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韶光端上一碗腊肉酸笋排骨汤, 鲜香不腻口,带着腊肉独特香味儿, 让酒客们本来有些木了味觉一振。
“真香”
沈韶光最是闻夸则喜,听了这话眯起笑眼:“那客人就多喝些, 酸笋解酒。”
客人连连点头。
最近店里添了不少咸鲜口儿粥品汤水, 比如前两日让林少尹蹭了一碗鱼茸粥,比如刚才大受客人欢迎腊肉酸笋排骨汤。天热, 甜粥甜汤未免嫌腻,喝点咸鲜口儿, 补充盐分, 提提胃口,一碗下肚, 出一身透汗,痛快
沈韶光把托盘放回厨房, 看阿圆站在大案旁,面前一碗汤,一手拿根胡瓜, 一手拿个芝麻饼, 狼吞虎咽, 吃得正香。
“何至于此你慢慢吃。”厨房里有高脚胡凳,沈韶光给她拽过来。
阿圆摆一摆拿着芝麻胡饼手, “站着吃得多。”
沈韶光:“”
面对那么多东西都没胃口, 这会子倒让阿圆吃相勾起馋虫来, 沈韶光欠着身子看一看, 汤里冬瓜球、混着星星点点绿意肉圆,没放清酱汁污了颜色,汤色很清亮,“芫荽肉圆汤”
阿圆点头,“三郎给我做。”
沈韶光看看于三后脑勺,别看平时总掐,其实还挺有阶级兄弟姐妹情。
“我也来一碗”沈韶光笑道。
阿圆笑起来,阿昌也笑,便是于三也莞尔,正经吃饭时候不爱吃,看见别人吃饭却馋这是什么毛病
沈韶光让他们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但也许于三郎这富有兄弟姐妹情芫荽肉圆汤格外好喝呢沈韶光突然觉得自己这行为似乎有些眼熟,琢磨了琢磨,林少尹头一回来就抢了自己和阿圆粥菜
沈韶光有样学样地云淡风轻着脸,盛了一小碗汤,拿了个胡饼,去外面柜后慢慢吃。
还没吃完,刚才还念叨那位林少尹侍从就来了,“这回又要麻烦小娘子了。”
沈韶光擦擦嘴,笑问何事。
“我家太夫人今日胃口不开,午食、暮食都没好生用,阿郎说上次在店里吃鱼茸粥好吃,不知可否请小娘子再熬一钵”
不是什么麻烦事,沈韶光答应下来。
刘常又笑道:“听太夫人身边人说,自上回小娘子送了粥去,太夫人时常念叨小娘子。”
沈韶光挑眉,所以
刘常再次恭敬地行礼,露出些求肯神色:“拜托小娘子了。”
沈韶光还能说什么笑道,“郎君莫要客气,等熬好了,我送过去。”
熬粥是个耗工夫活儿,更何况还要先煮鱼汤,再用鱼汤熬粥。等粥煮好,店里客人已经不多了,有于三他们照应着,沈韶光拎着装宵夜提盒走出去。阿圆本想陪她去,沈韶光摆手,外面纳凉人多着呢,这么几步,没什么事。于三瞥她一眼,没说什么。
却不想刚出门,那位刘姓侍从便迎过来,“劳烦小娘子了。”又接过提盒,笑道,“我家太夫人等着小娘子呢。”
沈韶光微笑点头。
江太夫人果然在等着她,同时在还有林少尹。
江太夫人客气道,“这么晚了,还劳烦小娘子送来。”又嘱咐身边人,“一会儿着人送小娘子回去。”
林晏微笑道:“阿婆放心,我会安排。”
仆妇阿素便把到嘴边回答咽了回去。
江太夫人点头。
仆妇们摆开食案,盛粥布菜。江太夫人就着小菜吃了半碗粥,点头笑道:“这个味儿好,一点也不甜腻腻。”
沈韶光微笑道:“夏日出汗多,体内容易缺盐,缺了盐就会没胃口,乃至头晕乏力,故而适宜吃些咸鲜味儿粥品汤水。只是也莫要太咸了才好,那样于肺肾不利。”
江太夫人点头:“果然最近有些没胃口,懒怠动。大郎请了郎中来,给了几颗丸药,吃了也不觉得怎么样。”
沈韶光笑道:“今夏实在太热了,太夫人慢慢调养着,早晚凉爽时在庭院略散一散,活动开,兴许能觉得舒爽些。”
“大郎也是这么说。” 江太夫人笑道,又嘱咐林晏,“你每日晨起练剑,出那么些汗,也喝一碗这样咸口儿粥汤,再去上朝。”
林晏微笑点头:“是。”
沈韶光低头喝口茶,难怪那日觉得他臂膀腰身如此紧致有力本朝果然盛产上马能砍人,下马可赋诗强人啊。
“适才听小娘子话,似是颇通医理”士子们读书杂,不少都知道些医理,甚至还能诊些简单脉象,但小娘子们通这个却少,故而江太夫人有此一问。
内教方博士通医术,于饮食坐卧都很讲究,沈韶光前世是个在熬夜脱发和保温杯泡枸杞之间来回横跳,对这样讲究方博士很是羡慕,半吊子地跟着学了些,但距离“通”却有不短距离,更遑论“颇通”,当下笑道:“不少东西都是医食同源,当庖厨,都多少知道一点,倒让太夫人见笑。”
听她自谓“庖厨”,江太夫人正色道:“兰草是生于玉阶朱栏,还是生于涧底溪侧,都是兰草。小娘子洛下沈氏之后,切勿太谦。”江氏林氏俱是河东旧族,江太夫人大半生繁衰荣辱,于有些事情已经看淡,有些却难以抛舍。
沈韶光站起身,郑重施礼:“太夫人说得是。”
江太夫人松了神色,笑道:“小娘子珠玉一般人物,老妇着实喜欢,多嘴了几句,小娘子莫见怪。”
沈韶光微笑道:“儿多年未闻尊长教诲,今日听了太夫人话,感激得很。”
江太夫人点头,想来是尊亲大人都不在了,那么好一个小娘子,也是可怜可叹
林晏轻咳一声:“孙儿也觉得有些饿了,祖母匀给我一碗粥吧。”
一句话便把有些严肃哀伤气氛冲散了,尤其他一向庄重寡言,这时候突然说出调皮小儿语,众人一愣,都笑起来。
江太夫人笑道:“都给他都给他难得他这么挑嘴,有想吃东西。”
沈韶光只抿嘴微笑。
林晏微侧头看看她,见她神色安闲,放下些心来。
别人吃着东西,沈韶光不好告辞,等他们祖孙都吃完,沈韶光才站起来:“今日天晚了,改日再来叨扰太夫人。”
江太夫人从榻上下来,拉着她手,慈祥地笑道:“一定要来。”并亲送到屋门口。
林晏也辞别祖母,“我去安排人送小娘子。”
沈韶光对江太夫人福一福告别。
仆妇前面提着灯,沈韶光与林晏一同往外走。
两人背影,颇有一对玉人之感,再想起刚才阿郎作为,阿素看看太夫人,到底没有说什么,只轻声道:“吃粥出了些汗,您去宽宽衣吧。”
江太夫人点头,扶着她手,慢慢走回室内去。
院门处,刘常接过仆妇手里灯为前导,林晏回头吩咐:“关门吧。”
仆妇福一福,应声是。
三人穿游廊,经院落,一路往外走。沈韶光本以为他让侍从送自己,但看这样子
沈韶光微笑道:“郎君请留步吧,其实这么两步路,儿自己回去就好。”
林晏温言道:“我正好出去走走。”
沈韶光抿抿嘴。
林晏则对她微微一笑。
前面刘常真是恨不得自己成为传奇上隐形人。
一出了大门,刘常便笑道:“阿郎,小娘子,奴先把这食盒送回去吧万一酒肆里要用呢”
沈韶光:“”莫说酒肆,这会子街上都没什么人了好吗
林晏点头:“嗯,去吧。”
刘常把灯笼递给林晏,飞快地走了。
行在路上,沈韶光挑眉看林晏,似笑非笑地道,“郎君如此,不畏人言乎”
林晏停下脚步看她,虽灯笼只能照到脚下两尺地方,但今晚月光很好,能看清她微微含怒粉面,一双漂亮杏眼,挺翘鼻子,花朵似唇瓣,“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必得佳妇”,林晏想起她那中秋糕饼签子来。
目光不敢停留在那唇上太久,林晏别开眼去,“小娘子与晏都不是畏惧人言之人。”
沈韶光被堵了一下,诚然,在这个看个灯就有若干对儿私奔,上巳节红男绿女相携出游,一堆大姑娘小媳妇拿手帕香囊把探花郎幞头砸歪时代,自己一个小酒肆老板娘,跟人在街上溜达一会儿,确实没什么人言可畏,但
沈韶光不绕圈子了,做推心置腹状跟他讲道理:“我们这样不门当户对,难有幸福可言。郎君又何必执着呢”
“小娘子洛下沈氏女,某河东林氏子;某虽不才,亦进士及第,小娘子”林晏看一眼沈韶光,舔下嘴唇,微笑道,“更是好得很。以晏看来,我们既门当户对,又才貌相当。”
沈韶光:“”
看她杏眼圆睁、双唇微抿样子,林晏轻笑起来。
过了片刻,林晏微笑着哄她: “你若畏惧人言,我日后注意着就是了。”
这样语气沈韶光看向他含笑眼。
“阿荠”两个字在口中滚了一圈,到底没敢说出来惹她,林晏轻声道:“莫要生气了,倒辜负了这样好月色。”
又呆了一下,沈韶光别开眼,若无其事地笑问:“说到月亮,人们是怎么觉得上面有个大蟾蜍因为那上面影子形状”
林晏:“”
又想起她解七夕牛女之事,林晏有些无奈地笑了。
焚琴煮鹤破坏气氛话说完,沈韶光悠悠然抬头看那月亮,又看沐浴在月光下屋舍、树木、道路以及那长身玉立青年,是啊,今晚月色是不错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