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回京以后, 宋初渺想过养好身子,想过顾好宋家。
但是成亲嫁人,她却未曾如何想过。
表哥那日来救她的时候,她正被紧紧捆了丢在房内。
一个粗鄙的男人, 也没有下聘拜堂,不过几两银子卖掉的罢了。
这些虽都过去了, 可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她说不出话, 且身子受过寒怀不上孩子。
宋初渺不是不懂。
但听表哥如此一说, 也只是抿着唇浅浅笑。
沈青洵看着她这样的笑容, 呼吸一窒蹙眉, 心里像被尖锥一寸一寸地缓缓推入。
生疼生疼的。
沈青洵正想说什么, 秦元铭已打马回来, 喊他:“沈兄!”
他去了远处后,挑好了适合的比马道, 抽出了随身的长刃掷下, 算做中程的桩子。
而后回来问他如何。
被他一打断,宋初渺也转过头去,望向那远处的桩子。
离得远了,看上去不过小小的一点。
沈青洵轻揉了揉她发顶, 也不再多言, 朝着还在吃草的马儿招呼了一声。
马儿奔来,他利落翻身落在马背上。
秦元铭在他府上养着不少好马,今日的正是上回新挑回来的那匹。
沈青洵一靠近,他的马儿似也被勾起好胜心, 不安分地踏着蹄子,只等着急冲出去。
宋初渺听见表哥让她离远一些,乖乖点了点头,碎着步子往后跑开了好几步远。
垂在身后的兜帽一摇一晃的。
然后拽着披风上的坠穗子,不知是紧张还是起兴致,眨着亮亮的眸子等着看二人比马。
令出,二人驾马扬尘疾奔而去。
一眨眼已远去了不少距离。
宋初渺看见他们似乎不相上下,可马儿都跑得疾风迅驰,比表哥带着她时快了不知多少。
马蹄踏动随着地面传了过来,宋初渺心也随之提起来了。
想到之前被表哥带在马上飞奔时,她还以为马速已经很快了。
眼下一看,原是表哥迁就着她。
秦元铭一开始就把沈青洵追得紧,隐隐已有超过之势。
跑出大半程后,前方地势稍稍低陷,有一处坑凹。
秦元铭勒紧缰绳纵马踏过,而沈青洵不过伏低身姿,速度不减,轻巧越过如踏平地,一下就将他甩在了后头。
绕过点标后,他调转马头而回。
秦元铭紧追其后。
宋初渺在原处站着,只觉还未怎么看清,二人驰骋的身影又已渐渐近了。
她在这儿看得不大清,但显然表哥要更快一些,已与秦元铭拉开了一截。
宋初渺的心思全被眼前的二人勾走了,见表哥要赢了,唇角也不自觉上扬。
这时沈青洵忽地放慢了马速,并渐渐偏了道。
向着宋初渺而来。
经过她身旁时,马速已缓下,他俯身手臂有力地一捞,就将小姑娘接上了马背。
扶稳当后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秦元铭一开始见沈兄慢了,还有跑偏的迹象,心头又紧张又欣喜。
觉得此回有望胜过。
拉着缰绳的手暗暗发力,一路追上,冲向终点。
然而余光一瞥,却见沈兄就这么将宋初渺拉上了马,过了终点也不停,一骑绝尘远去,两人一马的影子越变越小。
跑过终点勒停马的秦元铭:“……”
寒风卷着沙尘吹过,跑完了的马儿低头自顾自找干草。
他等了片刻,才意识到跑远了已看不见人影的沈兄,丝毫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秦元铭总算反应过来了。
沈兄就这么带着他的小表妹走了
他就这么被丢下了

沈青洵纵马而来,宋初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表哥带上了马。
眼见跑出去老远,宋初渺想着还有一个秦元铭,探头往后看了眼。
沈青洵将她扶稳:“不必管他。”
跑至半途,他松了一只手上的缰绳,交到了宋初渺手里。
手把手教她如何控马。
宋初渺起初有些退缩,握紧的双手僵硬。
表哥的声音从她头顶落下,耐心又坚定,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她渐渐就不那么慌了。
虽然握着缰绳,但到底还是由沈青洵驾着马儿。
稳稳地绕了大半圈后,这么个大冬日的,她竟罕见的出了身薄汗。
沈青洵见小姑娘神色是高兴的,不再胡思乱想,才转道回城把人送回了宋府。
宋初渺也并非真得急切着想学骑马,不过是闷了罢了。
随表哥转了大半日已很满足。
沈青洵回府时,外出办事多日的钟全也正好回来。
他看了钟全一眼,便知人没找到,示意跟上说话。
钟全随他进了院子,禀道:“少爷,找到那人了,但并非画上女子。”
自少爷交给他那副画后,钟全就一直在想法子找出画上的女子。
只是无头无绪,此事难如海中捞针。
少爷手中大多数可用之人,也都派去暗中寻人。
不久前钟全得知一些线索,他亲自赶去,结果对方并不是少爷要找的那人。
沈青洵听后点了头。
他不放心宋初渺寒症久拖,若能找到秦艽,早一日都是好的。
若是前世那时,他找一个人还不至于这般不易。
然而眼下这个时点上,他不宜大张旗鼓去找。
……
圣上南下的日子已定,宫内近来都忙着筹备。
大皇子方韦刚从皇帝那出来,顺便去看了眼嘉和。
见她那副样子,看来是没什么事了。
他走过去:“都好了还赖在宫里”
嘉和早听见宫人通报,闻言哼了声:“皇兄,我没好呢,不想回去。”
嘉和在皇兄面前都是好言色的,她今后的好日子还指着他呢。
想起那日的事,嘉和就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好好的竟会起山火……”她现在一回想起来,就是自己差点被烧死,或是在冰湖给淹死了的危险。
宋初渺的那点事早忘了惦记了。
大皇子最听不得这事,被勾起一肚子火。
本以为能顺势借此逼父皇立他为太子,谁想最后竟成了因他而降的天灾启示。
嘉和见他脸色一变,才想起此事来,赶紧转言问道:“皇兄方才可是从父皇那回的”
大皇子面色缓和了些。
他奏请留守京中,没想到父皇竟然准了。
届时宫中事多可由他做主,算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父皇要南下去行宫,嘉和也是在随行之列的。
反正只要不回公主府,她都挺乐意的。
说到这个,大皇子实在不懂她。
听说驸马都来请了几回了。
“他不是挺听话的”
“就是太听话了,一点意思都没有,我看着都眼烦。”
好好的一个男人,却像块石头一样。
无论说好话还是打骂都是一样的反应,真是要将她气死了。
她为何要与这样的人待一辈子
嘉和说道:“皇兄,我要找男宠去。”
方韦拿她无可奈何:“行了,你自己留心,可别让母后知道了。”
大皇子走后,嘉和想起了那日救她的宋承澧。
这人她确实有点兴趣,可后来派了人去,寻机找到宋承澧截住并传了她的意思。
回禀的宫人竟说他拒绝了。
嘉和原本仅是感兴趣罢了,如此一来,就非得要他点头不可了。
她本就嫌男人太顺从了无趣,宋承澧的不顺从,反而激得她兴致更高。
但不过是一个武夫的庶子罢了,她能看上一眼都是抬举了,竟还来逆她的意。
她心道宋家的大抵都嫌命长。
嘉和压根不怕宋承澧不从她。
若等皇兄有一日坐上那位子了,她还能让他把宋家给抄了。
宋承澧这日回府时,有小厮跑来递上一封给他的信。
送信的下人一送上就跑了,也不知是谁写的。
宋承澧有些疑惑地接过,打开看了两眼,脸色骤变。
小厮见少爷脸色这么难看,不知信上写了什么,有些忐忑。
正想问时,宋承澧已将信一叠恢复神色道:“作弄的把戏罢了,以后这种来历不明的信不要随便接进来。”
他忙应了。
宋承澧回房后就将信撕碎,点着烛烧了。
气得双手微微发抖。
信上所写实在太过放浪骇闻,她怎么如此
宋承澧知道,他这是被麻烦给缠上了。
随驾南下此行,定安侯也在随行之列,此外一同去的还有沈卫骢和沈青洵。
沈历昀的亲事最终定下,正是忙碌的时候,姚槐亲自操持着,就都留在京中。
这一趟沈青洵是必然要去的,只是他想到了什么,愁色难泯。
这一去离京,必然要好些时候。
而宋初渺是冬日所生,她的生辰就在这期间。
到时候他不在,就错过了。
而她这些年来吃尽苦,又何曾好好的有过生辰。
沈青洵想陪着她。
最后思来想去,沈青洵径自去了宋府找她。
他到时,宋初渺正在喂马草。
之前挑给她的那只兔子也在一旁,被小姑娘托着放在马背上去晒太阳。
也不知小姑娘如何想的,觉着马儿不会将兔子给甩下来。
偏那只枣红马真乖得很,除了嘴巴在嚼外,是一动不动的。
而那兔子眯着眼,一副极自在的模样。
沈青洵觉着也就小姑娘能想得出来,一面觉得她好傻气,一面又禁不住勾起了唇。
宋初渺喂完马草就将手揣进袖子里去了,一回头见表哥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
沈青洵哄了她回屋去,宋初渺点点头。
至于那两只,巧儿会照料的。
回去净过手后,她在纸上告诉表哥枣红马儿和兔子关系可好了,两只都喜欢这样待着。
她刚见表哥在笑,心道应当是为的这个。
她手上还带着一点未擦净的水,按在纸上就留下了几点水渍,晕在她的字迹间,像花儿一样。
沈青洵低头看去,有什么回忆也顺着晕开的字墨悄悄爬了上来。
那年她生辰,他问过她可有什么心愿。
那时她的病已极重了,握笔的手都时不时在颤抖,不小心就会晕开一团的墨来。
他记得她所写的——
若有来生,望能安稳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