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不少人说过, 安全局那个陆阖就像只猎豹,平时懒洋洋地长在办公室的长沙发里你还以为是打哪儿晒太阳的大猫, 一旦动作便迅若雷霆,连眨眼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你。
陆局本人对此不置可否,倒是展副局笑的够呛, rua猫rua得非常顺手,还顺便网购了一套当年正火的情用品送到军部, 那套黑猫耳朵在全局眼皮子底下招摇着被送进了局长办公室, 然后和副局长一起被挠成抽象画扔了出来。
然而展副局并不引以为耻,手里攥着那些破碎的毛毛,咳嗽一声就又变回了春风化雨不苟言笑,充满威严的视线扫过, 试图窥探的部员们顿时眼观鼻鼻关心,该干嘛干嘛, 试图对那么大一坨人形哈士奇视而不见。
何必呢, 这两人每天这么“兄弟情深”地闪得他们眼睛疼, 早该习惯了。
这些暂且按下不说,经过那么些人总结的陆阖做起任务来的特性, 总该是没错的。
000觉得宿主心里该是装了一部记载着所有小世界剧情的剧本儿,什么时间该干嘛都被精密到秒地安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于是平时总漫不经心地混日子,看上去什么都不做,可一到点儿了就跟上了发条的闹钟似的忽然蹦起来,出手迅捷一击必中, 停滞好些日子的任务进度也就疯了似的开始上涨,每次都要劳动总局过来问他一声是不是用了外挂导致数据异常。
数据不异常,就是000感到异常冤枉。
而就在最近,筹备了三个月之久的薅羊毛大会又一次来临了。
傅辰桓登基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封了陆阖国公爷的身份,还试图把最邻近皇宫的一处巨大的豪宅拨给他住,却被陆阖谢绝了,这位新鲜出炉的天子宠臣逛了一圈皇城,最后还是回了原先的威远侯府。
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是住得习惯了。
当场皇帝的脸色便多少有些不好看,新朝的臣子们面上虽不显,也颇有些微词所谓身份尊卑,本就是最不能乱的东西,您这么一尊国公身份的大佛,还是开国最大的功臣之一,还挤在侯爷规制的院子里,叫我们可如何自处
谦虚是好事,可当面回了论功行赏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就叫不识抬举。
陆阖也确实不识抬举,威远侯身居高位这么些年,从旧朝便手握重权,坐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凭借的就从来不是“识抬举”。
傅辰桓拿他没办法,毕竟他自己前日也亲口说过欣赏侯府的摆设,陆阖下朝以后跟他说一句“就当留个家的念想”,好哄的年轻人便又美滋滋起来,觉得他陆大哥是真把自己放在了心上。
算了算了,他爱住哪儿便住哪儿,自己拼到现在,总却不过就为了他能自在随性,若是因为尊卑一应无聊之事令他不舒坦,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是件小事,在新朝建立的历史洪流中不过不起眼的一片小雪花,可有时候造成最后那场天崩地裂的雪崩的,也就是这么轻飘飘一粒雪罢了。
朝中看不惯陆阖的人其实挺多这些新朝的臣子多是与傅辰桓一起从微末奋斗起来的老人,而在许多人的心里,他们在朝廷的追剿下朝不保夕艰苦奋斗的时候,他威远侯还在边城舒舒服服地做着土皇帝。他们不会去想自己之所以能在江南可劲儿折腾,是因为有人用血肉护住了北疆,他们只是看着这旧朝顶尖的掌权者摇身一变,竟在起义就快成功的时候突然转身加入,似乎不费半点力气就坐在了他们的头顶上。
偏偏皇上显然不只是顾个面子情这仿佛被人摘了桃子的酸爽感就别提了。
至于陆国公,他从不是长袖善舞的性子,甚至还有点不容于俗的傲气,让他去跟那些蝇营狗苟的小角色打成一片还不如指望大家都幡然醒悟,携手并肩共创美好明天。
矛盾就这样在当事人的默许下以飞快的速度滋生起来。新皇登基三个月,战乱已久的庞大国家在各司努力下逐渐走上了充满希望的正轨,每个人也都开始适应了自己的新角色,如今被命名为“梁”的国家一派欣欣向荣,除了失踪的旧皇帝始终没有找到之外,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夏挚实在找不到,傅辰桓也没有办法,只得匆匆宣告天下废帝已然伏诛,并暗中祈祷那个恶魔真的如陆阖所说,再也别出现在他的面前。
除此之外,另一件事也很让他心烦意乱关于为前朝丞相、也就是他的父亲傅嘉沉冤昭雪的事。
平反是一定要平的:哪怕不考虑皇帝的身份,傅嘉当年声名极为显赫,傅家的灭门惨案也是旧朝震惊天下的极恶罪行之一,甚至连这支义军最开始打的旗号都与老丞相有关,于情于理来说,这都是新的国家机器运转起来之后,应该做的第一件大事。
只是一点多少有些麻烦当年那案子虽是夏挚下的令,可率军去抄家的,却是他们如今依然权柄煊赫的陆国公。
事情变得有点尴尬起来。
对,明事理的人都明白,当年陆阖身为人臣,难免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可那其中的血泪挣扎与明枪暗箭普罗大众又看不见,他们只知道当年跪在宫门前,泣血诉冤的人群中没有陆阖;大丧之后,冒死为老丞相扶灵送葬的队伍里没有陆阖;甚至当年为了保护傅辰桓,连他这个傅家独子是如何得以幸存的理由,在外界的传言都语焉不详。即使后来傅辰桓几次公开言明陆阖对他有恩,早已形成固化的印象却也很难改变了。
毕竟当年那些晦暗沉重的往事,绝不足为外人道。
金銮殿中,陆阖站在群臣之首,雍容华贵的朝服将他衬得更如仙人下凡,他静静听着开国以来第一份言辞凿凿不加掩饰弹劾自己的奏章,脸上一分表情都没有。
倒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险些给气得打哆嗦。傅辰桓抓着龙椅的手都快将那雕刻给掰断了,座下的臣子却像看不懂上位者的脸色,仍在那里滔滔不绝,祈求今上严办。
傅辰桓深深吸了一口气,直接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此事不必再提,当年若不是陆卿手下容情,朕今日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可弹劾者既然敢捋这虎须,自然不会毫无准备:“皇上,切莫被蒙蔽啊皇上,以昔日威远侯的地位,保下一个孩子不过是举手之劳,可他竟对老丞相冤案无动于衷,甚至亲手将往昔恩师送上刑场,这是多灭绝人性的无耻之徒才能干出来的事”
“你”
“是啊是啊,谁知此人当时安的什么心。”
“哼,说不定只是想左右逢源两边讨好,如今来看,效果倒是很拔群。”
“啧,卑鄙”
傅辰桓还未及出言反驳,下面的窃窃私语便乱做了一团,他气得头昏,不期看见陆阖沉静的似乎早有预料的眉眼,猛然之间意识到,这分明是一场筹谋已久目标明确的狙击
从来一朝天子一朝臣,陆阖这旧朝重臣如今立在这朝堂上,挡了多少人的路,又是多少人心中的一根刺
傅辰桓紧紧地咬着下唇,愤怒地沉默下来。
他不能容忍这种刻意而卑劣的抹黑,他要他的陆大哥名声清清白白,流芳史册但是,也许这不失为一个,一个契机
让这个人,永远都不可能再有机会背叛他,让自己从夜夜被他一箭穿心的噩梦中解脱,还有,他心底最深处的愿望
想到近来愈发频繁的噩梦和心慌,皇帝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渐渐沉凝,他眼中像是卷起了深刻的漩涡,将一应波动遮掩得再不可见。
他是一个追求利益最大化的人,若用旁的事达到目的,陆阖有可能会寒心,会恨他怨他,但唯独这件事
这么多年他也是知道的,对于当年未救下丞相阖府,陆阖一直都心存愧疚得恨。
傅辰桓这样想着,挺直了身子,见下面吵成的一锅粥,也不再出言制止。
陆阖抬眼瞟了他一下,满意地对000说:“梦为执念的效果不错。”
“那当然,”000少有这样能够光明正大表功的机会,“我们系统出品,必属精品。”
陆阖含笑点头,他的心情不错,难得没有怼回去的想法,傅辰桓的野心和都如他判断的强烈,这时候只需再添上几把火,距离他一石三鸟的计划实现便不远了。
陆阖回头隐秘地看向一个精瘦的官员,那个中年人垂头站在众人之后,看上去毫不起眼,却面色红润呼吸急促,显然兴奋极了。
他手里握着这次进攻中最重要的一张底牌还是陆阖悄悄给他们的。
“皇上”
见气氛愈发火热,那男人终于越众而出,他的声音尖锐,像被掐了脖子的鸡般刺耳。
傅辰桓锐利的目光沉沉扫过来。
男人打了个哆嗦,还是顽强地伏跪在地,双手高高举起奏章:“臣有密折奉上”
“”傅辰桓眯着眼睛沉默片刻,看了一眼仍是无动于衷的陆阖,开口道,“呈上来。”
内侍小跑着下去接过奏折送到皇上手里,傅辰桓打开那薄薄的册子,一目十行地扫过去,脸上看不清喜怒。
攥着奏章边缘的指关节却已用力到发白了。
不奇怪,任谁看到自己最信任的人曾经一边言辞凿凿要永远陪伴在自己身边,一边却私下练兵、秘密准备退路的铁证,都不会表现得比他更镇定了。
他猛然从奏章上抬起头来,目光如利剑直射向群臣之首的陆阖,陆阖适时露出坦然而微微困惑的表情,接着仿佛被他的目光刺了一下,脸色一白,禁不住稍退了半步。
他还以为傅辰桓终究是为当年丞相府惨案的事情怪他,却不知道,这极似心虚的举动,反倒坚定了傅辰桓心中本就有所偏向的猜测。
他想得没错,这个人果然永远不会拿出整颗心来对谁,他永远都留着一条退路,永远都留着那“一线”,当年对他如是,前几日对夏挚亦如是。
所以,那个久远的前世,他们在战场上相见的时候,是因为确定自己不成器,再无大用的时候,他便决定要干脆杀了自己,去向当朝皇帝领赏了吗
他当年救下我,也只是为了在大夏那日益崩毁的王朝下留一条“退路”,是不是
就为了这个,你愿意委身于那残暴不仁的皇帝,愿意花将近十年的时间精心将我养成你的忠仆,对不对
陆阖你好狠,对自己也是,对朕也是。
只是,教你失望了,你的小心思瞒不过朕,而朕也早不是那个被你耍得团团转,会为你的一句夸赞一个笑容而感觉天都晴朗的少年了。
“散朝吧,”皇帝在一片混乱的嘈杂声中面容阴鸷,他微微垂下眼,声音低沉而嘶哑,“陆卿,你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