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四十一章

    ◎“书香世家也机关算尽”◎

    第四十一章、“书香世家也机关算尽”

    林如海竭力控制住自己的神态, 他难道事事都写在脸上吗?苏哲的事他帮不上忙,贾敏也帮不上忙,何必又多有一个人忧心。

    林如海仍是摇头:“无事, 许久不见苏兄,感慨物是人非, 我见他久病方愈, 有些担心。”

    贾敏看着他, 微微叹了一口气。

    “你哪里是担心这个, 怕是担心他和黄尚书家那门亲吧?”

    林如海见贾敏一语中的,便也不再瞒她,如释重负一般:“奶奶聪慧。”

    贾敏将马车上的络子一根根放下, 再把车帘也拉好,回首无奈说到。

    “不是我聪慧, 今日闲谈, 苏家的几个婶娘都向我打探过几句,我本就和黄家姑娘不熟, 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瞧着苏家还有几个姑娘待嫁,兴许也想把女儿嫁到京中去。”

    苏家想要用来联姻的何止苏哲一个,男儿要读书举业考功名,女儿们就用来网罗各家, 林如海隐约记得,苏家的姑娘似乎都嫁的还成, 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寒门清流。坊间都说苏家很会相看女婿,所以对苏家做媒很信服。

    林如海恍然, “所以才会问你京中还有哪些人家?”

    贾敏又摇头:“你想多了, 他们家既然和黄家有亲, 何必来问我,客气话而已,我们家认识的人家,想来也不合他们的意。”

    可不是这般,若不是因为林家祖上也是几代列侯,也轮不到贾家和林家做亲。

    林如海颔首,脸上的表情说不准是笑还是怒。

    “是这个理儿,一娶一嫁,两家做亲,今后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忽而贾敏在他手上轻轻拍了一下,抿着嘴笑了:“大爷不必在意那个,我也没想着要什么荣辱与共,盛筵必散,奔那个作甚。”

    盛筵必散,盛极必衰,贾敏和黛玉还真真是母女,这点性子是一模一样,若是贾敏活到荣国府败落之时,想来定是狠狠伤心一场。

    林如海听她这么说,顺着她的话往下:“照奶奶这么说,若是我今后在江南,长长久久做个乡绅老爷,岂不是更妙。”

    贾敏也没说什么仕途经济的言语,一边摇头一边纠正林如海:“爷有那样的念头,自然是妙极,不过您有探花功名,名头上还是能拿出去,吓唬一下旁人的,今日在里面,苏家三婶还问你收不收学生,想让儿子拜你为师。”

    林如海见贾敏竟然认同自己的志向,心里和灌了蜜水一样甜,她说的对,就算林如海此刻隐逸不出,那也是个传奇。

    一般的乡绅只是个秀才或是举人,他可是实打实的探花,看来这个探花考得还真是值得。

    苏家人竟然想拜他为师,若是知道林如海真实的想法,估计要联合江南学子,对他口诛笔伐。况且苏家那么多读书人,多有举业有成者,林如海先前得过苏哲的笔记,就算苏哲来教书都比林如海拿得出手。

    林如海:“我这点年岁如何能当人师,况且我也不会教书,他们苏家放着这么几个大儒不用,真是暴殄天物。”

    贾敏比一般妇人机敏得多,苏家人图的才不是林如海真能指点一二,是林探花那个身份。

    贾敏嗔道:“莫要装什么糊涂,人家拜的也不是那种师,我只说妇道人家不管这些事,先给你提个醒,要是真问起,你也有个预备。”

    林如海经由贾敏提醒,忽而警醒起来,苏家连儿女婚事都算得这么清楚,在读书图名声的事情上只会更加钻营,想想苏学士敦促自己上京的动机,还有先前苏家三叔和苏哲争吵时对黄家的算计,林如海心底很不是滋味。

    他冲贾敏拱手而笑,由衷感谢:“奶奶思虑周全。”

    林家马车停下,已经到了家门,趁着还没下车,贾敏免不得又要提醒林如海。

    作为新媳妇,虽然林如海已经竭力帮她扫清障碍,反而弄巧成拙。

    贾敏明媚的容颜上很是无奈:“你呀,把夸我的话多和母亲说几句,再这么下去,我这个媳妇会更加难当。”

    夫妻二人一前一后才下车,跨进大门,林家的陪房就匆匆过来。

    “奶奶,京中的信!”

    贾敏让丫鬟把信接过来,半点不多看,对陪房媳妇严肃道:“以后信件都门房那边递进来,不要直接拿着,先去管家处报备。”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陪房媳妇刚好拿到信刚好又撞上奶奶和大爷从外面回来。

    可惜是特殊时候,贾敏只得从自己身边人开始立规矩,不然芝麻绿豆大小的事,都会被添油加醋弄出西瓜来。

    陪房媳妇讪讪笑了,点头。

    “是。”

    贾敏回到院里,换了一身衣裳,才慢悠悠把信拆开看,她立在窗户边,一边看信,一面又皱眉叹息。

    林如海上前环住她,在她耳畔温柔问:“你看着信叹气,京中有谁不好吗?”

    贾敏将信移过去,让林如海也能看见。

    “没有,都是喜事。”

    荣国府的来信写的皆是家常,太医看过王夫人胎像,是个男胎,贾赦新纳的姨娘有喜,老太太身子康健,贾瑚也开蒙了,这一段时日没有生病。

    果然都是好事,可是贾敏显然不高兴,林如海估摸着,大约是她担心贾赦的原配崔氏,她们姑嫂历来感情就好。

    林如海笑着问她:“这当太医的还真能看出男女来?”

    反正先前黛玉的时候,是看不出男女的,生下来是女儿,家中虽然高兴,却也遗憾不是个男丁。

    贾敏表情不太自在,从林如海怀中溜出来:“反正张太医在京中没失过手,先前也是号脉看出的瑚哥儿是男胎。”

    王夫人肚子里那个就是贾珠,虽然贾珠年纪大概和林如海记忆中对得上,但是他记着贾瑚没这么大一个兄弟姊妹,很有可能贾赦新纳的姨娘所出之子,也是早早夭折,没能养活。

    贾敏如何不知嫂嫂纳姨娘的意思,她不挑家里的家生子,专门找外面没根基的姑娘,就是担心家中的那些下人拿大,不好辖制。

    现下找了外面这个,又这么快有了消息,虽然说嫂嫂是想着添丁进口,岂知今后会不会生变?反正站在贾敏的位置考量,崔氏的未免心急了点,就算要纳,也该等贾瑚再长几岁。

    贾敏正愁着,林如海看见林老爷院子里时常传话的嬷嬷从回廊处过来,让贾敏赶紧把信收起来。

    林如海:“父亲吃药的时候快到了,咱们赶紧过去。”

    贾敏把信装回信封,整理一下衣衫,两人赶紧分开,做吹那等相敬如宾,挑不出毛病的举止。

    老嬷嬷进来的时候,林如海拿着一卷书在看,贾敏正在给屋里那颗兰草浇花。嬷嬷请林如海和贾敏过去说话,贾敏一路乖顺的垂着头,去到那边给林家老爷请安,低眉顺眼立在一边。

    林家老爷嗓子仍是嘶哑着,像是卡着一口痰。

    “今日你去苏家,见过哪些人……”

    林如海将今日见过的人一一报上来,诸如苏学士,苏哲的父亲、叔父、堂弟等等,林家老爷安静听着,让林如海慢慢说完,才悠悠开口:

    “我看你在家中耗着也不是样子,过几日去书院里帮帮忙,虽说你年纪轻,但考过试,给那些学子指点一二,不要白费了读过的书。”

    瞧瞧,可不是让贾敏说着了?苏家人就没有莫名其妙说的事!如果不是还在长辈跟前,林如海肯定要冲着贾敏做鬼脸来着,只是现如今在家长面前,贾敏一言不发,温柔贤淑。

    苏家人来探望过林家老爷好几次,兴许是某一次商议好的章程,林如海明白他爹的苦心,他作为探花,奉父亲之命回馈乡里,各处讲学,不能算做结党营私,朝廷要知道,反而要大力表彰他为朝中培养人才。

    林如海知道父亲时日不多,答应的很干脆。

    “是。”

    林家太太听说儿子要去书院讲学,当然是一桩很有颜面的事。

    作为母亲,她还是有那么一点虚荣之心,恨不得大摆筵席告诉江南各方人士,她儿子高中探花回来了。

    可惜她不能这么做,林如海是回乡侍疾,越低调越好,那些个御史大人天天盯着,就等谁犯错上个折子骂一顿。

    林家太太笑道:“前儿家里在那边的宅子一直有人打理,过去就能住。”

    她就说那个宅子买的好,还好林家太太想着,今后孙辈兴许也要去那里读书,所以没想着卖掉,年初专门修缮过。

    林老爷交代过任务,就把林如海赶回去预备课业。

    林如海一路和贾敏回来,脸色越来越差。

    “大爷怎么哭丧着个脸?父亲又没有责备你。”

    贾敏也迷糊了,林如海怎么回家之后,越来越多愁善感,不过是让他去书院帮点忙,脸色就差成这个样。

    林如海:“你没听见吗?父亲让我去书院,去书院……帮忙。”

    书院不在城中,他一去肯定要住上好几天,贾敏岂不是落单了?

    好在先前来传话的嬷嬷又来了。

    “大爷,老爷传话来说,担心奶奶在家无聊,大爷在书院无人伺候,让奶奶去照管大爷。”

    哟,想不到父亲居然考虑得这么周到,林如海的表情马上转晴,比唱戏的变脸还快,笑嘻嘻道:“太好了,你和老爷说,我们马上收拾物件,明儿就过去!”

    贾敏见他得意忘形,伸手掐他的腰:“你悠着点,满院子都是人,传到母亲耳朵里,她心里会多想。”

    林如海揉揉腰,笑意盈盈的眸子忽而转冷:“谁要喜欢传话,就叫她传,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她心里最好有数。”

    小院的气氛顿时又变得凝重,好几个丫鬟悄悄摸出去浇花除草,赶紧找点事儿做,一个没人的角落,紫儿满腹的牢骚。

    “新奶奶真是太过分了,别是狐媚子托生的,日日霸着大爷!”

    作者有话说:

    这是今天的更新

    ……

    我姐们说我表达欲太旺盛,适合去写现在JJ流行的历史盘点文

    ……

    我也不是没想过,如果让吕雉,武皇来看金陵十二钗。

    又会是怎样的效果。

    ……

    武皇应该会把凤姐薅去当女官。

    哈哈哈哈哈哈哈

    🔒42☪ 第四十二章

    ◎“原来她是狐媚子”◎

    第四十二章、“原来她是狐媚子”

    紫儿这几日实在是委屈坏了, 先前新奶奶没进门的时候 ,她在这个院子里怎么着也能算上一个二等的丫鬟,说话很有分量, 上头的莲子和莲心,紫儿也服气。

    但是新奶奶一来, 院子里的格局马上就改变了, 虽然明面上瞧着, 新奶奶对她们这些旧丫鬟客客气气, 但是和大爷相关的事半点都摸不着,再这么下去,肯定就是失宠的份儿。

    林如海那样的模样出身, 旁人家的姑娘都要梦一回,紫儿也做过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美梦。

    这位新奶奶像是给大爷灌了迷魂汤, 两个嬷嬷略念几句, 就被大爷打发走,紫儿一面是恨, 一面又不敢真怎么样,只能私下里狠狠骂几句泄愤。

    莲心听她这话,赶紧去捂她的嘴,但是手上拿着花叶子, 只能作罢。

    “你说的什么话?”莲心厉声斥责,“她是正经奶奶, 怎么就霸着大爷了?咱们大爷历来就是这个脾性。”

    紫儿冷眼看向莲心,若不是新奶奶和那些陪嫁丫鬟作怪,莲心怎么会来到这边侍弄花草。

    紫儿又道:“莲心姐姐你不会忘了, 原先咱们大爷还没第一次去京城的时候, 才不是这样的性子, 还会问我们冬衣够不够穿,现在却一个眼神都不给,半句软和话都没有。”

    莲心和莲子都沉默了,原先的林如海知礼守节,但也不是那等油盐不进的样子,待丫鬟宽和,说话也是温温柔柔,从京城回来一次就变了许多,乡试中举之后,两位嬷嬷出过那一幢事情,少爷和丫鬟们的隔阂就更大,恨不得直接让小厮服侍,半个丫鬟都不近身。

    小玲心里也憋屈着,跟着紫儿的话:“可不是,先前我还想着以姐姐的样貌品格,怎么说……也跑不了的,咱们奶奶瞧着宽厚贤德,背里手段不知多厉害,把大爷都收服的服服帖帖。”

    紫儿将手上那几支枯枝一扔,越说越起劲:“前儿我听嬷嬷们讲,那些温柔有贤名的后妃,什么娥皇女英、长孙皇后都不会独霸君主,反而是专宠那几个,妲己、杨玉环之流,就没做什么好事!”

    她这么一引经据典,众人愈发信服,殊不知隔着一道雕花墙,出来散步的林如海和贾敏将几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丫鬟们都以为这个角落僻静,殊不知后面就是林家花园,雕花墙上爬着藤蔓,她们没注意到这一堵墙是花格镂空的!

    贾敏听着她掰扯,不气反而笑,与林如海大眼瞪小眼。

    贾敏笑道:“读书只读了一半,最是害人不浅。”

    林如海心头不是滋味,林家下人说贾敏坏话,偏让他和贾敏听见,现在出声的话,那几个丫鬟就非罚不可。

    可是他这几日已经罚了好几个人,母亲放在他院子里的耳报神,要是赶出去,不知道后面还会放什么大罗金仙进来。

    林如海皱皱眉:“何止,世上好些人,连一半也没读得。”

    所谓非礼勿听,他们虽是无意间听见,却也算偷听了。

    贾敏掩口小声道:“大爷看我作甚,我可是狐媚子托生,几时被我吸了精气,仔细你的小命。”

    林如海牵着贾敏轻手轻脚从小路那边走开,停在一颗红灿灿的枫树下面,单手握拳放在唇边 ,轻咳一声。

    “咳……奶奶吸的精气,也不少了。”

    贾敏被他一说,一张俏脸由白变粉,由粉变红,一通粉拳送上。

    “读书多了也不好,青天白日的不正经。”

    林如海先前就不正经,成婚之后就更不正经了!

    这厮居然还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一本正经:“所谓食色性也,饮食男女人之大欲,本来就是一件正经事!”

    贾敏懒得和他理论,反正她理论不过,背过身去,一只手揪着枫树叶子:“那几个是大爷的丫头,妾身不便处置。”

    反正她不要在蹚浑水,现在就是狐媚子,将来指不定又要成什么恶鬼。

    林如海思索片刻,“以我之见,且放她们几日,若是再撵人,母亲那边又要心焦,总要留着人,她才安心。”

    他既是如此安排,贾敏也懒得插手,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晚间奉茶的时候,刚好就是那个紫儿。

    林如海见她捧茶过来,顺口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紫儿被吓得一跳,差点撒了茶水,弯着脖颈垂头:“回大爷,奴婢、奴婢叫做紫儿。”

    林如海今日话比往常多,上下打量几眼:“瞧着眼生。”

    紫儿柔声道:“奴婢自从七岁被买来就在院子里伺候,现下已经八年了。”

    林如海点点头,看着手上那卷《南华经》,“今后书房的茶水,你负责。”

    紫儿欣喜若狂,这么久了,还是大爷头一回亲口派差使,这是不是意味着大爷多注意到了自己。

    紫儿恨不得当朝跪下去,但是又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于是给林如海标标准准行礼万福。

    “是,奴婢多谢大爷。”

    紫儿还在窃喜,脸上笑容盖都盖不住,贾敏听见这个消息,心头为这丫头一叹,她还以为是什么好事?

    紫儿被林如海钦点去书房伺候茶水的事一传出来,丫鬟小玲也坐不住,凭什么这样的好差事要轮到她。

    要是大爷知道她骂新奶奶狐媚子,看她还能不能在院子里立足。可惜小玲自己也不干净,她也嚼舌根,不然肯定去和奶奶告紫儿的状。

    小玲表情很不服气,白了外面的紫儿一眼,对莲心说:“前儿还给姐姐抱不平,转头马上就攀上高枝,怎么不见她给姐姐美言几句,真真是个忘恩负义!”

    莲心比她们大两岁,这两个小丫头的心思一眼就看得穿,她心里不舒服,但也不会傻子一样受小玲挑拨。

    莲心拿着小银剪子,把络子上多余的线头慢条斯理的剪掉,风轻云淡:“她能入大爷的眼,是件好事,你急什么,兴许下回就轮到你了。”

    小玲见莲心不和她站在一处,吃了一记闷亏,愤愤出去浇花了。

    过不得多时她又折返回来,满脸堆笑:“那是什么好差使,你们还不知道?老爷让大爷不要呆在家中,回馈乡里,去书院帮忙讲学,眼看着就要出去,能在书房几日?”

    莲子也懒得搭理她,敷衍道:“不知道哪些人能跟着去。”

    听到这里小玲又泄气了,神情萎靡:“总归不是我们。”

    莲心让小玲把剩下的针线收起来,没有什么大事就不要各处乱窜,有个丫鬟忽然跑进来,扶着门框踩在门槛上,声音清脆:

    “莲心姐姐、莲子姐姐,管家传话,让你们预备衣裳,交代好手上的事,跟着大爷去书院那边当差。”

    小玲一手拿着针线篮子,眉开眼笑:“我就说,咱们大爷心里明镜儿似的,有些人呐,偷鸡不成蚀把米。”

    虽然不是她去,但也不是攀高枝的紫儿去,小玲心中平衡了!

    莲子和莲心听了消息,赶紧收拾自己的铺盖和衣裳,不一会儿就有嬷嬷来搬东西,两人跟着管事嬷嬷,坐着牛车,提前一天去书院那边洒扫布置。

    第二天一大早,林如海带着贾敏拜别父亲和母亲,侍奉过一回汤药,两人乘着一辆大马车,悠游自在往城郊的书院去。

    午间的时候马车在书院门口停住,贾敏难得出来一次,暂且不想进宅子,林如海见她想走动,就领着她在书院周边看看风景。

    这一处除了书院,有几处院子聚落,现下秋日里,好些农人忙着秋收,学子们多半在课上,路上冷冷清清,根本没人。

    门房见有马车停下,张望了几回,似乎有女眷,又不敢过来问。

    林如海看着书院的青瓦白墙,心头涌起一阵遗憾,外面其实没什么好看的,书院里却还有几处景致可以一观。

    “书院不便让你入内,原先我住的院子已经住进别人,不然真想带你去瞧瞧我原先读书的地方。”

    贾敏看那高高的院墙,脸色露出无奈的一丝笑意,又透着几分失落:

    “前几朝书院还有过女科,书上有载,男女学子共听讲学,现下风气反而越过越回去。我原先在书上读过江南书院盛行,今日托大爷的福,也算开眼了。”

    以贾敏的学识,完全够去书院读书,若是跟着那些大儒学一学,考教之时没准还能得一个甲等,可惜现在连门都进不去。

    现在的贾敏进不去,以后的女儿黛玉何止进不去,一辈子活了十几岁,都没见过书院大门往哪儿开。

    贾敏又道:“其实我说的也不对,不单是风气的事,寻常人家生活尚且艰难,怎么有这样闲钱,舍得给女儿读书?”

    别人舍不得但是林如海舍得,以后他还要给黛玉请进士当先生,一个不够就请两个!

    林如海正盘算着,远远看见巷子里有个瘦高个子走出来,似乎有点眼熟,他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几眼。

    贾敏问:“大爷认识那个人?”

    一旁的嬷嬷笑道:“奶奶,咱们大爷在此处读书多年,肯定有不少认识的人。”

    林如海努力辨认:“看不太分明,不知有没有认错。”

    那人也看见了他,朝这边走过来,贾敏领着丫鬟和婆子回避,又回到马车上。

    瘦高个子走进来,粗布衣裳,因为消瘦而高高的颧骨,是先前给自己拮据的朱谦。

    朱谦见到林如海,古板的脸上露出笑容:“林探花。”

    林如海也很高兴,看朱谦的打扮,应该是在书院里任教,他能找到一个赚钱的营生,是件好事。

    林如海还礼,看见朱谦,就有很多问题想问。

    “果真是你,我还以为自己看走了眼,你在此处任教?今年怎不见你进京,可是遇到难处?”

    🔒43☪ 四十三章

    ◎“书院社会人”◎

    四十三章、“书院社会人”

    林如海只记得朱谦在官场上铁面无私, 至于他是哪一科的进士,没有半点印象,二人前世交集寥寥, 他现在能认得出来朱谦,也是因为他瘦高的模样, 实在深入人心。

    朱谦冲着林如海拱手作揖:“在下祖年前过世, 而今家中已无亲眷, 山长见我孤苦无依, 让我到此间来任教。”

    听得朱谦解释,林如海点头道:“原来如此,朱兄节哀, 正好我也到此间来帮个忙,今后还要仰仗朱兄的照拂。”

    怪不得朱谦能够刚正不阿铁面无私, 原来是个实打实的孤臣, 古往今来皇帝陛下最喜欢用这样的臣子当刀子。

    林如海前世死得早,也不知朱谦有没有落个好下场, 希望龙椅上那位不要做出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的事,朱谦进入官场之后,得罪过不少人。

    朱谦今日在书院里就听见有人议论, 林探花会来学中交流考试的经验,在书院门口见到林如海, 并不意外。

    朱谦又道:“探花过谦了,先前我祖父病重,花去不少银子, 欠您的债务……”

    朱谦还记着银子呢!不过对于他而言也正常, 林如海没担心过还钱的事。

    “人人都有犯难的时候, 朱兄现在最要紧的是好生进学,养好身子,京中不比江南,春日里会试,冷得很!”

    林如海话音刚落,就有三五个人从书院大门出来。

    循着声音望去,是苏哲的一个远方堂亲,名叫苏诚,在书院当中讲学的夫子,领着三两个举子出来。

    肯定是门房进去报的信。

    苏诚穿着一身上好的儒衫,衣着比林如海还要华丽,褐色粗布衣裳的朱谦在他面前更是相形见绌。

    苏诚捏着扇子,冲着闲聊的二人笑道:“我说是谁能入朱举人的法眼,原来是林探花。”

    林如海见常安探头探脑的过来,侧身过去小声叮嘱他:“去和你们奶奶说,让她先往宅子那边去,我这会儿一时半刻,脱不得身了!”

    常安得令,点头退下。

    “是。”

    苏诚和几个学子簇拥过过来,指了指书院大门的方向。

    “林探花既已经到了,何不进去?”

    林如海颔首,伸出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歉让道:“请。”

    一行人簇拥着林如海进书院,一路进去,正是书院的课间,好些学生围过来。

    这里面有些是原先就认识林如海的,也有今年才入学,只听过林如海的传说的,议论纷纷。

    “林探花,真是年轻啊!”

    “我这么大年纪的时候,院试都没过,人与人果然比不得……”

    林如海已经习惯了,坦然和苏诚一路进去。

    苏诚一面往里走,一面露出笑容与林如海寒暄:“你才来的时候,三天两头生病,那时我还担心你嘞,唯恐你熬不过科举考棚那几日,想不到有这样的造化,大约是天上的文曲星托生的吧!”

    林如海免不得要走个过场,他年纪小,林家又舍得送礼打点,书院里的夫子对他一直不错。

    林如海不敢居功,冲着几位讲学的夫子作揖:“学生一路走来,承蒙各位师长照拂。”

    当中一个胡须花白的中年精瘦男子笑道:“我知道你天资聪颖,你与旁人不同,莫要撺掇着学子像你一样,他们可不是你。”

    林如海认出他是早前在堂上批评自己的夫子。

    林如海:“当然,先生说的对,书山有路勤为径,我自是要督促他们勤勉的,只是我年岁小,虽然能考试,但真讲习起来,却是不成,岂不是误人子弟。”

    他们爱听什么话,林如海心里明镜似的,几句话说出来,在众人面前就是一个谦虚不自傲的学子形象,符合书院对学生的要求。

    这时苏诚又摇着扇子道:“你也不必讲什么,只抽空将你考试时如何破题,如何作文,殿试之上如何应对,都说一说,他们听了心中也有几分底气。”

    果然是他们早就盘算好的事情,连林如海要讲什么都排好了课。

    林如海以前没讲过学,这辈子也不怎么会讲,事先要和他们提个醒。

    为难道:“这个……学生回去斟酌一二。”

    苏诚索性直接留他吃饭:“苏家那边早有消息递过来,今日书院设宴,你就不要走了!”

    正说着话,人群外有人高声喊道:“苏举人来了。”

    围着他们的学子赶紧让出一条路,清瘦的苏哲穿着杏色儒衫,披着一件褚色披风,飘飘荡荡走过来,看见林如海被大家团团围住。

    一张比旁人稚气十来年的脸,似乎有些手足无措。

    苏哲走到他身边,摊开扇子,在他耳边小声道:“莫要奇怪,这样的场合,如何能少了我。”

    看来真是苏家那群人暗地里安排的事,林家只要搞定林家老爷,父亲一发话,林如海怎能推辞。

    林如意失笑:“我刚刚还想说,若是要讲习,还不如找苏兄,将你那些笔记注释整理一二,比有些大儒讲的之乎者也有用。”

    苏哲又小声回敬他:“你这话可是折煞我,若是说出来,上面有几个先生肯定多心你指桑骂槐。”

    夫子们遣散学子,邀约教习人员都往山长的院子里去,今日在那边设宴。

    人群散去,常安才费劲的上前来,仍旧是那副征询的面孔。

    林如海想到自己的计划被大乱,心里不舒坦,又不能发作,敲着扇子叹气道:“唉!去和你们奶奶说,今日书院留客,我不回去用晚食。”

    苏哲和林如海走在后面,边走边闲话,还好这次林如海没当着这么多老顽固的面说要出去陪娘子。

    不然江南各处学馆,又要有乐子了!

    苏哲打趣他:“你真是恨不得去哪儿都把弟媳别在裤腰带上,以后若是再有儿女,岂不是要拖家带口?”

    林如海正色道:“我倒是想拖家带口,可是咱们书院门槛金贵,女子进不来。”

    他才不稀罕,以后自己给女儿盖一间书院,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说到这里,林如海停住步子,反问苏哲:“我在京城的事传回来,学士应该没少骂人吧?”

    学士怎么可能没有微词,他原先就认定了林如海贪图美色,沉迷男欢女爱,早前林如海在京中的爽快发言,落到他耳朵中,简直不知所谓,学风败坏。

    苏哲想到学士还用林如海的这件事当成典型的反面例子,教育苏家的读书人,耳提面命,再三叮嘱苏家子弟不可耽于美色。

    苏哲想到书院里面一堆老头子根基深厚,又有威望,一句不好的评价兴许就能毁掉一个人,提点林如海。

    “如海兄高中探花,那些自然成了风流韵事,万幸、万幸!先前老头子不只敲打我一次,万万不可辱你这般行事,一个不慎,就落人笑柄。”

    林如海当然顾忌这个,他们惯是爱在女子身上做文章,读书人传起流言蜚语,和后宅娘子们的闲话不是一个等级,批评他是小,牵扯到贾敏是大。

    江南不像是京城,今儿那个世子有风流韵事,明儿那个伯爵又闹出新闻,一桩桩事情应接不暇,他念着贾敏那点儿女心思,在京城各样劲爆的新闻跟前不够看。

    这群读书人惯是爱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与女子为难,要说江南也真奇怪,一面是扬州瘦马闻名遐迩,若是三月春时,女儿家还能出来踏青。一面又是很多老古板,竭力推崇《女戒》、《女则》,恨不得直给每个寡妇都安一座贞节牌坊。

    他指了指那边衣冠楚楚的苏诚,冷笑:“我念着自家娘子,还成笑柄了,那一位在烟柳巷子不是有好几位红颜知己,那就不是笑柄?”

    苏诚的风流韵事前世林如海在家中守孝都听到一箩筐,什么扬州瘦马带着私生子找上门,只是寻常事。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就没有苏诚没玩过的花样,只是现在还人模狗样,顶着一张读书人的皮囊。

    苏哲见他一针见血,心底一凛,苏诚这事做的还算隐秘,又有苏家帮忙遮掩,外面知道的人没几个。

    或者说苏诚自以为瞒得好,其实早就人尽皆知了?

    苏哲冷笑,玩着扇子上的玉坠子:“如海兄,你消息可真灵通,不过他没当官,官员不可狎妓那样的条款,管不着他。”

    所以后面苏家这位远方堂族玩起了小少年,就是因为当上了芝麻官?

    林如海凝眉摇头,苏哲也心中郁闷,不想再和林如海谈这件事。

    当即岔开一个话题问他:“你在书院要住多久?我却是要长住。”

    苏哲能长住,林如海不能,他摇头。

    “我家中父亲身子不虞,至多逗留三五日,说来说起,乡试会试就是那么些事,也没几日好讲的。

    山长招呼众人落座,让小厮泡着茶水,让林如海讲一讲进京的见闻。

    林如海当着没什么好讲,他总不能把自己每日对成亲期盼透露出来,只好捡着殿试的事情讲一讲。

    众人听到圣上赏赐糕点那一段,皆感叹林如海的奇遇,还有天家的宽容。

    “圣上竟然这般平易近人?”

    林如海见苏哲又对自己挤眉弄眼,似乎在说他惨了,要是让一板一眼的苏学士知道林如海在殿试上这么不尊重,肯定又要成学院的反面学子典型。

    林如海冲那位举子颔首:“是,圣上仁爱,对生员礼遇有加。”

    山长在主位上听着,清了清嗓子严肃道:“这是林探花运气好,年岁小,若是你们,万万不可。”

    山长是新朝三年的进士,也在官场呆过几年,最后辞官回乡,兴办书院讲学,是江南一带很举足轻重的大儒。

    在殿试之上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若是皇帝心情不好,随随便便就可治你御前失仪的罪。林如海心底念一声糟糕!

    他又要教坏举子了,他是无所畏惧,最后反而得到圣上青眼,要是将来有人模仿……

    林如海不敢想,赶紧站起身,冲着山长和几位年纪大的讲师作揖,神情严肃强调:

    “方才山长所言极是,这也正是在下想要补充的,事后想来也觉是我运气极佳,再来一回,万万不敢的。”

    看见林如海认错后怕,那几位大儒才心满意足的捋着胡须点头,苏哲在自己位置上,看着这样的场景发笑,果然江南自成一脉,圣上都没挑毛病,他们自己先挑起来。

    恭维一声声,宾客一群群,言笑晏晏,说的都是林如海前世官场上最熟悉的话语,林如海左右应付之下,只留下满心疲惫。

    🔒44☪ 第四十四章

    ◎“跟着如海学看人”◎

    第四十四章、“跟着如海学看人”

    月只半弯, 星光灿灿,林如海踩着星光从书院离开,自家小院门口已经点了灯, 屋内烛光昏黄,涌出一股暖意。

    还好都是读书人, 在书院里面拉不下面子纵情饮酒, 此番只为交际。

    林如海一回屋中, 瘫倒藤编躺椅上就不愿动弹, 贾敏上前服侍他换衣裳,闻他身上并没有酒气。

    贾敏纳罕道:“你又没喝酒,怎么累成这般, 老远看着你走路步子虚浮,我还以为大爷你饮酒了。”

    林如侧过身, 将身上的外袍脱下, 向贾敏诉苦:“和他们说话,比喝几坛子酒还累呢!”

    随即又按着太阳穴:“明日要给他们讲会试的文章, 真是头疼,可见不是谁都能当夫子。”

    林如海说的是真心话,会写文章和会讲文章,不是一码子的事, 不过他已经答应下来,就不能失言。

    一夜无话歇息, 第二日早早起来就往书院去,按着作文的思路,给学生讲过一回如何破题, 就让他们先试着写上一段, 批阅之后再行讲解。

    林如海头一回讲课的体验很不美妙, 课间在那儿看着自己默写出来的答卷叹气。

    朱谦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听见林如海小小年纪,叹气的声音着实太大了点,问他:“林兄为何叹息?”

    苏哲也跟在朱谦身后,他们是来请教林小探花文章的。

    苏哲笑道:“他多半是想念自家娘子,朱兄莫要打扰,让他叹够十几次,一会儿就好了!”

    林如海无奈看两人一眼,苏哲喜欢开玩笑的性子一如既往。

    苏哲见林如海闷闷的半晌不说话,转过头又去和朱谦闲谈:“朱兄可有婚配?”

    林如海把面前的答卷放下,反问苏哲:“你们苏家怎么这般爱说媒,苏举人也学起来了?”

    苏哲把自己手里那张答卷折叠起来,摸摸鼻梁笑道:“随口一问而已,我记着朱兄年岁与我相当,苏兄是几月生?”

    朱谦心思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苏哲一问,他如实答道:“十月里。”

    苏哲拱手:“我五月里的生辰,虚长你几个月。”

    两人对着作揖,拜来拜去,林如海旁边看戏,心里嘀咕,朱谦还真是显老,怎么看都比苏哲要大五六岁。

    不过长得老成在官场上吃香,旁人看你容貌,就觉着你可靠!

    看到林如海一直打量他们,苏哲把答卷往书案上一摊,玩笑着摆起谱来:“你不必纠结,终归是比我们小,怎么算也要叫我们一声兄长。”

    林如海勉强一笑,要真算年岁自己当苏哲的爹都绰绰有余,他把自己默写出来的文章递给朱谦研究。朱谦捧着答卷先走了。

    等人走后,此处只余下林如海和苏哲二人,他想到苏哲对朱谦的态度,狐疑问他:“你与朱谦相熟?”

    苏哲摊手:“不熟悉,先前我在家中守孝,没来过书院几次。”

    林如海就更不懂了,苏哲可不是随随便便就会表现的和人十分熟稔的性子。

    “那你为何?”

    苏哲指了指林如海,“我瞧着如海对他礼遇有加,你素来看人有眼光,我也有样学样罢了。”

    林如海万万想不到竟然是这个理由,苏哲这么信任自己,未免过于草率。

    看来今后苏哲应该会努力和朱谦交好,他们是该对他礼遇有加,不过依着朱谦刚正不阿的性情,将来未必会给这几分薄面。

    林如海从笔筒里拈出一只狼毫,蘸了点墨,又开始写写画画。

    无论如何,朋友总比仇人好。

    此事对林如海实在太难,他免不得要偷懒向苏哲求助:“苏兄,这课还不如你来讲呢!你写的笔记,比我所言清晰明了有章法。”

    苏哲见他愁眉苦脸,出言鼓励:“如海讲课不是缺少章法,是他们太愚钝,不能顿悟,若他们眼界再宽点,听着不会吃力。”

    林如海趁机问一问苏哲的作文思路,又问他怎样才能把文章起承转合讲明白,苏哲耐心做了批注,林如海白得一份讲课的笔记,十分完美!

    托苏哲的福,林如海在书院呆了三日,大概把能将的都讲了,出游偷懒未遂,反而苦哈哈过了三天。

    日子一到,他赶紧带着贾敏开溜,回到家中头一件事就是给林家老爷和太太请安。

    林家老爷显然不是很满意儿子这么快就回来,他都网开一面让儿媳跟着去服侍,就想让林如海去和书院学子多交流,那些人兴许就是下一科的进士,拓宽人脉的好时候。

    林家老爷问:“怎么几日就回来了?”

    林如海早就预备好说辞:“父亲、母亲,孩儿只是去帮个忙,交流几日,不宜过于高调。况且父亲和母亲还在家中,儿子日日挂心。”

    不等林家老爷说话,林家太太赶紧接过林如海的话茬:“这样也好,若是那边还要讲课,你再过去。”

    好不容易盼着儿子回来,当爹的天天要琢磨怎么把人往外赶,儿子探花名头顶着,就算要广交人脉,也不差这几日!

    林如海也问母亲:“母亲,今年咱们家外面产业收成如何?”

    如果不是因为书院这件事,他现在应该在核对林家各处庄子的出息和账目才对。以前林如海没多少概念,这些事都是贾敏打理,现在他可在意银子了!

    林太太抚着鬓角,微笑:“这几日正忙着秋收,今年没什么大灾,应当不差,等年前盘账,让你媳妇见一见各处掌柜,里里外外都要管起来。”

    林家太太再怎么使小性子,心里还是要把产业给儿媳接手,要是现在不教会,今后她眼睛一闭走了,这么大个家业,白被旁人掏空。

    林如海只当没听见母亲提及贾敏,毛遂自荐。

    “若是书院无事,我到时候也看看,这些年一直在外读书,家中事务不清不楚,兴许有人指着我年轻,想要诓骗我呢!”

    林太太点头同意了,说盘账的时候若林如海得空,就让他来帮忙。

    夫妻俩从长辈院子里出来,晃晃悠悠回自己院子,先前的菊花已经开过一轮,林家又换了新的菊花盆景,摆满一路。

    院子里那几株枫树尽数红了,远远看去像是燃着一团又一团的火。

    “大爷,这是最近外面送来的帖子,无论官员商户,都在这儿了。”

    管家媳妇从门房那边把这几日收到的帖子从门房那边传递过来,浅浅装满一箩筐。

    贾敏看着各式各样的名帖:“这些帖子都要回?”

    林如海抽出几张,随便翻看着:“不一定,只是不拘大小,看看是那些人家,我们林家好些年没收过这么多帖子了。”

    贾敏也翻开几张来看,发现越是商户人家的名帖就越精美。江南不像是京中,京中各式人家能用的名帖各有规制,江南富庶,卡着逾矩的红线,怎么精致怎么来。

    苏绣的、镀金的、掐丝的、还有上面粘着珍珠当妆饰的,花样百出,争奇斗艳。

    林如海递给她一张烫金名帖,笑着问:“这户人家你知不知道?”

    贾敏看那人名讳十分陌生,摇头道:“不清楚。”

    林如海笑笑,又提醒贾敏:“他家祖籍金陵。”

    金陵,薛家,贾敏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个薛家!”

    贾敏和那个薛家是真不熟,若不是王夫人、王熙凤的关系,薛家和荣国府根本搭不上边。

    想来贾敏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今后就是她口中不太熟悉的薛家,竟是在荣国府上住了这么多年,甚至最后还住在贾家娶媳妇。

    想到薛家母女,林如海眸子中泛起寒意,薛家是有薛家的难处,但他林如海没那么大度,若是这一世薛蟠仍旧作奸犯科,他绝对不会让荣国府包庇薛家。

    为薛家提供避难所,请神容易送神难。

    林如海把那张帖子合上,“这几日攒的帖子多,你一时想不起也是常理。”

    说到薛家和王家的关系,贾敏心底其实很看不上,可是二哥娶了王家姑娘,是父亲在时定下的亲,她成了王家姑娘的小姑子,很多话不能拿到明面上。

    王家和薛家联姻,不是见薛家儿子多成气候,就是为着能一处发财。

    贾敏回忆旧事,呆了呆:“我二嫂的妹子……今年应该只得十一二岁,还差好几年才能出阁。”

    薛姨妈和王夫人差着好几岁,不然薛蟠和贾珠也不会差这么多年岁。虽然姑娘没正经嫁过去,但两家已经合作捞得盆满钵满。

    一门亲事,双方得利,妙哉妙哉!

    林如海伸手把妻子拉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跟前,拥着她问:“我还真有些好奇,薛家和王家,几时定的姻亲?”

    “好些年头了。”贾敏眉头皱起,掐着手指,仔细想了想,“若是我没算错,怎么也有五六年的数,薛家现在管着西洋那边的生意,说他们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就说我们家和王家,也是当年我父亲在姑苏修海塘的时候,定下的亲事。”

    那可真是日子久远,贾代善在苏州修海塘,几乎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贾代善的目光也不算错,王家的王子腾确实官居一品,权势如日中天。

    但贾代善的眼光也算不上好,王家薛家搅和一处,王子腾在朝中为官不便照拂薛家,荣国府接了这个隐患,给薛家提供容身之所。

    若是圣上要清算之时,荣国府隐匿窝藏罪犯薛蟠多年,就是一项有力罪证!

    贾代善虽来过姑苏,可惜林如海和他似乎没什么交集。

    林如海遗憾:“想来是早前我太过籍籍无名,泰山大人根本没考量过我。”

    贾敏轻轻推他一下:“你那时才多大,居然还在意这个?我听母亲说,父亲修海塘的时候王家老太爷帮过忙,两家才开考量亲事。”

    这件事贾敏前世可没和他讲过,林如海好奇。

    “王家老太爷,帮过什么大忙?”

    🔒45☪ 第四十五章

    ◎“姑苏日常”◎

    第四十五章、“姑苏日常”

    前世林如海没怎么关注过王家的祖辈, 他与王家交集不多,王子腾得势的时候,自己早就进了棺材。

    莫说林如海, 贾敏作为实打实的贾府人,也不是很明白父亲早年为什么要做王家这门亲, 那个时候荣国府里担着疏浚河道的差使, 四王八公之中, 比王家好的人家还能挑一挑。

    贾敏为难的摇摇头:“我也说不清楚, 只知道王家本来也是有爵位的人家,祖辈上就有交情。兴许是修海塘的时候,父亲遇到难题, 王家老太爷推荐了能工巧将。下回我们回京,我问一问母亲或者哥哥, 他们兴许记得清楚, 我那时年幼,好些事情不记得了。”

    王家是有爵位, 可是不知怎的到了王夫人的哥哥手上就到头了,后面王家在京中立足,靠的是王子腾和王子胜的能耐,并不是祖上的荫庇。

    兴许贾政和王夫人逼着贾珠努力进学念书, 就是想要贾珠走王子腾的老路。

    林如海转念一想,若是自己当年能从巡盐御史的任上顺利进京, 也能进六部,凭着探花的出身,混得未必会比王子腾差。

    可笑荣国府煊赫一时, 最后是要靠着贾元春在宫中的恩宠和媳妇儿母家的庇佑, 林家祖上几代列侯, 最后也落得个人走茶凉的下场,呜呼哀哉!

    林如海见贾敏实在不知,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无妨,以后若是回到京中,咱们再慢慢问。”

    反正贾政和王家的婚事早已是定局,王家也没什么大错,现在问清前因后果,也不能悔婚。只要他这辈子活的长久点,看谁能欺负他闺女。

    入秋天渐渐变凉,夫妻二人一夜无话,相拥而眠。

    过得十来日,原先去金陵城请名医的大管家回来了,门房传来消息的时候,林如海才起来,正在给贾敏描眉。

    外面的嬷嬷着急忙慌跑进来:“金陵来的太医到了。”

    林如海和贾敏赶紧把动西扔到一遍,整理衣衫,往林家老爷的院子里去。

    这位太医已经古稀之年还多五载春秋,七十五的年纪在当下已经算是高寿。还是林家祖上是勋贵人家、舍得出钱,还有个年纪轻轻高中探花的儿子,外加贾府祖籍金陵有几分势力,才情得动。

    老太医鹤发童颜,精神健朗,腰背也不驼,看着比缠绵病榻的林家老爷年轻十来岁。

    他进去见过病人,只沉着气号脉,也不多话。

    出来写了方子,只说了一句:“仔细调养,尽力而为吧!”

    林家看了姑苏能排上号的大夫,基本上都是这个说法,林家老爷心肝脾肺肾都很衰弱,能做的就是用药和饮□□心养着,能养几时是几日。

    林如海自己看过医书,略懂一点皮毛,这位太医开的滋养方子比前面看过的大夫温和,没有用太多的人参肉桂发热大补之物。

    难得请来一回,老太医又给林家太太和林如海、贾敏都号过脉。

    林家太太有肝气郁结之症,想来是心中担忧林家老爷身子所致。至于林如海和贾敏也是肝火虚浮,心中焦躁。

    太医给贾敏号脉的时候,林家太太眼中希冀得很,恨不得能从太医口中听出‘有喜’之类的字眼,太医已经开了调理滋补的药。

    林家太太也是二十八周岁上才有的儿子,虽然心里很急,还是忍住了没催生孙子。

    林家预备丰厚府谢礼,林如海亲自送老太医上了回江南的船,林家又恢复到平静单调的日子,每日给林老爷侍奉汤药。

    十月里书院那边下帖子,林如海又去过书院一回逗留两日就归家,余下时候甚少出门,多在家中闲着。

    秋收一过林家各处庄子忙着盘账,大约有个模样的时候,林家太太让人把林如海和贾敏都叫过去。

    这一回她主要是找贾敏安排事情,两日去到林家太太那边,桌子上是三摞账本,码的整整齐齐。

    林家太太坐在上首,她今日穿的讲究,上身穿着宝蓝藏针描金半臂,披了一件蓝黑茱萸纹绣素罗薄氅,很有当家主母的气势。

    林家太太和贾母不同,不好享受,虽然屋里也有不少金银头面,她嫌弃太重,而今林老爷病着她不太出门,懒得戴出来,今日头上的八宝簪子还是以前林如海从京中买回来的。

    林家太太坐在上首,开始对儿媳训话:“我们家几代下来,没有女儿嫁出去,历代主母嫁妆,还以祖上的产业的积累,是有一些余财,你当了林家媳妇,就要守住这些东西。”

    贾敏知道婆母都喜欢乖顺媳妇,她一如既往的安静垂着头,摆出一副恭谨模样,听林家太太指点。

    林家太太起先是不太喜欢儿媳太过鲜活艳丽,这一段时日相处下来,发现贾敏知礼守节,十分听话,她说往东就不往西,平日里也是儿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又有点担心儿媳太软和,今后会被仆人拿捏。

    真真是世事难两全,趁着自己还有精力,林家太太可得把儿媳调教好,不然林家的产业交给贾敏打理,林家太太不能安心。

    林家太太训话完毕,简单说了一回家中要紧的几样出息,就叫贾敏回去先看账本,若有不懂的再问。

    贾敏带着的丫鬟搬了两次,才把账本都搬回院子中,因得紫儿在书房伺候茶水,林如海几乎不用书房,贾敏也懒得去那边,让人把东西都挪到厢房的塌上,再移好几盏羊角灯过来,她晚上也要看账本。

    贾敏得了账本,反而把林如海放到一边,林如海陪着她坐到半夜,自己都开始打哈欠了,贾敏仍是神采奕奕,好像那些账簿上有花儿,看得津津有味。

    林如海吃味得很:“奶奶何故还不歇息,如此用功?”

    贾敏正色道:“家中产业有些零碎,我一时看不完。”

    这么一看,贾敏是在做正经事,林如海反而成了游手好闲的浪荡子。

    林如海无奈得很,自己却是比不过几本账簿了!

    把贾敏面前的账簿一压:“天不早,明儿再看,虽说我们家中不缺烛火,仍是伤眼睛,先前我就说了,我还是有些产业的,不敢欺瞒奶奶。不过江南富商遍地,历来有斗富的习俗,我们林家倒是不显。”

    贾敏这才慢吞吞把账簿合上,反手捏捏肩膀,“家中在东北那边没什么产业,怪不得每年都有好大一笔人参开支。”

    就算放下账簿,心头还是记挂着,前世贾敏走的早,没机会教黛玉管家理事,虽说有贾母照拂,实际上黛玉并没有正正经经有人教过管家理事,都是她聪慧,看着王熙凤管家,自己照管潇湘馆,耳濡目染,慢慢学的,大约也遗传到几分贾敏的能耐。

    贾家的田庄在北边,每年都有山参送来,林如海忽而想到因为黛玉用药要用人参,先前自己在时,都要往贾府打点这份钱财,落到荣国府爱嚼舌根子的下人口中,就成了白吃白拿。

    林如海又道:“人参虽然不易得,但咱们家又不是买不起,北面那边好的地方,早前都被圣上封赏出去。我们家的田地,基本上都是用朝中的赏钱慢慢置办的,自然是住在哪儿,地就买在哪儿。”

    林家的田产庄子都靠南边,金陵姑苏一代,北面还真没什么东西。

    贾敏移开面前的一盏灯,把账簿子放回去。

    “你说的是,若非圣上赏赐,谁也不会想着要去那么远置办产业。”

    贾敏早就和母亲说过,皇家封赏的庄子太远,每年他们送年货和时节土仪都不容易,也该在金陵那边再置办点田地,为子孙后代多积攒田产。

    贾敏想着在南边置办田产,林如海却心底估摸着哪儿他都想去,若是能弄到好地界,林家要是去北面弄个庄子,也不是不可,今后自有新鲜的人参鹿茸吃。

    林如海:“远一些也好,庄子里都是靠天吃饭,如果田产都在一处,一起受灾的话,肯定颗粒无收。”

    说到置办田产,林如海又来劲儿了。前世他怎么就能允许贾琏把林家的产业田地多半折成银子呢!那些东西一旦换成银子,又没个标记。贾府里的人说什么是什么,像是土地和房屋,好歹在官府有个契书。

    林如海又道:“我才娶亲,过几日去和父亲母亲商量,再买些祭田,多给祖宗添一份。”

    贾敏听林如海提起祭田,眸中一亮,若是置办的祭田,就算将来荣国府爵位到头,圣上要把一些恩赏收回去,断然不会将祖宗的祭田充公,林家果然是几世勋贵,想得长远。

    烛光之下,贾敏笑意温柔:“我们府上祖籍金陵,可惜我自小长在京城,都没去过一回,赶明儿我也写信给母亲,让她在金陵给哥哥们都添一份。”

    若不是急着赶路回家,他们大可在金陵逗留赏玩几日。

    林如海意动,牵起妻子的手:“金陵又不远,若是得空,我带你去。”

    可惜他们没有这般的机会再成行,凛冬将至,就算林家不缺炭火和补药,林老爷的病却一日比一日沉重,和前世的症状一般无二。

    精神头越来越差,期间昏迷过好几次,每次十分凶险的被救回来,而后四肢无力,昏聩不已,瘫痪在床上,连人也不能认出。

    林如海每日侍奉在病榻前,夜里也歇在隔间,起来探望多次,唯恐林老爷半夜就撒手人寰,一来二去林如海,日日都顶着青黑的眼圈,自己也瘦了一圈。

    就这般熬过腊月里,林家有重病之人,年节也过得十分惨淡,大初一的时候,林家太太让林如海和贾敏都穿上大红织金的喜庆心仪,她自己也穿上盘金小袄。

    可林家太太说的话却不那么喜庆,她把两个孩子都叫去,神情疲惫:

    “你父亲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个春日,把各样东西都预备好,冲一冲,若是不好,免得到时候慌了手脚。”

    林如海答应下去,回去就让管家把名册送来,贾敏翻开册子,是以前林家来往人家的礼单,厚厚一沓。

    贾敏问:“这些都是要报丧的人家?”

    林如海点点头,给贾敏腾了一个位置,“这么多年过去,有些人家不太往来,还有些获罪没落,也不是哪家都要送。”

    贾敏微微叹气,坐在林如海身边,拿起另一个折子:“我父亲走的早,那时候我不太懂事,只记得家中也是很忙。”

    夫妻二人心照不宣,父亲的丧事,只是时间问题,兴许就在这几天。

    晚间他们在小院中用饭,林如海往贾敏碗里夹了一块鱼肉:

    “多吃点,林家虽然不必荣国府交往的人家多,但是我们家中没有旁支,只能自己操持。”

    作者有话说:

    又是去医院的一天……

    日常向的作品~主打慢节奏家长里短。

    要把后面的更新码出来,加油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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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6☪ 第四十六章

    ◎“林父丧事”◎

    第四十六章、“林父丧事”

    林家的丧事, 不比荣国府轻松,荣国府在京中与各家勋贵往来,人来人往。但是荣国府和宁国府外加贾家旁支也能凑出好几房人帮忙。

    可林如海已经没有真正的堂族, 四代之内无亲,老太太说的林家人都死绝了, 是气话, 也是真话。前世林如海不是没动过过继嗣子的心思, 可惜林家不仅嫡系单传, 连旁支也找不出人。

    倘若林家老爷一走,所有女眷的迎来送往都要压到林家太太和贾敏头上,旁人家来吊丧的必定都是林如海同辈和小一辈, 大部分的事情就要年轻的贾敏担着。

    林如海还记着前世,父亲过世以后丧事办完, 家中所有人都消瘦好一圈, 自己又并一场,养着三五个月才勉强养回元气, 这一世趁着还有时日,把能预备的都预备上。

    夫妻俩笼着火写了一回单子,开春寒湿,早早睡下。

    过年之后天气一直阴沉, 不下雨也不见日头,云层仿佛随时要坠下, 压着喘不过气,正月初五那天早上,昏迷两日的林家老爷咽气归西。

    林家太太和几个姨娘哭作一团, 唯有林如海木着脸走出来, 支使着各房下人:“把灵堂布置起来, 各家去报丧。”

    林老爷一走,先前被打发出去的乳母嬷嬷们被允许回来帮忙,两个嬷嬷领着几个婆子丫鬟和小厮在林家老爷灵前举哀。

    “我们知道大爷心里苦,大爷心里苦的哭不出来,就让小的们替大爷哭!老爷啊……”

    唱经超度的和尚,做法事的道士也来了,一连七日不停。

    江南地界的有些头脸的人家听说林家咯老爷归西,无论得不到报丧,都往林家吊唁,林家大门洞开,往来络绎,熙熙攘攘,门庭若市,许多年不曾如此热闹过。

    林家管事的把下人们都召集起来,再三敲打。

    “都警醒起来,只要这几日不出错,把老爷送出门去,家中自然有赏!”

    贾敏忙得脚不沾地,一面是婆婆悲伤过度又天寒受凉,请医问药,家中支取钱粮、器具、都要由她手中过,还要出去接待各家女眷,若不是先前跟着大嫂料理过荣国府家事,肯定一团乱麻。

    苏哲朱谦等人得到消息,也从书院过来吊丧,看林如海年纪轻轻就披麻戴孝的样子,和去年的自己何其相似。

    林家老爷过世,早就有征兆,不似自己的母亲亡故,叫人措手不及。

    众人也只能苍白劝慰一句:“如海节哀。”

    林家老爷过世的消息快马加鞭传到荣国府上时,贾母心头忧虑得很,女儿嫁过去不到一年,就经历这种大事,不知能不能周转。

    贾母从重孙媳妇做起,早前老太爷没的时候,上有公公婆婆,还有叔叔婶婶,还有妯娌姐妹,林家可只有两个孩子。

    崔氏看出贾母的操心,笑着温声道:“母亲,咱们家防着这一手,奔丧的人早就预备好,消息一来我就叫他们去了,妹妹在家中跟着我管家好几年,前儿二弟迎娶弟媳的时候都是她一手操持。说句不中听的,林家再怎么,也不如咱们家大业大。咱们这边有人去也能搭把手,你大可把心放下,妹妹比我还能呢!”

    大儿媳妇一说,贾母眉头舒展开些许。

    “若不是那么远,倒是还能叫你去帮忙,外面有林家的消息,赶紧递进来。”

    崔氏点头应是,哄着胃口缺缺的贾母再用点牛奶粳米粥。

    ****

    江南的春日笼着蒙蒙的烟雨,像是人化不开的愁绪,林家的丧事没出什么大纰漏,停灵七七之数,林如海作为独子,亲自扶灵往姑苏祖坟下葬,家中就只有林家太太和贾敏。

    林家太太身子已经好转过来,只是整日以泪洗面,原先的精神头不见,春雨蒙蒙,喘一口气都是潮的,正是伤春之际,又逢亲人去世。

    林家太太成日伤心,也没精力再挑媳妇的不是,而今家中只有他们三人,平白窝里斗内耗,岂不是更伤神。

    贾敏和婆婆没什么能聊天的去处,只能在旁小心服侍,唯恐照顾不周。

    林家太太没来由忽然问她:“你父亲走了以后,你母亲怎么过的?”

    贾代善走的时候,贾赦、贾政都没成人,贾敏更是年幼,一应事物都是贾母料理,还要管着偌大家业。

    贾敏见婆母愿意说话,就将自己父亲亡故之后,母亲如何料理家世,将他们兄妹几人拉扯大如实说了。

    林家太太听着,无端又滚下泪,看一看天色赶贾敏回去:“你母亲到底是……更不容易,天没暖和透,你回去,不必在我跟前熬着。”

    贾敏恭敬起身:“是,媳妇明日再来。”

    而后仍旧每日晨昏定省一样不落,规矩十分周全,对外还要给江南各家还礼,京中的消息二嫂一举得男,各样节礼,事事都要她亲自打点,井井有条,连两个姨娘都有些佩服她。

    “咱们家这位奶奶,还算有媳妇的模样。”

    林如海一去将近二十来日,把林家老爷阴宅落定,各样礼节完成,返回家中。

    一进后院,难得见穿着一身素服,穿着麻衣的贾敏巴巴迎上来,娇声软语中带着几分委屈:“你一去这么多天,怪想你的。”

    夫妻二人悄悄拉一下手,贾敏冲着林如海使了一个眼色,让他赶紧去看看母亲。这几日她一直有给林如海去信,说家中的情况,林家太太郁郁寡欢,如此下去必定肝气郁结,将身子拖垮。

    林如海赶紧去母亲的住处给她磕头:“母亲,孩儿已经把父亲安顿好了,母亲身子可大安了?”

    今日天晴,林家太太在院子里晒太阳,见儿子回来,略有点精神,一开口就能听出来中气不足:“身子好了,心里难受。”

    林如海想着母亲就是闲着胡思乱想,以至于总将伤心事过不去,于是又道:

    “母亲,儿子这回去那边,看中几个庄子,先前儿子成婚时,想着应该往祖上再添几分祭田。母亲你帮忙掌掌眼,若是都好,咱们就都买下来。我叫人把庄子修缮好,若是母亲思念父亲,天好的时候,我就带母亲去那边小住。”

    若是从前,林家太太在这样的事上最有兴趣,今日神情淡淡:“我也看不出好坏,都买了吧!”

    林如海与贾敏对视一眼,读懂了彼此心中的担忧和无奈。

    贾敏也在旁提议:“母亲,先前大爷说,咱们家原先在城里那些屋子,许是该修整一回,下回乡试或者每年院士,都租出去。”

    林家太太还是那样万事与我无关的模样,绷着一张脸:“这是积德的事,你自己看着办。”

    林如海无法,见母亲似乎连自己都烦,唯恐惹出气来,她又生病,只得暂时告退,明日再来。

    所幸林如海和贾敏每日在林母跟前孝敬,天气渐渐回暖,林家太太的身子渐渐康复,用饭也比先前有胃口。

    那日林如海陪着母亲在园子里散步,没来由听见有人隔着墙议论。

    “若是咱们这位新奶奶肚子争气点,一年半载的添个孩子,太太膝下不那么寂寞,有个寄托。”

    林如海抬头,这不是先前他和贾敏闲逛时听到小丫鬟骂狐媚子的地方?看来那个角落,竟是家中下人们专门说闲话的去处。

    他再一看母亲,脸上仍是没多少表情,看不出悲喜,才一回到院子里,林家太太就叫人把两个姨娘找来。

    冷眼看着二人道:“老爷走了,你们膝下也没个儿女,每人三百两银子,自去谋生路吧!”

    这么多年了,林家太太精神头不好,但人还不聋,说话人的声音她听得出来。

    两个姨娘还想说话,一抬眼看见林如海冷厉的眼神,立马不敢吱声,她们说过好些闲话,肯定是有人传到太太和大爷耳朵里了!

    林家还给二三百银子安家,加上她们的体己,拿出去足够当个小富婆,两人连忙闭嘴磕头谢恩,二人一走,林家老太太难得开口:

    “家中守孝,不用这么多人,都打发了。”

    随即又看向儿子,缓缓道:“我知道你早有这个心思,现在你父亲不在,她们没个儿女,也不必叫她们空守着,都放出去吧!”

    ****

    林家太太发话,林如海处置起下人来名正言顺,家中打发了一批丫鬟,他院子里的几个适宜婚配的,林如海也没把她们配小厮,让贾敏将她们放了良籍,诸如莲子和莲心这种大丫鬟,每人打发二百两,让她们自去谋生。

    这手笔贾敏都觉着林家仁厚,先前贾代善亡故,贾母打发那几个姨娘的时候,也没给这么多钱财。

    林家这些丫鬟这几年攒下的钱财不会少,出去找个有营生的男子嫁了,也是个小富人家的奶奶。

    过了几日管家媳妇来回话:

    “莲子和莲心都放回了良籍,那些赏钱足够她们嫁人做正头娘子,她们还想进来磕头谢恩,奴婢听大爷的吩咐,让她们冲着太太院子方向磕头就罢了。紫儿和小玲不想还籍,要不要给她们找个小子配人,故而来讨大爷示下。”

    林如海听着管家嬷嬷回话,眼皮也不抬。

    “若是不想还良籍,找了人牙子来卖到别处,家中不用了,若她们问缘故,你让她们自个儿想想。”

    丫鬟不想回良籍,是怕出去之后没有林家高门庇护,讨生活不易,若她们是个规矩的,留着也可。可惜是个嘴碎爱挑拨是非的,也是遇见林如海这几年想积德,林家对下人宽和,落到心眼小的主子手里,指不定被卖到哪去。

    老嬷嬷把林如海的示下往外一传,紫儿和小玲再不敢提要留下表忠心的话,灰溜溜领着主家赏赐的银子,自去谋生。

    林家下人去了一批,清净不少,本来在孝中,不出门,无宴饮,只得三个不爱生事的主子,下人少几个,各司其职,反而少有人生事。

    日子一日日过得缓慢而悠闲,唯一叫人忧心的就是林家太太,身子时好时坏,心情也难得几日明媚,倘若林家太太是贾母的那样的性格,自己会找点乐子,也不至于此。

    堪堪过去一年,林如海也能出门走动,他把常安和常吉等人叫来跟前,问他们的婚事。

    常吉挠着后脑勺,很不好意思,讪讪笑了:“大爷,哪里有家中守孝,当奴才的成婚的道理。”

    林如海认真嘱咐几人:“已经守过一年,你们年岁比我还大几岁,也该成家了,找个靠谱的娘子,我这边都给一份赏钱,定下了和账上说一声,去领赏。”

    众人见大爷掏心掏肺关心,十分感动,一起磕了好几个头:“小的多谢大爷。”

    料理完小厮们的终身大事,进二门的时候正好门房要往贾敏那边递信,林如海当了一回青鸟。

    虽说荣国府时常有信来,贾敏每次收到都开心的同孩子一般,忙忙拆开一看,脸色骤变。

    “大哥哥妾室添的姐儿出花没了!”

    🔒47☪ 第四十七章

    ◎“人间不如意”◎

    第四十七章、“人间不如意”

    贾赦纳的妾室沈姨娘, 之前生下一个女儿,虽然不是个哥儿,荣国府孙辈人少, 并没有亏待。添了人口,总是喜事。

    林如海掐指一算, 那孩子也就半岁不到, 连个正经名字也无, 难怪往后都没听说过。小小的婴儿染上这样的病症, 想要熬过去也难。

    病了一个,其它孩子又怎能逃得过,林如海又问:“瑚哥儿没被传染?”

    贾敏垂下眉眼看着来信眸中一片哀色, 说到:“瑚哥儿也病过,他身子好, 已经康复了。”

    林如海叹息一声, “小儿生病总是又险又急,可惜她虽托生到那样的人家, 终归是命薄。”

    想必母亲和嫂子也是伤心的,贾敏自己看完信件,顺手又递给林如海。

    “黄尚书家的嫁妆过了年就送下来,我估摸着等苏举人一出孝期, 就要成婚,大嫂信中说黄尚书家里的老夫人身子不成了。”

    黄家也是要赶着成婚, 不然老夫人一去,女方又要守孝,婚期还不知拖到什么时候。崔氏既然在信中这么说, 必定错不了。

    兴许苏哲成婚之后, 紧接着就是进京赶考, 想到这一年多没有过门,林如海对贾敏笑道:“咱们那时候也能走动,你若想看,我们就去凑个热闹。”

    贾敏点头,她也想找个名目出去走走,“我看大爷和苏举人历来亲厚,想来这位黄家的姑娘也是知书识礼,今后我也有个说话的伴儿。”

    虽然不熟,但是黄家姑娘是京中人士,先前荣国府上和清流交道不多,但现在她是林家媳妇,能在江南遇到同乡,贾敏很期待能有个人可以说一说京中的风土人情。

    林家太太不知是从哪里听见这个消息,有一日吃完饭,忽然和儿子儿媳感叹:“可惜你们成婚是在京城,本来也想给你们热热闹闹的大办。”

    林如海见母亲难得有兴致说笑,也跟着插科打诨,“早知如此,我就将人直接从江南接回来,摆上几日流水席,肯定会比这还热闹。”

    林家太太忽而又叹气,“苏家人多,这个媳妇是长房长孙的长媳,今后有得忙。”

    贾敏在旁边亲自捧着一盏茶水奉上,给林家太太漱口用。

    “母亲说的是。”

    细细论起来,贾敏也是林家长房长孙的长媳,却十分清闲。外面每日都有消息进来,什么三书六礼,大约是闲的狠了,林如海对苏家的婚事流程,竟然比自己那时候还清楚。

    他还去书院讲过几回课,除此之外若是那位大人家有请作客,林如海也是礼到人不到,一视同仁。

    等到苏哲大功之期一满,后一个月,苏家和黄家就轰轰烈烈办起喜事,林如海还没出孝期,没得去人家喜宴之上撞晦气。

    苏哲成婚不过二十日,就要启程进京,林如海领着贾敏出门,让妻子坐在车上看江景,自己下车送苏哲一程。

    姑苏的码头今日不算热闹,不知是不是都知晓今日苏家人要上京,好些商船都没进港。

    虽然有好些人来码头相送,却没了寻常时候商贩络绎的天然,清晨的阳光灿灿,照着江面波光粼粼。

    苏哲成婚急,启程也急,乃是林如海始料未及,看来黄尚书是要把这个女婿召上京城,仔细指点一回。

    林如海笑问:“如何这么快就要走?”

    苏哲无奈摇头:“进京赶考,当然是越早越好。”

    见此情形,林如海也只能拱手诚心相祝:“苏兄此去,必定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说完吉利话,林如海拿出几封信件:“小弟还想拜托苏兄一件要紧事。”

    “先前我在翰林院中时,与他们二位相处还不错,拜托苏兄替我带两封信件上京。”

    苏哲接过两封信,林家和京城荣国府有姻亲,不缺往来送信的人,他特意叫苏哲带信,无非就是想和前一刻的状元和榜样打声招呼,希望他们能照拂一二。

    苏哲承这份情,含笑问他:“只有这些?”

    林如海摊开扇子,侧身悄声道:“若是苏兄得中,还望苏兄少提我几句,我只怕丧期一满,朝中的旨意就到江南。”

    苏哲也觉得林如海年纪小,没必要这么早入官场,官场的浑水倒是不如自己先去蹚一回。

    苏哲:“你不必操心这个,闻得伯母近来身子不适,可有往金陵寻访名医?”

    林如海不想还朝,更多的原因就是因为母亲,林家太太三番五次的病着,他怎么能抛下母亲进京!

    到时会贾敏肯定要留下来侍疾,为着一个朝廷差使,一家□□离子散,有什么意趣?

    林如海眉间拧紧,忧思不断,答道:“那位老太医去年中秋已经驾鹤西去,若是苏兄有什么好大夫,千万记得告诉我。此去一路保重,京中春试不比姑苏。”

    先前那个大夫开得药,是比寻常大夫高明几分,可是他也不是大罗金仙,对药石无医之症回天乏术,更治不了心病。

    苏哲无奈扶额:“这话你已经说过好几遍了!”

    别看林如海年纪小,念叨起养生的事宜头头是道,仿佛一个老学究。

    林如海继续絮絮叨叨。

    “还有朱谦,他性情刚直,还望你照拂一二。”

    朱谦这一科也去考,凭着他的才能将来一定能中,林如海自己是个讨清闲摆烂只想过小日子的心境,朱谦才是舍身为民的真名士。

    林如海自个儿有私心做不到,那就帮别人做到。

    苏哲赶紧打包票:“既有同窗之谊,我自然会照拂他,他那脾性也对我胃口!”

    林如海在心中暗自嘀咕,虽说都是硬脾气,苏哲嗟叹于自己身不由己,朱谦却是为民请命的两袖清风,还是朱谦的格局大一些。

    不过,绞尽脑汁躲懒的自己似乎没有评价他们的资格。

    林如海和来送行的人站在渡口,看苏家的船慢慢走远,直到看不见才各自散了。

    林如海回到马车上,让人赶着马车在城里转几圈,对车上的贾敏笑道:“等母亲康复,哪日天好,我带你出城去看风景。”

    贾敏看着路上来往的行人,亦是笑眯眯点头答应:“好,我也等着那天。”

    林如海看着妻子的笑颜,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去你劳什子什么翰林院和仕途经济学问!

    可惜天不遂人愿,还没等天气好起来,林家太太病情又严重了,发了几日热,吃不下东西,虚弱的不能下床。

    贾敏和林如海也跟着着急上火,贾敏不由抱怨林如海:“唉!母亲哪里是身子病,却是心病。你当儿子这么些年,就不知母亲有什么喜好?”

    林如海也跟着唉声叹气,十分受挫,纵使他彩衣娱亲,也不得母亲半点欢颜。

    “不知,母亲不爱听戏,也不爱花草,我记得她似乎历来也不爱打扮。”

    这就是症结所在!

    林家太太见孩子们跟着愁眉苦脸,刚刚养起来的肉又瘦下去一圈,心底更是过意不去:“你们虽是一片好心,我出去看看风光,心里也舒坦,可惜身子不济,如今反而叫你们当孩子的焦心。”

    林如海赶紧宽慰她:“母亲说的哪里话,这是儿子应当的,人吃五谷杂粮难免生病,养几日就能好了。”

    林太太的病一养就是两个多月,林家唯一的惊喜,大约就是京城的小贾瑚居然给他们来信了!

    看着稚气未脱勉强写成的字迹,贾瑚在信里面说想念他们,还问林家太太安好,童言无忌,林如海似乎都可以想象出贾瑚小小一个趴在桌前写字的样子。

    “咱们瑚哥儿开蒙,已经会写字了!”贾敏笑得合不拢嘴,拿着那张信纸看了又看,“瞧这几个字,肯定是我哥哥握着他的手写的。”

    贾赦年轻时候,居然有耐心教儿子写字,看来他老了以后还真是性情大变。

    林如海笑:“想不到他的字竟然还有几分看头。”

    贾敏回身白他一眼,顺便还敲他拳:“大哥哥也是正经上过学的,我父亲管得严,他旁的学不好,就把字写好,在父亲那边能蒙混过关。”

    恩,这还真像是贾赦的做派,为了不被骂,总要用一份技能搪塞过去。

    林如海正和贾敏打打闹闹,惯常传话的老嬷嬷悄悄摸进来:“大爷,金陵的薛家递了帖子。”

    听见是那一家,林如海登时冷脸:“不见。”

    那嬷嬷还以为是自己打扰了主子,林如海不高兴。

    贾敏出来,又问她:“怎么了?”

    奶奶解围,嬷嬷赶紧说到:“薛家还送拜礼,奴婢看着,是上好的山参,五根,都很粗。”

    贾敏听说这话,也是脸色一沉,峨眉皱起,冷声吩咐:“不收,退回去,就说太太如今病着,我也病了,大爷走不开。”

    贾敏冷笑:“他家送礼未免太过投机钻营,我们林家难道还缺这几根人参?”

    林如海赶紧给她顺气,温声道:“为着这点小事,何必动气。”

    见那嬷嬷似乎看呆了杵着不动,林如海回头嘱咐、

    “照着你们奶奶说的话去回,只说咱们家人参尽够,不缺这个,药材要新鲜才好。”

    嬷嬷得了林如海的话,方才回神,赶紧揣着帖子走了,让门房那边把薛家送的东西都退回去。

    见贾敏仍旧是气鼓鼓的,林如海忍不住伸手一捏她的脸颊,想把人拉过来,贾敏一扭身子就避开。

    贾敏生气的样子,越看越眼熟。玉儿小时候生气,就是这样气鼓鼓的小模样,真真一对母女,竟是一个模子抠出来的!

    林如海神秘一笑,忍不住在贾敏跟前卖弄起来:

    “诸如薛家之类的商户之家,色色都算得分明,他是王家的姻亲,我们也不必给他这几分脸面,不过这一回登门……奶奶知不知到他们家想要谋些什么?”

    贾敏珍重的把贾瑚的写的信装回信封里,小心抚平放好,慢悠悠走到林如海身边。

    “他们做这些,难不成……不是简单的攀亲?”

    🔒48☪ 第四十八章

    ◎“送你一程”◎

    第四十八章、“送你一程”

    看见此事勾起了贾敏的兴趣, 林如海就更来了劲儿,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反问妻子。

    “当然不是, 去年十月里,江南的洪家老爷去世的事你还记得吗?”

    贾敏点头。

    “记得, 家里还去人送礼, 他家在江南的米粮生意, 做得很大。”

    那家也是江南出名的商户, 每年捐钱修桥补路,又施粥赈济,就为着一个好名声, 洪家老爷过世,就连周边几个县官都有人来送礼吊唁, 丧事办得很大。

    林如海颔首而笑:“他家不只米粮生意, 绸缎、油盐都有,洪家老爷一走, 人走茶凉,各家势力分崩离析,薛家这时候上来,兴许是想分一杯羹。”

    若是薛家真图谋这个, 贾敏就更看不上了。你想办多大的事,就要花多少本钱, 不是林家真稀罕薛家的东西。

    这户人家平日里用不着你,对你爱答不理,等到要用着了才上门牵线, 一来就拿着药材送礼显摆, 很没有交际的诚心。

    贾敏听罢冷笑:“薛家若是想要咱们家帮忙, 只拿出这点东西,这样的做派,其一没有诚心,其二是想以小博大。”

    林如海点头赞同,看着妻子认真分析薛家为何如此。

    “我虽是探花,但父亲过世,母亲身上虽然有诰命,咱们家爵位已经到头,兴许我们林家,在如今薛家眼中,嫌弃我们林家身份不够看,在各处都说不上话。商人都讲究回报,当然不愿在林家身上下功夫。”

    贾敏还在闺中时,就见不得王家着急忙慌把年幼的女儿定出去和薛家捞钱的样子。现在薛家仗着这几年赚钱多,花钱买路的去处多,上门冲林家摆谱,贾敏何必对这样的人有好脸色。

    贾敏又道:“这还不妙,求之不得。”

    贾敏现在是林家的当家奶奶,对林家的财产心中有数,宁国府和荣国府无论是庄子上的出息还是宫里的赏赐,年节时候一定要分些钱财给族人,就算每家不多,但一年年下来,不是个小数目。还有各家爷们、奶奶日常开销,奴仆的月钱,多年积攒下来,更是大头。

    林家没有族人瓜分财产,正经主子就几个,庄子上出息花费少,一年年积攒经营,花费最多的一项,就是看病吃药。

    没出嫁前她常听二嫂带来的那几个的人吹嘘王家和薛家如何富有,真算下来,薛家几房人口的家产放在一处,估计比不过林家累世的积财。

    如今林如海还是探花,林家老爷一走,就有人上门找不自在,林家自然也要让他不自在。

    林如海提笔写了一封信,让小丫头出去交给常安:“把这封信给苏家三老爷送去。”

    贾敏见林如海行动如此巡视,狐疑道:“大爷这是要作何?”

    林如海摊开扇子,十分风流的扇了几下,露齿一笑:“爷大发慈悲,送薛家一程。”

    ****

    薛家大掌柜奉命来姑苏洽谈生意,可谓是诸事不顺,先是林家摆谱不见人不收礼,现在十拿九稳的生意居然还黄了!

    他如何回去向主家交代?

    大掌柜一抹脑门,把原先不多的头发又搓下来几根,气急败坏:“先前不是和知府大人通过气,这一回必定能分到一份生意,怎么会落空!”

    来报信的小伙计小腿肚子都在打转,战战兢兢答话:“我也不知……姑苏和扬州也有好多家盯着这个,他们的人脉手段,也不可小觑。”

    大掌柜无法,只能再派几个人出去打探消息,过了两日,才有点门路。

    伙计点头哈腰给他奉茶:“爷,打听清楚了,先前说好能给我们家的那份生意,分给苏家一个远亲,听说是苏家那位三老爷做的保人。”

    薛家的掌柜也算给自己找了一个好借口,郁闷的喝了一口茶:“他们是本地人,我们当然争不过。”

    薛家人踌躇满志想要进军姑苏商场,散过一回财却灰溜溜滚回金陵。

    林如海得到外面的信儿,薛家的活计们早走了好几日,贾敏看他模样就知他憋着坏。

    “是有什么好消息,看你笑的幸灾乐祸,一肚子坏水的模样。”

    林如海把扇坠取下来,“是一桩好消息,我也算为姑苏做了一件好事,将金陵一霸赶出姑苏地界。”

    贾敏恍然,原来他那日写信是做这件事,还真是断人门路,把薛家送走,促狭得很。

    不过贾敏仍旧是有疑惑,问林如海:“他们家不是在南洋生意上发大财,往这边来谋事,就不怕贪多嚼不烂?”

    再过十来年,薛家几房就各干各的,没了王家合作,南洋那边生意揽不住,薛姨妈那一房靠着给宫里采买小物件赚钱。

    薛蟠出事以后,薛姨妈阖家变卖家产进京避难,薛家族人不想沾上犯下命案的薛蟠,让他离开金陵。薛姨妈一家住在荣国府多年,年节之时,却没有回乡祭祖的意思。

    林如海道:“没准南洋那边的生意将来做不下去,况且行商之人拓宽商路,十分寻常,我和苏家三爷如实说了几件薛家在金陵的事,略一打听都能知道,如何抉择,都是姑苏的商会做主。”

    薛家的名声,贾敏在闺中之时都能听到一丝半点,就连他们贾家,也时常有人不规矩。

    贾敏颔首,“做生意的都讲究名声,明知他家不好惹,又怎么愿意,我看那几样生意,苏州城里的商户都不够分。”

    凭着私心,贾敏是不希望薛家能留姑苏的,有着二哥和二嫂的关系,万一薛家主子真在这边做生意找上门,她不能不见,走了正好,林如海干得漂亮。

    又过一年去,来年五月的时候,贾敏忙着指挥丫鬟们给家中各处挂上彩绳和菖蒲辟邪。

    苏家来了个模样周正,衣帽周全的小厮满脸红光,登门报喜:“我家大爷也中了探花,老爷让小的来给您报喜!”

    林如海意外的不是苏哲也中探花,而是苏哲居然不是状元!!

    他顺着欢天喜地报喜的小厮道:“好事,好事,恭贺你家大爷金榜题名!你家大爷会试如何?”

    林如海在家里万事不管,这还是他第一回收到京城考试的消息,是以先前会试的名次他也一概不知。

    那小厮答道:“我家大爷会试也排在第三,不比您是会元。”

    林如海又道:“那有什么,每次考试阅卷的考官不同,第三也是个了不得的名次。你们家从京中得的消息,可知先前书院里那位朱举人,名次如何?”

    小厮又答:“那位朱举人也是榜上有名,他会试排在十一,殿试刚好排在第十。”

    林如海边听边点头,朱谦应该也能入翰林当庶吉士,他办事认真,兴许将来考教时候能得个好名次。

    他让人从库房取来几份贺礼,拜托苏家人一道送进京中,当中有给苏哲的贺礼,也有给书院其它学子的。

    送走苏家小厮,林如海独自一人坐在屋中叹气,刚好贾敏在外忙过一圈,擦着汗走进来,打趣他:“你叹什么气,是不是江南又出了一个苏探花,担心他抢了你的风头?”

    林如海给贾敏轻轻打着扇子扇风:“我可惜他本应该有状元之才,怎么落得个探花!”

    贾敏自己也拿起团扇,在林如海肩头拍一下,嗔道:“你们啊!饱汉不知饿汉饥,要我看三甲都不俗,偏生还要挑三拣四,若是叫那些老童生听见,他们要伤心的。”

    林如海赶紧解释,扇子比之前扑腾得更欢,“我不是这个意思,兴许也是圣上见苏兄生得年轻样貌,点了探花。”

    当中缘由大约只能两人见面时详谈,反正苏哲没得状元,林如海就是意难平。苏哲年纪轻轻,文章学识就和他三十多岁相当,凭什么不得状元呢?!

    贾敏在他手臂上捏了一把,然后拿出一条五彩绳给他系上,边系绳子,像是安慰小孩儿一般:“当朝最年轻俊朗的探花还是大爷,您大可把一颗心装进肚子里。”

    林家太太听说苏家儿子也中探花,赶紧要人把林如海叫过去问话:“苏家那边有没有送贺礼?”

    林如海恭谨答道:“送了,孩儿写了帖子,明日亲自去贺。”

    依着母亲的吩咐,又带了一份礼,让人预备衣裳和车门,亲自去了苏家一回,已是后话。

    *****

    江南之地,苏哲又一次声名鹊起,京城之中,却是有人依旧念着林如海。

    皇帝陛下办过琼林宴,今年的进士入翰林,前科进士要么参加翰林的考教留任,要么就是各处下派地方,加上原先圣上最倚重的工部尚书去年人没了,户部尚书房大人今年也因病致仕。、

    圣上又点了一个江南的年轻探花,看苏哲也是个俊逸模样,不由想起林如海。

    苏探花虽好,还是不如林小探花率真可爱,皇帝陛下看着周边老臣一个接一个离去,自己也不年轻,心中涌起阵阵的无力。

    大臣们老气横秋,端正肃穆,当官的压抑,当皇帝的也压抑。

    圣上想到也就顺便问一句:“林小探花丧期要到几时,若他也在,江南两位探花郎,为我朝增光添彩啊!”

    掌事公公赶紧接话:“陛下,按着三九之数算,林探花要明年才能还朝呢!”

    皇上看着一干大臣,指着当中的翰林侍讲:“你们翰林院记着,差不多的时候就把人叫回来,他年轻,正是该为国效力的年岁。”

    翰林侍讲躬身应事,圣上却又要众人议另一件要事。

    “户部尚书一职,朕决定提拔户部侍郎杨康,诸位是否有异议?”

    “圣上圣明。”

    *****

    光阴荏苒,转眼已是林如海离开京城的第三个年头,丁忧三载并不是整整三年,实则是二十七个月,京城里好些人念着林如海,何况圣上金口玉言叮嘱过翰林院。

    眼看着林如海丧期将满,那一年三月里,正是清明时节雨纷纷,杏花微雨之时,中宫的内监下江南料理圣上内库事宜,打点采买。

    还有一事就是召林探花起复的旨意,那公公专门穿着官袍,收拾齐全,上林家传旨。

    到地一看,林家宅子门头上一溜儿的白灯笼随着春风晃晃悠悠,守门小厮皆披麻戴孝,大门洞开。

    传旨公公心头生气一阵不祥的预感。

    “哎呦,这是怎么回事,林探花父亲的丧期不是已经到了?”

    门房见是官员模样的人,赶紧上前道,“大人来的不巧,两日前我家太太仙逝了。”

    传旨的公公可是犯了难,对一起来传旨的同僚道:“这可如何是好,杂家当着宫里的差使,还有一件就是传旨召探花郎回京!现在这旨意,传还是不传?”

    🔒49☪ 第四十九章

    ◎“不逢其时”◎

    第四十九章、“不逢其时”

    守在门口的常安才靠过来, 听见那么一句,转头就抓过来一个小厮。

    “快去告诉大爷,圣上有旨!”

    常安笼着手, 一时也不知是什么礼节,忙让下人看座看茶:“几位大人见谅, 我们太太前儿没了, 现下家中忙乱。”

    那几位公公也还客气, 只在门房处坐着, 交代常安,“你们去和林小探花说一声,让他收拾停当出来接旨。”

    公公也是头一遭遇见这样的事, 皇权总比母孝大,林如海最好是规规矩矩按品大妆来接旨, 免得落人口实。

    过得约莫两刻钟, 但见林如海穿着官袍迈着方步出来,后面跟着穿上诰命衣裳的贾敏, 林家往来迎候的下人皆腾挪开来,一排排跪在主子后面,恭听圣旨。

    京中来的旨意大半篇是在赞林如海孝顺,最后图穷匕见, 念及林如海是国之贤才云云,命他孝期一满便还朝当值。

    林如海双手接旨, 恭谨的将圣旨请入林家祠堂供奉,礼节挑不出纰漏,复又请公公往主院去。

    几个公公到林家太太灵前致哀, 打头的掌事公公见林如海家如今是真真只剩他们夫妻二人, 又那么年轻, 十分同情,真心实意宽慰他:

    “林探花节哀,世事无常,但圣上一直念着你,不过如今……探花郎须得写封折子陈情。”

    圣上有隆恩浩荡,能念着的进士就没几个,可惜林小探花时运不济,林家老爷和太太走得这样早。

    看着弱不胜衣的模样,真真可怜呐!

    林如海已经换回粗布麻衣,这几日熬得人又清瘦下去,看着风吹就倒,摇摇欲坠。

    向公公施礼作揖:“承蒙圣上厚爱,如海不甚惶恐,有劳公公了。”

    那公公还没从林如海一家子都可怜的感慨中回过味,捏着拂尘,细声细语又问他:“林探花可还记得我?”

    林如海真对这些公公没什么印象,他在翰林院不久,又不常往六部走动,只得如实道:“下官瞧着公公面善,只是下官在宫中时日短,没将人认全。”

    大公公捧着茶盏,看着院子内那一株盛放的海棠飘落花雨纷纷扬扬,目光悠远。

    “那年你送折子的时候,杂家就在外面守门,你一去之后,咱们翰林院中,就没这么俊俏的翰林了。唉!天意如此,探花郎还请好生珍重。”

    莫说是圣上,就连他也挺想小探花回去,宫中无聊得紧,难得有这么一个有趣的人儿。

    掌事公公自认有几分品度圣上心思的能耐,在这些大臣中,圣上是很喜欢林小探花的。毕竟对着那些一品大员,当皇帝斗智斗勇,有时还会占着下风。

    对着这样年轻的小探花,一来长得俊,就像宫女送去插瓶的鲜花,看着就叫人心情好,再来林如海在官场上很嫩,圣上觉着容易掌控,没那么多戒心,反而自在。

    林如海躬身再次谢过掌事公公的挂念,他忖度着这几位公公应当不只为传旨而来,肯定还有天家之事。

    而且是皇帝陛下的私事,极有可能是宫里进贡的丝绸生意要换人家,又或者安排圣上私服出游接驾,都有可能,不过林如海身上背着母丧,与他无关。

    嬷嬷送来贾敏封好的银子和几色礼物,几个公公也不推辞,见林家忙着办丧,旨意已到,他们便不叨扰,一齐走了。

    林如海送走京中来人,暂时也腾不开身,只等晚间掌灯以后,才回到书房提笔写表陈情,叩谢圣恩。

    江南一地的官员乡绅,听说圣上身边的公公亲自传旨召林如海进京,一面可惜林家太太死的不是时候,一面也不敢再看轻林家,林如海这么不声不响回家三载,圣上还记着呢!

    *****

    荣国府中得了这桩消息,一片愁云惨淡,贾母满心想着林如海应该能进京,若是林家太太愿意往京城来,她总算能见一回女儿。

    偏生就是这个当口,林家又是三年的孝!

    崔氏挺着五六个月的肚子,立在贾母身边,也跟着愁眉不展。

    “大爷打听到宫里的公公说,圣上召他回京的旨意都送到门口了,不想又遇到丧事,唉!我们林姑爷才多大年纪,这么孝顺一个人,林家老爷和太太也宽厚。”

    贾母自己守寡时候,也料不到贾代善会走得这么早,只能自我安慰,对下首的小辈们道:

    “所谓生死有命,谁能料到呢?还是姑爷争气,这么小的年岁把功名挣到,兴许就应在这上面。”

    林家老爷和林家太太,在归西之前看见儿子连中二元、再中探花,就算到了九泉之下见到林家的列祖列宗,也能交差。

    只是江南就剩下两个半大的孩子,日子该怎么过?虽然在贾母心里,林如海这个女婿,比贾赦和贾政都可靠,毕竟年岁摆在那儿啊!

    贾政见母亲愁眉不展,也开口劝道:“母亲不要忧心,妹夫再过几年,也只有二十多岁,正当其时,年岁小在官场上反而叫人看轻。”

    贾赦睥了弟弟一样,很不赞同,林如海就算年纪小,在官场上谁敢看轻他!

    贾赦道:“什么正当时,他再过三年回来,还是嫩得很,你瞧瞧今年会试榜上那些,最年轻一个还是姑苏的苏探花,还不是比妹夫大好几岁。”

    贾政被哥哥贾赦夹枪带棒的话呛得还不了口,谁叫自己没有林如海这样读书的本事呢?

    贾瑚扯扯贾赦的衣袖,小心问他:“父亲,林家姑父和姑姑还不能来吗?”

    贾赦一把将儿子捞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膝盖上,这几年儿子长高好多,再长一点,他这个当爹的就不能抱咯。

    贾母看着孙儿,眼中满是慈爱,招招手让他过来身边坐,贾瑚又从父亲身上下去,坐在贾母身边。

    贾母摸摸孙儿红扑扑的小脸:“不能,你林姑父还要等三年呢!”

    贾瑚小大人一样,看看母亲,又摸摸自己的头顶:“唉!那个时候我都有兄弟,他也会喊姑父了!”

    贾赦纳的姨娘养下的姑娘夭折,屋里一直没什么动静,好些日子崔氏才又怀上一个,贾瑚成日里念着要个兄弟,贾母也想要个孙儿,便由着贾瑚念叨。

    贾珠现下只得两岁多,诸事不达,这个时候没抱出来。贾母问过一回那些人去江南吊丧,留着贾瑚在自己这边吃饭,就叫众人散了。

    崔氏身子重,从贾母院子里回来就一直靠在软枕上歪着,想到贾敏嫁过去,好日子没过几天,就是连年的守孝。

    她怀着孩子,比往日更容易伤感,捏着帕子掉了几滴泪。

    “妹妹这么小嫁过去,经过一回事,如今又是一回,肯定熬得慌……前儿还写信来要我保重身子,也不知最近如何……”

    贾赦进屋来就听见妻子在那儿哭,他原本最烦女子哭哭啼啼,但听见崔氏心疼小妹,心里也跟着软和几分。

    进去好声好气哄她道:“奶奶也要保重身子,不然妹妹写的信,不就白费了?”

    崔氏也不好在贾赦跟前哭,收了泪水,心里仍旧不太舒坦,后面贾瑚回来,在她跟前读了几页书,方才好些。

    贾政院中却是另一番光景,崔氏有了身子之后见过红,家中现在是王夫人管家。

    从贾母那边回来,贾政嘱咐过一回妻子,这次去江南的人手一定要可靠,方能帮上妹子的忙,王夫人特意把各家媳妇叫过来训话,向贾政证明自己的能耐。

    “太太,前儿薛家送东西来的时候,不是说想让林家姑爷帮忙牵个线,这次咱们家这么多人去帮忙,何不顺便办成这件事?”

    王夫人的陪房提醒自家太太,前儿她可是回信答应过这件事,眼下不正是一个好时机?

    薛家送的礼被退回来过一回,后面再送什么,林家也是淡淡的,必定要还一份差不多的回来,看着不想给薛家什么面子。

    若是要给面子,先前洪家手里漏出来的生意,早就是薛家囊中之物了。

    王夫人低声怒斥道:“这是什么时候,林家哪里有功夫料理这个!”

    虽说再不牵线薛家可能又要失去一次在江南经商的机会,但王夫人真开不了这个口,况且依着贾政的脾性,也不会向林家开口。

    王夫人何必自找没趣!

    答应是一回事,能不能办成,又是一回事,王家那边又不是没门路,何必巴巴去求贾敏这个小姑子,她又不是大房那位,会哄小姑子开心,将小姑子贾敏收服的服服帖帖。

    陪房见王夫人满脸不情愿,便不敢再提,悄悄下去找贾珠的乳母去。

    ***

    京城苏探花家的小宅子就在皇城跟下,只得一个三进小院,格局紧凑,正适合他翰林编修的身份。院里的重者的兰草散发着幽幽香气,旁边斜斜种着几杆翠竹,另有假山鱼池,倒是有点江南园林一角的模样。

    这样的布置,在京中不太常见。

    苏哲是林如海的同窗,晚林如海一科中进士,又是探花,现在和林如海在翰林当一样的差。翰林院中有人忌讳他是黄尚书的女婿,不太爱同他说话,也有人因为他是黄尚书的女婿,对他多家照拂。

    反正苏哲虽然也是年轻俊朗,似乎不像是当年的林如海,谁都带着三分喜欢。好在那些看不惯的,也不敢为难,他苏哲作为金榜探花,自有真才实学在,料理翰林院中诸多事宜,不在话下。

    至于那位尚书岳父,进入官场之后反而对他不管不顾,刻意避嫌,好一派清正模样。苏哲心知肚明,岳父是等着他展现出能力,才好名正言顺给他谋事。

    从小小的翰林开始,想要到尚书这个位置,今后的路还远得很。

    苏哲从宫中回来,家里的嬷嬷就开始摆饭,丫鬟扶着身怀六甲的翰林夫人从屋里出来,苏哲十分客气的与妻子拱手见礼。

    苏哲问家中下人:“今日江南可有信来?”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之前修文的时候没存好……

    小修一下

    🔒50☪ 第五十章

    ◎“江南有故人”◎

    第五十章、“江南有故人”

    黄家姑娘大名黄茹, 生得模样清秀,嫁给苏哲之后,夫妻齐眉举案, 就没红过脸。

    “江南没什么消息,那位林探花也没信。”

    说完, 她抚着滚圆的肚子, 脸上浮出慈爱的笑意:“这次回家去, 刚好碰到家中请太医来给母亲看诊, 我也看了一回,太医说我这一胎应该是个哥儿。”

    翰林的品阶轻易请不到太医院的院判大人,今次黄茹回家, 应该就为着这个。

    苏哲淡淡笑道:“是儿是女不相干,平安就好。”

    黄茹垂首, 一派温顺柔情, 弯着脖颈:“自然是个哥儿最好,大爷最会宽心, 老太医最擅妇科,从未失手过。”

    苏哲说的是真心话,先前他的原配便是小产出血不治,什么传宗接代, 他苏家有的是男丁。

    他本是真心实意不在乎男女,只求莫要有人折在此事, 听到黄茹耳中,竟然成了言不由衷的宽心话。

    他也无意与黄茹分辨,依旧笑容淡淡:“如此, 那就借他吉言。”

    晚间, 苏哲让人掌起两盏羊角灯, 在书房中来回踱步,一条消瘦的人影,投在纱窗上,来来回回荡悠。

    他斟酌许久,讷讷提起笔,给林如海写信,思量半晌,自己分明千言万语,落到笔尖却不知如何开头。

    苏哲现下比以前少了很多年轻气盛,也变成一个圆融,低调藏锋的小翰林。他和现在妻子的感情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除去日常说上几句话,多是相敬如宾,一主内,一主外。

    黄尚书家养出的姑娘,确实是个相夫教子、勤俭持家的闺阁模范,他每日醒来都是一样的日子,京中也没能说话的好友知交,是以苏哲越发喜欢给林如海寄去信件。

    金榜题名,又有佳妇,兴许过上一二月就是弄璋之喜,在旁人眼中,苏哲的生活十全十美,他就该在岳父大人的暗中帮助下,在官场认真经营,光耀门楣。

    苏哲沉沉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上的湖笔,呆坐在案前,直到打更的念到子时,慢悠悠的起身回房,胡乱睡下。

    且说姑苏这边,林如海办完母亲丧事,仍旧扶灵到祖坟下葬,他与贾敏索性就在林家祖坟旁边不远的庄子住下,大有结庐守孝之意。

    避居乡间,不问世事。

    自重生之时起,林如海就知道自己还要经历过一回丧父丧母之痛,林老爷亡故的情形和前世差不多,但前世林家太太走的没这么早。

    按理说这一世林如海早早中了探花回来,身子也比前世好,料理起各样家中事务,得心应手,半分错也挑不出,林家太太应该宽心才对。

    兴许是没有几样能操心的事情,林家太太没了牵挂,心里没个盼头,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林家老爷走后还不满三年,她也跟着去了。

    林如海站在田埂上,看远方青烟漠漠,水田映着天光,云影徘徊,白鹭一只接着一只,扑棱棱飞起来。

    苍茫的天际之下仿佛只有他一个,沧海一粟,渺小无比,孤单与寂寥,紧紧将他裹住,好像一叶扁舟,沉默于汹涌的波涛之中。

    林如海堪堪洒了两滴泪,恍惚间有人轻轻把衣衫披上他的肩头。

    林如海拭泪回身,见是贾敏。

    林如海问她:“水田边上湿气重,你怎么往这边来了?”

    贾敏的打扮十分家常,头上只插着两根用来挽发的簪子,衣裳也是寻常棉布,她秀眉一频,嗔道:“一早上起来不见你,问了常安,才知你往这边来,你来的早,露水岂不是更重?陶潜说的好,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我既是要来,何必在乎这个。”

    两人相视一笑,偎依着看了一会儿田园光景,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踩着草梗回去,果然湿了衣衫。

    两人换了衣裳,又喝一碗热汤驱寒,守门的小厮捧着一张名帖进来。

    “大爷,有人递帖子拜见。”

    贾敏笑道:“探花郎盛名在外,都到这个地方了,还是宾客盈门。”

    林如海接过帖子来看:“你就莫要打趣我了。”

    贾敏瞥见那帖子上密密麻麻写的字,说是名帖,反而更像是信件。

    贾敏问:“是哪一家?”

    “还真是一位故人,几年前我头一遭上京时候,和我同行的钱举人。” 林如海把名帖合上,问那小厮:“递帖子的人可还在?”

    小厮答道:“外房上候着。”

    林如海赶紧让人把递帖子的人请进来,叫丫鬟奉茶。

    来人瞧着比林如海还大一点,规规整整,穿着一身青布衣衫,是钱牧的长子钱文。因为林如海是父亲的同窗,就算钱文和林如海年岁相当,在他面前也自动矮一辈。

    林如海请他落坐:“我来这边深居简出,竟是不知你家父亲的庄子离此处不远,家中是否也在守孝?”

    钱文颔首,一张方脸显得十分老成:“是在守孝,家中祖父祖母接连故去,父亲因守孝错过了两次会试,原也想登门拜会,只是父亲进年来有腿疾,行动不便,不能挪动。”

    听钱文一说,林如海眉头也跟着拧起来,这几年他守孝深居简出,不问世事,没想到钱牧竟是病重了。

    “竟是这般严重,可有请大夫诊治?”

    钱文作为长子,谈及父亲的病情,脸色布满愁云。

    钱文:“已是看过许多大夫,若是天气暖和时,父亲还能行走,只是阴雨天仍旧发病,已是多年旧疾,前些年还不显……祖母走的时候,父亲跪的久了,才导致病情,愈发严重。”

    林如海听罢长叹一声,他和贾敏经过父亲和母亲的丧事,哪次不是掉一层皮,常常是跪的膝盖青紫,晚间用药油热敷,第二日继续跪。

    林如海又问了一回钱牧病症,还有钱家儿子读书的情况,知他在前年过了院试,是个秀才身份,林如海还是说了几句套话鼓励他一二,临走前送他一方保砚,顺便叫人把庄子上有的补药人参、虎骨等物,跟着送了一份去钱家的田庄。

    钱家的田庄若是乘车起码过去,要绕上大半天,但是走水路,只要半个多时辰。

    送走钱文,林如海看着灰蒙蒙的天幕,感叹:“真真是物是人非,早几年钱兄还与我们相约去他家吃蟹,哪知如今却病重了。”

    钱牧和陈香若是顺利,本应该和林如海一起参加会试,这二人也是时运不济,皆因家中有事,故此推辞,林如海也许久不得陈香的消息了,心里莫名有些放不下,招招手把常吉叫到跟前:“常吉,你去把常安找来。”

    常吉笑道:“大爷,他家婆娘生孩子,前儿才和您请示过,你放他回祖宅那边去了。”

    林如海才想起来 ,那是七八日前的事,常安走的时候林如海还特意允许他多待几日,顺便张罗一下姑苏祖宅的修缮事宜。

    林如海沉吟片刻,又说:“那便让秋明去,先前和我一道进京的陈举人家,打听一下他如今怎样了,没见他去会试,算来好些年没他消息了。”

    常吉得了吩咐,传话给秋明,让秋明支取银两,套上马车,去打探先前大爷同窗陈举人的消息。

    陈举人家在钱塘县还要出去,秋明一去就将近小半个月。

    过得半个来月,一辆马车载着好几个人,疾驰而来,一头扎进林家的小庄子。

    大晌午的,传话的嬷嬷叽叽喳喳大叫。

    “爷,秋明回来了!秋明回来了!”

    贾敏身边的大丫头从穿堂那边走过来,后面还领着两个抱着花儿的小丫头。

    大丫头见这个婆子咋咋呼呼的样子,不由骂道:

    “大爷今日出门,去钱家那边了,嬷嬷吵吵嚷嚷像什么体统,出了什么事?”

    正好此时贾敏也从后院走出来,那嬷嬷满眼只看得见贾敏,脑门上都是汗珠,攥着衣角,冲贾敏道:

    “奶奶,您快去看看,秋明不是一人回来的,还被打伤了!”

    贾敏听说秋明被打,紧赶慢赶,跟着嬷嬷一起到二门那边去看。

    秋明被放在一张矮塌上抬过来,满脸肿胀,一只眼睛肿的睁不开,另一只勉强露出一个缝。

    贾敏吓得额角冒汗,忙道:“快去请大夫,拿药油!”

    外面有人答应着,已经派人去请了。

    常吉也从外面跑进来,看见秋明这个样子,自己脸都开始泛白,见他还有神志,赶紧问他:“秋明,你们去那边,遇到了什么事,赶紧和奶奶说。”

    常吉半抱着秋明,给他喂了一碗温水,秋明扯着流血的嘴角,吃力的说到:

    “奶奶,小的奉大爷的命,去钱塘那边打探陈举人家的消息,一路问到揽月村,小的们去到那边,才知道陈举人一年半前就病故了,只留下孤儿寡母,前一月陈举人家的奶奶也没了,小的们去时,正好见到陈家要把两个哥儿卖掉。”

    听到有人要买孩子,不知是哪个小丫头啊了一声。

    简短停顿后,秋明继续说下去:“……小的们就和他们抢人,打了起来,后来他们忌讳咱们家大爷是探花,我们才把人抢回来,一刻不停就往回赶。”

    听到这里,常吉痛心责备道:“你怎么不先报家门,他们必定不敢动。”

    他们林家虽说没了老爷太太,但终归有点名声,旁人轻易不敢动。

    秋明吃力的咳嗽一声,喘着粗气,虚弱道:“那时他们绑着人就要塞到船上带走,小的一急就只忙着救人,人一乱就打起来了。”

    贾敏听完,眉头几乎拧成了疙瘩,敢抢举人儿子,这件事绝对不简单。

    她软声安慰秋明:“回来就好,先养养神,不要浪费力气说话。”

    然后贾敏又点常吉出来,她眉眼带霜,异常严肃。

    “快去钱家那边,让你们大爷快回来,你亲自去!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