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仙仙面露惊愕, 一颗心都提了起来,捧着小兰儿脸蛋的双手都抖了抖。
若不是流云手疾眼快,急忙搀扶住了她,恐怕她已经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小兰儿以为她在逗自己玩儿呢,朝着她眨眨眼,甜甜地笑了。
赵仙仙唇角僵硬地勾起, 微微颤着手,轻柔地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小兰儿左眼角的红色泪痣。
整副点翠头面和东珠云肩的重量压在身上,她却浑然不觉, 满脑子都是前世沈岚的模样, 心乱如麻。
流云和清云心生不解,互相望了对方一眼。
伺候小兰儿的乳母见气氛有些怪异, 适时地开口道“皇后娘娘可是要去朝晖殿方才兰姑娘吵着要找几个弟弟妹妹玩儿,奴婢正打算带她过去呢。”
赵仙仙这才回过神来,示意让流云将她扶起身,故作镇定道“嗯, 本宫是要去朝晖殿的,一起走罢。”
一行人到了朝晖殿时, 小公主和小皇子都在偏房里呼呼大睡着。
而大皇子正坐在正厅的软榻上, 晃着小胖脚,朝身旁那面无表情的皇帝干瞪眼。
皇帝知道她与陈达见面后,定会第一时间过来看几个孩子的, 所以处理完事务后, 早早地过来等着。
赵仙仙眼角眉梢都带着微微的愁绪, 缓步牵着小兰儿走上前去。
伸手揉揉大皇子毛茸茸的小脑袋,柔声道“陆儿先跟兰丫头玩,母后去换身轻便些的衣裙,知道吗”
本想抬起小胳膊求母后抱抱的大皇子,立马点头如捣蒜,表示自己听懂了。
赵仙仙勾唇一笑,又点了下他的胖脸蛋,才往侧间走去。
在流云、清云的服侍下,身上的全部金银珠翠通通都摘了下来,又将脸上的脂粉用热水擦洗干净,换了一身丁香紫团花纹交领软缎窄袖袄裙。
软缎表面光滑如镜,质地比方才那身蜀锦要更加柔滑,跟孩子们玩闹时也不必担心会刮到她们软嫩的肌肤。
赵仙仙再出来时,正好看见皇帝板着脸,单手拎着大皇子甩来甩去这一幕。
大皇子以为自己这凶巴巴的父皇在逗自己玩儿呢,不停地咯咯笑着,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
殊不知,其实是皇帝嫌他老是扯自己的衣袖,太烦人了,又打不得骂不得,只好把他拎起来甩几下,想吓唬吓唬他。
“如今陛下与陆儿亲近了许多,都能一起玩儿了”赵仙仙走上前去挽着他另一边的胳膊,仰脸望着他,面露喜色。
皇帝顿时换了张嘴脸,把自己这大胖儿子放下后,将她揽进怀里,眼含宠溺笑道“自然是,朕一向都听仙仙的话。”
和大皇子站在一起的小兰儿伸着小手,满眼期盼地望着皇帝跟赵仙仙,也想被拎起来甩着玩儿。
皇帝自然当作没看见,那蠢李陆再烦人,好歹还是仙仙生的,这丫头算什么
“给陛下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这时一个乳母脚步匆忙地走了出来,行过礼后,焦急道“小公主醒来了,可是不肯吃奶,兴许是想找娘娘呢”
赵仙仙闻言,忙不迭往内间走去,又见身后跟着个巨大的粘人精,娇声斥道“陛下就别跟着了”
皇帝摸摸鼻子,仿佛充耳未闻,径自跟着她进了内间。
她无可奈何,只好背过身去,再解开了衣襟,将床上正红着脸、随时要哭的小公主抱了起来。
自己母后身上独特的甜香扑鼻袭来,小公主立刻张嘴含住了,咕嘟咕嘟地大口吞咽着。
身前又是一阵痛意袭来,赵仙仙眼眸微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忍耐着。
原本是个指甲起皮都要流着泪珠子呼痛的娇气人儿,如今有了心心念念的小棉袄,都坚强了许多。
皇帝伸长了脖子,顺势看了过去,这还是他头一回亲眼看着赵仙仙喂孩子。
见那原本属于他一人的可爱雪团儿,如今被旁人吃在嘴里了,还吃得咂咂作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底涌动的暴怒。
又忍不住抬眼多看一眼,双拳紧握着,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里。
小公主填饱了肚子,小嘴也不肯松开,小身子努力往自己母后怀里靠,怕她又把自己放下了。
赵仙仙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玖儿快松口,母后不走,还要给你拍奶嗝呢。”
她也好像听懂了一样,立马就松开,露出粉嫩牙床朝赵仙仙笑,惹得赵仙仙忍不住低下头来,在她的小嫩脸蛋上亲了好几口。
母女俩之间洋溢着温馨甜蜜,一旁默默看着的皇帝却不太好了。
他脸色铁青铁青的,满口牙都快咬碎了。
如今秋日里,天黑得早,不到酉时皇帝就急急忙忙拉着赵仙仙就回了瑶光殿。
用过晚膳,又梳洗过后,赵仙仙斜躺在贵妃榻上,单手支着脑袋,绞尽脑汁回想沈岚的相貌。
如今重生快两年了,许多事情她都记不太清了。
而且前世她与沈岚这个儿媳妇不和,也鲜少会仔细打量她的模样,只记得她左眼角处生了颗显眼的红泪痣,妖娆动人。
皇帝梳洗完出来,见她满脸心事重重,生了些担心,急切地问“仙仙是不是疼极了要不要召医女过来”
久久都等不到她的回应,皇帝索性自己动手解开她的衣襟来看。
赵仙仙猛地一惊,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掩住自己的领口,不停摇头道“不疼不疼,陛下不许看”
皇帝轻笑一声,也听话地收回了手,暗道还是等仙仙睡沉了再检查罢。
又坐在她身旁,捏捏她柔软的小手,问道“今日仙仙见大将军,可有发生什么”
她顿时收敛起纠结的情绪,兴高采烈地跟皇帝说着白天里她在陈达面前多有气势,说着说着,她用粉嫩的丁香小舌舔了舔略微干涩的唇。
“臣妾为了显得庄重些,还特别让人将那东珠云肩翻了出来,确实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最后臣妾就把他丢下不管,直接往朝晖殿去了。”
夜明珠和烛光交相映衬着,她那双潋滟的杏眼仿佛含着星子,面上艳若桃李,嘴角的一对浅浅的梨涡,像隐着蜜一样,又甜又娇,仿佛在诱人去吮一吮。
皇帝被她舔唇的小动作撩得心痒,小腹热流涌动,倒是没注意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与黯淡。
他轻松地打横将赵仙仙抱起,往那花梨木架子床走去。
“这架子床到底不如露华宫的拔步床,两个人躺在上头就显得逼仄得很,臣妾想滚几下都不行。”她粉唇微微嘟起,有些不满。
皇帝笑着拉她进自己怀中,下颔轻轻抵在她的发顶,轻声揶揄道“确实是,这床太小,朕与仙仙平日里玩开的花样,都施展不开了。”
赵仙仙听他一本正经地说着荤话,脸上火辣辣的,急忙岔开话题“这天儿越来越冻了,也不知朝晖殿那边分的炭够不够使。”
一提起这话,皇帝手上揉捏的动作一顿。
先前她没出月子,他实在放不下心来,一直没离开,西京那边许多需要他亲自过目的事情,全都积着没处理。
“过些日子就要入冬了,这离宫在深山老林里,也没修地龙,仙仙的身子恐怕受不住,这几日便准备准备回西京罢”他压低了声音哄道,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
“嗯”赵仙仙的脸贴在他的胸膛,心里犹豫不定,不知该不该告诉他小兰儿可能就是沈岚的事。
按照陛下的性子,是宁可杀错,也不会放过的。
可如果只是巧合,自己岂不是害苦了小兰儿了算起来她也是自己的表侄女
前世沈岚分明就是沈大人家的庶女,怎么这一世会生出诸多的不同来
等等小兰儿的爹是孙家的人,沈大人的母亲可不就是孙家的
她越想越是心惊,启唇就要将心中所想说出口,可仰头一望,发现皇帝早已经闭目睡着了,发出有节奏的鼻息,大掌还习惯性地轻拍着她的后背。
她叹息一声,暗道就算真的是沈岚原身,可她也还没被那千年后的女特工沈岚穿越,自己让人好好护着,不让她在十三岁那年落水身亡便是了
想着想着,她也不知不觉中沉沉睡着了。
翌日清晨,一缕深秋的阳光透过窗缝照射进来,撒在床尾大红色的鸳鸯被衾处。
赵仙仙还美梦里没彻底醒来,清云与流云犹豫几番,决定还是小声唤醒她,说是赵父有要事求见。
她一听,伸手揉揉自己惺忪的双眼,让两人扶着自己起身来。
颇为慵懒地半眯着眼,任流云与清云在身上捣鼓着。
被搀扶着走到正厅后,她努力眨了几下眼,视线才不那么模糊。
“草民给皇后娘娘请安。”赵父见人来了,急忙放下茶杯,起身给她行礼。
“阿爹不必多礼,快坐罢”赵仙仙嗓音还带着些沙哑,听起来有些憨憨的,听得人心里一阵柔软。
赵父站着不动,眉头皱着,似乎有些踌躇不定。
他成家成得晚,如今本就已是半百的年纪,又经了徐氏被揭发那桩事,知道自己娇宠疼爱了十几年的女儿不是亲生的,整个人苍老了许多,发鬓染满了霜白,剩余的黑发都不怎么显眼。
赵仙仙有些不解,姗姗走到他面前,软声问“阿爹有什么事要同女儿说直说便是了,可是底下人轻慢了您”
“不是不是,宫人们都很周到,是我不习惯让人伺候着,才没让人近身跟着。”赵父见她误会了,连忙摆手道。
他嗫嚅了片刻,他才强颜欢笑道“我这次过来,是要跟娘娘辞别的。”
赵仙仙一听这话,有些回不过神来,茫然诧异道“阿爹这是什么意思阿爹是想回西京了陛下说了这几日就要启程回去了,阿爹大可以跟着咱们一道啊。”
赵父知道她刚出月子,担心她站久了不好,本想伸手扶她坐下,可手顿在半空,又放下了。
“仙仙你先坐下,别站着。”他神色凝重了些“不是回西京,我我是想直接去肃州,陪着你哥哥的。”
一旁的流云也识趣地搀扶着赵仙仙坐下,示意清云给两人倒茶。
“阿爹怎么突然想去肃州”她隐隐有些不安,焦急地问道“是不是那大将军找过阿爹了”
赵父脸上讪讪的,他做出这决定还真与大将军有关。
虽说大将军没来找过他这等小人物,可是他听说大将军也一起来了岐州,心里的愧疚与歉意不断翻滚着。
当初若不是自己的妻子起了坏心思,调换了两个孩子,怎么会有后来这么多乱糟糟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道“大将军怎么会找过我是我惦记着你哥哥,年纪比陛下还大些,到现在还没成家,我得过去好好帮他瞧瞧。”
赵仙仙听他提起赵深,整个人一僵,眼底闪过几丝慌乱。
她垂下眼眸,捏着桌上的影青釉浮雕杯盖来回转动、把玩着,掩饰心底的不安。
“阿爹不说,女儿倒是忘了,拖了这么多年,确实是该给哥哥说门亲事了。”
说不定,兄长娶妻生子后,就会发现对自己的心思,只是一时想岔了
赵父僵笑道“可不就是所以我东西都收拾好了,也请宫人帮着备好了马车,一会儿就启程前往肃州。”
赵仙仙满是不舍,拉着他的手叮嘱了一番,又唤人给他多备银钱。
最后还觉得不够,把自己私库里新制的金饼都让人取了出来,要给他带上。
“娘娘,真的不必了”赵父见她一股脑儿地给自己塞东西,连忙摆手道“你哥哥的俸禄完全够我们爷俩花用的,娘娘别再给了。”
赵仙仙软语劝道“在边疆找门好亲事恐怕不容易,阿爹还是带上罢不然哥哥那点俸禄,哪里够给聘礼的”
最后赵父拗不过她,还是接过了那一叠厚厚的银票,但又推脱那一小箱金饼不好带上路,并没有收下。
他又深深地凝视了赵仙仙良久,心里无限感叹。
从前为了多吃一块白糖糕,都要抱着自己大腿撒娇哭闹的可爱丫头,那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女娃,如今长成了个明艳耀目的大姑娘,而且还是三个孩子的娘了
他眼圈一红,拍了拍赵仙仙的手,语重心长道“阿爹的乖女一眨眼就长大了,日后阿爹不在身边护着,要好好照顾自己。”
顿了顿,他有些泣不成声“平日里也别只顾着陛下,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别整颗心都交付出去了,自己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吗”
话一说完,也不顾她的反应,起身头也不回地小跑着离开了。
“阿爹”赵仙仙朝着他的背影失声大喊,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方才阿爹那番话,分别就是不打算再回西京了
清云于心不忍,赶紧上前去抱住她“娘娘快别哭了,兴许国丈大人帮赵将军安排好亲事就回来了。”
流云拍着她的后背,让她顺顺气,皱眉劝道“是的,娘娘您才刚出的月子,哭多了伤了眼就不好了。”
她也知道轻重,努力咽下眼泪,神色呆呆地坐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问“朝晖殿那头可有派人过来”
“回娘娘的话,没有呢。方才娘娘起得早,这会子还没到晌午,您要不要梳洗一下,再睡个回笼觉先”流云看出了她眉眼间浓浓的疲惫,轻声问道。
赵仙仙方才情绪太激动,现下一放松下来,倦意就开始袭来了。
“嗯,扶着本宫回寝室罢。”她揉了揉太阳穴,没精打采道。
两人闻言立即搀扶着她起身,往寝室走去,又让人备了热水帮她擦洗一番。
赵仙仙躺好了,又强打起精神吩咐道“兴许这几日就要回京了,底下人收拾东西时,你们也稍微盯着些,别出了什么差错了。”
“哎奴婢们都晓得的,娘娘放心”清云笑着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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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帝后车辇浩浩荡荡地启程回西京。
因着还带着几个年幼的婴孩,车马不徐不疾地前进着,三百里的路程,生生走了近十日,才回到了西京皇宫。
也不知是怎么的,小公主初初回宫以后,每到夜里就啼哭不止,非要自己的母后陪着才能安睡。
赵仙仙见她哭得撕心裂肺的,心疼得不行,也不顾皇帝的脸色多难看,一连数十日都留在偏殿里陪着,与她同睡。
小公主还小,也离不开乳母,皇帝再怎么舍不得,也不好厚着脸皮一起睡在偏殿,只能狠狠地在心里给小公主记了几笔账。
日后等她长大了,再一五一十地同她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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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小雪时节,雪花纷纷吹落,及地就瞬间融化了。
此时镇国大将军府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佥都御史朝着陈达拱手,面露忧色“大将军,恕卑职直言,皇后娘娘如今有了两位皇子,地位也稳固了,也该让陛下扩充一下后宫了罢”
随后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喋喋不休地引经据典,说着大道理。
他是都察院里的四品官员,仅次于都御史、副都御史,受了上峰的示意,特意跑了这一趟。
都察院向来奉守“纠劾百官,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
里头的各级官员日日扼腕叹息,觉得皇帝不该专宠一人,雨露均沾、子嗣丰隆才是明君之道。
他们洋洋洒洒数万言,写了几回长篇大论的折子,可递了上去都毫无音讯,说不准皇帝连翻都没翻过。
几番周折后,他们决定从这位原先的镇国大将军入手,毕竟他是皇帝最敬重的人物了。
陈达瞧着他唾沫星子满天飞,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眸色变得深邃复杂,令人琢磨不透。
一番言辞下来,佥都御史说得口干舌燥,也没得半点回应,面上有些讪讪的。
“不知大将军如何看的”他伸手用衣袖擦擦额头的汗,有些迟疑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