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上宁致恒了”
王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几乎抱着破釜沉舟视死如归的决心。然而
徐洁脱口而出“什么玩意儿猫猫狗狗”
这像个人名,阿汀想了想“武侠小说里的人物”
徐洁闻言摆手“别理她,她喜欢过的小说人物,没八百至少五百, 过两天就没劲儿了。”
阿汀又想了想, 提出新的猜测“小说作家”
“那更拉倒了她喜欢过的作家没八十至少五十,个个说是神仙下凡,搂着小说满床打滚。晚上睡觉还要给它盖被子。结果呢见个爱个有谁撑过两个月的”
徐大小姐大声哼哼,最后盖棺定论“她就是个花心鬼”
王君
冤枉委屈里还有点理直气壮, 当即坐起来反驳“那是因为神仙太多了他们个个都是人才, 小说厉害又精彩, 这叫不分伯仲反正离我远远的见不着摸不到,没法子请教秘诀, 那我私下多喜欢几个有什么关系”
咦, 合情合理无法反驳。
大小姐往嘴里丢瓜子, 随即咬耳朵道“看她这么激动心虚, 肯定还是阿猫阿狗。”
“你是不知道,王君最近差不多走火入魔了, 天天在寝室楼底下喂猫狗。说是用它们当参照当灵感来源, 给它们起什么胖但灵活敏捷所以叫庞大师、深藏不露陈高深之类的名字”
阿汀小声提醒“可宁致恒应该是人的名字。”
“是有点人模人样的。”
徐洁捏下巴,一锤定音“那只猫眼睛鼻子嘴巴长得肯定很像人,所以名字像人”
这什么逻辑
王君忍无可忍地大声解释“宁致恒不是猫不是狗, 不是小说人物不是小说作家。他是个活的人, 就刚刚背我来医务室的师哥我发现我喜欢上他了, 你们能听明白不”
两个姑娘呆呆点头。
“明白就行,我说完了。”
王君背对着她们躺下,默数三秒。果不其然
“你妈的,王君你变了”
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徐洁扑上来拉扯被子大喊“说好的天下男人都是狗呢你怎么能喜欢上狗贼是不是有什么妖魔鬼怪附在你身上了”
王君双手抱头“我睡着了”
“狗屁”
“说好做人要有廉耻之心,瞎了才会看上狗呢臭王君你说话不算话你骗我你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是不是校刊那次难怪你拉屎那么久那么臭,这两个月连图书馆都不去了”
“那只狗到底怎么戳瞎你眼的王君你给我说清楚”
对抗狗贼联盟正式解散,徐洁宛如一个被抛弃的狗子,节节逼问“到底好在哪里你说”
王君稍微有那么点歉疚之情,惆怅地长长叹口气,“他好看啊。”
“就好看”徐洁难以置信“好看他也是狗男人啊”
“狗里也分好看狗跟难看狗哇”
“你根本是被美惑住了呗,窝囊”
被戳破了,可恶
王君双手握拳,恨恨捶床,“谁让他长那么好看,狗中仙似的我一不小心就一见钟情念念不忘,白天夜里老瞧见他我有什么办法你们想想饱满欲滴的大肉包,徐洁你想想一只香脆炸鸡腿挂个绳子在眼前摇来晃去,你烦不烦”
徐洁设想了下,还真的烦。
不过她不肯承认,只振奋地耳语“宋千夏你看她恼羞成怒了”
王君“我没有。”
“以前她天天给我搞激将法,害我恼羞成怒。这回她中计了,我赢了是吧”
王君“才没有”
“原来喜欢上狗男人会变傻,那我现在希望她天天喜欢宁致恒了”
大小姐幸灾乐祸,王女侠青筋蹦跳,一跃而起大打三百回合。
两人一个胖,一个伤,绕椅子踩床单地追来打去,非常笨重又滑稽。独独阿汀保持理智地问“君儿,宁致恒喜欢你吗”
王君猛然刹脚,“不知道。”
“那他知道你喜欢他”
“不知道。”
她挠挠头,“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他不知道因为我也才刚知道。”
有点绕。
阿汀唔了声,徐洁双手叉腰,大咧咧问“那你要追他么”
王君反射性反问“怎么追”
这是个好问题。毕竟这年头多是男同学追女同学,送情书唱情歌,女同学怎么追男同学来着
小伙伴双双沉默,三个姑娘同时陷入沉思。
兵书有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因此徐洁同志超常发挥出金钱优势,花短短两天打探到宁致恒的所有消息
首先是家境好到绝。
传闻他出生于艺术世家,爷爷是大名鼎鼎的翻译家,精通七门外语。奶奶长期在国家艺术歌舞团中活跃,如今担当重要的指导职位。
母亲堪称当今屈指一数的画家,而父亲多次在国外顶尖钢琴大赛中拿下名字,荣誉半边天。
在这种浓浓的文艺氛围下长大,宁致恒报考86级哲学系。入学至今两年有小余,经历过大大小小几十次考试,他从未离开过榜首位置,总是将榜二远远甩在身后。
看起来似乎轻而易举。
他经常参加这样那样的比赛,但凡参赛必然捧奖而归;他被选举成校刊五大学生负责人之一,独立开创并负责新版块。
钢琴绘画无不涉及,日常不露山水但关键时候又能大放异彩。明明在众心捧月中成长,却意外没有沾染到丝毫公子哥的坏脾气,为人处世不讲九等。
他生来清冷,安静而专注,长伴才子之称,被当做无所不能的存在。
不过最最重要的是
宁致恒不住校,不去食堂,除了教室只在图书馆出没。
“图书馆四楼”
生平头回做红娘的徐洁兴致勃勃,拽起小伙伴们就往楼下跑。一口气冲刺到图书馆四楼,三颗脑袋气喘吁吁地依附在门边,不动声色往里头瞧。
六只眼睛四处搜寻,短短十几秒后徐洁激动地掐了王君一把。
“我找到了”
她用手指“在那边看到没你的狗中仙”
王君循着指尖方向看过去,一个宁致恒寸寸入眼。
他坐在光影交错的边际,骨骼里有着天生的漂亮,眉目朦胧如画。
阳光下细小的尘埃飞扬,空气里弥漫着木头纸张的沉闷气味。独独他洁净如雪,白皙且静谧,像剔透的玉石捏成的人,又像一幅黑白水墨画里不惹情爱的无欲神仙。
“你妈的,他一大老爷们为什么比我还漂亮”
徐洁羡慕嫉妒恨,无法自控地收紧手指,狂掐。
“嘶”
无辜受害的王君倒抽凉气,“你妈的,掐够没有”
“别学我说话”大小姐哼哼“你妈的,没掐够。”
“你妈的,放手。”
“你妈的,不放。”
“你妈的,你哪儿学来这么难听的话。”
“你妈的,我老爹电话里吼人我听见的。”
“行了你妈的,掐够了收手。”
“不行你妈的,我掐不够。”
小孩子斗嘴总是没完没了,阿汀默不作声介入其中,分开,左右手拉他们进去。
徐洁注意力被转移,拉开椅子三人排排坐,隔着两张桌子齐刷刷盯着宁致恒。
“接着我们干什么”
她精神奕奕“要不直接去坐他对面”
王君“不”
“那你过去说个我喜欢你再回来,看他会不会过来我们对面坐着。”
“我不”
“实在不行就搞纸条,约他看电影,我帮你扔”
王君继续说不,双手抱紧本子不撒手。
徐洁不高兴地撇嘴“你怎么这么烦这不那不的。宋千夏你说怎么办”
嗯
作为姐妹团中唯一有恋爱经验的存在,阿汀肩上背负着沉甸甸的重量,正儿八经道“得让他注意到你,不过不能让他觉得很烦。”
“好,那我要干什么”王君有些紧张地搓搓手。
“看着他试试”
“看”
“就直线看着他,他看回来的话,你就过两秒朝他笑,不要挪开眼睛。”
这办法出自记忆里的青春偶像剧片段,据说男生几秒移开目光、移动目光时的动作神态都能反映出他内心深处,是如何看待这个女生的。
在阿汀的鼓励下,王君坐得端端正正,开始看宁致恒。
看
我看
我再超级宇宙无敌用力地看
脑袋不由得往前伸,她眼睛瞪大,但就是对方放下笔,缓缓抬起眼的瞬间
“徐洁”
她急煎煎调转开脑袋,语气惊讶地问“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很熟悉”
“哈”
“我们之前来图书馆,这个位置没人我们都是坐这的,你忘了”
“呸。”
姑奶奶使劲浑身解数帮你追狗男人,你给我扯这个
徐洁在桌子底下掐她大腿“狗中仙看着你,赶紧的看他”
王君吃疼地拧着眉,口上死撑着感叹“这个位置真挺好的,是吧”
好你个大头鬼
徐洁上手板过脑袋,她的眼神瞬间划过宁致恒,没错,他的确在看她。
一秒,两秒。
薄光照亮他的眉眼,浅色的唇角染着轻微的笑意。
哎呀我的爷爷奶奶老天爷
意识为美色所震惊,手臂不受控制地扫落本子和笔,王君猛然钻到桌子底下去,没了影子。
阿汀见状无奈扶额,徐洁则是咬牙切齿拧耳朵“你躲什么给我滚出来”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行,但这真的是膝跳反应”
昔日无所畏惧的王女侠落魄成王狗熊,怂巴巴探头,发现宁致恒重新低下头去看书,这才偷偷摸摸地坐回来。满屁股的不自在,再次挑战注视。
宁致恒不抬头她看得光明正大视线火热,只一旦他有抬头的趋势
“你们看窗户外面有飞机”
“哇我鞋带松了”
“我想上厕所你们去不”
“口渴吗我去帮你们买瓶水”
千万个借口信手拈来,尽管事后诚心诚意地装孙子道歉,但没有任何作用。王狗熊始终迅速且成功地躲掉对视,并且将其自称为无法控制地本能。
累了。
大半个下午下来,两个军师想方设法搞心理辅导,扣脑袋摁手脚,就是阻拦不住她的本能发作。她们累了,濒临孺子不可教也的绝望之中,不远处宁致恒忽而起身。
像是准备离开的。
他无声收起东西,脚步轻而稳。
途径过她们的桌角,不过是朝这边微微颔首,王君下意识扯出一抹没心没肺的笑。
旋即心里打起兵荒马乱的一场战,站了起来。
“”宁致恒。宁师哥。
她张张嘴巴,喉咙里干涩地说不出话。
眼看着要错过好时机,有人从身后推了一把,身体骤然失去平衡。
电光石火的刹那没时间腼腆退缩,双手精准抓住他的右手手腕。王君只觉得自己像块直僵僵倒下去的板砖,额头鼻尖撞在手肘骨头上,生疼。
死徐洁肯定是你搞的鬼
正要做狰狞的表情以表怒火,罪魁祸首却挥挥手就跑。
“阿汀”王君赶紧伸手挽留。
谁知阿汀做个加油的手势,再来个相信自己你能信的笑容,紧随其后地溜走。
倒是宁致恒被她拉得往后倾了点,又直起来,侧过小半张脸问“你没事么”
“没事没事,不好意思,坐太久了脚有点麻。”
这绝对是有史以来有站不住脚的借口。
丢人
怎么能次次这么丢人呢
脚板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卡在椅子横杆内,王君尴尬又窘迫地皱眉,抽不出来。
气得想拆凳子,想破罐子破摔来着,但听他淡淡说了声“别急。”
仅仅两个字,犹如叮咚泉水流淌过心间。
心跳扑通扑通跳着,火大的心情不知怎的尽数消失,她支吾着说“脚、有点卡住了。”
“嗯。”
他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温度在指尖延伸。
连带着他的清冷、镇静一块儿悄然延伸出藤藤蔓蔓,爬山虎似的将她包围、包裹起来。
她好像变成蹒跚学步的小孩,在大人握住手腕的支撑下,逐渐找回重心、站直。再小心翼翼地绷着脚尖绕过横杆,他用很轻的语调说“出来了。”
似乎有阵模糊的、细小的淡笑,又好像没有。
王君迷迷糊糊地掀开眼皮,只瞧见光落在他的眉梢,那抹柔色足以让她神魂颠倒。
他也缓缓抬起眼睛,看着她。
好久好久,她都忘了呼吸。
“腿好点没有”
瞥见远处女同学指指点点,宁致恒松开手,指腹贴着肌肤慢慢划走。
“差不多了,能走能跑活蹦乱跳。”
王君嘿嘿笑两声,原地蹦了两下,手臂依稀残留着他的体温。
好比石头落水后激荡起的圈圈涟漪。
宁致恒嗯了声,望了望空荡荡的桌。
“你要回宿舍么”
他说“我送你。”
“没什么事要干,回宿舍好了。”
王君稀里糊涂地拿定主意,还有点傻了吧唧地问“你干什么送我有事要说”
他定定看她会儿,又嗯“这个月校刊新版块反馈很好,不少同学希望改成半月刊。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我没什么意见啊。”
她满不在乎地耸肩“反正校刊上的进度别赶上出版社就成,免得那边卖不出去。”
“不过那版块”
边说边走,鞋尖踢开两三块小石头。
宁致恒摊着手心,就虚虚摆在她手肘下不到五厘米的地方。似乎随时准备搀扶住不看路的她。
王君大约全然没留意,径自瘸拐地走着,双手比划出一个框框,“那版块就这么点大,怎么改成半月刊弄成巴掌大的双面纸”
他轻描淡写地解释“不少同学投稿新版块,不乏优秀作品。校长建议改成区别于校刊的半月刊,扩大版块,正式改名为北通文学报。”
“哇哦。”她惊叹“新版块出来没两个月就成独立报,厉害。”
“厉害么。”
他稍稍歪头,有点儿状况外的迟钝。
有点儿跌落人间脚踏实地的可爱这话偷偷说,偷偷这么想而已。
“就像没有内力的人进武学大门派学习两个月,然后直接干翻掌门另外成立个新门派。你说厉不厉害这不厉害什么算厉害还想把所有门派灭光称霸江湖啊。”
王君式比喻信手拈来,宁致恒被逗得敛眸轻笑。
纤长的睫毛落下浅浅的影子,蝉鸣声心跳声在耳边无限放大。王君想这太奇怪了。
明明这人远看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你唯恐多看两眼都成了亵渎,借来十个熊心豹子胆依旧不敢走向他。
但当他走过来,来到边上很近很近的时候,神仙光环怎么突然散了好多
当然,他还是那么好看的。
好看到上天入地无人能及,举手投足都透着良好的教养、进退适宜的温和。他还是满腹才华,不太谦卑不太傲气,仿佛这些成就生来是他的,统统注定了。
衬衫规整干净,纽扣系顶。
他不失态,他踩在云端云淡风轻,你掏空脑袋都想不出他是否有过狼狈的时刻。
总归你只知道他眼光很大,无论你说什么他都不会笑话你,绝不在心里看低你。
他纯粹静静望着。
你在那里抑扬顿挫手舞足蹈,垂头丧气指手画脚,或是天马行空胡说八道。宁致恒走在身侧,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右手手心很自然地替你遮住烈日刺眼。
他冷淡的眼皮慢开慢合,黑沉眼珠动也不动地望着你。
有些缱绻,有些宠溺,还有些过了分的虔诚用心。
夏日这般热呀,浓郁的绿色漫过天地。王君回头撞上这个眼神,恍惚之间竟然觉得有点熟悉,有点习以为常。
就好像,他早在角落里用这样的目光注视她很久。
就好像。
他已为她入凡尘,甘愿沦为凡夫俗子被情爱所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