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少年停顿了片刻,然后微微点了点头。热烈的阳光从头顶上打下来,散发着热和光明,在他脚下拉出一条消瘦的影子。
齐晖依旧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看不清他被刘海遮挡的面容。
不过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齐晖只是来找陆果组队的,陆果答应了就好。
“那我们去那边吧。”齐晖抱着排球,指了指操场的一角,那个地方正好没人。
陆果依旧点了点头。
于是齐晖抱着排球,带着陆果往操场角落走去。
齐晖走在前面,脚步快一点,而陆果走在后面,脚步慢一点,在远处看去,陆果就像是黏在齐晖身后的一条漆黑影子。
紧紧的跟着,贪婪又无措。
操场正中央的一个小团体内,有人无意间看向操场角落,然后发现了这一幕。
“我去!”他夸张地说:“不会吧?那家伙跟着齐晖?齐晖也不嫌……”
说话的人,正是之前在教室里推搡陆果的那个牛高马大的学生,但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好了,练习吧。”小团体中,帅气又霸道的男生收回了似乎不经意间看向那边的目光,拿着排球开始练习。
“好,苏哥。”面对这个小团体中的老大,牛高马大的学生也不再继续说什么了,没再关注操场角落的那两人,开始练习排球。
学生们都两两组好队了,开始搭配着练习,整个操场更加热闹起来。
而在练习排球的间隙里,那个帅气霸道的男生,偶尔不经意间看向操场角落,看到正在练习排球的两个人,感觉有点刺眼。
收回目光,帅气霸道的男生继续练习排球,只是神情有些不虞。
操场的角落里。
齐晖正在和陆果一起认真练习排球。排球被高高垫起,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被另一个人精准的接住,垫击回去。
苍白带着伤痕的手接住排球,排球在手腕一碰即返。一双被刘海遮挡的眼睛正在看着对面的少年。
阳光太过刺眼,好像模糊了周围的景色,连带着面前少年的轮廓都被明亮的光模糊了。
过亮的画面里,只有少年的那一双眼睛能被看清楚。
比普通人眼睛颜色淡一些的眼睛,像是一块褐色的漂亮琥珀,长长的睫毛因为阳光而有些微微垂落。
砰。
排球被接住了。
周围的景色好像恢复了正常,周围同学们的声音突然像海浪一样传来,打破了奇异的寂静。
在长刘海下面的眼睛眼瞳颤了一颤,然后睫毛垂下,片刻后才抬起。
体育课很快就结束了。太久没放松的同学们还了排球之后,和伙伴们边说边笑地结伴回教室。
还了排球之后,齐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陆果说道:“你的排球垫得很好。”
能精准的接球,基本上不打偏,让两个人不用时不时跑去捡球,陆果真的是垫排球最佳拍档。
陆果沉默一下,才回应道:“嗯。”
以前没人组队时,他会自己一个人在角落练习,因为体育课期末考试要考。
陆果依旧低着头,沉默寡言,和周围欢声笑语的同学很不一样。
他能听到路过的同学们都在聊天,偶尔有人说了什么好笑的,会惹起一片笑声。
陆果垂落在身旁的苍白的手,手指忍不住微微蜷缩起来。
齐晖没有在意和陆果走在一起是安静的,他们一路向着教室走去。
路过小卖部时,齐晖的脚步没有停顿,而是继续和陆果一起往教室走去,顺便提起话题吸引陆果的注意力。
而走在前面的一些同学,已经浩浩荡荡拐进小卖部里买水去了。
一节体育课下来,齐晖出了很多汗,说实话也想买一瓶冰冰凉凉的饮料。
但是,齐晖自己一个人喝怪怪的,请陆果喝也怪怪的。
所以齐晖就当没看见小卖部。
少年人嘛,总是有自尊心的。
齐晖也是从一个少年人长过来的,作为一个曾经的少年人,他很愿意维护一下少年人合理的自尊心。
“陆果,下次体育课还能和你组队吗?”齐晖开口说道。
果然,话一出口,就吸引了陆果的注意力。
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阴沉少年微微抬头看向齐晖,看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回应道:“嗯。”
他们路过了小卖部,走向高三的教学楼。
“那太好了。”齐晖笑着说道。
阴沉的少年看了他一会儿,才重新低下头。
回到高三(1)班,两个人就分开了。齐晖回自己的座位,陆果走向教室后排。
看到齐晖回到座位,正在走向教室后排的陆果脚步停了下来。
过长的刘海遮挡着他的眼睛,看不清他的神情。他站在那里,像是海水中一根腐朽的立木。
从踏进教室就褪去的阳光,好像现在真正完全褪去了,随之而来的是阴冷,他应该习以为常的阴冷。
不知道为什么,习惯到甚至一直没发现的阴冷,泛起了波澜,宣示着存在感。
教室门口响起了脚步声和说笑声,然后向着这边走过来。有人走过来了,其他同学要回座位了。
陆果低下头,继续走向教室后排,走向靠着垃圾桶的座位。
没有人在意刚才怎么他突然停了一下,同学们继续和伙伴说说笑笑回座位。
回到自己座位,陆果坐在座位上,看着齐晖的背影,直到老师来了才收回视线。
放学后。
陆果留到了最后,他低着头,沉默的看着手中的笔记本。
身边的同学一个个离开了教室,教室里慢慢变得寂静。
等到所有人离开后,他才合上了字迹工整好看的笔记本,站起身,去后面的垃圾桶里翻找。
以前会在意的空瓶子被随手放在地上,陆果继续翻找着。
他记得齐晖扔掉了一些草稿纸。
一个个空瓶子被放在地上。
终于……他找到了。
陆果拿出书包里新买的纸巾,把那些草稿纸擦一擦,然后再小心的展平。然后他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崭新的笔记本,细心地把草稿纸夹好,最后妥帖地将笔记本在书包放好。
将垃圾桶收拾好后,他把空瓶子扔到黑色垃圾袋里,然后背着书包拿着黑色垃圾袋离开了教室。
他也要放学了。
深夜十一点多。
阴沉的少年走在回家的路上。
深夜的道路很清冷,路灯高高挂着,透过树梢落下来斑驳而惨白的光。有时候,路灯孤零零站着,就能落下一大片惨白惨白的光。
陆果拿着垃圾袋走在安静的路上,黑色垃圾袋里装着空瓶子,这是他卖完废品后又找到的。
他走的很安静,像是贴在这个庞大世界的一个贴纸。
经过寂静的学校时,陆果停下了脚步,看向学校。
以前他从来不会停下来,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了这个习惯。
白天的时候,会有一个人来到这个学校。
看了一眼,陆果继续往前走,低着头,像一个瘦长鬼影。
回到住的老小区,陆果顺着老旧的楼梯爬上六楼,在一扇被泼了红油漆贴满着许多小广告的铁门前停下了脚步,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温暖的灯光从屋里泄露出来,照亮了照明不佳的老楼梯,昏暗的老楼梯明亮了不少。
陆果站在门口,温暖的光落在他身上。
“你回来了。”柔和的中年女人声音在屋子里响起,声音里带着刻进骨子里的小心翼翼和止不住的疼惜。
“快进来吧。”
陆果没有说话,看着面前屋子里,眼眶紫了一个的中年女人。
他听话的走进去,关上了门。
老旧的楼梯间立马恢复了昏暗的常态,生锈的楼梯扶手和墙面上的小广告,让老楼梯显得更加破败。
“今天挣了多少钱?”等陆果进去放下黑色垃圾袋,中年女人赶紧问道,声音不大,好像怕吵醒了谁。
陆果掏出口袋里的钱。
中年女人立马一把夺了过去,握着这些钱,她好像安了心一般。当她抬起头,看到陆果看着她,又不由地不好意思起来:“果果,你爸他只是喝醉了酒……”她眼眶的乌紫已经肿起来一些了。
看着眼前比同龄人苍老了几分,脸上还带着伤的母亲,陆果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陆妈妈回头看了看最里面那扇关着的房门,然后看向陆果,笑着安慰说:“果果快去洗漱睡觉吧,明天还要去上学呢。”
陆果点点头,走回自己的房间。
拿了衣物简单洗漱后,他重新回到房间,把门反锁了。
关上房门,这里就是一个狭窄私密的空间。
这是一个很小的房间,东西也很少,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它们的共同点是都很破旧,不少地方掉了油漆,尤其是那把椅子。
房间里,唯一的窗户窗帘紧紧的拉着。
陆果走到书桌前,拉开椅背掉漆的椅子坐下。
他从书包里拿出作业,开始写作业,字迹工整好看。
等写完作业之后,陆果收拾好书包,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打开了书桌的一个抽屉。
抽屉里面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是有着几根旧笔芯和一些写满了的草稿纸。
这些东西几乎可以被称之为垃圾。
而这些可以被称之为垃圾的东西,却被整整齐齐的摆放好。
像是谁珍藏的宝物一样。
陆果就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看着抽屉里的宝贝,惨白的灯光照亮了他,也照亮了抽屉里的东西。
看了很久,陆果才有了下一个动作,他合上抽屉,起身关灯睡觉。
高中生活,学习是永远的主基调。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很久了,齐晖还是没有开启恋爱生涯。
但他不着急,每天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下一节课是又是难得的体育课,齐晖还是和陆果组队。
操场上,小团体中那个帅气霸道的男生看向操场角落。
操场角落里,齐晖和陆果正在一起练习垫排球。
帅气霸道的男生看了一会儿,收回了仿佛不经意间看过去的目光。
放学后,陆果依旧和以往一样,拿着黑色垃圾袋去捡废品。
但和以往不一样的是,今天他在路过一家礼品店时,停下了脚步站在橱窗前。
现在正是放学时间段,很多女生手拉着手,开开心心推开礼品店的门进去,然后挑选着漂亮又不实用的东西。
礼品店橱窗明净,摆满了各种漂亮的小物品。夕阳从金色的云层里露出来,投下橙黄的光芒,橱窗被落日余晖照耀,溅起一片璀璨的金色。
陆果停留在橱窗前,看着和他没有什么关系的礼品店。
“啊,这个怎么样?”礼品店里有女生在选礼物,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是青春的萌芽。
“很漂亮啊。”陪伴着朋友一起来的女生说。
“那就这个吧。”挑选礼物的女生下定了决心,选好了礼物。
陆果看着她们身后的一件礼物,那是一个漂亮的大玻璃罐,罐子里装着千纸鹤。
初、高中生们,好像都觉得拼着手残辛辛苦苦折出来的东西才是最珍贵的礼物。
陆果也是这么认同的。
他站在洒满夕阳金光的橱窗前,看着礼品店里面装着千纸鹤的漂亮礼物。
今天,他回家的时候,抱着一个大玻璃罐。
等回到家,陆妈妈看见陆果抱着一个大玻璃罐,有些惊讶,问道:“果果怎么买罐子了?”
陆果没有回答。
陆妈妈笑了笑,没有继续问下去,觉得小孩子长大了,青春期的孩子已经有自己的小秘密了,于是只是笑着让陆果去洗漱睡觉。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陆妈妈脸上都没有增加新的伤痕了,这让她的笑容显得很好看。陆妈妈本身也是一个好看的女人。
现在这样笑着,仿佛陆妈妈是一个幸福的人。
陆果掏出钱,把今天挣的钱交给陆妈妈。
陆妈妈赶紧接过来收好,当钱放在了口袋里的时候,她好像安心了一点。
陆果沉默的抱着大玻璃罐回房间了。
房间的灯光惨白。
玻璃罐被放在了书桌上,在灯光下晶莹剔透,显得很漂亮。
洗漱完后的陆果坐在椅子上,专注的盯着手里的折纸。
买罐子的时候,他也买好了一大叠专门折千纸鹤的专用白纸。
苍白带着伤痕的手灵巧地翻动着纸张,一只千纸鹤很快成型。
陆果拿起手里小小的千纸鹤,在苍白的灯光下看着它。
看了好一会儿,陆果才把这只千纸鹤放到玻璃罐里。
空荡荡的玻璃罐有了第一只千纸鹤,就在底部静静地躺着。
陆果想要折够一千只。
不会送出去,只是……只是留在这里。
漂亮的玻璃罐装着洁白的千纸鹤,放在书桌上,留在这个狭窄逼仄的安全空间里。
齐晖依然过着普通的高三生活。
只是最近,有那么错觉般的一次,他感觉后面有谁在看他。
齐晖对别人的目光不太在意,他觉得别人看花看树看石头,和看他的目光是一样的。
花=树=石头=齐晖。
所以齐晖不太在意别人的目光。
但那好像错觉般的一次,齐晖感觉有点奇怪,好像……那道目光是带了一点温度的?
齐晖立马回头,却只能看到正在埋头认真学习的同学们,没有人抬起头来,更没有人看他,刚刚那道带点温度的目光好像是错觉一般。
错觉吗?
有可能。
齐晖收回目光继续学习。
放学后的一处校外烧烤摊,高三(1)班的小团体正在吃烧烤喝啤酒。
“苏哥,要不我们打陆果一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