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灯会上人潮涌动、熙熙攘攘, 烟火随着剧烈的声响, 在空中盛放,姹紫嫣红的, 与街市上的张灯结彩, 正好交相映辉。
其中一个灯谜摊位前,站着一对布衣男女,男子长得鹤立鸡群、虎背熊腰, 光是背影就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惧。
在他身旁那个显得有些娇小玲珑的女子,身上披着件破旧的杏色棉斗篷, 随着她轻微的动作,隐约能看到她身上穿着的是一条五色交叠的褶裙,虽用料普通,配色却十分夺目。
彩灯的光映在她的闪着莹润的光泽,肤如凝脂,螓首蛾眉, 亭亭玉立地站在那儿, 便是一道风景线。
她转过头来时,不少行人都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为她的倾城玉貌而心生惊艳。
再一瞧她身旁站着的人,纷纷摇头在心里暗自惋惜,这仙女儿似的人物,怎的配了这么个壮汉
赵仙仙惊喜交加, 连忙拉起刚刚那个揭开谜底的女子的手, 巧笑道:“陈姐姐, 你怎么也来了这花灯会”
陈嫃知道她们是微服,便分别向两人颔首权当作是行过礼了。
她回握赵仙仙的手,笑盈盈道:“方才见这街市上人山人海的,独独这个摊位冷冷清清的,心生好奇便过来瞧瞧,没想到是你们在这儿,难怪了。”
皇帝整张脸都黑透了,好不容易出宫来躲一躲那臭小子,结果还是遇上了另一个大麻烦。
他迅速地环视四周,没想到对上了人群中某个人的目光,蓦地勾起了唇。
“陈姐姐,你再说一遍方才那个谜底给老板听罢。”赵仙仙兴奋不已。
那摊主赶紧摆手,连声道:“不必不必,方才小的已经听到了,你们拿了灯笼快走罢,银钱也不收你们了。”
他把方才那两个银元宝塞回给皇帝手上,生怕他们还要多猜几个坏了他的生意。
赵仙仙让皇帝拎起那个小老虎灯笼,自己左手牵着他,右手牵着陈嫃,缓步往街尾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去。
“仙仙,咱们去寻个地方吃东西罢”皇帝温柔地诱哄道:“陈小姐似乎与人有约,咱们就别打扰了。”
赵仙仙不解地问:“陈姐姐,你同谁有约呀”
这时隐匿在后头人群里的贺仲钦走了出来,抿了抿唇道:“她与在下有约。”
他扫了一眼赵仙仙,心里多了些厌恶的情绪,便是这副妖里妖气的模样,才勾引得自己弟弟,遍体鳞伤也日日惦记着。
陈嫃眉心紧拧,面上带着薄怒,冷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我又什么与你有约了”
贺仲钦想不到她会这般直接拆自己的台,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又知道自己向来说不过她,便闭紧嘴不再作声。
赵仙仙来回打量两人,满心困惑,但感受到他对自己的不喜,自然还是坚定不移地站在陈嫃这边:“不若这样,陈姐姐跟我们一起去望江楼吃晚膳罢”
陈嫃笑道:“好,从前你我在大将军府时,还偷偷去过几回呢,我也许久没去过了。”
皇帝听着她这话心里酸极了,眼底闪过一丝森寒,沉声提议道:“贺兄也一同去罢,正好你我许久没有叙旧了。”
贺仲钦没想到他还会有帮自己的时候,但这个难得能与陈嫃相处的机会,他自然不放过,自上回与她不欢而散,但凡他走近县主府的大门都被那几个身量能跟自己一拼的护院驱赶。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望江楼走去,正巧又是去年花朝节时接待过她们的店小二迎了上来。
“哎哟,又是两位客官啊怎么之后一直没来光顾了”那店小二喜上眉梢,这对外形不怎么相配的夫妻,实在是让人印象深刻,而且又是大方的主儿,去年这位夫人吃得高兴了,临走前还单独赏了他银子哩。
赵仙仙轻笑了一下,软声问:“可还有包间咱们这回有四个人。”
店小二面露难色,又望了望她身后两位身姿挺拔的壮汉,被他们面无表情的样子惊着,声音有些颤抖:“对不住了客官,今日上元节,包间都被提前预定了,实在腾不出来,不若各位屈尊坐在大堂罢”
皇帝剑眉蹙起,正打算唤人出来解决时,一位身着净色长袍,眉目俊秀、温文尔雅的男子,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他先朝着几个人拱了拱手,然后恭敬地说:“在下提前几日预定了个小包间,若是几位不介意的话,在下将包间让给你们可好”
陈嫃与赵仙仙相视一笑后,异口同声地应了他的话:“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多谢苏公子了”
贺仲钦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暗道怎么走到哪儿都能见着这苏太医。
“这位是”皇帝见这陌生男子长得唇红齿白的,不动声色地把手搭在赵仙仙的肩膀上。
赵仙仙小声回答他:“这是太医院里的苏太医,一向负责陈姐姐,陛下兴许没见过。”
随后几人都上了楼,推开门后,才发现小包间里有个俏丽活泼的红衣小姑娘,正趴在窗台上仰头看着外面空中的烟火。
那小姑娘听到开门声,便气冲冲地转过头来说:“不是说见着熟人去打声招呼吗怎么这么久才回来”话说完后,才发觉门外站了不少人,一时间愣住了。
陈嫃的呼吸猛地一滞,心跳漏了一拍,望向那小姑娘的目光不自觉地多了一份探究的意味,她心想:不是说苏太医尚未成家吗这是怎么回事
苏太医颇为窘迫:“锦娴,这包间要让给几位贵人,咱们下回再过来罢。”
那名唤锦娴的小姑娘本想反驳,但又见门外那两个男子都长得凶悍极了,心想自己可打不过他们,只好怏怏不乐地跟着苏太医离开了包间。
下了楼梯后,她拉了拉苏太医的衣袖,满脸好奇:“哥哥,方才都是些什么人啊那两个男子怪吓人的,其中一个女子倒是像画像走出来的天仙儿一样”
苏太医甩开了她的手,正色道:“苏锦娴,快噤声,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他心里一阵悲痛,想起方才的两男两女,陛下与皇后娘娘是一对儿,那县主莫不是已经接受了贺将军所以才会一起逛这元宵灯会
“不说就不说,小气回去我告诉阿娘,你又欺负我了”苏锦娴面红耳赤,气得哼哼道:“让娘赶紧寻个嫂子来管你”
他苦笑了一声,自己想要娶为妻子的人,如今恐怕准备要成了旁人的妻子了
而包间里的几人围着圆桌坐下,赵仙仙虽兴致盎然,但多了个贺仲钦在,她有些束手束脚的,不想失了国母的气势。
于是便端着架子,让店小二把最近的新鲜菜都报一遍后,她也想懒得选了,直接让店小二把这近二十道菜都通通点了。
贺仲钦嘴角又是一阵抽搐,想不到这妖后还真是能吃,得亏了不是自己弟弟的媳妇,不然哪里养得起。
店小二拿着单子眉开眼笑地离开后,气氛突然陷入了莫名的尴尬。
“陈姐姐,你可是又头疼了”赵仙仙见她一直走神,有些担心她头疾犯了。
“什么”陈嫃反应慢了几拍,眼眸里藏着别人看不懂的情绪,“不是不是,我只是在想些事情罢了。”
皇帝亲自将杯子用热水清洗了一遍后,倒了杯茶给赵仙仙,温柔道:“仙仙渴了吧快喝口茶润润喉。”
他一说,赵仙仙还真的感觉喉咙要冒烟了,又不自觉地伸出小舌舔了舔干燥的唇,连忙接过茶杯来饮了几口。
没过多久菜就上齐了,赵仙仙在外人面前有些局促不安,也不好意思动筷子。
皇帝开始后悔方才的决定了,本想着撮合一下这两个人,让陈氏日后别总缠着自己的仙仙,但这姓贺简直一点用处都没有,还吓得仙仙都不敢吃东西了。
他面带寒霜,望向贺仲钦的目光犀利而凛冽:“若没什么事,贺卿便退下罢,你在这儿碍着朕与皇后的眼了。”
贺仲钦顿时目瞪口呆,分明是这狗皇帝方才主动提起让自己跟着的,这时候怎么又说自己碍眼了
他竭力隐忍下心里随时就要喷发的怒火,“是,末将这就告退。”话一落下,就站起身来动作僵硬地往门外走,还强忍下想摔门的冲动。
赵仙仙立马将肩膀松下来,深深舒了一口气,又欣喜道:“陛下真厉害听说那贺将军脾气火爆得很,方才他脸都憋得通红了,还是乖乖走了。”
“他打不过朕,自然要听朕的话。”皇帝满眼宠溺,伸着筷子夹了一块焖海参到她碗里。
“啊陛下还与贺将军打过架”赵仙仙诧异极了,也顾不上吃的,只直勾勾地望着他,睫毛扑闪了两下,白皙的脸颊染上薄红,像朵明艳的牡丹含苞待放。
皇帝心软得一塌糊涂,只觉得这世间怎么会有仙仙这般可爱招人疼的姑娘忍不住伸手揉揉她的小脑袋,若不是顾忌着陈嫃在,都恨不得将她抱进怀里狠狠地亲一番了。
他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着:“从前朕与他还是大将军的下属时,他仗着资历比朕高,拉帮结派的想要打压朕。朕可懒得同他这样的人玩心眼子,直接就与他单挑决斗一番。”
赵仙仙托着腮歪头看着他,急切地抢先问:“然后陛下就打赢了他”
“嗯,朕把他打趴了,从那之后也再没人敢惹到朕的面前来了。”他顿了顿又道:“仙仙快吃罢,菜凉了也便不好吃了。”
赵仙仙正准备大快朵颐,见身旁的陈嫃还是一副愣怔的模样,又问了一声:“陈姐姐,你可是方才在外头冻着了怎么一直在走神呀”
陈嫃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脑海里还不停地回想着方才的一幕,苏太医那一声温柔的“锦娴”不断在她耳边响着。
又想到那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看起来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自己虽年方十八,可是却有这样的身世与经历
她轻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仙仙你们吃罢,我没什么胃口,再喝口热茶便先回去了。”言罢她就自己倒了杯茶水,端着慢慢地呷着,随后便没精打采地离开了。
赵仙仙把注意力放回在桌上的美食里,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也不顾仪态了直接撸起袖子,站起身来伸着手夹菜。
连福肉海参、江米酿鸭子、蟹肉酸笋丝、金腿烧圆鱼、莲蓬豆腐
她生怕自己没能把这近二十道菜尝遍,每样都只敢吃一两口,结果最后还是吃撑了,原本平坦的小腹都微微鼓了起来。
这回点的菜实在是太多了,连皇帝这个向来胃口惊人的,都没能解决掉她吃剩的菜。
他拉着赵仙仙侧坐在自己的腿上,担心她胃胀会难受,用自己温热的大掌轻轻地揉着她的小腹。
被揉得太舒服了,赵仙仙整个人软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面上涌现出一抹娇羞。
外头二更的梆子敲响了,她还不想回宫呢,脑子灵光一现,挣开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台边把两扇窗户拉开。
烟火早已经停了,楼下的街市仍然灯火通明,宛如白昼,放眼望去,处处都挂满了色彩缤纷的灯笼,明明夜已经深了,却还是像方才一样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她趴在窗台极目远眺,望着西市那边的勾栏瓦舍,隐隐约约能看见里头穿得花花绿绿、正载歌载舞的伎子们,她不由自主地跟着那边转圈的节奏,用手指轻叩着窗台的木板。
“对了陛下,上回因着除夕宴的事儿,您将魏尚宫与光禄寺卿一起关进大理寺里头待审,可有审出什么来”赵仙仙突然转过头来问,这过了个年,她都差点忘了这事儿了。
幸而这正五品尚宫是同时设立两位的,如今宫里的内务,都交由另一位从前不太爱出面的刘尚宫来管,不然事情都得落在她头上了。
皇帝双手负背站立在她身后,一直观察着她的各种小动作,面部线条柔和了不少,笑道:“那光禄寺卿单纯是想趁机贪一笔,只不过被发现了也没贪到。再则,他在光禄寺里头根基颇深,暂时不宜连根拔起,朕只罚了他停职三个月,扣一年的俸禄,再杖责五十棍,以儆效尤。”
赵仙仙陡然一愣,也不懂这责罚到底算轻还是算重,杖责五十似乎还挺重的,停职三个月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回来,接着又问:“那魏尚宫呢”
她微微撅起樱唇,睁着一双波光潋滟的杏眼,满脸都是不解:“臣妾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她前世明明一直好好的,今生怎么突然”
皇帝顿了顿:“她的口供里说,她因为自己是被陈氏提拔的,一心想替陈氏出口恶气”
赵仙仙先是震惊与难以置信,随后又顿觉心上一阵发堵,像塞了团棉花一样难受,最后只好垂首不语,呆呆地干站着。
皇帝见她这样,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要碎了,赶紧上前抱着她:“朕知道你向来是个心软的,只杖责了她十五棍,贬到浣衣局里去了。”
“嗯。”赵仙仙软软地应了一声,乖巧地把脑袋埋进他的怀里。
“仙仙”他闻着她发间若有似无的淡香,用着低沉浑厚的嗓音温声说:“这天儿瞧着都二更过半了,不如咱们回宫了罢”
赵仙仙留恋地望了望窗外的风景,陷入了沉默,余光瞥见那放在椅子上的小老虎灯笼,想起了自己在宫里的胖儿子,一时间也有点想他了。
皇帝帮她披上斗篷后,便牵着她、拎着灯笼离开了包间,在柜前结账时,赵仙仙还同上回一样,另外打赏了银钱给那个店小二。
走出望江楼,马车已经停在大门前了,上了马车之后直接回宫里去了。
因着是帝后乘着的马车,也不必在宫门前换成轿辇,直接就去到露华宫的殿前再停下。
流云与清云一直在殿前候着,手脚都快冻僵了,一听见马车的声响,急忙迎了上去。
“奴婢给陛下与皇后娘娘请安。”两人先是齐整划一地行礼。
清云还没等到两人说“免礼”,就急急忙忙地说:“娘娘,大皇子起了高烧,太医过来开了药,吃过了也不退热,一直哭闹个不停,也不知道是不是找您,您快去瞧瞧吧”
“你说什么”赵仙仙整个人都晃了晃,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就直接丢下皇帝不管,迈着小步往偏殿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