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要把陆果打一顿的人,是那个牛高马大的男生,之前他就会时不时找陆果麻烦。
桌子对面那个帅气霸道的男生抬眼,思考了一下,嗯了一声。
虽然没有什么威胁,但是跟在齐晖身边,看起来还真碍眼。
“苏哥,那说好了,周六放学那天把他堵在厕所打一顿!”牛高马大男生范伟又灌了一口啤酒。
“嘿,到时候谁去喊他……”小团体中的其他几个人兴奋的讨论起来,还一边吃着烧烤一边喝着啤酒。
打人的计划很快就定好了,现在就等着周六了。
周五晚上。
陆果依旧忙碌到深夜,洗漱完写好作业后,他开始坐在书桌前折千纸鹤,苍白的手灵巧地折纸,洁白的千纸鹤很快被折好。
书桌上的大玻璃罐里,已经有了小半罐千纸鹤。
折了几只千纸鹤,陆果拿起来看了看,就把它们放进了玻璃罐里。
放完千纸鹤之后,他坐在椅子上,看着玻璃罐里的千纸鹤。看了一会儿,他才起身关灯睡觉。
狭小的房间陷入了一片漆黑。
“我不赌了……”
凌晨三点,陆果突然被一阵声音吵醒了。
逼仄漆黑的房间里,少年静静躺在床上,听着薄木门外面传来的声音,门缝里也泄露进来光芒。
房间多了光芒和噪音。
“我不赌了,我真的不赌了,我发誓我真的不赌了……”
门外是男人发誓的声音,又急又快。
伴随着的,还有女人控制不住的抽泣声。
“我发誓,我真的发誓,这是最后二十万了……是之前没还清留下来的,我当时不敢说啊。”
女人的抽泣声更大了一些。
“你信我啊,还完这次,我们好好过日子,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好不好?”
似乎是女人只顾着抽泣没有及时回答他,男人突然暴怒起来。
砰!
——是桌椅被撞到的声音。
“刀呢?拿刀来?我把手砍了!我再也不赌了!”男人急哄哄的声音传来。
“别啊——别——”女人紧张的声音响起。
少年终于躺不下去了,他起身,打开单薄的木门。
苍白的灯光下,混乱的客厅里,是在一对正在撕扯的男女。
男人半只脚还跪在地上,看起来刚刚应该是跪着的,现在想起来往厨房走,而女人拦抱住他,不让他往厨房里走。
听到开门的声音,中年男人看过来,看到少年,挣扎的动作弧度变小了,眼睛却一下子瞪大。
拦着中年男人的陆妈妈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带着眼泪的眼睛看着陆果,似乎希望陆果帮帮忙。
陆妈妈开口说道:“果果,劝劝你爸啊……”
陆果站在房门口,沉默着,看到陆妈妈没受伤就只是站在那里。
“滚回你的房间去!”陆爸爸突然回过神来,吼道,好像跪下求妻子的场面被儿子看到了,尊严受到了一些伤害。
陆妈妈赶紧安慰一家子说:“没事的,我们一家人好好在一起就好了,债慢慢还……”
陆爸爸好像被安抚下来了,也不说去拿刀砍手了。
一场风波过去了。
陆果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锁好门,他在床上静静地躺下。
他睁着眼睛,浸泡在黑暗里的眼睛,看着同样处在黑暗里的天花板。
“嘭!”
过了一会儿,单薄的木门被人路过时踹了一脚。
骂骂咧咧的声音逐渐远去。
第二天一早,陆果背着书包出门时,陆妈妈难得送陆果出门。
陆妈妈露出一个温和的笑,看着陆果,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陆果沉默地在她的目送下离开了。
清晨的道路很安静,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能听到小鸟叽叽喳喳的鸣叫,偶尔还会传来远处汽车飞驰而过的声音。
陆果拿着黑色垃圾袋,在路上捡着空瓶子。
慢慢的,路上的行人多起来。路上的行人看到他,有些会皱着眉头远远的躲开,有些不那么厌恶也会绕开一点,他们看向他的目光,有厌恶的,有同情的。
这些的目光,陆果早已经习惯了。
路上多了上学的学生,大部分他不认识,偶尔也会遇到认识的同班同学。
陆果沉默的捡着空瓶子。
少年人该有的自尊心,早就在还是孩子时期就碾碎在地上,变成一滩烂泥。
忙碌了一个清晨,陆果带着卖废品的钱,拿着瘪了的黑色垃圾袋走进校园。
校园里,到处都是上学的学生,他们穿着校服,朝气逢勃得像是下一刻就会飞上树枝的小鸟。
高三(1)班也是热热闹闹的,有同学在聊天,有同学在分享零食,还有同学在抓紧时间抄作业。
陆果走到了教室后排,沉默地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他微微抬起头,能看到前面那个人的身影。
少年正在整理课本,看起来和其他同学一样,带着青春的朝气,和整个热闹的场景很搭。
这样很好。
陆果收回目光,微微垂下头。
到了下午,同学们都有点躁动起来,毕竟今天是周六,休息日就在眼前了啊!苦逼的高三党只有单休,一个星期里唯一能抚慰人心的,就只有周日了。
题海里苦游的心,需要休息日的安抚!
不管同学们再怎么躁动,老师还是争取讲完了最后一分钟,在下课铃打响之后才宣布下课。
“放学啦!!!”
同学们一下子哗啦啦跑了一大片。
今天齐晖扔掉的垃圾是一个空瓶子。
陆果沉默的待在座位上。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教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站起身,向后面的垃圾桶走去。
陆果记住了那个空瓶子的位置,也记下了之后来扔垃圾的同学扔的垃圾。
来到垃圾桶,陆果弯下腰,一个一个拨开障碍物,准确的找到了那个空瓶子。
“陆……”教室门口突然传来的喊话声停顿了一下。
陆果下意识抓紧了手里的空瓶子。
“陆果你过来一下。”门口的人走进教室,向着教室后面走来。
陆果拿着空瓶子,站起来,转过身,看到了班上小团体中的一员。
眼看着对方要过来了,陆果立马把那个空瓶子放进书包,然后拉好书包拉链。
来人感觉很无语,但也不多计较,谁会抢他的空瓶子啊。
“拿着你的东西,过来一趟。”那个人说道。
陆果沉默的背起书包,拿起黑色塑料袋。
“啧。”那个人似乎是想了想,怕陆果跑了,扯着陆果的衣服,往外走,“过来一下,有事找你。”
出了教室,不远处还有几个人在走廊上,挡住了楼梯的去路。
“快点啊你。”扯着陆果衣袖的人很不耐烦。
陆果被扯着走进了走廊左边尽头的厕所。
厕所里早就有人在等了。
被称为苏哥的苏铭看了陆果一眼,只说了一句:“离齐晖远一点”。
小团体中的其他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但现在先打人比较要紧。
打人他们有分寸。
很快,厕所传来拳打脚踢的声音。
打得差不多了,看到陆果鼻子已经流血了,苏铭就叫他们一起走了。
一群人热热闹闹的走出去,商量着待会去哪里吃烧烤。
厕所一时间变得安静。
陆果沉默的爬起来,首先捡起了地上的黑色书包。他低下头,拉开书包拉链,发现书包里的瓶子没有压坏后,重新拉好书包拉链,把书包拍干净背好。然后他又擦掉鼻子的血,最后捡起黑色垃圾袋,脸上带着伤回家去了。
今天陆果回家格外的早。
陆妈妈看着他脸上的伤,忍不住哭出来,却也只能抹眼泪,然后小声的嘟囔着,让陆爸爸去帮陆果讨个公道。
陆果沉默的吃晚饭。
等吃完了晚饭,陆果在家里休息了一会儿,才准备和往常一样出门去捡废品。
就在这时候,陆爸爸回来了。
一走进家门,陆爸爸就跟陆妈妈要钱,大声说道:“钱呢?”
陆妈妈赶忙把口袋里的钱拿出来,交给陆爸爸。
“就这么一点?”陆爸爸不耐烦的说道,一把抓住那些钱。这么一点钱,他怎么打麻将赚更多钱还债,不还债怎么戒赌啊,而且怎么在朋友面前抬得起头啊,他现在急需本金赚钱啊。
然后陆爸爸眼睛往旁边一瞥,看到还待在家里的陆果,立马怒气冲冲,喊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果果今天被人打了……”陆妈妈赶紧拉住陆爸爸,还希望着他能替孩子出出头。
“被人打了?”陆爸爸说,“不招惹别人,别人为什么会打你?”
“当初不如直接送去工厂,还能挣更多……”
当初如果不是陆果成绩还不错他盼着老陆家考个大学生,陆果又每天都能赚钱,他才不会同意呢!
骂骂咧咧的陆爸爸直接走进陆果的房间,翻找起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私藏的钱。
他的本金还不够呢!
原本安静站在客厅的陆果立马跟上去。
狭小的房间里东西很少,很快被翻了个底朝天。
床铺被掀翻了,衣柜也被打开,里面的衣服被拿出来胡乱扔在了地上,一些书也被乱翻一通随便扔在地上。
翻了那么久,陆爸爸依旧没有找到什么钱。
陆爸爸不死心,继续找。
他来到书桌前,随手拉开了抽屉,看到抽屉里只有一堆破烂。
陆果的眼瞳收缩了一下,手下意识握紧了。
陆爸爸看着抽屉里的破烂,回头古怪地看了陆果一眼,然后也没理会那堆破烂,“砰”的一声把抽屉关上,随后看向书桌上的玻璃罐子。
晶莹剔透的玻璃罐子装着洁白的千纸鹤,千纸鹤已经装满了半罐子,看起来很漂亮。
看起来值个几十块钱。
这个房间里也就这点东西值点钱。
“这什么?”陆爸爸边说边伸手去拿。
陆果一下子冲上去,消瘦的身体一下子撞开陆爸爸,把玻璃罐子抱在了怀里。
陆果家的客厅里,没什么花瓶装饰之类的,不是砸了,就是卖了。最急着要钱的时候,陆爸爸甚至把床脚下的酒罐子找出来卖钱。
陆果不能让他拿到装千纸鹤的玻璃罐。
陆爸爸先是懵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他的怒火一下子起来了,喊道:“反了你!你还敢抢!”
他立马拎起椅子,想也不想一把砸下了去。
第一下,陆果抱着玻璃罐躲开了。
椅子砸到了书桌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椅子上掉漆的地方又多了一块。
“给我拿过来!”陆爸爸怒气冲冲说道。
这已经不是钱不钱的事了,今天陆爸爸宁愿砸了那个破罐子!
陆爸爸拎起椅子又砸了一下。
没砸中。
这一次砸中了床头,床头凹下去一个坑,掉漆露出原本的木色。
陆爸爸怒气更盛,怒气冲冲拎着椅子猛地朝陆果砸下去。
陆果赶紧躲开,但腿却在躲闪时突然刺痛了一下——是在厕所被踹了一脚,现在让他差点跌倒。
……这一次,砸中了。
砰——
椅子结结实实砸到了陆果头上。
陆爸爸终于砸中了,咧开了嘴,但他还来不及高兴,就看到对面陆果的头上缓缓留下鲜红的血液。
陆果还抱着玻璃罐子,眼瞳下意识放大了。
陆爸爸赶紧丢掉椅子,吓得后退了两步。
椅子落地上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啊——”
陆妈妈尖叫出声,满眼是泪地看着这一幕,她无力的靠在门框上缓缓往下倒。
陆果头上流出来的血越来越多。
慌张的陆爸爸立马回身,捂住陆妈妈的嘴,把她拖出房间,然后紧忙关上门。
血越流越多的陆果背靠着墙,缓缓跌落在地上。
门外,传来女人惊恐的哭泣,和男人不断地求饶。
“别报警,别报警,我会坐牢的……”
“你忍心看我坐牢吗?”
“我不是故意的,平时他都躲得开的。”
“我们进去看一看,好不好,要是能救就打120……”
鲜血不断的顺着陆果的脸往下流,顺着脸庞,滑过嘴唇,沿着下巴,然后一滴一滴往下掉。
过了不久,房门再次被打开了。陆爸爸走了进来,小心翼翼走上前,探了探陆果的鼻息,然后再次离开了。
这一次,门被关得很好,悄悄地、严实地,合上了。
血液慢慢浸湿了陆果的衣服,然后又落到了怀里抱着的玻璃罐子上。
玻璃罐子的玻璃盖被撞开一些,翘了起来,露出一条缝隙。
滴答。
滴答。
有一滴血液掉到了玻璃罐子里,染红了一只千纸鹤的翅膀。
少年低着头,抱着玻璃罐子,坐在狭窄昏暗的房间的地上。
玻璃罐子里的洁白千纸鹤,一点一点变成红色。
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