三郎,知道他昨晚的出门时间,以此人的速度,抵达林子边需要近一个时辰,而且他还得砍树,从树桩的痕迹看,他动作还算熟练。只是王三郎身无武功,动作再利落也得再用一个时辰才能清楚视野中的遮挡物,这样差不多就到子时了。”
说到此处,她笑了一笑,道:“实在不行,我们就记好这段时间月亮在图纸上经过了哪些位置,然后全部调查一遍。”
许白水默默看着上司,仔细思考了一下话语中包含的巨大工作量,觉得朝轻岫找出兵书的决心甚坚。
第256章
朝轻岫语气坚定, 陆月楼也是一脸和气温柔:“希望咱们能够一次成功。”
等到夜半时分,月亮慢慢移动到了众人希望的位置。
从图画上看,兵书的埋藏地点位于靠近北边山脚的一块地,那个地方四周都没有山路, 长着一片低矮且坚硬的灌木丛。
朝轻岫看着图画, 默默记忆着上面的方位。
武林高手本就很有熬夜的潜力, 在确定挖掘地点的此刻,所有人都没了睡意, 要不是天色还是太黑, 几乎立刻就想过去挥着锄头挖坑。
陆月楼客气地关心了一句同伴:“朝门主不用休息吗?”
朝轻岫:“我武功虽不好, 熬上一两日也不妨事。”又笑笑,“而且咱们这边,应该无人不想早些一窥兵书真容。”
许白水嘴唇动了动, 最后还是觉得不能拆上司的台, 于是把那句“其实也没那么想看”的心里话给咽了下去……
夜色中,一行人在墩山上奔行如风。
朝轻岫呼吸绵长, 在山中行走时仿佛一缕白色的轻烟在飘动, 陆月楼几次用余光看她,都瞧不出她的门派来历。
——天下间,当中存在那种无人听说过底细的隐世门派吗?
陆月楼今日留宿霜行在老宅看门, 只带了荀慎静在身, 荀慎静每走一段路, 都会重新翻开地图,仔细辨别方向,最后道:“应该就是这一片。”
她用手指画了个圈, 许白水顺着看了过去,瞬间意识到等待自己的可是个大工程。
王家老宅中本就有铲子, 众人来之前也带了许多一看就跟踏青没什么关系的工具,现在正好可以用来挖坑。
朝轻岫简单分配了每人负责的区域,然后就扎起袖口,开始埋头干活。
荀慎静看见这一幕,心中有些感叹——虽说朝轻岫跟陆月楼都是声名赫、威震一方、下属无数的人物,在需要保守兵书地点秘密的情况下,也得亲自抡铁铲……
一时间,灌木丛附近只听到铲土声接连响起。
集体工作很容易显出不同人的特点来,从目前来看,工作最顺利的事是简云明——与同伴们相比,他拥有最为丰富的使用铲子的经验,偶尔遇见树根石块,都能轻轻松松的一铲拍碎。
朝轻岫跟陆月楼通过对简云明的观察,也迅速掌握了铲土挖坑的技巧,然后就是荀慎静跟无限怀念没离开老家时生活的许白水。
当年许无殆曾提醒过自己的儿女,想要跟未来的东家相处融洽,平时不要太以不二斋少掌柜的身份自傲,当然要是被分配了不喜欢的工作,也可以花钱让人代劳。
许白水现在就想往地上撒几颗金锞子,看地面能不能应声而开……
一个时辰之后。
朝轻岫站直身体,环顾四周,在这个能将自己竖着埋葬的土坑中思考人生。
虽说为了保险起见,王老大人在埋藏兵书时,肯定会格外注意物品保存地点的深度问题,免得被路过的动物给无意刨出,然而现在这个土坑已经足有丈许深,如果王老大人真的将东西藏在此处,作为一个普通文,他生前的体力必然相当不错。
许白水已经早一步跳回地面,啃了两口点心,又向上司招呼:“门主,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喝点水?”
朝轻岫点了下头,自己跳上去拿水囊,然后道:“我忽然想起,咱们库房内还有不少矿石材料。”
许白水:“确实有一点。”
朝轻岫叹息:“早知今日,当初实在应该打造些锋利点的铲子带上。”
许白水先思考了一下门主提议的可行性,然后:“……虽说可以,但铲子平常也没什么用,如此岂不浪费材料。”
——连不二斋少掌柜都觉得浪费,用问悲门库藏矿石打造此类工具显然不是个好主意。
朝轻岫却一本正经道:“少掌柜此言大谬,咱们江湖正道,平日里自然很有用得上铲子的时候。”
许白水:“……比如说?”
她思考很久,依旧觉得从形状上看,铲子只是比较适合敲打后脑勺,但在这件事上,砖块显然是更好用的平价替代物……
朝轻岫:“比如说路见不平,自然得铲一下。”
许白水:“……”
简云明:“……”
陆月楼等人:“……”
前两位不论,其实以陆月楼的习惯,哪怕朝轻岫说铲子才是最适合江湖人的兵刃,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开口捧场,此刻却跟周围人一起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同时还觉得周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冷意。
朝轻岫仰头看天,在心中叹气,再次觉得自己的幽默感可能更适合现代社会。
……也不一定。
虽说没有优质矿石带来的锋利度加成,好在众人都有不错的内功修为,此刻将自身真气附着在工具上,所用铁铲虽非神兵利器,勉强也能做到削铁如泥。
比如荀慎静,在挖掘过程中,遇到一块直径约莫丈许挡事的巨石,她估量片刻,让开一个身位,随后与陆月楼同时举掌平推,只听一声闷响,那块石头瞬间四分五裂。
许白水注意到这一幕后,神情随之变得严肃了一些,哪怕她平日里经常腹诽陆月楼,此刻也在心中暗赞一声好掌力。
与之相比,朝轻岫的工作态度就要散漫许多,每次遇到大些的石块,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绕开。
许白水低声:“我觉得门主可以打碎它,或者让简兄弟打碎它。”
朝轻岫同样低声:“我也觉得我可以,但我觉得王老大人应该打不碎那样的石头。”
“……”
朝野中都没有关于王老大人会武功的传言,凭普通人的气力,显然很难将兵书藏在巨石下面。
荀慎静默默闭眼,尽量控制自己不去注意陆月楼此刻的表情。
众人找到疑似地点后,等天刚濛濛亮就开始动手,又从天亮工作到天黑。
在他们的努力下,土坑终于达到了将近三丈深。
在大夏,普通水井差不多也就这个深度,结果却什么都没找到。
刚开始,众人还会调整位置,等他们将周边能挖掘的地方都尽数挖过后,才慢慢觉得情况可能与预料的有些不同。
朝轻岫放下铲子,目光难得有些飘忽。
许白水难得从上司的面部表情中解读出“心虚”的字样来。
陆月楼注意到这一点,于是开口:“通判多年来一直未曾找到兵书,咱们又岂能刚来就将兵书找到。纵使最终一无所获,朝门主也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朝轻岫干咳一声,道:“其实我方才忽然想到一件事,觉得自己之前的推测可能有误。”
“……”
许白水默默看天。
她是朝轻岫下属,其实没什么意见,至于简云明,全程根本就是放空思绪,完全遵照上司指令行事,对兵书下落并不如何关心,更加不会产生失望之情。
至于陆月楼跟荀慎静……这两人都是见惯风浪的人物,兼之内功修为出色,在听到朝轻岫的话时,同样做到了面不改色。
朝轻岫拱手:“是我急躁,让诸位白辛苦这一场。”
陆月楼忙道:“当时大家都不觉得门主推测有误,此事又岂能怪在门主头上。而且来找一场,纵使一无所获,总归是排除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朝轻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道:“之前我以为具体方位该从王近皎的名字而来,此刻想想,又觉得未必如此。”
她缓缓道:“王老大人生前曾将家中荫官名额给了王近皎,也就是说,在王老大人原本的安排中,日后该以耕读为生的并非这位王四郎。”
众人听着她的话,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当初王近皎会丢官纯属运气不好,王老大人知道这个孩子资质有限,压根没指望他担当起找到宝物的重任。
朝轻岫:“诸位都记得,王老大人最后那几年曾收养了一个孩子,为其取名王近器。陆公子,你饱读诗书,可知‘器’字在藏匿物品上可以作何解释?”
陆月楼听到这里,目中闪过一丝豁然开朗的神色,立刻点了下头,然后道:“‘象器之口,犬所以守之’①。”
失望之情被即将成功的雀跃所掩盖,他觉得自己实在粗心——若非为了留下线索,王老大人晚年为什么要多收养一个孩子,还特地为对方取名?如此明显的提示,自己竟一直未能察觉。
朝轻岫轻声:“器,可以代表用犬来看守宝物的意思,那么天象之中,又有什么会在冬季出现星辰跟犬有关?”
“娄宿,属金,为狗。”
这次回答的人是荀慎静,不过她又补充道:“不过我依稀记得,这个星宿只有十月才会开始出现在东边的天空中。”
朝轻岫:“十月也是农闲时节——也就是说,咱们此刻才来,其实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随后又道,“诸位觉得,是继续推算,还是先打道回府,等十月再来调查?”
等十月份再来调查显然不符合韦念安对下属工作效率的期待,荀慎静:“我记得阿宿对天象略有些研究,不妨回去再问问她。”
一刻功夫后。
知晓朝轻岫思路的宿霜行点头,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请给我些时间,或许能绘制出十月份木屋窗口对应的天象。”
朝轻岫看着宿霜行,微笑:“宿姑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实在令人钦佩,若是什么时候你在陆公子身边呆的腻了,不妨再回到问悲门中。”
宿霜行低声:“朝门主说笑。”
第257章
既然具体地点尚且需要时间来解读, 众人只好先回老宅休息。
等跟陆月楼一行分开后,许白水感叹:“还好这次是跟宿姑娘一块来,否则还得回去翻书。”
朝轻岫笑:“少掌柜无需忧心,咱们这边也不是没有懂得星象的人才。”
许白水有点惊讶:“你居然还会这个?”
朝轻岫扬了下眉:“难道少掌柜不通此道?”
许白水:“……我一般会花钱雇人来通晓此道。”
她说话时, 心情十分怅然——虽说世上一定存在金钱无法解决的困难, 不过自从自己离开老家前往问悲门后, 类似困难的出现频率是不是太高了一些……
朝轻岫:“这也不要紧,非曲跟应山长应该都学过一些。”
许白水提醒:“她二人都不在此地。”
朝轻岫:“还有李少侠, 他熟读佛家典籍, 多半也懂一些。”
许白水觉得更不对劲:“佛法跟星宿有关?”
朝轻岫想了想, 一本正经道:“多少有点关系,而且这些内容李少侠也可以作为课外兴趣去了解。”
许白水听着上司的话,思考许久, 最后得出结论——自己可能又双叒叕遭到了上司的忽悠。
星象学博大精深, 宿霜行推开所有工作,全心投入到对星辰轨迹的解读当中, 一直又过了两天时间, 才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当中。
朝轻岫看着宿霜行,重点是看着对方脸上异常明显的黑眼圈,确定她已然得出了结论。
宿霜行:“若是在下计算的没错, 根据星象推测出的地点, 就在西边的碎石滩附近。”
朝轻岫:“好, 咱们去那边瞧瞧。”对陆月楼道,“这一回在下还是没有十全的把握,若是依旧弄错, 还请公子勿要怪我。”
陆月楼赶忙道:“若非门主在,还不知该从何下手, 岂有见怪的道理?”
上次动身时,宿霜行被留在宅中看家,今次就换成荀慎静留下。
许白水倒是很乐意帮荀慎静分担工作,奈何在荒凉的墩山上,人力资源比闹市区要宝贵得多,她的挖坑能力比看家能力更得上司的青睐。
碎石滩距离老宅越有两里之遥,这点距离对武林高手而言须臾便能走完,碎石滩附近有一处水潭,每到冬日,潭水干涸,白色的河床直接暴露在空气之中,远远看去,仿佛铺着一片银霜。
一回生二回熟,早就不是第一次动手挖坑的众人一到地方,无须多加讨论,直接重新握起铲子,然后迅速投入到紧张刺激的挖掘工作当中。
许白水连着刨了大半日土,忽然间,铁铲末端碰到什么坚硬的东西,发出了一点声音。她本以为那是石头,却觉得声音比石头更加清脆,漫不经心地低头去看,发现刚刚被自己磕到的,好似是土中一个铁盒露出来的一角。
见状许白水精神一振,连忙用力铲了几下,将铁盒彻底挖出来,然后对同伴道:“这边有一个盒子。”
在许白水话音落下的瞬间,碎石滩处连风声都似乎为之一静。
“……”
电光石火间,众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转而去看许白水的工作成果。
许白水觉得压力极大,她感觉自己被包围了起来,仿佛所有人都在一瞬间转移到了她身边,用探寻的目光看着自己,让那只冰冷地铁盒也变得烫手了起来。
她连忙拍了下盒子上的泥土,递到前面,让同伴们能更好地看清盒子的模样。
那是一个铁制的容器,很陈旧,表面布满锈迹,开口处还挂了锁,可惜锁眼早已被铁锈所堵死。
在场众人没人有钥匙,当然只要铁盒中没有安装“遭遇暴力拆解后会第一时间启动自毁程序”的机关,那么上头的锁自然可以用更喜闻乐见的方式打开。
注视着眼前这一幕,陆月楼忽然有种眩晕感。
朝轻岫看了许白水一眼,示意她直接把盒子交给陆月楼。
陆月楼毫不犹豫地接过,下一刻,铁锁就已然脱落。
他其实没怎么用力,然而锁已经腐朽得过于严重,被陆月楼轻轻一碰就直接断裂成两截。
陆月楼顿了下,缓缓打开盒子。
装在盒子里的是被油纸重重包裹起来的一个方形物件,陆月楼平复了下心绪,才打开油纸,从中找到了一本无名书册。
书册的确记录了一些打仗内容,不过有些零碎,没经过系统整理,有些地方还写了几句类似随笔的诗词。
陆月楼随手翻开一页,念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他看着泛黄纸页上那些自己从未阅读过的词句,叹息,“这首词的词意何其悲壮,非久在军中者不能写,果然是镇北军中的物件,可惜在下直到今日才有幸听闻。”
朝轻岫站在许白水身边,她一双眼睛原本黑白分明,此刻看去,却有一种云岫山雾般的朦胧感,
“确是好词。”朝轻岫微微笑着,抚掌赞叹,然后对许白水道,“少掌柜博闻强识,也没听过这句词吗?”
许白水摇头。
她想,这样的词句一旦问世,必定会广泛流传,既然自己不知道,那就可以证明,写下那首词的庄老将军从未将之示人。
朝轻岫似也只是随口一问,又对陆月楼道:“如今东西到手,公子打算怎么做。”
陆月楼捏着兵书,手指下意识用力,又很快松开,似乎是担心损伤纸张。
“事情已了,正该回去向通判复命。”
朝轻岫点了下头,抬起眼,目光在周围人身上轻轻扫过。
宿霜行等人立刻各自散开,让朝轻岫可以跟陆月楼单独谈话。
朝轻岫:“过来墩山之前,朝某曾与公子谈过。”
陆月楼:“陆某知道,此番能找到兵书,功劳都是朝门主的。”
朝轻岫微微一笑,摇头道:“朝某已说了愿为公子谋,公子还是不相信么?”又正色道,“对问悲门主而言,与官场牵扯太深并非什么好事,在下并不想越过公子去将东西交给韦通判。”
陆月楼闻言,深深望了她一眼。
朝轻岫:“还有,在咱们离开之前,得为今次王家老宅之行收个尾,免得消息泄露于外,叫人猜测东西已被找到,再引起有心人觊觎。”
陆月楼:“匆匆离开,再怎么遮掩,都会引人怀疑。”
朝轻岫:“就由公子带着兵书先行,我收拾下山上的情况,再想法子打点一下,假装咱们还在寻找,只是期间出了命案,又不愿牵扯太深,才离开墩山。”
陆月楼并不相信朝轻岫会一心一意为他谋划,不过他更清楚对方是聪明人,在双方利益一致的情况下,起码不至于拖自己这边的后腿。
他想,朝轻岫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江湖人并不喜欢跟官府来往太密的首领,当日岑照阙被手下反对,也是因为在某些人眼里,他对官府的态度过于温和。
岑照阙还只是不主动捣乱,朝轻岫今次直接是帮官府办事,事后不想将事情宣扬出去,也很符合她如今的身份地位。
陆月楼:“好,就由我去将兵书交给阿姊,劳烦门主留在这里善后。”又道,“陆某决不会忘记门主的功劳。”
朝轻岫再次摇头:“功劳自然是陆公子的,朝某不过在旁打了个下手而已。”看陆月楼一眼,又低声笑道,“而且朝某总不好一直不在问悲门中待着,无法时时刻刻为通判分忧,要太多功劳也无用。”
陆月楼心领神会,知道朝轻岫不是觉得太多功劳无用,而是担心韦念安那边因为她善于捕捉细节所以一直给任务过来,这才宁愿把功劳让给别人,也不想被过度器重。
他拱了拱手,道:“既然如此,陆某就先行一步。”又道,“门主这里需要人搭把手么?”
朝轻岫眉毛微扬,道:“我本想向公子开口,没想到公子已经想在了前头。”又道,“要是公子身边用不上太多人,留一个给我也好。”唇边笑意加深,“不如就留宿姑娘如何?”
陆月楼目光微微闪动,然后点了下头,又招呼宿霜行过来,对她温和道:“既然朝门主要你,你就帮着朝门主好生善后。她的吩咐,就如同我的吩咐一般。”
宿霜行抿了抿唇。
朝轻岫当面要求自己留下帮忙,宿霜行虽觉这样一来,会让自己在陆月楼那边本就不够高的信任度再次降低,却不好开口拒绝,只得垂首表示听命。
陆月楼动作极快,拿到兵书后,立刻返回老宅,拿上必要行装便准备出门。
临别之前,朝轻岫将人送到山脚,忽然压低声音,对陆月楼道:“在下有一言想要告知公子。”
陆月楼:“门主请说。”
朝轻岫目光清亮:“辅佐之人,最忌功高盖主,行止谦抑,方能保全自身,今次找到兵书固然是喜事,然而公子毕竟是通判的下属,只要通判知道公子的功劳就好。至于京中,却只要知道,这一切全是通判的功劳。”又道,“虽然公子与通判姊弟情深,之后送兵书事,也不妨趁机表明心迹,免得给旁人可乘之机,通判性情豁达,想来必不会觉得公子在跟她见外。”
陆月楼目光一凛,想起朝轻岫之前提醒自己的话,随后缓缓点头。
他想,虽然不好过分信任朝轻岫,然而自从两人通过气后,无论是朝轻岫做的事情,还是给予的提醒,却全都是在为自己考虑,既体贴,又克制,作为一个合作对象,实在算不上糟糕。
第258章
辞别众人后, 陆月楼带着荀慎静跟找到的兵书先一步返回,朝轻岫也如之前说的那样,开始认真善后,她收拾了墩山上被挖出来的各类巨坑, 甚至还打扫了老宅, 后面带着许白水、简云明还有宿霜行一齐下山, 然后特地去了怀宜城那边,令人盯着当地县衙了结了王氏兄弟的案子。
结案的整个过程中, 朝轻岫都并未露面——以问悲门在江南的势力, 让正在过年假的县令回来办个案子实在不算一件难事, 至于原本被派去报案的王氏兄弟的仆役一直没露面,倒是那对老夫妻,很是敬业地充当了案件的首告。
宿霜行随在朝轻岫身边办事, 心中甚是提防, 然而这位朝门主除了安排她帮忙填土以外,却并未做出值得警惕的行为。
她替朝轻岫办事的同时, 也在想着陆月楼回去后的事情。
宿霜行很清楚, 陆月楼是不放心朝轻岫,才特地留一个心腹下来半帮忙半监管,只是不知道朝轻岫为何会特地点名自己。
对方是为了挑拨自己跟陆月楼之间的关系吗?
朝轻岫能看出宿霜行心中的不解, 而许白水也有相同的问题。
盯着怀宜城县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完案后, 朝轻岫没有停留, 直接让驻扎在此的问悲门弟子备车马方便众人出行,在出发之前,许白水找了个机会凑到上司身边, 悄悄问:“门主为什么要留宿姑娘在此?”
朝轻岫:“陆公子就带了两个人在身边,就算我不干预, 本来就有二分之一的机会会是宿姑娘留下。”
许白水:“……所以是随便选的?”
朝轻岫:“不。”她黑色的眼睫垂下,手指把玩着一颗棋子,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笃定感,“只是在下以为,若是宿姑娘留下来的话,后面的事情,就会更加顺理成章一些。”
交谈数句后,有弟子过来禀报,说车马已经备妥,朝轻岫微微颔首,勉励了数句,然后道:“事情已经办完,你去跟简兄弟说,已经可以动身。”
许白水去通知简云明,朝轻岫则走到了宿霜行那边。
朝轻岫:“自从上次分别后,朝某许久未曾有机会与宿姑娘谈话,你一向还好?”
宿霜行:“我一切都好,不敢劳动朝门主关心。”
朝轻岫目光有些意味深长:“是吗?”她猝然一伸手,瞬间扣住了宿霜行的手腕。
脉门被拿的瞬间,宿霜行就连连展动身法,想要甩脱对方,却始终无法摆脱手腕上的桎梏,微露惊疑之色:“朝门主何意?”
朝轻岫:“以宿姑娘的武功,不该如此。”
宿霜行:“宿某技不如人,又失于防范。”
她武功很不错,本来绝不可能在一招间就被朝轻岫拿下——对此,宿霜行的解释是未曾料到对方会向自己动手。
朝轻岫看了宿霜行一眼,也不深究:“姑娘好似瘦了许多。”她看着对方衣袖下隐约的伤痕,“你还受伤了,是陆公子交代了什么危险的任务给姑娘么?”
回到陆月楼身边后,宿霜行夙夜辛劳,希望重新获得主君信任,也主动承担了许多需要动手的任务,期间难免会有所损伤。
可这一切,都不必在问悲门主面前叙说。
宿霜行:“为何受伤乃是我的私事,不劳门主关心。”
朝轻岫笑一笑,松开了宿霜行的手,微微欠身:“是朝某冒失。”然后道,“宿姑娘记性甚佳,一定还没忘记我上次提到的事情。
“无论何时,只要姑娘打算改变心意,朝某都欢迎之至。”
*
陆月楼将兵书藏在怀中,与荀慎静双骑赶往永宁府。
为免被人窥见行踪,他没敢走大路,在问悲门成员的帮忙下隐蔽地赶往永宁府,只是一路上尽量选择人少的地方走,所以稍微多费了些时间。
作为一个江湖经验挺丰富而且平常也看过戏剧话本的人,陆月楼知道在许多冒险故事中,主角不论在事件过程中的经历如何顺畅,每到最后关头,各种各样的意外总会集中式爆发。
所以陆月楼回去时,已经做好了遇见拦路虎的准备。
然而这一回,或许是因为问悲门一力配合的缘故,陆月楼直到进入通判府,都没遇见杀手行刺或者豪强劫道。
他的路途异常顺利,仿佛一整年的好运气都集中在了这短短数日爆发。
陆月楼翻身下马,仰头看着熟悉的大门,一时间还有些恍惚。
通判府中防卫森严,明哨暗哨无数,只要进入这扇门,自己就算是初步安全了。
因为陆月楼与韦念安的结义姊弟关系,前者无论什么时候到通判府这边来,都可无须禀报直接入内。
不过这会子时间尚早,韦通判还在前衙办差,他需得等上一会。
陆月楼一个人坐在书房中,正看着茶盏出神时,神色忽然一动,转头向外望去,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映在窗户纸上。
来人正是益天节。
因为是长期竞争的缘故,益天节跟陆月楼的关系一直比较紧张,平常韦念安也注意不让二人碰面。然而这一回,在听说陆月楼忽然出现时,益天节思来想去,总觉得情况不大妙,于是干脆来试探一番。
益天节看着自己从未战胜过的对手,勉强弯起唇角,露出客气的笑,眉目间却有着无法驱散的阴郁之色。
他拱了拱手,问:“陆公子怎么不给个消息就过来了,益某听说你不是正在墩山办事么?”
陆月楼到通判府本不必给消息,不过他此刻好似对益天节话语中的恶意一无所觉,依旧很谦和地笑了笑:“因为有些事情要给阿姊商议,所以过来拜见。”
——这显然是一句毫无实质内容的纯社交性回复。
益天节进一步试探:“是有什么大事,竟值得陆公子亲自过来。”
陆月楼不答反问:“今日益兄无事要做么,怎么忽然关心起陆某来?”
益天节:“我的差事都是些寻常公务,当然不如陆公子的事要紧。”他又追问几句,然而陆月楼滑不留手,无论如何都不肯透露半丝口风。
眼看无法问出答案,益天节心中微微升起些许怒意,想要甩袖子走人,然而临出门前,他又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眼神色从容的陆月楼,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这人莫不是已经找到主君要的东西才回来的?
益天节心脏猛地跳动起来,不过他只是稍微多想了一想,就立刻发现了这个猜测的不靠谱之处。
多年来,韦念安一直派遣人手搜寻王氏老宅,还因此跟孙侞近的人马明里暗里交锋数回,却始终一无所获,最后不得已才将这个消息公开。
要是陆月楼等人过去一两个月后说自己有所发现,益天节还能勉强相信一下,现在连十天都没到,陆月楼上哪找到东西去,只怕连将王氏老宅仔细看完都尚且费劲。
安心后的益天节冷哼一声,又转身走了回来,干脆坐在陆月楼旁边,冷冷盯着他——要是朝轻岫在旁边,可能会认为益天节是打算通过掠夺室内氧气的方式来让陆月楼心肺感到郁闷。
过不多时,接到义弟上门消息的韦念安终于回到后衙。
跟益天节一样,韦念安知道陆月楼此刻上门必有急事,于是直接穿着官服就过来了,一张圆脸上还带着明显的和气与关心的神色,她看着陆月楼,问:“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陆月楼站起身,先端端正正地行一礼,然后给了韦念安个眼神,后者随即屏退左右。
益天节缓缓站起,缓缓迈步,视线胶着在自己主君身上,奈何直到最后韦念安也没有出口挽留,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后,韦念安温声:“阿弟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陆月楼上前两步,向着韦念安郑重拜倒:“阿姊,肃卫军那本兵书已被找到。”随后从怀中取出油纸包,双手递上前,“请阿姊过目。”
“……”
韦念安目光凝固许久,片刻后才道:“当真是那本兵书?”
陆月楼:“发现时,东西就装在一个铁盒中,我们打开确认了一下,是兵书没错。”
韦念安静静坐着,还闭了下眼,好似在消化这个好消息。
陆月楼:“如今兵书已经到手,阿姊要安排人送到京中么?”
韦念安摆了下手:“此事还不急。”她重新打量着自己的义弟,面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好,好,好,不愧是阿弟,只去了数日,就当真办成了此事。”
陆月楼:“多亏阿姊提点。”
韦念安摇头:“我可没提点你什么,这本兵书……”她拿起来来,翻了两页,又笑了一下,“写得真好。”
陆月楼:“弟也觉得写得很好。不过此书当真是镇北军旧物么?”
韦念安又翻了一会,半晌颔首:“看着是庄老将军的字,我见过庄老将军的字。”说到这里,韦念安抬起眼,看向陆月楼,“阿弟应该也见过。”
她说话时,眉目一直带笑,声音比往日任何时候都非常亲切。
第259章
陆月楼欠身:“弟只怕自己看得不准。”
韦念安:“朝门主呢, 没跟你一块回来么?”
陆月楼:“朝门主尚且留在王家老宅收尾。”说到此处,他又帮同伴表功,“此次能发现兵书,朝门主很是出了一番力气。当时我们一起去山上挖掘, 将书挖出来的, 还是她手下那位许少掌柜。”
韦念安闻言, 很爽朗地笑了一声:“这样想,早该请你们帮我才是, 也不至于把事情耽误到今天。”
她的目光停在陆月楼眼下的青黑上, 声音里就带了点怜惜:“阿弟这是连夜跑回来的么, 中间一直没有休息?”
陆月楼其实休息过,只是需要提防敌人,所以没怎么睡好, 此刻听见韦念安关怀, 于是回答:“我担心事情有变,提前在城外等着, 城门刚开便来了阿姊府上。”
韦念安:“现在天色还早, 既然如此,你先在我这里睡一会再回去。”
陆月楼没有立刻告退,而是上前一步, 郑重地拜了下来:“此次能找到兵书, 全赖阿姊指挥有方, 日后若论起功绩,也全在阿姊一人身上。”
韦念安闻言,顿时大笑了起来, 她从座位上走下,一边笑一边伸手去扶自己的结义弟弟, 语气亲切:“月楼竟如此为我考虑!”
她扶起陆月楼,还替人掸了下衣衫上的尘土,
*
陆月楼不是第一次通判府小住,韦念安这里还有他的房间。
其实陆月楼现在最想回家看看,听一下文博知等人禀报。不过以前的职场经历告诉陆月楼,在上司想要示好时,最好选择接受。
他被女使领去休息时,一觉睡到下午才告辞离开。
在陆月楼走后,韦念安又一个人在房中待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天色逐渐暗沉下来。
韦念安脑海中思绪纷乱,在独处的时候,那种和气的神色便从这位寿州通判逐渐褪去,剩下的,是一种冷硬到令人忍不住发抖的寒意。
“果然厉害。”她眉目沉凝,喃喃自语着,“昔日倒是小瞧阿弟与朝门主了。”
韦念安声音很轻,近乎自言自语,甚至连过来回事的益天节都没有听见。
留意到自己心腹出现后,韦念安面上的冷硬雪融般消退,重新恢复成了原本和气的模样。
此刻已是傍晚时分,韦念安深知益天节此来必有缘故,直接道:“什么事?”
益天节恭恭敬敬道:“大人以前说过,无论什么时候朝门主过来,都要立刻通报……”
韦念安听到这句话后,静默片刻,忽然笑开:“朝门主竟已回来了?这倒是很巧,我方才还在惦记她呢。”
*
朝轻岫是骑马回的永宁府。
这里是问悲门总舵所在之地,城内城外弟子无数,在她距离城门还有三十里时,就已经有人提前迎了上来。
徐非曲一马当先,拱手相迎,朝轻岫冲她点了点头,然后道:“我带了怀宜城的特产回来,稍后各家都送去一些,然后通知下去,让陆公子家附近的商铺提前关门。”又伸手招呼许白水,“你去找令兄,请他出门踏青。”
许白水确认了一下:“今天就去?”
朝轻岫:“今日就去,越快越好。”
许白水干脆应下,不过她刚动身,又一勒马缰调头回来,然后笑嘻嘻看着朝轻岫。
朝轻岫了然地解下装着散碎金银的荷包,抬手扔给许白水。
许白水又将荷包掷回来,道:“我不要钱,要门主私藏的那瓮桑葚蜜浸的桃脯。”
——桑葚蜜是天衣山庄送来的,属于门派特产,滋味轻醇香甜,缺点是产量低,今年就给问悲门送了两小坛来。
“……”
众人陷入沉默,只是原因各不相同。
朝轻岫仰首看天,片刻后,神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为了让下属有足够的理由去请客,上司的个人爱好显然可以暂时忽略。
该叮嘱的叮嘱过后,朝轻岫便径直往通判府而去。
*
今日朝轻岫上门做客时,穿了一身与自身江湖传言很不相符的深灰色斗篷,直到她登门入内,自行通报过名字,旁人才知道是问悲门主来访。
朝轻岫见到韦念安后,欠了欠身:“王家那边出了意外,搜寻工作暂时中断,朝某先回来向通判覆命。”
韦念安忽然顿住。
她缓缓抬起眼,视线落在面前的问悲门主身上。
朝轻岫神色很是自若,看起来与以往没什么分别。
韦念安慢慢道:“搜寻中断……”
朝轻岫:“等风波过去,我还会再去寻找的。”又道,“若是通判着急,就先定在下个月如何?”
听到这里,韦念安已经确认了自己的想法没错。
陆月楼来时告诉自己兵书已经找到,然而此时此刻,朝轻岫却给出了一个完全相反的答案——兵书没有找到,而且她准备过段时间再继续,至于说下个月,多半是担心韦念安觉得她推诿敷衍,所以给了个相距不远的明确日期。
韦念安:“我听门主的意思,是你并不知道兵书的下落?”
朝轻岫目光忽然一动,她望着韦念安一会,微微扬眉:“时间有限,王家老宅那边还有许多地方未曾搜查。”停顿片刻,语气微露犹疑之意,“是有人传言说在下已将东西找到吗?”
韦念安呵呵笑道:“韦某没有催促之意,只是众人皆知门主聪慧,韦某也未能免俗。”
朝轻岫抿了抿唇,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江湖传言不可尽信,通判谬赞了。”
韦念安:“的确,现在时间太短,又出了意外,门主不必着急。”又道,“韦某这里又找到了几本棋谱,门主要不要看看?”
朝轻岫迟疑,道:“无功不敢受禄。”
韦念安笑:“棋谱而已,门主这样说,倒是跟我见外。”
朝轻岫拱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韦念安道:“不过门主今天刚刚回城,要不要派个人回问悲门那边,跟人说你打算晚些回去。”
朝轻岫微笑:“来之前我已经派人去说了。”又道,“到底出门一趟,我还带了点怀宜城特产的点心送给通判。当时陆公子走得急,他那份我也派人送了过去。”
韦念安正要带着朝轻岫去看棋谱,闻言脚步微顿,随后神态坦然地道了谢,又道:“门主做事很是周道。说起来,你是与阿弟一起去的怀宜城,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朝轻岫目光清亮:“出了人命案子,我去怀宜城那边通知官府,等回来时,陆公子已经离开了,宿姑娘说,陆公子可能是有事要办,就先行一步。”
韦念安叹息:“阿弟实在冒失,无论有什么事,也该等门主一道才是。之后我定要叫他去给门主致歉。”
朝轻岫:“陆公子素来稳重,难得如此,必然是有急事。”又问,“陆公子还好吗?”
韦念安:“他一切都好。”
她走进书房,从架子上取了棋谱来给朝轻岫看,显然是提前准备好的物件。
朝轻岫也不是第一次来通判府,很自然地将棋谱结果,坐在旁边对着棋盘细细阅览。
在此期间,简云明一直幽灵般站在朝轻岫身后,全程未发一语。
随在新上司身边的日子,简云明听到很多,也见到很多。
他回想着进城前见到的事情,视线不自觉移动到朝轻岫的面孔上。
黄昏时节,夕阳的光芒透过窗户照在朝轻岫的侧脸上,照见她唇角柔和安宁的笑意,还有眼底隐约浮动的暗红。
*
在朝轻岫看棋谱期间,韦念安大部分时间都陪在一旁,仿佛是个最体贴的主人,偶尔起身出门更衣,也很快回来。
简云明没有去跟踪韦念安,当然不知道,这位通判大人第一次离开书房时,便立刻唤了自己心腹过来:
“叫天节带人,去请阿弟前来。”说到此处,韦念安声音微顿,又补充了一句,“别伤他性命,但要先封住他的武功。”
益天节心头一跳。
韦念安现在虽然还在笑着,眼中却没有半丝暖意,她目光阴沉,能让人联想起天空密布的乌云。
“你小心些,还有,去时带上我那些府卫。”
*
下午时便回到家中的陆月楼正在为王家老宅中发生的事情烦忧。
虽然东西到手,他却并未忽略王近皎突然的死亡。
当日王氏老宅中只有他们几个人,究竟是谁杀了王近皎?
陆月楼第一反应,是宅中潜伏有孙侞近的内应。
毕竟王老大人还活着的孩子中,只有王三跟王四在江南,王二却远在北边,如果王二已经被孙侞近所掌控,那么只要杀掉还待在江南的这两兄弟,就可以保证王家的秘密不会泄露到孙侞近以外的人的耳朵中。
不过朝轻岫提醒了陆月楼一件事,当时她特意询问过,韦念安身边是否有人不希望陆月楼找到兵书。
孙侞近当然不愿意江南的这边的人找到兵书,但他不是唯一一个不希望陆月楼成功的人。
比如益天节。
作为竞争对手,陆月楼的绩效简直可以算作益天节的旷工。
对益天节而言,上司的失败固然遗憾,同事的成功却更让人痛苦,他大约会宁愿韦念安什么也找不到,也不肯让陆月楼更占上风。
不过在正常情况下,无论是陆月楼还是益天节,都会服从韦念安的指令,他们即使看不惯彼此,也勉强能做到正常相处。
可找到兵书的功劳实在太大了……
在益天节之后,陆月楼还考虑了许多人,比如许白水,作为许大掌柜的女儿,她有可能横插一手,至于简云明,当日差一点就做了孙侞近的刀,如今说不定仍然心向丞相。
陆月楼很期盼人是这两位杀的,但他同样觉得,荀慎静跟宿霜行存在嫌疑。
她们可能已被孙相收买,也可能跟益天节暗通款曲。
陆月楼见多了勾心斗角变生肘腋,轻易不肯放下对身边人的戒心。
而且不知为什么,他心中总有一种无法言明的不安。
第260章
陆月楼正在严肃地, 倘若自己那些心腹当真已经被人买通的话,后续又该如何应对。
就像韦念安也让下属彼此制衡一样,陆月楼之前其实有意让文博知与荀慎静形成一个平衡的状态,奈何这两位关系比他跟益天节好得多, 相处得很和谐。
还有宿霜行, 朝轻岫表现得很欣赏宿霜行, 是真的有所勾连,还是只想挑动他的疑心?
就在陆月楼专心思考人事问题的时候, 府内侍从禀报, 通判府有人找他, 车马就停在府邸的侧门处。
“有些事情要商议,千万小心行事。”
陆月楼懂得“小心行事”的意思,换了身低调的布衣后便准备出门, 他觉得韦念安这样吩咐, 应该是不希望引人注意的意思,也就没让荀慎静等人跟随。
陆府侧门。
益天节一直等在那, 他看陆月楼出来, 才不冷不淡地招呼一声:“陆公子,通判那边有急事,还请速速随我过去。”
他语气略显急促, 不过急促得很自然, 就像真的只是喊陆月楼去无偿加班一样。
作为一个习惯了不按点上班的下属, 陆月楼自然立刻应下:“陆某这就过去。”
可能是多年明里暗里针锋相对的经历让陆月楼对益天节有了充分的了解,在迈步之时,陆月楼没来由地多看了益天节一眼。
——这人虽是自己的同僚, 往日的关系却并不算好,平日虽有些交往, 不过韦念安一直很注意分开二人,免得通判府的实力因为内讧受损,今天为何突然派益天节来喊人,是因为正好轮到他值勤吗?
四目相对间,益天节的目光忽然不正常地闪动了一下,像是不希望陆月楼通过自己的表情猜到心中的想法。
陆月楼步子微微一顿。
……不对劲。
一念至此,陆月楼心中古怪而危险的感觉便越来越浓郁。
他的府邸位于中心城区,周围虽然不至于嘈杂,却从未像今日一般死气沉沉。
陆月楼用余光往街上一扫,发现与以往相比,今天的路人与商贩都少了许多。
——那不是低调行事的做派,而是埋伏了杀手的样子。
陆月楼心神骤然紧绷,面上却反而露出一个笑容,同时状似无意地询问:“请问益兄,不知阿姊喊我何事?”
益天节垂下目光,他的声音好似不耐,又好似有些意味深长:“陆公子又不是第一次被通判召唤,你过去后便知道了。”
“琤……”
陆月楼听力本就出色,此刻在街道那种不正常的安静的衬托下,更是敏锐到吓人。
就在此刻,他捕捉到了一下非常细微的弓弦响动声,身形陡然凝住,下意识就想去握剑。
与此同时,益天节也抬起眼,锐利的目光落在陆月楼身上。
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鲜明且不详的意味。
电光石火间,陆月楼手中有一道寒芒骤然亮起。
他手腕急振,空中瞬间剑气纵横,数道银白的光芒直奔益天节而去。
为了确保完成任务,益天节来找人时,身边带了不少护卫,有人在明,有人在暗,离得远些的随从,此刻只能听到一阵清鸣之声,却完全看不清两人交手的动作,只能瞥见两人翻飞的衣衫。
就在此时,空中火花闪动,对战中的二人身形重新清晰起来,是益天节手中一双铁尺牢牢架住了陆月楼的长剑。
两人内劲隔着兵刃互碰一记,然后倏然分开,
陆月楼衣袍登时鼓起,犹如一只大鸟,轻飘飘借力后掠。
身后几步就是他的府邸,只要退回宅子里,再让府内护卫一拥而上,必然能暂时避开这波莫名其妙的围杀。
益天节用铁尺指着陆月楼,语气冷冷:“陆月楼,原来你当真要与通判为敌?”
面对益天节的质疑,陆月楼亦朗声回应:“我与益兄素无仇怨,不知你今日为何也要假冒阿姊的名义暗中偷袭,想至陆某于死地?”
各自丢完垃圾话后,益天节冷哼一声,情知自己口才不及,不再与对方进行口舌之争,他挥动铁尺,同时展开身法,骤然扑上。
早在动手之时,益天节带来的人已经纷纷掠上陆府的墙头,预备结阵御敌。
此刻见到陆月楼有意后退,数十柄长剑同时自上、前、后、左、右一齐刺来,配合之默契,竟仿佛出自一人之手。
眼见利刃临身,年轻公子长袍轻旋,身形飞快转动,一道道秋水般的剑光随之荡开,须臾间与每人都过了一招,他内力强横,震退了四面八方的围攻之人。
陆月楼当真没有辜负自己武功高强的江湖传言,那些围攻他的暗卫都是通判府精心训练出的高手,此刻结阵相拦,竟也只是阻拦了片刻。
然而已经占据上风的陆月楼却未曾乘胜追击,而是手腕轻翻,横剑于身前,做出防守的姿态。
“锵——”
就在陆月楼横拦的瞬间,益天节的身形已经幽灵般贴近,他手中铁尺似慢实快地连续砸在陆月楼手中长剑之上,爆发出一阵巨响。
陆月楼刚刚击退护卫,一口真气尚未回转过来,此刻挡住益天节的铁尺,立刻感到胸中一阵滞闷。
双方交战之时,荀慎静已经注意到门口的异状,她反应极快,立刻带着府中护卫上前相助。
她发足急奔,远远看去,一眼瞧见动手之人就是益天节,其余人也都是通判府中好手,顿时心惊胆战,感觉情况十分不妙。
相比而言,荀慎静宁愿现在堵住门砍自家主君的是朝轻岫,至少这样一来,通判府必会派人援救。如今的情况,却只能奋力一搏,看看能否救下公子性命。
荀慎静抽出随身短刀,奋不顾身地抢先冲入敌人的剑阵中,刀刀如电,每一招一式间,都充满了同归于尽的狠辣之意。
她只攻不守,很快就负了伤,然而那些通判府中的护卫也有七八人死伤在荀慎静的刀下。
通判府护卫们的武功虽不如陆、荀等人,却胜在配合默契,而且数量众多,一人倒下,总会有另一人及时顶上,
荀慎静运起内劲,一刀将对手连人带剑劈开,自己却因为躲闪不及,又被人在腰上留下了一道口子。
她扬声大喊:“公子,公子,请速速退入府中!”
此刻荀慎静与战圈中心的距离不过四五丈,陆月楼听到熟悉的呼唤声,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
他看得清清楚楚,来救援自己的人是荀慎静。
换做别的时候,陆月楼绝对会拼尽全力与自己下属汇合,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许多情况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比如此刻的围杀——益天节一人绝不敢对自己下手,陆月楼不得不去想,对方的底气究竟从何而来,自己身边究竟还有多少人心怀杀意。
“……”
与主君对视的瞬间,荀慎静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变冷。
她太过熟悉陆月楼,所以能准确分辨出来,出现在陆月楼脸上并被下意识掩饰住的,是一道带着怀疑的目光。
与此同时,陆月楼的一颗心也在变凉。
换做旁的时刻,面对心腹时,陆月楼能够克制住自己的猜忌,可方才一瞬间,他却意外将真实情绪流露了出来。
陆月楼想,明明身后就是自己的人马,他却因为犹疑而举棋不定,更糟糕的是,荀慎静已经看出了自己的不信任。
懊悔,不解、怀疑、不敢置信……种种复杂的情绪充斥在陆月楼心中,最终变成了一抹不平。
陆月楼的不平没能持续太长时间。
暗卫的长剑如蛛网般越绞越紧,与此同时,益天节手中铁尺幻化出千百道黑色影子,黑影卷起滚滚气浪,发出咆哮般的啸声,如瀑布般朝着陆月楼当头落下。
*
通判府中的书房。
室内未曾焚香,空中只有柑橘与茶水的香气在缓缓飘荡。
“啪。”
朝轻岫斟酌许久,又在棋盘上落了一子。
夜幕越来越浓,韦念安让人在棋盘边多摆了两盏明瓦灯,免得光线太暗,伤到了朝门主的眼睛。
至于她自己,却始终坐在屋子昏暗的另一角,远远看着朝轻岫下棋,偶尔才说一两句话。
韦念安的目光从朝轻岫身上移动到棋盘上,她也是世家出身,不但懂得琴棋书画,水平还都很不错,以前还曾去重明书院中与应律声谈书论道,此刻见朝轻岫步步为营,终于将残局解开,便开口点评:“这张棋谱并不比上次那张难,你破解的速度却远不如上一回。”
朝轻岫放下棋子,转身看向韦念安,声音很柔和:“不瞒通判,在下方才一直在想事,所以下得慢了些。”
韦念安笑:“门主年少成名,统领群豪,在江南更是一呼百应,难道还会有什么烦恼不成?”
朝轻岫摇了摇头:“并非是为我自己的事烦恼。”她放下棋子,靠在椅背上,“在下已经想过,自己去王家老宅的时间很短,一无所获才是正常情况,还有陆公子,他比我早些回到永宁府,一定已经过来见了通判并告知搜寻详情,而刚见面时,通判却像是第一次听到我没找到兵书一般。”她抬目看着韦念安,缓声道,“要是弄不明白这件事,我心中总是不安,所以还请通判为我解惑。”
两人交谈时,简云明像是雕像一样,安安静静地站在朝轻岫身后,不言不动,仿佛对整个世界都已经失去了好奇心,无论身边人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与自己没有丝毫关系。
……他也实在是不想再动脑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