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玄幻小说 > 治愈偏执的他[八零] > 第81章哭哭
谁回来了
混沌的大脑老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阿汀抬起半张面庞,四散的目光慢慢聚拢。她看清陆珣了,很迟钝、缓慢地眨一下眼睛,眼泪瞬间掉下来。
“陆珣, 我妈妈”
开口便是含糊不清的吐字,哭腔浓重。
连自己都受惊般捂住嘴巴,小姑抿唇不语了。但两只眼睛依旧湿漉漉,泪水顺着白嫩的脸颊滑落, 又源源不断冒出新的水光。
她哭得安静极了,犹如气息微弱的小动物;又特别特别的委屈, 浓密的睫毛湿透, 弄得陆珣都有点儿心疼。
真的。
到处被批冷血无情、甚至自诩狼心狗肺的陆老板, 此时的的确确感受到心脏一阵阵刺疼。还隐隐有种不悦的心情是
我才走八天, 你看你就把自己弄成这样。
以后还怎么放心走呢
或许是他的表情里不小心透露了什么,阿汀默不作声抬高手, 将整张脸挡住,只有瘦削纤纤的肩膀微微的颤动, 证明她还没止住哭泣。
哭是一种具有传染力、负面的行为, 还容易惹人烦。哭不好,她知道,可是停不下来。所以她只能把自己藏起来哭, 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啧。乖得多离谱。
陆珣舔了舔后槽牙, 膝盖碰上坚硬的大理石地面, 由蹲改为跪姿。他脱下外套, 一把将蜷缩成团的她罩住、裹得更小只,然后搂进怀里。
“好了。”
他低低说,“没人看见了。”
没人看见了,你想怎么哭就怎么哭吧。
这话犹如一把钥匙解开枷锁,阿汀伏在他的肩头,忽然细细哭出声。滚烫的眼泪迅速打湿衣服,渗透过布料触碰到皮肤。陆珣像哄小孩那样轻轻拍她的背,心脏的刺疼改为抽疼。
这切肤的疼痛让他清醒,面无表情。
目光阴冷冷凝视着墙壁上的一点污渍,仿佛透过它完全看到了敌人。陆老三、陆老五、陆京佑的俩面庞接连划过脑际,陆珣眼神变得很锋利、很重,犹如长剑出鞘般戾气横生。
“喂。”
这个夜里任何声音都很分明。不远处的年轻护士听着了,不耐烦地提醒“病人都在休息,走廊上不要发出声音。隔壁就有空的病房,麻烦你们有事去那边说行么”
给人添麻烦了,阿汀反射性收住声音。
“我们去隔壁好不好”
陆珣退开些,伸手要抱她,她摇头。
“我不”
奶里奶气的鼻音连着字句漏出来,她倔强“我不走”
这里离病房最近。
无论妈妈醒来、爸爸赶来抑或是哥哥倒下,她在这里才能第一时间看到。她得留在这里,因为她怕他们需要她。又怕不小心错过某个关键时间点,从今往后他们再也不需要她。
阿汀打定主意,手指捏住鞋尖,不走。
她这时非常不讲道理,陆珣怎么劝都没用。他牵她的手,她不动。他拉她走,她挣扎不肯,眼泪簌簌地掉。小姑娘软硬不吃,比石头更石头。
她们没多少声音,只是架不住护士夜班火气大,老觉得走廊里回荡着巨大的噪音。她忍无可忍,抬脚走过来凶“不是说了别在走廊里吵闹么你这样会打扰到病人知道么”
阿汀一愣,露出茫然无措的表情。
护士所说的,完全是陆珣想到了但舍不得说的重话。他冷飕飕丢过去一个眼角,护士无端打寒战。
看看这个恐怖,看看那个确实狼狈可怜的,认命叹口气,声音放柔“小妹妹,你在这哭也没用。你先去隔壁好好休息,缓解一下情绪反正外面静,有什么事儿你都听得到。就算听不到,我敲门叫你行么”
阿汀对陆珣尚能使使小性子,在外人面前只剩下本能,糯糯答应着“好。”
成功达到目的,护士心满意足地走了。陆珣低头亲亲她,沉沉说了声“乖。”
“你自己走,还是抱你”他放低声音问。
“要抱”
她伸手去抱他的脖子,水淋淋的脸往颈窝里埋,化身成小树袋熊挂在他身上。
陆珣一手拖她,一手撑着长椅站起来,推开隔壁的房门。
“要不要开灯”
“不要”
于是陆珣不开灯,掩上门,摸黑拉开紧密的窗帘布,坐到病床边沿上。
房里很安静,唯有心跳砰砰。
再过会儿,像是小动物熟悉环境,阿汀逐渐呜呜咽咽哭出声来。
碎发乱糟糟黏到脸上,陆珣替她拨开,粗粝的指腹压在眼角。一个自顾自掉眼泪,一个自顾自缓慢而有力地抹掉。沉默蔓延开来,似宠溺,又似乎无形中的较量。
阿汀好不容易打住,软绵绵地喊“陆珣”
“嗯”他应。
她没能展开话题,水光在眼睛里打转,过两秒又喊“陆珣 。”
“嗯。”
“陆珣。”
“嗯。”
几个回合之后,阿汀莫名其妙又开始哭,哭得岔气,甚至打个小小的嗝儿,满脸潮红。
“陆珣”
迷迷糊糊就叫着他拽着他,生怕他也消失似的。
陆珣反握住她的手,冰凉如水的额头贴上去,他用最耐心语气说“我在这,走不了。你想说什么想干什么”
很久很久之后阿汀才开口“不要死掉,我不想有人”
“不会的。”
陆珣安抚,她钻在牛角尖里不听,断断续续地哭诉“我不喜欢这样为什么要这样我们又、嗝、有没有做坏事呜呜为什么要变成这样”
“为什么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为什么他们那么坏,那么自私,讲道理没用,说好话没用,没干什么都没用。就只能死掉吗有的人就是想要别人去死吗因为他不喜欢”
“我讨厌他们,陆珣,我讨厌他们”
阿汀一会儿抽抽噎噎要报仇,要所有罪有应得的人自己去死,统统死掉,别再来破坏她们来之不易的幸福。她没有机会了,在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她受不了身边有人死亡。
陆珣没脾气地答应着,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好,一幅天上星星月亮都要给她摘下来的模样。
不过下个片刻她又后悔,她说陆珣你不能那样。我很难过你不要理我,不要因为我干坏事。这是我们家的事情,你别当坏人,不然坏人的家人也会恨你
阿汀彻底混乱了,矛盾着,语无伦次说了大堆,最后呜呜起外公。
宋家阿汀不该有外公的记忆,她出生前就没有外公了。
陆珣没多问,余光瞥见她的右边耳垂中间添了个洞眼,凝结着圆形的血珠。
他伸手去碰,边问“打耳洞了什么时候”
“白天打的。”
阿汀缩了缩,伸手摸摸,只摸到血。
“有个塞的没了。”
“怎么没的”陆珣耐心追问,试图转移开她的注意力。
阿汀吸吸鼻子“我不知道,之前还在的”
骤然想起这耳洞是和妈妈一起打的。
早上他们还胳膊挽着胳膊逛百货商店,买这个试那个,照起镜子摆姿势,哈哈笑得停不下来。还有打耳洞时,她大大皱眉,妈妈在旁边拍桌笑她娇气,丁点疼都受不了。
结果轮到她自个儿时,倒抽凉气直捏大腿
早上还好好的,晚上怎么进医院了呢
小姑娘难过,又想起哭这回事儿,这下彻底变成正宗小哭包。
陆珣问她疼不疼,她含糊不清地说疼,分不清哪里疼,反正疼得快要碎掉。
陆珣眼神暗了一瞬,旋即低头含住耳垂。
柔软的舌来回舔舐,舌尖勾去渗出的血珠。又热,又潮湿,还有细小的颗粒触感分明,耳朵上的心里的疼刹那间仿佛都被大团大团的棉花裹住,不那么真切了。
阿汀这下真的哭完,逐渐累了、困了,小声嘀咕“陆珣我想睡觉了。”
撒娇似的“你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小时候不敢睡,外公总给她讲故事;以前陆珣上下闹腾着拆家,她也经常给他讲故事。
陆珣记性良好,拉来被子盖住她,依稀能回忆起阿拉丁神灯的故事“从前有个叫阿拉丁的人,他爸爸去世了”
童话故事里的好人,大多拥有幸福美满的结局,不需要提心吊胆。
疲倦地落下眼皮,阿汀坐在陆珣的腿上,抓住他两根手指睡着了。鼻子仍然一抽一抽的,让人怀疑她在梦里仍在施展了不得的哭功,将多年累积的委屈倾尽。
窗口透进明月银辉,把影子拖得长长。
陆珣低头看到她委屈巴巴地咬嘴唇,仿佛婴幼儿时代常有的陋习。伸手阻拦,不管用,她过阵子又咬,不知在难为自己还是难为他。
陆珣不声不响将右手食指放进去、卡在两排牙齿间任她咬,供她赌气发泄。正巧门口传来敲门声,他抬头,看到门口探头的宋敬冬。
“睡了不好哄吧”
宋敬冬走进来,调侃又无奈地感叹“我就猜到她不哭则已一哭惊人。你不管她还好,你越哄她越闹小孩脾气。”
所以这就是你置之不理的理由
陆珣甩过去一个眼刀,宋敬冬无辜解释“我能怎么办外头哭里面也哭,我总不能变成两个人两头哄吧要么让她们凑病房里,一次性哭到天亮”
行吧,理由勉强合格。
手指忽然被小力咬了两下。陆珣低下眉眼,发现阿汀皱着眉头、似乎在嫌弃他的手指头口感太差。她口舌并用地往外吐,根本不屑咬。
瞧这挑剔样儿。
陆珣翘起唇角,不太是时候,很快收起来,听到身旁宋敬冬叹气“而且我烦着。我爸到现在没回来,也不知道回不回得来。听说他走的时候带刀,弄得我现在想报案,又不敢报案。”
“对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宋敬冬转头问“阿彪给你传消息那你知不知道他和我爸在哪里”
陆珣残忍否决“不知道。”
阿彪打电话来时,他已经在飞机上。纯粹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
陆珣没接到电话,匆匆赶到宋家得知经过,分秒不歇再赶来医院。现在联系不上阿彪,但不妨碍陆珣心里菜刀,这些人是陆老五弄来的,冲着他跟宋家的瓜葛。
他开口“这次是因为我,如果”
“别说这些,没必要。”
宋敬冬少有打断人说话的时候,笑了笑,自我安慰似的说“好歹有个阿彪,应该不会出事。”
话音刚落,门外一声响。
宋敬冬迅速起身去看,只见阿彪喘粗气儿倒在地上,伸手求救“快、快拉我一把,我真不行了”
而那个闭着眼睛压在他身上的人,赫然便是宋于秋。
提起荒郊野外仓库里临时冒出来的金项链头头,以及那个天杀的圈套、那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阿彪激动到不行。
他用突然丰富的词汇具体描述了金项链是多么牛逼哄哄地抛狠话,隔空挑衅宋于秋。宋于秋又是多么狂放不羁地抬手甩个刀子过去,动作快狠准直接削掉小片耳朵。
鲜血滴答滴答流,金项链发出杀猪般地惨叫,眼神凶恶地大吼都给我上
特别社会。
“对了,刀真不能乱丢。要不是宋哥顺手把刀给丢出去了,我俩不至于手上没家伙,平白跟他们周旋老半天。”
阿彪如是说道。紧接着转用铿锵有力的语调为他们重现搏斗现场那群身板歪来扭去的小喽啰一哄而上,铁棒钢棍乱七八糟什么都有,闭着眼睛似的乒乒乓乓乱敲乱打。
他们就比较有招数有手段,比方说在人数悬殊的情况下,先爬上满仓库的堆积物上头,游刃有余地玩一出遛狗。等小喽啰们体力不支时,宋于秋再大大方方迎上去,让木棍沿着肩线滑过去,迅速拉近距离给那龟孙子的裆部来一脚猝不及防的横踢,顺势武器到手。
当然阿彪没拖后腿,他也打得精彩绝 纯属王婆卖瓜级别的自述。
阿彪绘声绘色说他自己进入状态之后全身紧绷,耳边感受到呼呼的风声,以此判断敌人的招数。他轻而易举地躲避,左勾拳右踢腿,这样那样使出武打片子里学来的锁喉、放倒
“你能不能别动了”
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帮忙涂药包扎的护士一声暴躁训斥,传说中不拖后腿的阿彪立马乖巧如鸡,怂着双手双脚不敢动。
光棍打多了,他就、就是最杵年轻姑娘。
手脚安分下来,嘴皮子还想再接再厉。阿彪神神秘秘地扬起下巴“你们根本猜不到后头出了什么事,真的。绝对猜不到,不信你们试试。”
坐在对面长椅上的有三人。
陆珣面无表情没兴趣猜。
宋敬冬面带微笑忍住打人冲动。
阿汀裹着被子坐在他们中间,犹如一颗白糯米软馅儿的粽子,不安地问“是不是金项链”
“没错”
阿彪捶椅,护士发火。阿彪道歉,护士冷漠。对面上演着黄金档戏码,宋敬冬默默转头,给陆珣一个眼神你这兄弟是傻的。
视线不经意落到自家紧张兮兮的小丫头,似乎正在等待金项链的反应。宋敬冬再次看向陆珣,给他眼神很显然,我家妹妹也没聪明到那里去。
本来就傻乎乎的,好骗。
今天多半是哭多了、稀里糊涂还没睡醒,竟然傻到捧傻子的场,堪称傻中傻。
老哥哥立场客观表述真实,可惜没得到陆珣的赞同。他只给他一个你真无聊的眼角注视,顺便扯了扯粽子,用行动表明不是你的,是我的。
宋敬冬我不生气。
“我给你们说,金项链有木仓”
阿彪继续续上他的一夜传奇经历“货真价实的木仓真货我们本来解决掉好几个小玩意儿,想抓个头头祭天的。谁晓得他兜里揣着木仓,往天花板来一下,镇得我耳朵疼到现在。”
光明正大带着木仓么。
北通常年自称为全国的发展中心,几乎匹敌国都。市内治安严格把关,边缘恶势力很难弄到木仓支才对。即便弄到,没有正儿八经的持木仓身份,随便被什么人拦下、举报搜身这玩意儿,大牢改造请你感受。
陆珣宋敬冬对望,心里大致得出相同的结论金项链这伙人来头不小,之前肯定不在北通当地活动。想来又是幕后黑手费尽力气,大老远运送过来折腾人的虾米。
那边阿彪叽叽咕咕说到他进门前打的电话起作用,关键时候自家兄弟来得及时,这下变成他们以多对少。不过金项链木仓在手,宛如免死金牌,无人敢靠近。
“那会儿真不敢动,谁动谁没命,木仓不是开玩笑,又不是小孩家家玩玩具”
阿彪没完没了地渲染着氛围,被陆珣踹一脚“说重点。”
“喔。” 委屈巴巴的应声。
重点就是双方僵滞,独独宋于秋不要命
哦不,那是英勇无畏冲刺前线,付出小腿挨一个弹子儿的代价,狠狠踢翻金项链,拳头没头没脑地下,把人打得血肉模糊。然后滴嘟滴嘟的公安车声音响彻夜幕
陆珣再踹“说结果。”
“喔。”
阿彪抱着脚龇牙咧嘴,很想吹自个儿如何机智应对过公安盘问,只可惜撞上陆珣的眼神,他焉巴了。
老老实实道“那些人被公安带走了,连着咱们的人。我报老板你的名字,没用。她们说甭管姓林姓陆阿猫阿狗的,通通按规章制度办事。所以只有我和宋哥伤势重,不用问话,他们把我们丢医院门口就走了。”
他说完,手术室灯灭门开,医生边往外走边揭口罩问“你们是家属手术做完了,问题不大,我先给你们说说情况。”
宋敬冬下意识往里面挪,阿汀收起盘着的腿,被陆珣拉到腿边。一张长椅腾出小半位置,医生说声谢谢,坐下道“简单来说,东西我们已经取出来了,没有伤到关键的神经和骨髓,不过我们这边还是建议住院观察至少半个月以上。有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情况差不了多少,所以就算出院,年前不要干重活了。”
“其他伤没事么”宋敬冬问。
“体外伤没什么影响,不过你父亲你父亲年纪偏大,最好趁这次做个全身检查吧。做检查除了花钱,没有坏处。要是真能检查出什么,也就是小钱提前解决烦了。”
宋敬冬点头答应。
“我们做手术打了药水,他现在还没醒,麻烦你帮我抬到病床上” 医生边说又起身。
夜里值班的医生很少,碰上大手术做不了。他是被一通电话从床上叫醒的,用力捏眉心提神,瞧见了对面的阿彪,“呃,你要不要”
“不要不要,我特好”
阿彪生龙活虎,尚有余力地问“老板,要不要打电话叫几个人来医院看着,你们安心休息着或者我去公安局问问,免得那边没点反应,好不容易逮住的人还给放跑了。”
“不用了,今晚我在病房里看着就行。”
宋敬冬拒绝,拉出一截被子扣阿汀的脑袋瓜子,温和但不容商量地发布命令“你睡觉去,明早指望你买早饭、给我替班呢。”
真的不用吗
精神奕奕的阿彪摸摸头。
陆珣也发话,“既然有人打过招呼,你今晚去不去都没用。明早再说。”
好叭。
宋敬冬直接在爸妈房里打地铺,阿彪看似失望地倒头,但不到两分钟便发出响亮的鼾声。以至于阿汀默默收起枕头被子,从走廊头到走廊尾,找个距离他最远的空的病房爬上去躺着。
陆珣坐在床边上,不动。
阿汀捂着嘴巴打哈欠,撑着眼皮子抬头看他“你不睡吗”
陆珣掖平被角,说他待会儿得打两个电话。
“现在打嘛。”
稀里糊涂大哭了一场,所有负面的情绪好像随着眼泪排出体外。阿汀又恢复成嗓音软绵绵的阿汀,拉着他小小声念叨“你别出去了。就在这里打电话,我等你打完再睡觉。”
说着又打了个哈欠,但眼睛睁得圆溜溜。
陆珣权衡利弊,坐在床边拨通陆以景的号码。
他声音不重,很磁,有着点儿天生的低沉。深秋季节冷冷的,医院的床硬硬的,处处透着股陌生感。阿汀像毛毛虫那样动了动,又动了动,温温吞吞蹭到他身边,仿佛凑近一个温度正好的暖炉,很舒服,又安心。
她枕在他腿上,两只手分别握住他左手的五根手指,无意识地掰掰扯扯,没多久就睡着了。
陆珣坐着不动,一条腿伸直贴在床边,免得她不小心睡摔下去。右脚则是踩在地上,浅淡的影子摇晃,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没有停过。
他是个贪心的人,不喜欢拖泥带水。
公安局那边,南江未处理完的事务,包括宋婷婷、陆老三陆老五之类的闲杂人等那边都不会放过。他调动着所有能用的人,这个去这个,那个去那边,有如棋盘外的一只手,远距离操纵棋子,让它们在正确的位置上发挥正确作用。
直到天亮时,所有的事情基本解决了。
六点半,公安局局长还打电话来道歉,自称昨晚有事不在,底下人自作主张押了他的人,实在蠢驴。至于那群闹事的人,他们必定使出所有招数日夜审问,欢迎他随时参与。
假模假样客气几句,陆珣挂掉电话。左腿麻到没有知觉了,他没管,闭上眼睛靠在床边,准备小憩半个小时再出门给小姑娘买早饭。
同个时间。
窸窸窣窣的动静不绝于耳,宋敬冬在继续睡、醒过来之间艰难挣扎长达十分钟,终于抬起惺忪的睡眼,头疼欲裂了。
宋于秋的背影瘦削而长条,他一眼认出来了。想喊,忽然留意到不对劲之处被说过小腿很可能痛感强烈、尽量不要下床走动的老爹,竟然提早醒了,还坐在昏睡不醒的老妈子床前
悄悄伸长脖子,宋敬冬瞧见老男人轻轻握住女人的手。五根手指悄然穿过缝隙,形成十指相扣的模样。
说起来,前段日子林雪春不知哪儿听来的,十指相扣意味着永远不想离,日子过了二十年以上的老夫妻要是经常十指交扣,老天爷瞧见了,不会让这个走太早,留下那个苦苦活着。
她在院里搓衣服,故意说的好大声。说完又装模作样地大声数落谁信这玩意儿啊骗小孩呢,也就闲着没事干的小孩才信。
宋于秋不作声响,她就指名道姓地问“宋于秋你怎么说我们这边年纪是不是没人信”
他太不解风情了,至今没搞明白女人口是心非的特色,压根不懂什么叫话里有话。他在她的再三逼问下应了声嗯。
嗯你奶奶
把林雪春气得够呛,拔腿就走。半个小时之后回来,叉着腰宣布“实话告诉你,你那蓝条的毛巾两个月前给我拿来擦脚了还有牙刷,我要拿来刷鞋了。”
瞥见衣服,指着说“你的衣服捡出去,自个儿洗老娘懒得侍候你”
宋于秋抬头看看她,还真老老实实放下手头的活,端个水盆去挑自己的衣服。
林雪春在旁边不得劲儿,又改口“老娘帮你洗了二十多年衣服,让你挑自己的你就光挑自己的我衣服入不了你眼睛指望不上你大老爷们那双手给洗一洗”
够过分了吧
够了。
别人家这样至少够打三轮的架。偏偏宋于秋不来事,默不作声把衣服倒回去,坐下来,乖乖去做寻常大老爷们碰都不愿碰的洗衣活儿。
林雪春差不多被噎死,后来明里暗里念起这事情好几回。宋敬冬作为孝顺的儿子,还暗中提醒亲爹妈这是暗示您去握个手,您给她给台阶陪她玩两回呗,不然她以为您想独活,存钱取年轻漂亮小老婆呢。
宋于秋没说话,没表态。
此时过后宋敬冬想过,也许自家老爹生来不爱腻歪。天底下经历过打打杀杀的男人,能够从辉煌往昔中抽出来,安心呆在家里过小日已是难得,又怎能要求他柔情似水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想岔了。
他爹不过是心思藏得深,越来越深。有意把自己活成哑巴,不多说不解释,为着多年前冲动做好人所导致的恶果,他通过这种方式自我惩罚罢了。
明面上没做过,私底下不晓得偷偷扣过多少次十指,请老天爷开开眼,让他们俩同生同死。
哎。
宋敬冬一叹气,又亲眼目睹更为隐秘的画面那个大半辈子没说过好话,连浪漫边角都挨不上、还差十万八千里的老男人垂下脖颈,嘴唇颤颤巍巍、近乎忠心耿耿地在女人的手上碰了一下。两人手指紧密,朴素的银戒指反射淡淡的一抹光。
“我错了。”
清早洁净的病房之中,鸟雀在外头叽叽喳喳,细尘在晨光中沉浮,宋于秋哑声道“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骗你。你醒过来吧,打我骂我,就算拿刀砍我”
停顿许久,他像是刚刚学会运用语言文字的小孩儿,一字一顿道“你醒过来,怎么样都行。”
林雪春当然没能马上醒过来。
宋于秋颓然驼下背,额头抵在她的手边,发出了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在哭。

旁观者宋敬冬二叹气,猫手猫脚爬出去买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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