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夫人们不敢相信, 就连见到祁湛本人的李记掌柜李承柱都不敢相信。
其实他早在半年前, 祁湛第一次来李记买簪子时, 他就见过祁湛。
祁湛当时穿的虽然是常服, 可那与众不同的气质却让李承柱记忆深刻, 而且从祁湛的言谈举止来看,他似乎与那些公子哥不同,不怎么喜欢人多的地方, 所以当时李承柱就命小厮安排了一个单间, 供祁湛单独挑选。
而祁湛自然也对李承柱的这一举措十分满意, 当时就赏了小厮不少银子,出手之阔绰,几乎抵得上李记两个月的收入了。
从那以后的每月初九,李承柱就安排小厮去后院等候,一见到马车就将祁湛直接领进单间里, 从不让他见外人,而祁湛也每次都赏赐了他们不少银子。
李承柱也曾好奇过祁湛的身份, 但是出于职业操守,他从不多问顾客隐私,只以为祁湛是哪个王公贵族的公子哥, 却哪曾想到, 祁湛居然是那位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广陵王
看着祁湛那一身蟒袍,李承柱的心脏都几乎跳出了嗓子眼里, 哆哆嗦嗦的将装好首饰的托盘摆到了祁湛面前, 语声恭敬道“王爷, 这都是小铺这个月上新的首饰,才刚到柜上就被小人给撤下来了,全都在这儿呢,一个都没差。”
祁湛“嗯”了一声,目光落在面前的首饰上。
众多玲琅满目的饰品中,一支芙蓉点翠步摇吸引了祁湛的注意。
芙蓉花是白玉制成的,花蕊用几颗碎珠镶嵌,花的一端还缀着一支犀牛角制成的蝴蝶。
蝴蝶的翅膀十分纤薄,被房间内流动的微风吹得一晃一晃的,似乎马上就要停止了,祁湛忍不住屈指在那蝶翅上轻轻弹了一下。
那蝴蝶翅膀便又晃动了起来,连带着蝴蝶面前的花蕊也一阵轻颤。
像极了楚妧害羞的样子。
祁湛的唇角忍不住扬了扬。
他将那支步摇拿了起来,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阿元,张了张口似乎想问阿元些什么,可在看到阿元身上的豆绿色褂子和他腰间的品红色衣带又顿住了。
他皱了下眉,转而去问面前的李承柱“好看么”
李承柱不由得一呆,过了半晌才意识到祁湛在和他说话,连忙回答道“好看好看,王爷的眼光真是太好了这支步摇也只有王妃那种国色天香的美人儿才配的上”
李承柱滔滔不绝的说着,恨不得将所有赞美之词都用上,可祁湛却冷不丁问了一句“你见过王妃”
那声音不咸不淡,可人精似的李承柱却还是嗅到了少许危险的气息,忙道“小人哪见过王妃呀,只不过王爷每月都来小铺买首饰,王妃若不是国色天香,又怎会让王爷如此宠爱”
李承柱又滔滔不绝的说了一通,祁湛这次倒是没有打断,只将步摇放回了桌上,待李承柱说完后,才低声吩咐了一句“将这个装上罢。”
“得嘞”
李承柱麻溜的将簪子放进了木匣中,双手奉给了祁湛。
祁湛没有再多说什么,让阿元付了钱,又照例赏赐了些银两,这才走出后院,上了马车。
李承柱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这才舒了口气,用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对身后的小厮吩咐道“快将剩下的首饰摆到柜上,要不那些公侯夫人们都要等急了。”
先前被匆匆撤下的首饰又重新摆在了柜台上。
可站在柜前的宰相夫人周氏却皱起了眉,对李承柱问道“先前那支白玉芙蓉簪哪去了”
李承柱轻声道“被一位贵客选走了。”
周氏皱了下眉,还未说话,一旁的刘氏就笑道“什么贵客会比我们宰相夫人还贵”
李承柱不敢答话,只是赔着笑脸道“周夫人不妨再看看别的,您看这支牡丹花宝顶簪如何”
周氏的目光落在那支牡丹花宝顶簪上,可脑中却止不住的回想起先前停靠在后院的那辆马车。
贵客
*
祁湛回到王府后,便将装着步摇的小木匣子放到了楚妧的妆台上,换了身外衣,正准备去里屋找楚妧,刚一转头,便看到了楚妧随手放在桌上的簪子。
他轻轻将簪子拿了起来,看着簪子末端雕刻着的那朵幽兰,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
这种图样的簪子,虽说不上丑,但也没有多好看,他是肯定不会送给楚妧的。
可他却觉得这支簪子有些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只不过他一时想不起来了。
他正要叫傅翌过来问问,一抬头,就见楚妧从里屋走了出来。
她看到祁湛手里的簪子不禁一呆,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了。
虽然楚妧一开始有些不开心,但在听了傅翌一大通解释后,也就不生气了,她怕祁湛会因此惩罚傅翌,所以也没打算将此事告诉祁湛。
可是现在看着祁湛的神情,他不会发现什么了吧
祁湛将楚妧的神情收在眼里,嗓音沉沉地问“妧妧从哪儿得的这支簪子”
楚妧一愣。
原来他没看出来这是他当初送给佟兰的那支
而且他反倒还怀疑起自己来了
楚妧的脸也沉了下来,轻轻“哼”了一声,道“是珞儿在你书房里找到的。”
祁湛拿着簪子的手一顿。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买过这支簪子
他抬眸望向楚妧,可楚妧却一脸不悦的问道“这怎么会在你书房里呢我怎么没见过它是不是你买来准备送给哪家小姐的”
一边说着,楚妧的身子还一边前倾,语调也随之拔高,质问的语气明显。
祁湛皱起了眉,把簪子放到桌上,轻轻将楚妧拉到了怀里“哪有什么小姐,可是谁在你耳边说了什么”
楚妧摇了摇头,用手指着那支簪子“没有人说什么呀,不过这支簪子是从哪儿来的呢”
是啊,这支簪子是从哪来的呢
祁湛没法解释。
可他看着楚妧冷凝的小脸,也不好再问什么,只是用手摸了摸楚妧的头,柔声哄道“我没买过这支簪子,你别多想,嗯”
楚妧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黑亮的眼眸里流露出了满满的不信任,可只是转瞬,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轻声问祁湛“你上个月送我的那对耳饰,被我送给珞儿了,你会不会会不会怪我呀”
那眼神可怜兮兮的,丝毫不见先前那生气的样子,甚至还轻轻摸了摸祁湛的手。
又软又暖,指尖擦过他掌心时,甚至还有些痒痒的,祁湛的呼吸不禁有些沉了。
他缓了口气,才轻轻吐出两个字“不会。”
看着祁湛隐忍却又不好发作的样子,楚妧忍不住笑了一下,一个转身便从他怀里溜走了。
她笑着道“刘嬷嬷准备了些好吃的糕点,还放在厅里呢,你去尝尝吧。”
望着躲到屏风后的影子,祁湛嗓音低低的“嗯”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将心头的小火苗压了下去,拿起桌上的簪子,走到厅里,吩咐下人们叫来了傅翌。
而傅翌一看到那枚簪子就跪了下来,不等祁湛发问,便将下午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祁湛。
祁湛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将那支簪子从窗口丢了出去,语声淡淡的对傅翌道“你别留在府上了。”
傅翌没想到事情竟会这般严重,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就见祁湛用手撑着额角,低声道“二妹也到了出阁的年龄,礼部侍郎前些日子还托了媒人来府上提亲呢,你就一点儿也不着急”
傅翌一呆,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忙俯身道“急急急,属下急死了,属下明个儿就选个好日子向二姑娘提亲”
*
祁湛给傅翌在王府附近置办了一套宅子,由祁玠御笔亲提了“云麾将军府”五个大字,三个月后,将军府里便如期举行起祁沄和傅翌的婚事来。
广陵王府里的人几乎全都到了,而朝堂上那些叫的上名的大臣和家眷们也全都参与其中,宰相夫人周氏自然也毫不例外。
她坐在女席里,离大堂的位置有些远,只在傅翌和祁沄拜堂时,才伸着脖子,朝高堂上坐着的两个人瞧了一眼。
怀王和钱氏已经逝世,兄长为父,所以坐在高堂上的两个人,自然是广陵王和他的王妃。
许是那天在李记买簪子的缘故,周氏对广陵王愈发好奇起来,在当晚就向夫君问起广陵王的事儿来。
宰相虽然对这位广陵王怕的不行,可听到自己夫人说起广陵王可能去李记买簪子的事儿,也不免八卦起来,夫妻两人一直探讨到天亮,最后得出了一个十分一致的结论
买簪子的人绝对绝对不可能是广陵王
因为他们实在想象不出那位心狠手辣的广陵王买簪子哄王妃时会是怎样一种光景。
周氏这会儿远远地瞧了祁湛一眼,便更加肯定了自己那晚和夫君得出的结论。
广陵王确实如传言一般俊美,可也确实如传言一般清冷。
即使这满堂的大红也未将他身上的冷气中和半分,哪怕只是远远地瞧上一眼,便让人打心眼里觉得害怕,那与生俱来的压迫感,竟让她有种连气儿都有点喘不上来的感觉。
这样一个男人,又怎么会亲自给夫人买簪子呢
周氏肯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匆匆垂下了头,可一转眼,就看到了楚妧发髻上的那枚白玉簪子。
芙蓉花图样的,那花瓣的右端还缀着一只翩翩欲飞的蝶。
周氏瞬间就怔住了。
她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那枚簪子。
旋即,她又用手拍了拍身旁的刘氏,压着嗓子问“唉你看王妃头上的那支簪子像不像三个月前,被人从李记买走的那支”
刘氏闻言忙朝高堂上望了一眼,表情变得和周氏一样的不可置信。
然后她又用手拍了拍旁边的编修夫人,悄悄在她耳旁道“你看王妃头上的那枚簪子”
“”
女眷们交头接耳,震惊万分,可坐在高堂上楚妧却没注意到这边的异动。
她笑着接受了面前这对儿新人的礼,为两位新人送上了祝福,等礼冠高呼“礼成”后,才由祁湛牵着,从座位上走了下来。
许是礼裙太长的缘故,她从堂上走下来时,不小心被那礼裙绊了一下,绣鞋瞬间就从脚上脱了下来,侥是楚妧反应快,才不至于让鞋掉到地上,可脚后跟却怎么也塞不进鞋里了,她不好意思在一众宾客面前蹲下提鞋,只能慢悠悠的被祁湛牵着走。
一旁的祁湛察觉了楚妧的异样,侧头问她“怎么了”
楚妧红着脸道“鞋、鞋有些松了,你走慢些,我怕它掉。”
祁湛一怔,垂眸看向楚妧的裙摆。
火红的裙摆上,隐约可见一个灰突突的小鞋印,和那只躲在裙摆下无处安放的小脚。
祁湛笑了一下,俯下身去,用身子挡着,微微掀起她衣裙的一角,帮她将绣鞋往上提了提。
周围嘈杂的人声瞬间就静了下来。
连欢快的礼乐都变了调。
可站在大堂上的两个人却对周围的一切恍若未闻,似乎只是在做一件无比寻常的事。
而周围的一切又在祁湛起身的一瞬恢复如初。
礼乐依旧在响,人声也依旧嘈杂,甚至连女眷们的目光也收了回去,看着眼前的美酒和菜,仿佛刚才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
直到祁湛牵着楚妧的手走出礼堂,原本目不斜视的宾客们才瞬间炸开了锅。
“你看到了没刚才广陵王居然居然帮王妃提鞋”
“喷喷喷,真让人意想不到,原来广陵王居然这般宠爱王妃,瞧那眼神温柔的,看来他不近女色的传言根本就是假的”
“是啊是啊,你看到王妃头上的簪子没据说是前段日子广陵王亲自去李记买的”
“唉什么簪子我怎么不知道,快说来听听”
“就是三个月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