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下葬之日, 被禁武安侯府多年的华阳大长公主, 被看监的侍卫,奉旨带到京郊枫山的沈氏祖墓前。
因为之前的停灵等事宜,都是在明华街沈宅中进行,早在三日前,即已得到儿子病逝噩耗的华阳大长公主, 等被带至京郊枫山, 才第一次见到了儿子的棺椁。
也只能见到棺椁, 出殡时棺木已经钉死,她再见不到儿子的面容,最后相见的记忆, 还停留在数年之前,儿子向她辞行赴边,她因心中恨恼,直说不如在他出生时即将他亲手掐死, 也不肯送他看他, 直接背过身去, 任他离去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直到声音完全消失, 也没有转身回头看他一眼。
怎会知道那就是此世的最后一眼当时怎会知道,那一次就是永别竟就是永别
知悉噩耗的这三天里, 华阳大长公主的心都碎了,她原只知明郎是因患病归京,原以为在外养病的明郎, 一定会回家,会从明华街回到武安侯府,回到她的身边他是武安侯,怎么可能一世不回武安侯府,他是她的儿子,怎么可能一世不再见她这个母亲
她如是想着,在每一个难得的清醒时候,守着那只牡丹香囊,在心底等待着明郎的归来。
她仍是痛恨明郎的背叛忤逆,恨到入骨,不会原谅他的背叛之举分毫,但在此之外,她是爱着他的,同样爱到了骨子里,他是她的亲生儿子,也是她唯一在世的孩子,她怎会不爱他,怎么不希望他康健平安
她等啊等啊,却心怀希望地没等几日,就竟等来了这样的噩耗,她不相信她不相信她要见明郎她要见明郎
她不顾一切地要往府外冲,一次次地被拦倒在地,摔得遍体鳞伤后,仍是不肯放弃,身上的伤再痛,又怎比得上她内心剧烈的绞痛分毫,一想到明郎的死,她的心,就像是被人用石磨来回碾压,痛得鲜血淋漓,如此悲痛至极、度日如年地熬了三天,他们终于放她离开武安侯府,他们说,要带她去见明郎。
她要见的是明郎,不是一具沉重冰冷的棺椁,不是
未封的侯墓前,站了许许多多的人,华阳大长公主极力看去,一个个地认真看去,可就是找不到她的明郎,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她的明郎,她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如已丧失五感地看着那些人抬着棺椁往墓室中送,眸光涣散、一动不动地僵站着,在将要再也看不见棺椁时,突似大梦初醒,发狂地奔上前去,扑在那具冰冷的棺椁上,凄声唤道“明郎明郎”
她一声声地伤凄唤着,用早已沙哑的嗓音,如浸着血泪般,一声声地唤着她十月怀胎的骨肉至亲,可却听不到半点回应,只有她自己凄凉的唤声,在幽寂的墓园上空,一声声地悲凉回响着,就像当初,有人一声声恳切地唤她“母亲”,可她就是不肯答应,不肯回头。
“明郎明郎”
始终得不到半点回应的华阳大长公主,极度崩溃的精神,几近半疯,在抬棺的兵士,不肯遵她之命打开钉死的棺椁后,竟用自己的双手,去死抠棺缝,把双手抠得鲜血淋漓犹不知痛,只是不断地对着棺椁低声喃喃,似是一位母亲,在极力解救安抚心爱的孩子。
“明郎明郎母亲来救你了他们是在害你,是想把你封死在里面,母亲知道的,母亲来救你了不要怕,有母亲在,什么也不用怕的,母亲会保护好你的你在里面乖乖等一会儿,母亲这就救你出来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纵是抠得双手血肉模糊 、指甲都将脱落,钉死的棺椁依然严丝合缝,抠不动分毫,原先喃喃的华阳大长公主,在长久可怕的绝望之下,终于急得哭出声来,用力拍打着棺椁哭喊道“明郎,你快出来你在里面会死的,你快出来啊明郎母亲求你了,母亲求求你了,你快出来吧明郎”
下葬择时将过,随行侍卫在圣上的示意下,将华阳大长公主强行拉开,兵士们抬棺放入墓室,华阳大长公主拼命挣扎着要近前,可却靠近不了半分,只能在撕心裂肺的凄唤声中,眼睁睁地望着儿子离自己越来越远,望着暮室沉沉封阖,她的明郎,永永远远地离开了她。
有如摧心剖肝,悲痛欲绝的华阳大长公主,跌坐在地,泣不成声,一个孩子走到了她的身边,要为她包扎受伤的双手,并轻道“祖母节哀。”
华阳大长公主抬眼看向这个男孩,看他神情平静、双眸清湛,似没掉过一滴眼泪,心中伤怒至极,用力将他恶狠狠地推开,男孩沈适安神色未有稍动,只是等华阳大长公主泣至无声、整个人稍稍平复了些后,方再一次轻道“祖母节哀,父亲泉下有知,定不忍见祖母如此。”
华阳大长公主咽泪沉默须臾,哑声问道“明郎他,最后留给我的话,是什么”
沈适安沉默片刻,终是如实摇头轻道“父亲并没有留话给祖母。”
“不会的不会的明郎不会这样对我的明郎他是个孝顺孩子,他不会这样对母亲的”
华阳大长公主刚平复些许的情绪,又因这短短的一句话,骤然激烈起来,她紧抓着沈适安双肩,几是面目狰狞地狠声追问道,“是因为明郎他走得太急,没来得及说是不是还是你在骗我,你故意隐瞒,你不肯告诉我你藏的是什么恶毒心思你养父死了,你一滴眼泪都不掉,你早盼着他死,好早点继承武安侯府是不是明郎是不是你害死的,是你联手那些想他死的恶人,一起害死他的”
激动失控的华阳大长公主,死死抓钳着沈适安的双肩,将他抖得如风中落叶般,两只干枯的手臂,几乎要掐到他的脖子上去了时,一个沙哑的男孩声音,靠近响起,“适安哥哥没有说谎”
华阳大长公主瞪着通红的双眸看去,见是一个穿着素袍的男孩走近前来,那男孩不久前就站在那两个贱人中间,她匆匆扫看、寻找明郎时,没有过多注意他的面容,此刻看他走近,才发现他的眉目,生得颇似温蘅那贱人,一双眼睛,也同样红着,似因哭肿,嗓音也似因此而沙哑闷沉,近前仰着一张小脸,湿着眸子,望着她道
“适安哥哥没有说谎,沈叔叔去世的时候,哥哥他不在沈叔叔身边,晗儿也不在,只有母妃见证了沈叔叔离世,母妃说,沈叔叔没有留下什么话,那就是并无遗言,确实没有留下只字片语予你。”
华阳大长公主目眦欲裂地瞪望着这个清秀的男孩,耳听着他所说的锥心之语,满心的悲恸欲绝,转为伤恨之火,熊熊燃烧,似能将她周身骨血烧得沸灼。
明郎死时,是温蘅那贱人,在他身边他宁可死在温蘅那贱人身旁,都不肯回到母亲的身边
不,不是这样的,是温蘅那贱人,就像当初哄骗明郎搬离武安侯府,又一次骗他住到了明华街,并挟制了他,才让他没有办法回家来明郎明郎一定是有话要对母亲说的,一定是想回家见母亲最后一面的都是因为温蘅那贱人从中作梗,他才孤零零地死在外面都是温蘅那恶毒的贱人干的
是啊,这事本就蹊跷得很,侍女明明告诉她说,明郎是回京治病的,怎么不出六七日,明郎人就没了,怎么明郎在燕州好好的,回京的路上也好好的,偏偏一到京城没多久,人就没了定是温蘅那贱人动了什么手脚,她可是在明郎药中下毒,诓他喝下,从而害死了明郎还有元弘元弘那贱人定是在后授意狡兔死走狗烹,她早和明郎说过的,元弘是个卑劣小人,不值得效忠,唯有母子一心,才是正途可明郎不信不听她这个母亲的终是被两个歹毒的贱人利用完后害死了
明郎她可怜的明郎
越想越是伤心怒恨的华阳大长公主,抓掐沈适安的双手,也因内心的激动,而无意识越来越用力,一旁的元晗,见适安哥哥疼得厉害,急对华阳大长公主道“你弄疼适安哥哥了,快放开他你是他的祖母,怎么可以这样辱骂伤害自己的孙子”
他看这疯妇人没有松手的意思,忙命侍卫将她拉开,华阳大长公主人被拉开,神情却极轻蔑,好似听到了一个极为可笑的词汇,冷笑一声,眸光冰寒,高高在上地俯看着元晗道“孙子我元宣华没有孙子我只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全都被你那歹毒的爹娘给害死了”
元晗见这疯妇人,正如舅舅所说不可理喻,也懒怠再与她说话,只转看适安哥哥,问他有没有受伤、疼得厉不厉害。
华阳大长公主冷冷望着身前不远的清秀男孩,心中怒恨滔天,直搅得眸中阴霾铺天盖地。
凭什么她的儿子死了,那两个贱人的儿子,还能好好地活着做东宫太子、继承她元氏的大梁江山
元晗元晗杀了他杀了他
她突然拔下鬓间的赤金长簪,趁身后侍卫不备,向那男孩扑杀过去,直取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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