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六, 是个好日子。
首善商场试营业第一天。
在这之前, 天京城没人不知道首善。
因为首善的广告铺天盖地, 不止报纸上有,街头小巷贴的到处都是。
就连三岁的小娃都知道,五月初六到首善, 只要购买一百元的商品,就可以参加抽奖活动。
一等奖是一辆可以在马路上风驰电掣的自行车。
二等奖是一件ny设计师亲手设计的连衣裙。
三等奖是一双真皮的皮鞋。
四等奖奖励一批士林布。
一时间, 半个城的人都跑到了浦西。
甚至还有人家,比如说早几天就该买的东西, 特地等到五月初六首善开张再进行采买。
第一步是商场的效应。
第二步就是个人效应。
沈南瑗接受了鹿静雯的专访, 这下子,整个天京城都知道那个名震一时的首善商场,是个女老板开的。
新时代女性的口号喊了好几年, 歌舞厅里多了很多可以自由跳舞的女性,就连各个公司或者工厂里也多了很多的女员工。
可没有谁是真正顶尖的,比如说天京的政府里面,部长级的就没有一个女人。
女性中的成功者,鹿静雯算一位,成功如她, 也不过是一个报社的名记者。
可是沈南瑗却站在了一个经济帝国大厦顶端, 俯视着许许多多的男人。
就连朗华也没有想到, 她会做得这么好。
而在首善开业不到一个月, 拉动起的经济效益异常可观的情形下,一下就成了其他百货商场竞相模仿的对象。
但首善永远是他们追逐的目标, 而无法超越,这就是带领着所需的前瞻性。
生意如战场,沈南瑗无疑是这场战争中最具备赢面的赢家了。
旁人都以为她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可朗华知道的,首善开张营业及面临的压力,沈南瑗在打破固有市场和占领新高地上有多么的不容易。
尽管沈南瑗一再地推拒,朗大爷还是把朗逸行打包送来,给沈南瑗打下手。
这是朗家在表态。
沈南瑗的内心还是很忐忑,她问朗华:"舅舅,说好了不连累朗家的。"
朗华沉重地叹了口气,道:"大哥说让你有空了过府,有事情要同你我说说。"
"会是什么事情?"
朗华沉吟了片刻,眼神里闪过了一丝怨恨:"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想必是大哥要告诉你我,朗家与龙家结仇的真相,应该与我二哥三哥有关!"
沈南瑗愣怔了片刻,表情很是复杂。
朗华朝她点点头,似乎是印证她的猜测。
朗家的二爷和三爷是怎么死的,多半也和龙家有关系,这可能是朗家当初救助舅舅的原因,也是如今朗家必须要入局的原因。
这场局里,没有谁是真正的局外人。
沈南瑗的心情略感沉重。
不到晚上八点,她泡了个澡,原本准备就这样睡下了,可心思一动又搁下去睡的念头。
从首善开业,她便一直忙得脚不沾地。
算起来,她至少要有五日没有见过那个"游手好闲"的杜聿霖了。
首善商场后面的筹备能够顺利,就算杜聿霖不说,沈南瑗也知道那其中一定有他的功劳。
他东一耙子,西一榔头的跟龙家捣乱,这才让龙家根本腾不出手,来找她的麻烦。
沈南瑗是个行动派,想到了便要去做,她让苏映雪帮她准备套衣服。
苏映雪就把睡衣搁下,拿了套干净衣服送上楼,"小姐,你要去哪儿?"
"时间还早,我出去转转。"
"我也去。"苏映雪想起了那次的惊魂,虽说她没再现场,可后来听说的时候,脸也是吓得煞白。
谁知道龙家又会玩什么花招呢!
沈南瑗摆手道:"不用。"
"那让铁牛和游飞……"
沈南瑗又摆手:"也不用,放心吧,有人跟着的。"她意有所指。
苏映雪确实知道,杜少帅见天让人跟着她呢!
原先还在泷城的时候,她觉得南瑗对那个少帅,只有恐惧,一心想逃。
可到了泷城,她又觉得南瑗还有那杜少帅都似乎有所变化,是关系地位的改变,两人似乎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上。
再说那个杜少帅,对南瑗更是不可谓不用心。
她想了一下,点头:"那你自己也多注意。"
"嗯,你早点睡。"
沈南瑗只是突发奇想,她现在出个门,也没有十成把握能碰到杜聿霖,但就是想试试。
她也觉得自个这念头莫名其妙,按理说打个电话就行了,要说什么都能说,偏她没什么想说的,也许这样‘意外’碰着了,能说上点什么。
天儿已是盛夏,即使快八点,天色也还没有彻底暗沉下来。
路边的路灯和天上的月亮一样,亮的不太明显,天的最西边似乎还有一丝丝的红线。
沈南瑗开着汽车,慢悠悠地在大路上行驶,时不时看一眼后面。
一辆黑色的道奇不远不近地跟着,也不知道过第几个路口时,打路口的左边闯来了一辆敞篷车。
车里的男人带着金丝框的眼镜,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与她合流的那一瞬间,隔着车窗朝她飞了一眼。
沈南瑗靠着没什么行人的路边,将汽车停了下来。
杜聿霖紧跟在她的后面,也停了下来。
路边有一个黑色的双人座椅,沈南瑗坐了一边,杜聿霖便大剌剌地坐了另外一边。
一身酒气迎面扑来。
沈南瑗不由皱了皱眉道:"你酒驾?"
这年代似乎没有酒驾的规定。
即使是有,无法无天的杜聿霖,也不一定遵守就对了。
"孙委员长今天宴请,我打宴席上来的。"杜聿霖解释了一句,又道:"我没喝多少,也就一杯红酒吧!"
沈南瑗不悦地问:"许副官呢?"
"走的急,撂下了。"
杜聿霖说的不以为然,但不知道为什么,沈南瑗仿佛看见许副官在哭……嗯,主要是这俩人真的是一直形影不离。
"找我什么事?"杜聿霖抓了她的手,揉在手心里,发问。
"谁说我找你。"
沈南瑗略有些心虚地说。
杜聿霖哈哈笑了起来,并不在意这个,甚至关注点是歪的。
他道:"没什么要紧事的话……那就是想我喽!"
"我想鬼!"
"那我就是鬼!"
沈南瑗就是嘴硬,也搁不住杜聿霖的厚脸皮,索性不谈这个,说其他话题。
"朗家和龙家有仇?"
杜聿霖点了点头,道:"八成是。"
"我原先不想牵扯朗家。"
"从根本上来说,就没有什么牵扯不牵扯的。"杜聿霖很深沉地道。
沈南瑗认同他的说法,叹了口气。有些早已注定的事情,她确实无能为力。
杜聿霖揽了她的腰道:"瑗儿,每个人都有自己该走的路,你替不了谁。"
"我没打算替谁,我只是随心。"
沈南瑗也说不好什么原因,有些话和牢骚,她只想说给杜聿霖听听。
可能是因为,在这个世界,她只有在他的跟前儿不用去想怎么伪装自己。
打那日农庄行之后,杜聿霖再没问过她的来历。
虽然杜聿霖没有说过,可沈南瑗就是觉得他再也不会问自己了。
这是他的好处了,前头是霸道了一些,可后来他并没有真正地强迫过自己。
沈南瑗絮絮叨叨地说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大事,无非是商场的运作怎么样了,等等琐碎事情。
杜聿霖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只偶尔附和几句。
两个人在路边聊了一个多小时,也不管夏夜里扰人的蚊子,有多么的猖狂。
分开时,杜聿霖亲自送了沈南瑗到朗公馆的门口。
原是想亲一口告别的,谁知竟在门口遇见了朗华。
杜聿霖客气地道:"朗先生,几日不见,安好!"
朗华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沈南瑗,"夜深了,恕我就不请杜少帅进屋了。"
"无妨,我本就准备走。"
朗华道了声"再会",王管家就合上了大门。
沈南瑗转身的时候,悄悄地跟杜聿霖挥了挥手。
第二日,沈南瑗和杜聿霖夜会的照片,便登上了报纸头条。
朗华看着报纸深思。
沈南瑗探头看了一眼,一本正经地说:"我和他联盟了。"
朗华一肚子的话,全部都堵在了嗓子里。
——
这一次不用旁人捕风捉影,沈南瑗和杜聿霖走的近,而杜聿霖在公开的场合已经不止一次让龙家没脸了。
这是不是说明了,沈南瑗和龙家是完完全全站在对立面的?!
随着沈南瑗的名气渐大,她的背景和生平见诸小报,泷城那些不值一提,倒是已经没落消失的白家反而被屡屡提起。
沈南瑗这么明显的针对,一个孤女,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要说里面没龙家点什么事,谁都不信。
摔报纸的是龙二爷。
事态已经不可控了,在他出面摆平了几家主流报社之后,仍有犄角旮旯不知名的小报对这些感兴趣,并且,只认销量。
龙浩泽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火苗窜起覆灭,不断重复这过程。火苗微弱的光明明灭灭间,仍能照出他脸色的阴沉。
"是我们小瞧人了。"他说。
龙二这辈子,哪怕是最落魄的时候都没这样跌过脸面。
可偏偏那沈南瑗完全不按照牌理出牌,鬼法刁钻,说到底就是个女流之辈,用的也是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我龙家百年基业不是她想动,就能动得了的!要早知道,就该让严蕊过去直接把她给弄死。"就没眼下这么多事了!
"父亲,现如今这沈南瑗背后可站了不少人。"
朗家,朗家老太太认的干孙女。
匡家,鹿家姻亲。
还有那个有病的杜聿霖。
现如今,沈南瑗要不出事还好,一出点事哪怕不是他们动的手,也得背上最大嫌疑。
所以,龙二爷只后悔当初没有斩草除根。
龙浩泽把面前的几份文件翻来倒去,抽出了其中一张,往前推了推,"沈南瑗在泷城的资料少,在岭南乡下的更少,要么是被刻意处理过,要么就真是个傻丫头被朗家那些个拿着当木仓使。"
"你说得对,单凭那丫头一人之力的确是做不了那么多!"
龙浩泽深思片刻,龙家的实业早在上一次动荡就后继无力,主要是旗下的几个银行,在天京城乃以及周边几个城镇进行垄断,一家独大。
现在也成为龙家依托的根本,也是沈南瑗绝不可能动摇得了的。
"张将军那呢?可有再找父亲?"
龙二正要说,就听外面传来禀报声,说是张府的人求见。
张府,张将军。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快请!"
来人是张将军跟前的红人,新晋的第二厅参谋官戴金荣。"龙部长,龙少。"
"戴长官,稀客啊。"
"实不相瞒,龙部长,深夜到访我是带了任务来的。"戴金荣笑了笑,省了虚伪客套的步骤,"张将军让我给二位来送锦囊妙计。"
正说话间,门外忽然传来细微动静。龙浩泽如同一头豹子冲出去,打开了门,门前及方圆所见,空无一人。
龙浩泽这时候站住并未关门回去,而是招来了管家,"福伯,带人到这附近搜查,看有没有可疑之人。"
"是。"
福伯立刻带了一些家仆在附近搜查,其中一个坠在最后,朝那关上了门的地方扫过了一眼,暗暗舒了口气。
——
首善商场,七层,最顶层是办公所。
沈南瑗坐的是总经理办公室,旁边挨着朗逸行的副总经理办公室。说起来,首善的运行能这么快步上正轨,还真离不开朗逸行。
经历过这次的事情,朗逸行明显是成长了,虽然表面上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是做起事来是绝对的认真,且有头脑。又或者说,这样新奇富有挑战性的工作是适合他的,从中找到了乐趣,能发挥自己的全部潜力。
别说是沈南瑗,就是朗华和朗家都对他刮目相看。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脸有脏东西?"朗逸行摸了摸脸,被沈南瑗这直勾勾眼神看得发毛。
"请鹿小姐吃饭答谢了吗?"
一说到这,朗逸行那嬉皮笑脸的样子稍作收敛,有些尴尬:"鹿小姐似乎不大喜欢我。"
沈南瑗没忍住,看他那么认真审视自己,"你又不是钞票,怎么可能人人都喜欢你。"言下之意,那不喜欢也没什么不正常的。
朗逸行被亏更低落了,"我就是想感谢她请她吃个饭而已,打去报社说不用客气,再约就说人不在,我又不是洪水猛兽。"
"也许,对人家来说是呢。"
朗逸行看向沈南瑗的眼神更幽怨了。
"真的只是想跟人家当面道个谢?"沈南瑗看他跟这事杠上,问了他道。
朗逸行点头,"还是你们这些新时代女性不喜欢请客吃饭那一套,那喜欢什么?"
沈南瑗把那句‘看跟谁吃’咽了回去,"我帮你约约看,人家帮了你这么大忙,一定要隆重回礼。"
朗逸行说风就是雨,立刻抬了脚,边走边道:"说得对,我去楼下柜台挑个礼物!"
沈南瑗不客气地提醒:"记得结账……"
朗逸行扯了下嘴角,心里想这小妹妹是绝对钻了钱眼里,整个就一小财迷,不由笑着风风火火出去了。
沈南瑗目送那道轻晃的门,朗逸行和鹿静雯……两个的性格南辕北辙,会撞出什么样的火花谁也不知道。她只知道,朗逸行这次的执拗有那么丁点不同。
新时代新女性,即使鹿静雯大了朗逸行几岁,独立自主,美丽大方,撇开那一面,在见识过她工作时的态度后,沈南瑗是带点欣赏的。至于朗逸行搁着什么样的心思那就只有他自个懂了。
不过,他们能成什么样,不该是她操心的事情。
沈南瑗这才低头看了看手上接到的请帖,请的是首善总经理,时间是明晚七点,地点在大使馆。
这是个商务宴席,这样的宴席对沈南瑗来说无疑是新鲜的。
对旁人来说,女经理无疑也是新鲜的。
沈南瑗想也没想,把另一个名额给敲定了,就带朗逸行去。
下楼去的时候正好看到朗逸行在香水的柜台,年轻人俊朗,正认真甄选,丝毫没发现柜台对面的小姑娘已经被迷得不行。
"这一瓶,格拉斯茉莉、香草、与鸢尾花混合,味道清淡又高雅,送她不会出错。"
朗逸行立马露了笑,"帮我包起来!"
沈南瑗则是想到了鹿鹤鸣。说起来为了朗逸行的案子,鹿鹤鸣忙前忙后也跑了不少趟。是以,带上朗逸行上了男装区。
选领带时拿着朗逸行当板子比较的。
"就是去大使馆嘛,我有行头,就不用另外准备了吧。"
"谁说是给你准备的。"立刻就被沈南瑗打了脸。
朗逸行也不恼,反而来了八卦精神,"那是给哪个小白脸儿的?"他一下想到了杜聿霖那厮,顿时打了个寒颤。
那位杜少帅空长了个小白脸的脸蛋,实质上就是个强盗土匪野蛮人!
沈南瑗没理会他想什么,麻溜选了两套,让服务员拿礼盒包起来,目光又落在了另一侧的玻璃柜台里。
那是一对闪闪发亮的钻石袖扣。
沈南瑗的脑海里当下就浮现出那斯文败类整理袖口的样子,似乎缺这样一件东西。
"你这一送送仨,让我怎么从里头找出未来夫婿?一个一个查吗?"朗逸行打趣她。
沈南瑗一提脚,朗逸行就躲了,深怕那五厘米高的鞋跟,也是这功夫,咔擦连着几张照片定格。
"有人拍照。"朗逸行喜欢摄影,故此对那声音非常敏感。
沈南瑗也同时回过头,只来得及看到一个仓促从偏门离开的背影,顿时皱起了眉头。
她不是第一次被偷拍。
从首善开业以后,对她感到好奇在她家外面蹲点的都有,还是在她接了两个访谈之后才消停了。
但消停不意味着完全消失。
就譬如今天这个。
"这些鬼鬼祟祟的太讨厌了。"朗逸行也是皱着眉头说的。
沈南瑗闻言回过了神,笑了起来,想起朗逸行吃得就是这种亏,"你以后得习惯,还得行得正坐得端,他们发现没什么可拍的时候就会放弃。"
朗逸行点了点头,这话是听了进去的。
等离开首善。沈南瑗让人去了趟鹿家送礼,附了手写的感谢信。除了兄弟俩,她给匡珍珠和鹿静雯也各准备了一件礼物。
最后手里只拿了一小礼盒回家,正是装了钻石袖扣。
只不过没想到,她的礼物还没送出去,杜聿霖先让人给她送了礼物过来。
打泷城来的邮包,有半人高。
里头的信也满满三大页,是李氏让ny掌柜的帮忙代写的。还说两人的喜事将近,想请她到时候回去吃杯喜酒。
沈南瑗念到那的时候不由会心一笑,她来天京半年,李氏有了新的归宿着实是件大好事,而且,掌柜这人她也有所了解,精明却不世故,最最重要的是待李氏好,那好,是小心翼翼且事无巨细。两人能成,沈南瑗还挺高兴。
邮包里装的是李氏准备的特产,一些泷城地道的美食干货,还有不少她自个制的衣服,做的是春夏的,像是不在身边,也要把数儿给做足了似的。
这种类似家人的牵挂,叫沈南瑗颇觉得暖心。
"这儿怎么还有一封信?"苏映雪捡起一个小信封,也是从邮包里掉出来的。
沈南瑗一眼就扫见了信封外面瑗儿吾爱这几个字,立马拿了过来,脸皮子有点烧,"自荐,男伴,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年富力强,最重要不花心。"
——
大使馆灯火通明。
进门口的中式照壁,以及西式落地窗搭配中式的顶,这样的中西合璧像是‘穿西服戴瓜皮帽’,在当下很常见。
沈南瑗和朗逸行一块到,至于杜聿霖那自荐和那对袖扣一起按下不表。这样庄重正式的场合,让沈南瑗也不由有点紧张。
"阿瑗,我怎么越来越觉得有点紧张啊。"旁边的朗逸行先说了出来。"听说孙委员长,还有大半政界举足轻重的都来了。"
朗逸行没当下怂,只是瘫了表情,像个机器人一样,沈南瑗那点紧张感就被他给弄没了,"他们还会一言不合拔木仓呢。"
"不……能吧。"
"那不就行了。"沈南瑗笑笑,正好迎面有人走过来,牵起她的手行了吻手礼,神色如常。
金发蓝眼睛的帅哥有些恋恋不舍,用算是流畅的中文说道,"美丽的小姐,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
"谢谢。"沈南瑗微微颔首。
不远处的顾歆儿瞧见这一幕,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因为顾歆儿也碰到过这样吻手礼的,但她觉得洋人很失礼,仗着龙浩泽在撂了脸子,让留洋回来的龙浩泽尴尬万分,在赔礼道歉过后,对顾歆儿完全冷落了下来。
顾歆儿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吻手礼,还有吻面礼。
沈南瑗是以一袭手工制的旗袍出现的,与富贵典雅的中国水墨画相融合,立领显得脖颈修长,衣服裁切恰到好处,给人一种淡雅又端庄的美感。
二八年华,正是最好的年纪,也是在场最年轻的。
有人对她身上所展现的中国风元素感兴趣,也有人对她掌握的首善感兴趣,甚至还有对她这个人的。
能参加这样规格晚宴的势必都是有头有脸的,带的也多是结发妻子,除了像龙浩泽朗逸行这样还没成家的。
男人们聚在一起谈天论地说时事,女人们也有她们自己的交际。
沈南瑗难得和顾歆儿凑了一堆,无他,她们和这些太太们格格不入。
顾歆儿是因为她的风评和她那个妈。
沈南瑗纯粹是因为不知底细。
不同于顾歆儿愤懑不平,沈南瑗端着红酒杯,则是瞧向了朗逸行那边。虽说她是首善的总经理,到了这场合,没人愿意承认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能压得过这些个成功人士。是以,他们更愿意接纳朗逸行。
至于沈南瑗,从来之前,就对朗逸行进行了填鸭式的教育。本来就是打算让他去发光发热。
朗逸行一开始慌,就是慌得这个,现在看,正自信地侃侃而谈,中途发现她的目光还不忘冲她挤挤眼,流露几许少年轻狂的心性。
可别说,也就是朗逸行这性子,才在这样的圈子里好混得开,不一会功夫就打开了局面。
"做人呢,最重要是有自知之明,别拿鸡蛋去和石头碰。你把自个碰碎了,有几个能真正帮的了你。"顾歆儿摇着红酒杯,似是怜悯地看着她。
沈南瑗听到她出声,才回正身子正视她,"顾小姐那么喜欢做金丝雀,可惜呀,年纪越大,选的越次,是不是行情不景气了?"
沈南瑗这一句里字字戳了要害,直把顾歆儿气得红酒都差点撒了。而前者面对这样战五渣的选手,没再理会,朝洗手间去了。
在沈南瑗离开不久,顾歆儿就看到了沈南瑗遗留下的手包,还似乎看到了一张翘起的纸角。
趁着没人注意,鬼使神差地开了沈南瑗的包,一眼就发现了那一份经过涂改过的英文手稿,立马联想到即将到来的致词环节,直接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然后像个没事人似地走开了。
等沈南瑗出来,晚宴即将开始。
朗逸行到了沈南瑗身边,不掩激动,把见到的听到的都说给沈南瑗听。甚至,还交到了朋友。在说到这位朋友的时候,沈南瑗眼尖发现正是在门口亲吻她手背的那个。
"他是……"
杰夫大使被请到了台上,"很高兴,今天诸位能赏脸。我要向大家隆重介绍一下,我的儿子……"正说着,那名年轻的金发碧眼男人就站到了台上。
沈南瑗略意外了下,没想到竟然是大使的儿子。也正是他联合寰球公司想要注资进入天京,这对天京来说将是大的发展机遇。
果然引起轩然大波。
孙委员长在杰夫大使之后,表示了感谢,也对天京的发展提了几点看法,意在交流和共赢。
到了最后,是由沈南瑗压轴。
沈南瑗打开手包,稿纸却不翼而飞。
"怎么了 ,阿瑗?"
"我的英文稿不见了。"沈南瑗道。
朗逸行顿时紧张起来,"马上就轮到你了。"
沈南瑗的目光搜寻到龙浩泽身边,也就是顾歆儿身上,后者发现,回了个挑衅的笑容。
她的手包就离开过一会儿,除了顾歆儿不作第二人想。
"下面让我们有请首善的总经理,沈南瑗,沈小姐上台致词!"主持人热情高呼。
沈南瑗起身,朝着顾歆儿扬了下嘴角,放下手包走上台去。
顾歆儿被她最后那一笑弄得头皮发麻,面上仍做镇定,沈南瑗丢了手稿,就等着在台上做个哑巴,私底下有朗家匡家什么人的回护着,这样的大场面,一丢丑,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起的。
龙浩泽从刚一开始就发现了,稍一侧头,"你做什么了?"
顾歆儿贴近龙浩泽耳畔,同时目光溜向了台上,沈南瑗已经站在了话筒前,然而还未开讲。"她要完蛋。"
"ladies and gentlemen, good evening!i feel really honored to stand here ……"流利正宗的美式发音,沈南瑗如同是信手拈来一般,站在那个讲台上,她无疑是自信亮眼的,那并不是照本宣科式的朗读,而是她自己所理解的,金融市场,以及发展宏愿。
直到致词结束,沈南瑗一个鞠躬,底下又一次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当然,更多数的是外国友人,国人里真正能听懂的没有几个,多是靠身边的翻译。
鹿鹤鸣就站在一些翻译中,他是翻译官,这次也出席了宴会,主要是为杰夫先生做翻译。却没想到让他看到沈南瑗如此不同的一面。
那眼神里,似乎是灼热。
沈南瑗察觉到了鹿鹤鸣的目光,冲他礼貌地笑了笑,这一笑却刻入了鹿鹤鸣心底,以至于许多年后回忆起这一幕,始终那样鲜明亮丽,周遭一切淡化,只有少女笑靥明媚如初。
而这边完全不知鹿鹤鸣心底动荡的沈南瑗,朝着自己的位置走。
周遭对她报以掌声,她都礼貌地点头微笑应和。
只是在走到龙浩泽身边时停了停。
后者也正看着她,目光亦是复杂。
沈南瑗看的是顾歆儿,"稿子不过是形式主义,脱稿是对现场的尊重。"她的笑容渐渐转冷,"拿我的稿子并不能让你变成我,只能变成个小偷。"
她的出手利落快准,顾歆儿正要去藏那手稿,就被沈南瑗擒住一拽,定格在半空,赫然是一张英文稿纸。
顾歆儿满面涨红。"你胡——"
沈南瑗照着上面念,"ladys and……"
顾歆儿的脸色就愈差,红了又白,如果此刻有地缝,怕是要钻进去了。
沈南瑗松开了对她的钳制,"既然你这么喜欢,就送你了,下次不问自取,别怪我不客气。"
"你……"
这边的骚动,仅限于周遭这一圈。
可坐着的也是天京政商界的大佬了,也是沈南瑗留了一线,没让顾歆儿丢人丢到连外商都皆知的地步。
细细索索的议论声,和低低的笑声不断涌过来,对顾歆儿来说就像是凌迟。
对龙浩泽来说,何尝不是,可偏这样的场合不是说走就能走,记者咔擦咔擦地拍着,可以想见明日的头条新闻。
为此,龙浩泽的脸黑得就像是锅底似的。
他看向拣着牛排的女人,貌美,睿智,拿得出手。再一看顾歆儿,就差眼睛疼了。
顾歆儿自然也察觉到龙浩泽的怒气,整个人瑟瑟发抖,平时里就够被折腾,她都不敢想今晚回去会面临怎样的结局。
俄国鱼子,燕菜清汤,白煮桂鱼,烤大白鸭,还有奶油葫芦等等,中西式结合的精美菜肴,让沈南瑗开了眼界,同时也蠢蠢欲动。
只是少不了来敬酒的人,一茬又一茬,朗逸行替她挡了不少,但也不可避免,几杯黄汤下肚。
鹿鹤鸣就是这时候走过来的。
"都可以算一家人了,就不用来这些虚套了吧。"沈南瑗有些微醺,看着人拧起了秀眉。
鹿鹤鸣失笑,递给她的‘酒’,"是醒酒茶。"颜色外观倒像是黄酒。
沈南瑗咧开嘴笑了,捧着酒杯,小口小口喝着,也暖和了胃,同时也能垫点吃的。
"你的英文很流利。"
"嗯,我在圣约翰那学过半载。"
"只是半载就有这样的成绩,很不错。"
"谢谢。"
话题尬死了。
朗逸行挑眉看向鹿家老二,一眼就瞧出来这家伙的眼睛就没从阿瑗身上离开过,嘴角玩味,"你这是要找阿瑗切磋呢,还是交流呢?"
"阿瑗。"鹿鹤鸣重复了一声。
沈南瑗闻声看了过去,主要是解酒茶也没那么快的效果,反而倒像是酒的后劲上来,整个人迷迷糊糊的。
这一迷糊,脚崴了下。
朗逸行去扶,鹿鹤鸣也同时伸了手,甚至以比较强硬的方式从朗逸行手里夺了过来。
咔擦,咔擦,闪光灯再次亮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