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见到爱丽丝的时候, 她刚2岁,还是个小娃娃。他有了一个短暂的假期, 于是匆匆回家看望父母和兄妹。小妹妹出乎意料的很可爱,简出生的时候他才20个月大,其实已经根本不记得小不点点的简是什么样子了, 小妹妹让他第一次清晰的体验到抱着一个小不点点的小女孩是什么感受。
不太熟稔的兄妹之间的关系一般就两种, 要么是漠不关心, 要么就是无条件宠溺。海军低级军官没有什么额外的经济来源, 除了跟军衔固定的津贴之外, 就是参加战斗得到的奖金了, 查尔斯用他第一次参加战斗的奖金30镑给母亲和姐妹们买了黄玉的小首饰, 弗朗西斯也用他第一次参加战斗的奖金比查尔斯稍微多一点给母亲和姐妹们买了一些东方真丝和法国缎带。弗朗西斯还给小妹妹多买了一个法国娃娃,小女孩十分喜欢那个娃娃。
在加的斯的海滨旅馆见到爱丽丝,弗朗西斯顿时感叹,当年那个小不点点也长大了, 就快20岁了。
爱丽丝愉快的拥抱了哥哥,将他介绍给同伴们。年轻男人们向他行礼, 称他“奥斯汀船长”。其中伊沃、拜伦他之前见过,霍布豪斯没见过,格兰特听说过名字, 但也没见过。
坐下来之后,他们谈到目前加的斯的情况。
弗朗西斯说:“理查德韦斯利侯爵正在加的斯, 他是新的驻西班牙大使。”
“因为韦斯利将军”霍布豪斯问。
“对, 他8月份到的, 一直忙着协调西班牙军队与韦斯利部队之间的关系。”
需要联合作战而友军根本就是猪队友,这确实太让人头疼了。作为军队的指挥官,最基本的就是要努力用最少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韦斯利将军必须避免前任约翰摩尔的失败,国内现在对政府派出数万军队参加一场在国外的战争已经非常不满,他承担不起失败。韦斯利侯爵为此不惜放下国内的政治事务专门跑来西班牙帮弟弟协调盟友关系,以确保他的成功。
果然还是有兄弟好办事,想想看又觉得多子多福还是有一定的存在意义的。
伊沃便问拜伦:“你要不要去拜访一下韦斯利侯爵”
拜伦摇头,懒懒散散的说:“他不喜欢我。刚好,我也不喜欢他。”
爱丽丝看看他。
霍布豪斯为奥斯汀兄妹解释,“拜伦和韦斯利家的威廉是好友。”
“哪家的威廉”弗朗西斯问。“威廉”是个极为常用的男孩名字,韦斯利家兄弟5个,第三代很多了。
“威廉波尔韦斯利。他的父亲是韦斯利家的次子。”那就是大使的弟弟,韦斯利将军的哥哥。
那就明白了,这个威廉一定是拜伦的酒友之类,是个败家子,所以不讨叔伯们的喜欢,连带他的狐朋狗友也不待见。
大使先生在伦敦的社交界不太受欢迎。他出身于一个爱尔兰英国贵族家庭,父亲是第一代莫宁顿伯爵,父亲死后,他成为第二代莫宁顿伯爵。他有4个活到成年的弟弟,威廉韦斯利威廉波尔韦斯利的父亲、亚瑟韦斯利、杰拉德韦斯利、亨利韦斯利。大使之前与一位法国演员亚森特盖布里埃尔罗兰同居多年,生有5个孩子,一直到1794年才跟亚森特结婚,搬到伦敦居住;亚森特夫人无法进入伦敦社交圈,因为她基本不会说英语。
威廉韦斯利早年在海军服役,之后退役,参选议员。韦斯利家族是托利党保守党,跟拜伦、霍布豪斯的辉格党自由党是政敌。
目前英国政府由托利党成立的内阁管理,乔治三世国王1783年年底任命了当时年仅24岁的英国史上最年轻首相威廉皮特,当时人们以为他是一个过渡性的代理首相,没想到皮特的任期长达17年,直到1801年才离职,但1804年,威廉皮特再次成为英国首相,直到1806年1月去世。
韦斯利家族是皮特首相的支持者,韦斯利侯爵1797年成为印度总督;威廉韦斯利1807到1809年成为海军部长是弗朗西斯的上司的上司;亚瑟韦斯利1802年被提升为少将。
威廉皮特自称是“独立的辉格党”,但人们将其视为托利党,他的政治倾向表现的比较中立,后世政治历史学者认为他的性情很不英国,孤僻又过于清高。他在任期间正值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战争的初期,以及工业革命发展的重要时期,他努力平衡两个政党,大力发展经济,保证英国从封建制度稳定过渡到资本主义制度而没有发生过大的社会震荡,后世认为他是英国最杰出的首相之一。
沃伦黑斯汀斯对这位比他年轻27岁的首相十分推崇,认为皮特是一位卓越的领袖;他被弹劾期间,皮特首相对他表示了支持,最后上议院裁定黑斯汀斯的所有罪名都不成立,其中必然有政治派别和势力的博弈,也从另一个方面表示了首相对他的支持。
黑斯汀斯没有具体的政治倾向,奥斯汀家也没有具体的政治倾向,奥斯汀家的男人们对政治不太敏感;汤姆勒弗罗伊在下议院中倾向辉格党,但实际上辉格党此时算不上是一个制度完善的正式的政党,所以才有威廉皮特认为自己是辉格党这种奇怪的事情。
因为霍布豪斯此时已经明确自己是个辉格党成员,还把拜伦带成了辉格党,他们便就各自的政治倾向开始讨论。
弗朗西斯认为只要是对英国有利的政策就是好的政策,管他出自托利党内阁还是辉格党内阁;爱丽丝基本同意哥哥的意见,认为只需要看效果,如果政治家们都能以国家的强盛和人民的福祉为首要考虑,少一点倾轧,国家就会更为兴盛强大。
霍布豪斯先是嘲笑了奥斯汀兄妹的天真,接着很快就承认,爱丽丝所说的确实是一种完美的形态,虽然实际上不可能实现;政客们确实大部分时候都在互相倾轧,但总归会逐渐进步,做出对人民有利的实事,这是历史进步的必然。
拜伦则是把威廉皮特以下的托利党人挨个嘲了一通,觉得政客们都太在乎自身利益,上议院都是高高在上的贵族,下议院都是不差钱的有钱人,怎么会真正为人民发声。爱丽丝呛他压根不知道平民乃至贫民的所需和所求,就不要嘲讽别人了。
拜伦有点讪讪。
格兰特对英国的政治一无所知,也不在意,他对英国内阁的兴趣只在于英国政府支持的一些大型探险活动。美国独立战争后,英国丢掉了富庶的北美大陆的东部沿海地区,加拿大地区气候寒冷,不可能开辟棉花和甘蔗种植园,在经济价值上远远不如美东地区,于是就很着急寻找新的殖民地,加紧控制印度。
他把话题拉到新的殖民地上。
接着爱丽丝便说:“皮特应该在他的任期内完成废除奴隶制度的法案,1807年奴隶贸易法案早就可以成为1806年法案或者1805年法案。”乔治牧师生前是温和的支持废奴派,奥斯汀家的子女全都遵从了父亲的意愿,都对奴隶制度表示了反对。
格兰特有点尴尬,毕竟美国现在是最大的奴隶市场,邓波儿家的庄园和农场有上千名奴隶。他自己的黑人奴隶是到了英国才解除了人身买卖契约,成为自由人的。
“而且1807年法案还是太温和了,只是废除了英国本土和上加拿大的奴隶贸易,并没有因此释放现有的奴隶。”爱丽丝又说:“这意味着奴隶制仍然存在。”
霍布豪斯表示同意,“但你得知道,为什么只是废除奴隶贸易就用了几十年的时间,这是因为很多大贵族都从奴隶贸易中获利巨大,这些既得利益者不会愿意主动放弃巨大的利润。要不是因为反对奴隶贸易现在已经呼声巨大,他们根本不会考虑放弃。”
“所以一切都可以归结于利益,只要有足够的利润,他们什么都敢卖。”
“世界是残酷而真实的。”
接下来他们又讨论了“人权”,关于人的权利的定义各自不同,美国人格兰特认为首先要有人身自由,这就又要说到奴隶制度,奴隶可是没有人身自由的,最后格兰特同意,奴隶贸易与奴隶制度确实是毫无人性的、落后而残忍的,但他对家里的财产没有处置权,他连自己家的奴隶制度都搞不定;爱丽丝说女性的人权也得不到保障,先不说黑人女性奴隶的悲惨命运,白人自由女性就是在家庭里也没有“人身自由”,已婚女性没有“离婚自由”、“财务自由”;伊沃和拜伦都同意女性应该享有跟男性同样的权利,但就“离婚自由”这个话题,又讨论了好一会儿。
霍布豪斯认为,如果女性有离婚自由,那么这个社会的基础可就糟糕了英国的离婚率一定会飙升。
“那是因为很多丈夫特别不像话吧”爱丽丝扫了一眼拜伦,“比如约翰拜伦,像他那样的人就不该结婚,凯瑟琳夫人要是能够离婚,至少还能保有一点财产,可以过得好一点。”
拜伦苦笑了一下,但没有表示反对。
霍布豪斯也苦笑,“这种情况确实值得同情。”
“其实你也知道很多男人不适合成为丈夫,但社会要求一个男人必须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太太,一个有嫁妆的女孩也应该成为妻子,结果造就了很多怨偶,而绝大多数情况下,做丈夫的很糟糕,而妻子还没法离婚。这很不公平。”
“女孩应该更谨慎的选择丈夫。”
“问题是,很多女孩确实没法在婚前就知道这个求婚者很不靠谱。”这又不是自由恋爱的时代,就是自由恋爱的时代,结婚后才发现被坑的女人也很多,所以这种情况实际一直都有,任何年代都避免不了。
男女都存在“追逐财产”的那一小撮人,很多年轻男人婚前就负债累累,比如拜伦,比如韦斯利将军;拜伦的父亲娶了两位妻子,都是贪图她们的财产。
弗朗西斯走后,拜伦想来想去,越发觉得自己好像跟那个被他瞧不起的父亲也没什么分别可能差别在于,他不用以跟爱丽丝结婚来得到足够的钱偿还债务
他有点惊恐、迷惘,在旅馆走廊上走来走去,不知道该不该去找爱丽丝说说这事。
凯特从楼下上来,很奇怪的看着他,“乔治少爷,你弄丢房间钥匙了吗为什么不回自己的房间”
他咬着手指指甲,“你家小姐呢”
“还没回来,她跟伊沃少爷出去买东西了。”
“那好吧,等她回来,你过来告诉我一下。”
“好的,乔治少爷。”
爱丽丝的房间是一个套间,卧室带外面的起居室,起居室就类似一个小客厅了,拜伦进来的时候,伊沃正坐在爱丽丝身边,俩人在摆弄他们买的东西。
“你刚才应该跟我们一块儿去买东西。”爱丽丝笑着对他说。
“买了什么”他坐在她的另一边。
“你看,这是贝壳做的胸针,很好看对吧也不贵。”雪白的贝壳,带着独特的纹理,一个廉价的小装饰物。
他拿过贝壳胸针,不知怎么手上稍一用力,掰断了贝壳。
他一愣,爱丽丝就笑了,“你怎么使这么大力气”
伊沃也笑,“肯定他觉得不好看,不喜欢,帮你掰断了。”
他忙说:“不是我一直在想,我现在岂不是就跟约翰一样了别人借给我钱,除非一下子要借给我几千镑我还会仔细考虑一番,几百镑这种,我压根不会多想,他愿意借我就使劲花,但你”
“你花我的钱感到不自在了”
“也不是”话说回来,一路上花她的钱的人,还有伊沃呢。“总之有点奇怪。”
他这么一说,伊沃也觉得有点不自在了。
“你真笨你为了钱纠结,这可不像你。你就当我的钱袋是银行吧,你从银行借款,以后是要还钱的,旅行的费用暂时不算,那5000镑你要还我的,我还给你算了利息,你是不是没记住你签的借条”
拜伦这才松了一口气,“对,我忘了。”
其实这个时代超多人身负巨债,所以才会有超多负债人跑到国外不回来的事情,法院里有关债权债务的诉讼也占很大比例,拜伦4年大学欠债5000镑,并不算多。
他很快就把钱的事情抛在脑后了,“你晚上想吃点什么我这儿还有一瓶很好的白葡萄酒。”
“我们刚才买了一些不错的面包和饼干,等一下叫席德妮拿过来。”
他们在辛特拉买了几块质量很好的小地毯,爱丽丝嫌旅馆房间里的地毯不干净,早就叫仆人拿走地毯,换上自己的地毯,铺在沙发前面,上面扔着靠垫。
重新摆放了茶几,用成套的中国瓷器盛放面包和饼干,摆在茶几上,还有满满一盘的奶油,用来蘸饼干或是面包吃。
爱丽丝和拜伦都很喜欢吃甜食,拜伦因为体重问题,知道吃太多甜食会导致发胖,对甜食的心情是又爱又恨。爱丽丝对他解释为什么他们都会喜欢甜食,主要不是为了口腹之欲,而是因为大脑活跃的人需要大量摄入糖分补充营养,于是他现在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吃着他爱吃的甜食了。
弗朗西斯给她带来了一大堆家信,她拆了几封信看。
先是凯茜的信,说她和妈妈又去了歌德慕沙姆,爱德华哥哥不打算再娶妻,10个孩子够他忙活20年的,没必要再娶一位妻子生更多的孩子。
然后是简的信,说海伦娜和戴安娜都很好,汤姆在上次的竞选中没能继续成为议员,打算重回法院,当个法官。他因为出身太低,不是贵族后裔,想在内阁里谋一个职位基本不可能,职位太低他也不愿意,还不如成为法官好一点,不过到底是在伦敦的英格兰最高法院,还是去爱尔兰最高法院,他还没拿定主意。
妈妈的信里说,让她注意身体,路上不要太累,最好尽快离开伊比利亚半岛。然后很高兴的告诉她,她又做姑姑了,查尔斯的妻子范妮帕尔默去年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叫卡桑德拉艾丝滕,之所以他们现在才收到消息,是因为查尔斯的家在百慕大群岛,信件不能及时寄到。范妮是百慕大司法部长最小的女儿,1790年出生,比爱丽丝小几个月还好,妈妈没有提到爱丽丝的婚事。
爱丽丝乐呵呵的说她又有了一个小侄女,伊沃和拜伦都很识相的恭喜她。外甥么因为简不想再生孩子,应该就只有海伦娜和戴安娜了。
她便说:“将来我要给海伦娜和戴安娜都留一笔钱,她俩可以自由选择要不要结婚。简和汤姆虽然赚钱不少,可是花钱也多,我让简多买几处房子,这样女孩子们以后都可以有自己的房子住。”
表兄弟俩其实一直不清楚爱丽丝有多少钱,他们只知道她有出版的收入,因为都是自家的出版社出的,亨利这个大老板给妹妹们的稿费相当丰厚,只收取了必要的费用。他俩对钱敏感又不敏感,都知道钱的魔力,但都没什么赚钱的技能,对于爱丽丝靠写赚钱,他俩实际上比奥利弗接受的更快、更好。
伊沃对女孩子手里需要有点钱表示赞同,他还有两个已经过了最佳结婚年龄的姐姐在家待着,就因为戈登先生没法给更多的嫁妆,以至于迟迟没有合适的求婚者求婚者肯定有,但男人没钱是没法结婚的,约翰拜伦那种靠脸和花言巧语结婚的男人毕竟不多。
拜伦没有亲姐妹,只有一个刚结婚的同父异母的姐姐,奥古斯塔拜伦从小被母亲家的亲戚养育长大,倒是没缺过钱。
不过他也同意,说不管是男是女,有钱选择会更多。
表兄弟俩都没有把话题拉到爱丽丝本人身上。
朱利安陆续有信寄来,说到韦斯利将军,说他是个瘦削的男人,貌不惊人,是个军事家,目前韦斯利的部队正在里斯本以北的地区驻扎休养,韦斯利想在里斯本北边修筑数道防线,以抵挡法队的进攻,从伦敦调来了几个军队工程师,正在实地考察地形。他之所以知道这个,是因为奥利弗负责工程师的安全问题。
第二封信说奥利弗常问到她,朱利安便问他为什么不给她回信,爱丽丝离开伦敦后可是给他写了好几封信了。奥利弗说没什么好说的,他调驻国外一直没发生什么事,每天就是待在军营里,不打仗,也没什么危险。
第三封信就说,防线已经开始动工,先是对划出的防线区域进行焦土政策,将那儿的居民全都迁走,果树砍掉,田里不管种了什么全都捣毁,家畜拉走,一头猪一只鸡都不留下,并且征收了很多家畜家禽以补充军粮,还将征用农夫建筑防线的任务下发,葡萄牙政府和当地居民都挺配合,葡萄牙政府为此支付了农民迁居的费用和征用农夫工作的薪水。奥利弗此时被调回韦斯利的指挥部,负责后勤的一些事物,主要是保障食物储备,冬天要到了,还得负责给3万英国士兵弄来足够的帐篷、毯子、取暖用的木柴、干净的饮用水等等等等,事情琐碎又麻烦,并且他还在学葡萄牙语,以便更好的工作。
霍布豪斯认为这是托利党的韦斯利将军不愿意让倾向辉格党的奥利弗进入军务决策圈;爱丽丝认为奥利弗没有实战经验,做后勤保障并不丢人,还是最快熟悉军务的方式,一位将军必定要熟悉后勤,你可以不做,但不能不懂;奥利弗入伍不到两年,刚升到上尉,已经算是很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