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皇上上一次大病一场后, 早朝便开始断断续续。身为宰相的赵晨光, 是皇帝最信任的执政大臣之一,哪怕不用早朝的日子,
他也得每日进宫,一来是将重要的朝政大事亲自向陛下汇报, 二来嘛,也是为了维持他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
目前来说,赵晨光还是当今圣上心中的第一人,但是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到下一位新君那, 赵晨光这位年轻的宰相是会被冷藏还是被重用, 都未可知。
这也是赵晨光至今为止最后悔的一桩事,昔日还是滕王的太子殿下在六部埋头苦干的时候,赵晨光身为执政,对这位隐形人一般的五皇子并不热络。
那时, 他已经将齐王视为未来女婿。可是谁也想不到, 陛下一拍脑子, 竟然将太子之位给了滕王啊!
直到许久之后,赵晨光苦思良久后,这才大约理解了陛下的心。
册封太子时,陛下正在病中, 齐王气势太盛, 有一个皇贵妃的母妃,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弟弟,
陛下恐怕是心有忌惮,生怕自己刚封了太子,第二日便被架空成了太上皇。
可是这太子,事关国本,又不能不封。万一陛下有个不好,国无储君,岂不会乱套?
皇上最终取了折中之法。这位滕王殿下,母妃早逝,为人低调,甚至于在陛下面前都不会争宠。这样一个无害的皇子,才会进入陛下眼帘,被册封为太子。
赵晨光跟齐王的关系,并不是秘密。毕竟赵倩然与齐王,可是曾经被赐婚过的,虽说最终嫁了个赵怡然作为替代,但是在有心人眼里,赵晨光与齐王,还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所以,当早朝之时,太子殿下如惊雷般地丢出齐王与周王私营盐铁的证据时,满朝证据,而不少人,明里暗里的目光,都忍不住投向赵晨光。
赵晨光面不改色,然而心里却暗暗叫苦:还真是被齐王殿下猜到了!
原来,昨日齐王见到皎月,从她口中得知太子殿下已经平安回京的消息后,齐王当夜便趁着夜幕,悄然来到宰相府。
齐王对于赵晨光的心情,那是相当复杂。可是如今危机迫在眉睫,他却发现,自己最终还是不得不与赵晨光联络。
这老狐狸是父皇最信任的人,哪怕是他们这些儿子,恐怕也比不上赵晨光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毕竟,在父皇心目中,儿子们是可能夺位的隐藏对手,而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赵晨光,可是一直忠心耿耿。
“殿下深夜来访,所为何事?”赵晨光面上客气,并不十分热情,也并不做出一副急于和齐王划清界限的疏离,哪怕他事实上已经这么做了,却也不能让人找到把柄。
齐王看着赵晨光,不惑之年的赵晨光依旧神采奕奕,难怪爱好美人的父皇依旧如此宠幸他。就是这个老狐狸,用赵怡然来顶替倩然嫁入齐王府,害的他和倩然鸳鸯相隔。
这本是齐王心中最大的耻辱和不满,但是在意识到赵怡然很有可能是皎月后,齐王心情却悄然变化。她和李懋走到一起,难道是为了报复自己吗?
齐王做出了大胆猜测,就算不是,他也一定要说成是!在太子咄咄逼人之际,他必须要把赵晨光一起拉下水!
齐王掩下心里的急迫,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才在赵晨光的目光中淡淡开口:“今日来此,是为了太子殿下。宰相可知,太子已经回京?”
赵晨光眉头一挑,心里不由觉得奇怪,太子回京,怎么没有一点消息?可是面上,赵晨光却还是一幅淡然模样:“太子舆驾,臣子不得窥踪。”
齐王见这老狐狸就是不入套,只能直接了当:“太子此次下江南,是为了查盐铁一事,宰相应该是知道的吧?”
赵晨光终于蹙眉:“这事臣自然知道。只是殿下为何……”赵晨光眼中灵光一闪,“难道说,此事与殿下有关?!”
齐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是这不言不语的架势,就已经是默认了。赵晨光脸上面色大变:“殿下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私储盐铁,这是谋逆大罪啊!赵晨光心中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决不能掺和这事。
“齐王殿下,此事臣就当没听说过。你赶紧走吧!”赵晨光正义凛然地起身,一幅送客的姿态。
齐王却一动不动,微笑着看着赵晨光。赵晨光暗道不好,他找上门来,肯定是有有后招,不可能就这么简简单单地通知他这件事。
“宰相何必惊慌。”齐王微笑着,“若是太子在朝堂上追究此事,宰相以为自己脱得了干系吗?”
赵晨光板着脸,一幅忠君爱国的模样:“此事与臣有何干系?”
齐王冷笑:“宰相莫非忘了,您可是本王的泰山大人呢!”
听到此话,赵晨光瞬间僵在原地。是啊,他虽然与赵怡然这女儿不亲近,可是从血脉上来说,她还是自己的女儿啊!
看着赵晨光面如死灰的模样,齐王嘴角更是讽刺,看吧,连这个亲爹,都恨不得没赵怡然这个闺女呢。
“泰山大人,哪怕本王妃已经过世,可是本王还得尊称您一声岳丈。女婿若是谋反,这妻族,莫非还能全身而退?!”
赵晨光一时语塞,齐王这话不假,谋逆之罪,自古以来便是大罪,哪怕赵家命大,不被诛连,可是他这宰相,怕也是做到头了。
可是赵晨光也不是随意令人拿捏的软柿子,齐王若是想凭这几句话,就让他为他卖命,也未免太过天真。
“殿下所言,危言耸听。臣忠心陛下,陛下最是了解。”哪怕被齐王牵连,那他也是无妄之灾,总好过现在跳上齐王这艘破船,跟着一起沉底。
齐王也早就料想赵晨光不会轻易答应帮自己,他摩挲着手里的茶杯,轻声道:“岳丈大人,当日本王妃过世时,您似乎没有亲自前来吊唁。”
赵晨光皱眉,他身为长辈,难不成还要放下身段去给小辈吊唁?他倒是敢去,只怕赵怡然在天之灵也不敢接。
齐王自然看出赵晨光的意思,现在想来,赵怡然……从宰相府嫁到齐王府,不过是从一个冰窟跳到了另一个火坑。
齐王眼前出现了皎月姣美的容颜,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想来岳父大人,不曾亲眼看过王妃的棺木。”
“殿下是何意?”
“呵,太子在金陵,与一绝色女子相交。”齐王目光微冷。
“太子殿下少年慕艾,风流一些也无妨。”赵晨光接话,心里却不由摇头,难道齐王想用这件事打击太子?未免太过儿戏了!陛下自己就喜好美人,他可不会认为太子殿下找了个美人儿就是什么大事。
齐王冷笑一声:“您若是见了那女子,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赵晨光忍无可忍地催促:“殿下还是不要再卖关子了。”
“那女子,生得与岳父大人十分相似呢。”
“不可能!”赵晨光快速地在心里头回想了一下自己的人生,除去赵怡然,他不可能还在外面留有遗珠。
“岳父大人若是不信我,自然可以等倩然回来了,问一问她,她也是亲眼见过那女子的。”
赵晨光一时陷入沉默。怎么可能?!像他这样的长相,何时变得如此泛滥?!
齐王继续道:“若只是长相相似,本王也不至于火急火燎地跑来宰相府了。”他看了赵晨光一眼,“那女子,在王妃死后三个月,突然出现在金陵城,在花朝节上点了太子做入幕之宾,如今更是随他入京,您难道不觉得太过巧合吗?”
赵晨光嘴角有一丝不受控制的抽搐,难道说……那女子是赵怡然?!
赵晨光想起那个永远闷声不响的女儿,本能地否认。
齐王笑道:“本王也跟岳丈一样想过,怎么可能是赵怡然呢?可是……这世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咱们这些人,当真了解赵怡然吗?”
这话问住了赵晨光。赵怡然来到宰相府后,赵晨光将她视为累赘,平日除了问安,从不多见她一面。过去,她跟着水仙儿那个娘,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赵晨光也不曾过问过。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水仙儿一个戏子,能教出什么好女儿呢?
可是如今被齐王一说,赵晨光又忍不住回忆起水仙儿的模样,论模样,十个刘氏也比不上水仙儿。昔日,她也是戏班的名角,跟着戏班走南闯北那么久,有点压箱底的本事,也不是不可能!
看到赵晨光的脸色,齐王便知道他已经信了大半。齐王暗暗松了口气。只要赵晨光这老狐狸答应帮自己,这一次,他还有胜算。
赵晨光满脸阴沉,他想起水仙儿,想起赵怡然,知道自己不能冒险。若是那女子真的是赵怡然……她去到太子殿下身边,那她的目标就绝不可能只是齐王。
伤她至深的人,是她最亲的人。
赵晨光从一介穷书生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其中纵然有运气和投机的成分,但是他本人的努力也不可否认。何况,他还有一个精心教养的女儿和三个儿子。若是齐王出事,赵家被牵连,他的儿子们,哪还有什么前途而言?
若是儿子们没了出路,那他努力了这几十年,又是为了什么?!
赵晨光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最终还是归于平静。“殿下直说吧,此事殿下打算如何处置。”赵晨光也看出来了,齐王没打算就这么等死。
听到赵晨光这话,齐王抬眸,弯起嘴角:“小婿年轻,不经事,确实还是得依靠岳丈大人相助。”这转眼,便自称小婿了,面对这不要脸的齐王,赵晨光真是心里呕死,偏偏又没法反驳。
送走了齐王,赵晨光几乎是一夜未睡。到了早上,他早早醒来准备早朝。一路上,赵晨光心中忐忑,面上却依旧淡然。
果然,早朝开始,太子殿下便出人意料地出现。许多人都面露惊讶,显然不知道太子回京的消息。太子殿下离京多日,瞧上去果然稳重许多,一双黝黑的眸子,神采奕奕。
“启禀父皇,儿臣不负使命,终于查清江私营盐铁一事。”太子上前禀告,坐在龙椅上的皇上一听这话,顿时如同困龙一般睁开了眼。
“哦?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
太子殿下,恭敬地递上折子:“这是从江南富商李崇山府中搜出的账目与书信,父皇一看便知。”
太监将太子所呈折子恭敬地交到皇上手中,皇上一目十行地看着,脸上的黑云逐渐集聚:“孽子!”
皇上雷霆之怒,瞬间便劈了下来,早就感到不安的周王频频给兄长使眼色,可是齐王却看都没看他一眼。
随着皇上重重砸来的折子,周王感觉到了心里涌起的绝望,瞬间跌坐在地。
周王再一次看向了一母同胞的兄长,却看到他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老六,你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