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二更
怪物的愿望未能上达天听。
袅袅粉烟直上, 江与临未得一场好眠。
他梦见自己被关在一间狭小黑暗的屋子里,手腕上戴着镣铐,金属环像是嵌在皮肤里, 怎么都挣脱不开。
突然, 金属环释放大量电流, 电击的剧痛格外真实。
江与临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御君祁那张完美到不似真人的英俊面容。
江与临头疼欲裂, 还没有完全从梦里被囚禁折磨的痛苦中完全脱离, 心跳怦怦直跳, 几乎要跃出胸腔。
他动了动眼球,目光落在床头幽幽冉冉的安魂香上, 惊异道:“这玩意居然还真有用。”
御君祁俯下身, 曲指在江与临额角一抹,用陈述的语气说:“满头冷汗,你做噩梦了。”
江与临靠在床头,撑手揉着太阳穴:“不算噩梦, 是过去的事,我想起来我为什么会害怕雷电了。”
一般情况下,正常人都会接着问‘为什么’,但御君祁不是正常人。
祂甚至不是人。
怪物的思维跳跃, 角度清奇。
“难怪每次下雨你脾气都会更差。”御君祁伸出手, 掌心能量涌动:“没关系,以后要是再下雨,我就把雷云都赶走。”
江与临已经习惯御君祁的怪物逻辑,闻言也没表现出太多诧异, 只是在心里默默无语了一会儿。
半晌, 御君祁捻灭安神花粉,终于想起来问:“你为什么害怕雷电?”
江与临蹙起眉:“我的二次觉醒不是自然觉醒, 是在电击刺激下爆发的。”
梦里,江与临又回到了那间小小的禁闭室。
那是个通了电的金属牢笼。
黑暗、寂静、逼仄、沉闷。
无休无止的电击折磨。
这一切要从末世初期说起——
那时,江与临还没有加入异监局,和其他大多数异能者一样,不受官方辖制,是一个来去自由佣兵,潇洒自在,偶尔接几个任务赚钱。
有一次,他接了寻人任务。
富豪的儿子被怪物感染后下落不明,疑似被国外某家基因公司抓走,关进了人体实验室。
那个基因公司资本雄厚,在许多国家都有驻点,富豪同时请了七、八个佣兵,分别潜入那些研究所,不为救人,只为确认他的儿子究竟在哪个国家,确认具体地点后,富豪会直接托人和当地政府交涉。
这个任务难度不大,可江与临十分倒霉,明明都提前踩好点了,任务却还是失败了。
他森*晚*整*理潜入研究所那天,恰逢某个实验体发狂出逃,研究所加强戒备,层层筛查,那个发狂的实验体后来捉没捉到江与临不清楚,反正他是被捉到了。
基因公司以为江与临是别国特工,担心实验机密已经泄露,当天就把江与临关进了审讯室刑讯。
后来,基因公司将江与临身作为实验品,关进了禁闭室。
禁闭室狭小黑暗,不见天日。
不到两平米的房间里什么也没有,像一口狭窄的棺材,只有江与临一个人。
极致的安静下,甚至可以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那种孤独感与被遗弃感无法用语言形容,在监狱里,被关禁闭的犯人只要几天就会精神崩溃。
江与临被关得更久,而且不定时受到电击惩罚,时刻精神紧绷。
他身体虚弱得厉害,经常流鼻血,严重时耳朵和眼睛里也会出血,轻微的动作都会引发内出血,有时只是偏了下头,鼻腔就突然一热,紧接着血点便滴滴答答往下落。
为了维持最基础的生命循环,江与临经常好几天一动不动,独自蜷在黑暗的角落,像一具早已死亡的尸体,只有被电击时身体才会条件反射地抽搐,勉强看出这个人还活着。
到后来,他意识愈发模糊、经常幻听幻视,还出现了自残倾向。
“人在绝境的时候,要么把自己搞死,要么把别人搞死。”
江与临揉着太阳穴:“我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快死的时候,我就二次觉醒了,觉醒瞬间爆发的能量炸穿了整个实验室。”
或许是异能爆发冲击太大,也或许是那段经历太过痛苦,江与临醒来后,失去了那段记忆。
虽然是在梦魂花的作用下,他又梦见过去,可也只是模糊的知道发生过什么,具体细节仍想不起来。
也不知他究竟遭受了多少折磨,即便大脑已经屏蔽了那些痛苦,害怕雷电的肌肉记忆却保留了下来。
听完江与临的回忆,御君祁沉默几秒,然后说:“好可怜。”
江与临尚未从惊惧心悸中完全抽离,大脑昏昏沉沉,语气也倦怠:“何止是可怜,简直是惨绝人寰,最倒霉的是我那个任务尾款还没结。”
御君祁忍俊不禁,低头笑了起来。
江与临踹了偷笑的怪物一脚:“你有没有同情心?居然还笑得出来。”
御君祁挨了一脚也不恼,只是说:“你是很能忍痛的人类,普通的电击不会让你这样恐惧。”
江与临垂下眼帘,过往一幕幕在眼前流转:“其实我挺怕痛的,而且在禁闭室里,疼痛并不是最可怕的。”
御君祁眸子动了动,看向江与临。
“最可怕的是孤独,”江与临娓娓道来:“没人和我说话,我也听不见外面的声音,金属环通电后,整个房间里只有我自己的惨叫,不断回荡,那声音特别恐怖,后来我就不叫了。”
御君祁忽然抱住了江与临,低声道:“临临,你怎么总是吃这么多苦。”
江与临愣了愣:“哪有。”
御君祁眉峰紧皱,眼底眸色暗沉,里面竟然藏着人类都读不懂的幽深情愫:“自从我遇见你,你就总是在受伤。”
江与临莞尔道:“你刚才听了还取笑我,这么现在又突然善心大发,生出这么多感触来。”
御君祁将额头抵在江与临肩膀,语调低沉:“你总是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讲,我都差点让你骗过去。”
江与临感觉自己好像在抱着一只巨大的精神抚慰犬,心头忿怒还未凝结便已消散,他抬手扣在御君祁颈后:“很久以前的事了,我都忘了。”
御君祁把水杯里剩的半杯水倒进香炉:“你以前也没什么开心事,别想了。”
江与临想了想,发现这几年以来,他好像还真没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事。
不过话说回来,自从末世降临,谁又能有高兴事呢。
在更早的时候,也就是末世之前,他父母健在时,江与临过得还挺快乐的。
他那时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富二代。
家里不算大富大贵,但供他潇洒自在也绰绰有余,整日里在大学校园里无所事事,每天最大的愁事就是怎么跟辅导员编理由请假不去上课,和舍友们去网吧打游戏。
那时候江与临的荣耀不是什么‘异监委指挥官’,也不是什么‘人类之光’,大学生的荣耀简单极了。
在网吧登录账号时,游戏高段位的自动播报,就足以令他满足。
再也不会有那么简单的快乐了。
江与临身心疲惫,将下巴搭在他的精神抚慰犬肩上。
御君祁垂眸去看江与临,见他眉梢紧蹙,便问:“你又头疼了?”
江与临点点头,抬手揉着太阳穴:“没事,揉揉就好了。”
御君祁身后探出两条触手:“我给你揉。”
江与临杵着额角的指尖一顿,迟疑地看过去:“用……触手?”
粗转如巨蟒的触手蠕动过来,顶走了枕头。
刚从噩梦中惊醒,江与临回忆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经历,整个人精神紧绷,情绪焦虑,很难拒绝一次能够放松压力的头部按摩。
触手很柔软,包裹感也强,最关键的是变化得当,完全贴合肩颈,比市面上最顶级的按摩气囊还要符合人体工学,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私人定制。
江与临忍不住躺了上去。
真的很舒服。
正这时,一条触手尖勾住江与临的手腕,诱惑道:“你想泡温泉吗?”
江与临:“……”
虽然和一只怪物一起泡温泉有点奇怪,但这个提议真的很令人心动。
谁能拒绝温泉水疗按摩呢?
江与临决定收回末世降临后没有高兴事的武断言论。
只要能养一只乖巧又能打的怪物,人类还是会很快乐的。
可惜不是所有怪物都是御君祁。
*
温泉池雾涌云蒸,水汽氤氲。
寒冬腊月,因地热滋养,岩壁上开满了会发光的变异藤蔓,像灯带般照亮整个岩洞。
水声轻响,神级怪物突然以人形出现。
高大俊美的男人从水里站了起来。
江与临正等着做触手版温泉水疗,身穿睡衣懒洋地瘫在水里,像条无欲无求的咸鱼。
反观御君祁浑身赤裸站在温泉池中,池水只及腰腹,露出大片雄健结实的胸膛,像是在拍色情广告。
御君祁的脸和身材完美得至极,足以激起所有雄性的嫉妒心与危机感,让人不禁怀疑是哪个游戏公司建模数据成精,才能修炼出这般惊艳绝伦的模样。
怪物从不会因为光着身子而不自在。
祂泰然自若地站在那儿,任由水珠顺着肌肉线条划过,潇洒倜傥,狂放不羁,身材堪比国际超模。
对于这只完全不知道何为分寸感的怪物,江与临有很多话想说。
最终,他只挑了一句最想说的:“你衣服呢?”
“变成怪物不需要穿衣服。”御君祁回答。
还没等江与临再说什么,怪物便抬手遮住江与临的眼。
下一秒,触手从体内钻出。
祂彻底显露出真实形态,知道人类不喜欢祂这副模样,便很自觉地没于水下,到江与临身后待着去了。
御君祁乖觉地解释道:“只是用人形过渡一下,直接变成触手出来你不习惯。”
江与临拨开眼前的触手:“光着身子出现的效果也没好到哪儿去。”
触手们从后面把江与临整个裹住,御君祁低沉华丽的声线在耳侧响起:“你好难伺候。”
江与临侧身和怪物讲道理:“你的人形太像人了,我把你当成同类才和你讲这些。”
触手缓缓蠕动,揉按着怀中人类紧绷的肌肉:“所以你泡温泉也要穿衣服。”
江与临扯了扯衣领:“你跟充气按摩舱似的裹着我,我不穿衣服也太奇怪了吧。”
御君祁如实说:“没什么奇怪的,你抱小猫小狗的时候会在意它穿没穿衣服吗?”
江与临不以为杵,轻笑一声:“说来说去,你还是把我当宠物养。”
触手倒了杯红酒递给江与临:“我养宠物可比你养得用心多了,你就把小章鱼往水杯里一扔,有时候两三天都想不起来喂一次饭。”
江与临喝下半杯红酒,替自己辩解道:“咱们对‘饭’的定义不一样,在你眼里,只有喝到我的血才算吃上饭。”
御君祁喉结上下滑动,图穷匕见,意图明显:“你好久没喂我了。”
江与临晃动酒杯,了然道:“难怪今天这么殷勤,原来是在这儿等我。”
触手尖滑动着,在江与临的颈动脉附近来回摩挲。
御君祁低声问:“行吗?”
江与临觉得有些痒,往后靠了靠,反手捂住脖颈:“不行,本来就头疼,喂你一次又要晕好几天。”
触手勾着江与临食指尖:“不咬脖子,手指就行,我吃得很少的。”
江与临正被触手伺候得熨帖,倒是也好说话,便点头同意了。
指尖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
江与临‘嘶’了一声,奇道:“什么东西?”
另一条触手垂到江与临面前。
触手尖端裂开,如花苞般分成四瓣,隐约可瞧见内里密密麻麻的尖锐毒刺。
江与临眉梢微动,低声感慨:“每次在我觉得你怪物形态也没那么恶心的时候,你都能给我新惊喜。”
那条触手的裂口原本只两指宽,听到江与临这样说,非常叛逆地完全打开,张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宽度,露出内里令人胆寒的层层尖牙,黑暗诡异仿佛直通深渊。
嗬——
触手发出一声充满恐吓意味的嘶吼。
飓风扑面而来,江与临被吹得闭了闭眼。
他偏过头抬手挡风,剑眉微挑,伸手将那条口吐狂风的触手捏了起来。
裂开的触手尖被强行闭合,还没来得及吐出的风卡在触手内部,气球似的鼓起来。
御君祁:“……”
“凶谁呢?”江与临手腕翻转,将触手在手腕缠了几圈,使劲一扯,硬生生把那只紫色的眼睛从虚空中拽了出来:“那条触手还在喝我的血,这条就凶起我来了?”
触手轻轻在手腕上蹭动,亲昵又温驯。
御君祁说:“没凶,我跟你玩呢。”
江与临轻笑一声,放开手里的触手:“看你长得高大凶悍,瞧起来威风凛凛,实际上天天想着玩,还真是条小章鱼。”
“我已经过了幼年期,不小了,”御君祁又变幻成人形,从后面虚揽着江与临:“没人跟我做朋友,只有你陪我玩。”
淙淙泉水中,江与临回身看着御君祁。
御君祁也看江与临:“临临,温泉里好热,能给我点冰吗?”
江与临抬起手,苍蓝色异能流转。
寒冰元素在异能催动下凝结,在温暖如春的岩洞中迅速汇聚。
一片雪花翩然落下,坠入温泉池的刹那消融不见,雾气蒸腾的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
更多的雪花落了下来。
如柳絮,如花瓣,如鹤羽。
下雪了。
第62章 三更
江与临夜半惊醒, 又在温泉池里泡了半宿。
等再回别墅时,已是凌晨六点。
因正值隆冬,天亮得晚, 卧室一片幽暗的深黑。
江与临没了睡意, 点上蜡烛, 从抽屉中取出颗白色的异能晶核。
烛光明明灭灭, 晶核如钻石般投射出绚丽光彩。
这是怪物陈烬的晶核, 御君祁本来已经融合精神系异能, 后来又吐出来,把晶核送给江与临做礼物。
江与临对失去的记忆本无执念, 虽然拿到了精神系异能晶核, 也一直没用,只是随手放进了抽屉里。
他曾经历过两次异能觉醒,记忆会出现问题很正常。
异能觉醒属于基因爆发式突变,对人体的冲击极大, 很多异能者都会在觉醒后出现短暂失忆、思维混乱情况,严重的甚至会性情大变。
混乱的记忆就像是一个毛线,若是不理会,放在那儿便也罢了, 要是忍不住拽, 谁也不知道会秃噜出什么东西来。
回忆起自己为何二次觉醒后,江与临并没有如释重负之感,反而更加迷茫。
记忆的大门敞开一道缝隙,那感觉就像手上的结痂翘了个边, 抓心挠肝的, 让人忍不住掀开看看。
江与临咬着铅笔头,静静思考。
见江与临咬铅笔, 御君祁以为铅笔可以吃,就把笔从江与临嘴边拿下来,往自己嘴里放,一副很想尝一尝的样子。
江与临紧急把铅笔抢救下来:“这不能吃!铅笔有毒。”
御君祁停下动作:“我看你在吃。”
“我吃你就吃啊?”江与临撑着手,勾着唇笑起来:“御君祁,你怎么那么好玩啊。”
御君祁观察着手中的铅笔:“你也好玩。”
江与临不理会御君祁的怪言怪语,垂眸沉思道:“现在回想,我在异监局那几年的记忆也不对劲,你还记得陈烬说的那些话吗?”
御君祁从来不在意那些,坦然道:“不记得了。”
怪物身形高大窝在椅子里很不舒服,祂动了动,悄悄伸出一条腕足去勾江与临的胳膊。
江与临踹开那条触手:“他说我连30秒都能数快,怎么能指挥异监委协同十几万军团作战。”
御君祁无条件偏心自己饲养的人类:“听他放屁。”
江与临摇摇头:“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在我的记忆里,我担任指挥官的时候,从来没打过一场败仗,精于谋划,算无遗策,对于每一个细微数据的掌控都分毫不差……可你听这形容,和你认识的我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人。”
腕足换了个角度去勾江与临。
御君祁说:“可你之前也说过,‘环境会改变一个人,在特定的环境中你会变得不像自己,说言不由衷的话,做身不由己的事’,你在异监局当指挥官,考虑的事情跟现在不一样,行为作风肯定也不相同,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江与临笑道:“别人说的话你半句不记,我说的话你倒记得挺清楚。”
腕足一直戳来戳去,江与临不胜其扰,干脆直接把腕足踩在脚下,才接着说:“可我总觉得自己没有那么聪明。”
触手缠住江与临脚腕:“你聪明。”
江与临很头疼:“真聪明就不会被算计着离开异监局,到北方基地做怪物杀手了……不过话说回来,我要是一直在异监局,就不会这么早去刺杀你,等再过个两三年,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或许那个时候,他已经掌握杀死神级怪物方法,又或许那时御君祁已经足够成熟,不再钟爱寒冰异能。
如果是那样,他们一见面便会不死不休,注定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江与临不会重生,也不会和御君祁成为朋友,一起南下,先后遇见肖成宇、花倦、李宣、荆鸿……而后第三基地经历了一场生死,又霍然北上,于歧矾山岩洞中,在烛台下畅想如果他们没有在当初的时间点相遇,事情的结局会是什么样子。
御君祁对所有促使祂和江与临相遇的人都格外友善,统一把他们归结到‘很好的人’那个分类中。
之前那个分类里只有[会把江与临送给祂]的慕容煊,今天又加进来一个[在异监局算计江与临]的某人。
御君祁难得生出几分好奇,多问了一句:“是谁算计你?”
江与临‘咔吧’一下把手里的铅笔掰断,咬牙道:“我不知道。”
当时,江与临接到一条上级密令,要求他临从异监委地下仓库取出一个射频屏蔽箱,送往南极某坐标处。
江与临受到密令后立即出发,圆满完成任务,谁料回程途中还没下直升机,就被在空中拦截,以‘盗取危险物质’扣押回异监委受审。
听过前因后果,御君祁提出疑惑:“既然是受密令委派,那你怎么不把那条密令给他们看?”
江与临一记眼刀飞过:“我当然给了!”
然而经过调查,密令上面的印章属实,但是公章登记簿上却没有那份文件。
那个印章是偷盖的。
最令江与临辩无可辩的是——
加盖印章那晚,中央基地行政楼有他的刷卡记录。
御君祁问:“你那晚去中央基地行政楼干嘛?”
江与临叹气:“我根本不记得我去过,或许有人利用我偷了异监局东西。”
箱子在地下第十三区保管库,那里存放异监局所有重要的战略物资,包括一些带有特殊效果的陨石碎片。
整个异监委中,只有江与临有权限打开库门,而且要拿着密文才能从里面带走东西。
这么调查下来,只有他有作案可能。
江与临百口莫辩,被押解回中央基地受审。
了解过前因后果,御君祁很公正地评判:“临临,听起来就是你干的。”
江与临撑着手出神。
难道真是自己干的,只是他给忘了?
话说到这里,他也生出几分一探究竟的念头。
江与临拿起桌子上的精神系晶核,放在额间。
不知道陈烬的异能是否有用,先试试吧。
淡淡的白光温和如水,徐徐笼罩。
在异能的作用下,江与临瞳光逐渐涣散。
原本平稳的心脏先是骤停一瞬,而后突然急速猛跳。
刹那间,恍惚有无数零碎片段迅速闪过,如梦境般迷蒙缥缈,又像是摔碎的玻璃四散而去,骤然扎入记忆深处,引发一阵剧痛。
头疼欲裂!
江与临还没来得及捕捉道吉光片羽的记忆碎片,就在精神异能干扰下产生了剧烈的不良反应。
外来能量进入大脑,似乎触发了某种抵御机制。
江与临不自觉地抵抗着异能侵扰,属于他的能量和精神系异能在大脑中瞬息对撞!
能量对抗间,江与临的颅内血管相继爆裂,头疼欲裂。
尖锐疼痛堪比厉鬼嚎叫,江与临呻吟一声,将头重重磕在实木桌子,恨不能把头骨凿碎,好消弭那翻天覆地的刺痛。
因颅内出血,中枢神经系统受到挤压,他的体温因中枢热而迅速升高,寒冰异能自发在体内流转,极大的减缓了体内的高热。
前后不过十几秒的时间,江与临全身脱力,满身冷汗,鼻腔、眼角、耳朵里都淌出血来。
御君祁眸光一暗,手臂化为触手,迅速覆盖了整个桌面。
江与临紧咬牙关,将额头抵在冰凉柔软的触手上,静静等待这股突如其来的剧痛过去。
御君祁面色凝重,显然也没料到会出现厉害的副作用,祂将手掌轻按在江与临后颈之上,低声唤了一声:“江与临?”
江与临眼睫微颤,双眸黯淡,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跟别提说话了。
御君祁捂住江与临的眼,把手腕放在江与临嘴边。
江与临尝到了御君祁鲜血的味道。
隐约有‘嗡’得轰鸣响起。
江与临和御君祁同时一震。
他们再次建立的相同的磁场。
强盛的能量从掌心逸出,细如牛毛的触丝从悄然钻入人类鼻孔,修复着颅内因疼痛而破裂的血管。
随着御君祁的动作,江与临眼前烛火摇曳。
明灭的光点从怪物指缝倾泻。
御君祁又在修他了,断裂的腕骨、肩膀的血洞,破碎的心脏……都是这样修好的,怪物用手遮住他的眼,等他再醒来,身上的伤就好了。
非常神奇,堪称玄幻。
修补结束后,御君祁收回手,又扒开江与临的瞳孔看了看:“怎么会这样?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江与临眉梢蹙起,低声道:“外来异能的侵扰引发了我自体能量的抵抗,脑子差点没炸了。”
御君祁坐在江与临身边,皱着眉:“你应该慢点来。”
江与临无所谓道:“没事,问题不大。”
御君祁用手抹去江与临鼻子下面的血,很不赞成地说:“怎么不大?你刚才是脑出血了。”
江与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厉害吧。”
胸腔内鲜血翻涌,血液呛进气管里,然而江与临虚弱极了,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很轻很轻急喘两下。
御君祁伸手捂住江与临的嘴,用触手吸走了他气管里的血。
江与临又笑了起来:“御君祁,做怪物委屈真是你了,你该去做医生,连电动吸引器都省了。”
御君祁面无表情:“其他人类不管,我只修你。”
江与临看着御君祁,眸色中露出浅淡笑意。
御君祁没对江与临笑,反而蹙着眉看他。
方才某个瞬间,眼前人类的生命体征已经十分微弱,是几乎濒死的状态,可江与临却完全没当回事。
真是不让怪物省心的混蛋人类。
御君祁很少就某个问题和江与临争辩,但这次祂很坚持:“我就不该把陈烬的晶核给你,白遭这些罪。”
江与临声音嘶哑而虚弱,微不可闻:“已经没事了,而且不是白遭罪,我也看到了一点东西。”
御君祁问:“是什么?”
“77°S 105°E,”江与临回忆道:“这是密令中的坐标,御君祁,你要跟我去那里看看吗?”
第63章
二月, 南极洲。
晴朗天气,风和日丽。
冰川绵延万里,海面蔚蓝, 阳光照射下, 冰层晶莹剔透, 闪烁着钻石般的光泽。
江与临身着亮色冲锋衣, 从直升机上跳下来。
这架直升机是御君祁手下的怪物们准备的, 来南极装备也是。
江与临本以为备齐这些东西需要不少时间, 没想到怪物们效率奇高,得知神王殿下要远赴南极, 纷纷主动前往废弃的人类城市搜寻装备, 只用了三天便带着东西回来复命。
怪物们十分敬畏这位年轻的新王,侍奉得尽心尽力。
于是,仅仅不到一周时间,江与临和御君祁就已经站在了南极洲的冻土之上。
记忆中的坐标位置是一片巨大冰湖, 那里不具备停靠直升机的条件,况且南极天际变化无常,为防止直升机被暴雪掩埋,江与临选择了一间废弃的科考站作为落脚点。
他们要先在这里休息一晚, 明早出发去沃斯托克湖。
御君祁对此并无异议, 跟着江与临走进了科考站。
脚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即便在人迹罕至的极寒之地,御君祁依旧一身轻薄单衣,没戴围巾帽子, 也不戴护目镜。
海风刺骨, 卷起细碎的雪粒打在皮肤上,刀刮似的疼。
御君祁曲指在脸上抹了下, 脚步微微一顿,紧接着加快脚步,走在了江与临前面。
江与临环视四周,警觉道:“怎么?是有怪物吗?”
御君祁转过头,斜飞的长眉上沾了雪粒,语气平淡地突出两个字:
“有风。”
江与临拽了拽围巾挡住脸:“我穿得比你多,不怕风吹。”
御君祁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走在前面,拦住了那扑面而来的凛冽朔风。
在没有刻意调整的情况下,怪物自身体温本就偏低,迎风走了一路,等进了科考站宿舍,御君祁发梢都结了冰。
虽然知道这怪物不会冷,但江与临还是立刻点燃壁炉,摘下围巾掸去御君祁身上的冰雪。
御君祁说:“我不冷,我就出生在冰原,习惯了寒风。”
江与临:“是这里吗?”
御君祁站在窗前,眺望着绵亘的冰川:“没印象,应该不是。”
江与临半蹲在壁炉前伸手烤火:“全球有冰川的地方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如果深渊真藏在冰山雪原之中,那可真是有的找了。”
御君祁对什么深渊不深渊的没兴趣,转身问江与临:“你上次来南极也住在这里吗?”
江与临点点头,眼中浮现几分追忆之色:“没错,这里曾经是华国的科考站,末世后改造成了怪物磁场观测点,当时还有几个工作人员在,现在也都撤走了。”
御君祁在江与临身边蹲下,伸手摸壁炉里的火焰玩:“你上次和谁一起来的?慕容煊?”
江与临诧异地看向御君祁:“什么慕容煊,那时候我和他还不认识,执行密令是异监委最高等级的绝密任务,我自己来的。”
御君祁捻了捻手指:“所以你只带我来过。”
江与临早已对怪过强的攀比心免疫,斜觑御君祁一眼:“这又不是什么特殊的地方,带你来怎么了?还有你为什么总和慕容煊比。”
御君祁侧头看着江与临:“我又不认识你别的兄弟。”
江与临失笑:“我没什么别的兄弟了。”
御君祁吐出一个名字:“薛铭。”
江与临愣了愣:“他是我在异监委的同事,直属的下级,当时和我关系好的一共有四个,现在就剩一个了。”
御君祁警觉道:“是谁?”
江与临:“翟远州,代号黑桃,异监委现任指挥官。”
御君祁问:“薛铭的代号是什么?”
江与临垂下眼,望着跳跃的火焰出神:“红桃。”
御君祁不知道和谁学会了打牌,对扑克牌还挺清楚的,言语也过分直白,不懂什么叫委婉,愣头愣脑地问:“草花和方片也都死了?”
江与临应了一声,语气中听不出情绪:“嗯,都死了。”
御君祁的手指在长时间高温灼烧下丧失了拟态,变成了一条小小的触手尖,但祂并没有注意到,仍在打探江与临兄弟的消息。
“你和翟远州好吗?”御君祁问。
江与临无语地瞥了御君祁一眼,拽了下怪物的袖口,把那条都快烤出香味的触手从火堆中抢救出来。
“你又在心里偷着琢磨什么呢?”江与临手心覆了层冰,握住怪物的触手冷敷:“手都该烤熟了。”
御君祁动动指尖:“怪物的皮肤虽然有阻热效果,但长时间高温灼烤会让我丧失拟态。”
江与临捧着冒烟的触手,放在嘴边吹了吹:“这还用你说吗?我看到了,都烤出铁板鱿鱼的味了,疼不疼?”
御君祁注视这江与临,突然说:“这是我唯一的弱点。”
江与临心头猛颤,震惊地看向御君祁。
御君祁继续说:“在我隐身的时候,用这个方法可以找到我。”
江与临屏住呼吸,心如鼓擂:“你……你告诉我这个干吗?”
御君祁语调平淡,表面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实则暗自挑拨是非:“翟远州不会把他的弱点告诉你,他只会趁你不在偷偷接替你的位置,占有你的权力。”
江与临无语道:“是我在卸任前,亲手把他推上指挥官位置的。”
御君祁眸光微凉,一计眼刀闪过:“所以你跟他最好?!”
听到这话,江与临秒懂御君祁绕这一圈是为了什么。
薄唇挑起浅浅的弧度,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御君祁收回手,故作镇定道:“你笑什么。”
江与临面上神情温存,声音也和煦,难掩笑意:“我和你最好。”
御君祁听到了最想的话,可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怔忪。
以祂对江与临的了解,祂还要再生会儿闷气,再把话说得更清楚一点,这个笨蛋人类才会知道自己想听什么。
可今天,江与临怎么忽然这么聪明,一下子就说出了怪物最想听的话。
御君祁喉结上下滚动,脖颈和后背发热,竟蒙上了一层薄汗。
祂呆呆地看着江与临,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只重复道:“你和我最好?”
江与临曲指在御君祁高挺的鼻尖上一刮:“你几岁了?知不知道只有小学生才会天天把和谁最好挂在嘴边。”
御君祁摸了摸鼻子,丝毫没听出江与临的调侃,反而很认真地询问:“那你上小学时和谁最好?”
江与临无奈地摇摇头,起身坐回行军床上,感叹:“没上过学的小孩社会化程度不高,占有欲和攀比心就会格外强,就应该给你们这些怪物都送去念书,省得天天闲得蛋疼,成日里打架斗殴,就知道撕咬杀戮。”
御君祁眉梢微动:“我才没有整日打架。”
江与临撑手靠在栏杆上,慵懒道:“所以你很乖了,御君祁小朋友。”
没上过学的小朋友很容易满足于单调的夸赞。
御君祁抿了抿唇:“我最乖了。”
江与临又笑了起来,笑声在胸腔震荡,回响成御君祁最喜欢听的声音。
祂喜欢听江与临说话,也喜欢听江与临笑,更喜欢听江与临夸祂。
只要能让江与临开心,祂可以一直乖。
江与临最好了。
*
夜里,气温骤降。
科考站宿舍冷得像冰窖,壁炉的温度根本无法保障整间房子的温度。
寒风从门缝窗缝钻进来,呼啦啦的吹动桌子上的资料乱飞。
御君祁化为一团触手,遍布整间宿舍,将所有缝隙塞得森*晚*整*理密不透风。
挡住了门窗,屋内的亮度也随之暗下来,壁炉的火光成为唯一的光源。
江与临躺在行军床上,看着头顶蠕动的触手,总有一种躺在怪物胃囊的错觉。
御君祁在房顶流淌,触手交织的缝隙隐约露出那只巨大的紫眸,悄悄看着江与临。
江与临阖上眼,紫眸便睁开看他,江与临一睁眼,紫眸又迅速合上,假装已经睡着的样子,于是乎,江与临总有种再被偷窥的悚然感,可又发现不了什么端倪。
反复几次过后,江与临终于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在看我?”
御君祁条件反射般否认:“没有。”
江与临用被子盖住头,强行忽视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很快陷入梦乡。
或许是因为睡着前就疑神疑鬼,睡着后江与临也没做什么好梦。
梦中,有一面巨大的镜子。
江与临站镜子前,正在整理着装。
他身穿指挥官制服,头戴军帽,衣着整齐严谨,连修长的手指包裹在皮质手套中。
制服肩上绣满了他的荣誉略章,左臂的刺绣代表异监委指挥官职务,胸前佩戴的金属徽章彰显出那卓然于人的权力与地位。
镜子里的江与临面容冷峻,眼神疏离无情。
他抬起手,正了正领带。
镜子里的江与临没有动。
江与临呼吸微窒,倏然抬眸正视镜中人。
镜中的江与临声音淡漠,却难掩那命令般的语势:“来找我,江与临。”
江与临指尖微顿,声音和镜中人别无二致:“我不会去找你,我不喜欢做指挥官,也不喜欢joker的代号。”
镜中人换了坐姿,斜倚在异监委那张象征权力的高大皮椅中,单手撑着额角,慵懒笃定道:“你会来找我的,江与临,你会亲手把自己送到我身边。”
话音未落,镜面轰然碎裂。
梦境顷刻坍塌。
江与临猛地睁开眼。
御君祁似有所觉,瞬息变回人形,从空中落下:“你又做噩梦了?”
江与临点头,脸上闪过一丝惊惧:“这个梦很奇怪。”
御君祁倒了杯热水递过去:“别怕,有我在。”
江与临楞楞出神良久,突然问:“御君祁,你能控制我吗?”
御君祁手一晃,热水都被晃洒出来:“你说什么?”
江与临又问了一遍:“你能控制我吗?我是说……如果我像陈烬那样,体内藏着个怪物的意识的话,你应该能发现吧。”
御君祁伸出触手吸走被子上的水,非常肯定地说:“你体内没有怪物意识,怎么忽然这样问?”
江与临揉了揉额角:“糟糕,那我可能是疯了。”
御君祁小狗歪头,眼睛里恍惚出现一排问号:“你到底梦见了什么?”
江与临慢声道:
“我梦见了另一个自己,他才是真正的指挥官joker。”
第64章
暗无天日禁闭室, 日复一日的电击折磨,简直是创造精神障碍最好的温床。
思维混乱、幻听幻视、自残行为……
刚开始的时候,江与临的意识还很清楚, 但到后来就完全是黑暗的、混乱的。
直到现在, 江与临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如何熬过最后的那段痛苦时光。
寒冰异能并非濒死之际爆发的唯一自救手段。
另一个更强大镇定、睿智冷静的副人格, 才是真正的救赎。
joker在江与临受尽折磨、精神崩溃之际出现, 强势地接管身体。
他运筹帷幄, 多智近妖, 在异监委风生水起,创下无数传奇, 可最终还是主动退回意识深处, 把身体的掌控权让了回来。
joker的出现,仿佛只是为了完成某件使命,当事情办完,他就回去了。
所有人都知道, 扑克中Joker原本就是两张牌,甚至有人猜测‘它’是一个团队、一台超级计算机,但没人能想到joker确实是一个人。
一个人,两种截然相反的性格。
主人格洒脱恣意、热血冲动, 副人格运筹帷幄, 冷静淡漠,二者互为表里,相辅相成。
难怪没有人能找到joker。
当副人格退回镜子里,就连江与临自己都找不到他, 痕迹消散得无影无踪。
因此江与临许多表现, 都与传闻中的指挥官joker不尽相同,甚至相去甚远。
他就说他大舅那个老狐狸, 怎么会无缘无故把一个铁血青铜扶到指挥官位置上。
江与临绝非像自己想象中那样不擅权谋。
相反,‘他’擅长极了。
擅长到能与顶级政客钟清山一拍即合,定下这样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不仅谋划得当,以身入局,功成身退,只留下一个战无不胜、诡谲莫测的传说!
就算后来人把江与临一寸寸碾碎,也捉不到真正的joker。
joker永远是胜利者,是传奇。
是永恒的巅峰。
江与临眼帘低垂,睫毛投下鸦青色阴影:“我真服了。”
被自己算计的感觉真他妈一言难尽。
御君祁捏着江与临手指玩:“别生气了。”
江与临怒道:“这怎么能不生气,我到今天才发现我还有另一个人格。”
御君祁脸上没什么表情,很自然地说:“我早发现了。”
江与临瞪大眼睛:“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御君祁说:“你情绪一直不太稳定。”
江与临一脚踹在御君祁腿上:“你重新说!”
御君祁:“下雨的时候你会更沉默,面色也更冷。”
江与临低声道:“或许他就是在电击中诞生的。”
御君祁的占有欲极强,已经漫延过江与临的主人格,向潜藏在意识中的另一个人格蔓延去了:“那个你也和我最好吗?”
江与临眯了眯眼:“不好,他跟谁都不好,你也不许跟他好。”
御君祁提出异议:“可是……”
江与临冷酷地打断:“没有可是,我也不跟他好,谁让他心眼那么多,狠起来连自己都算计。”
现在想来,当年那条密令,根本就是joker所发,所以行政楼才会有江与临的刷卡记录。
这确实是‘他’做的,可是他不记得了。
joker到底从异监局偷走了什么?
御君祁不在乎这些,随意地把下巴搭在江与临肩上:“那明天还去冰湖吗?”
江与临说:“当然,我要弄清楚他在搞什么鬼。”
御君祁看问题的角度总是与常人不同:“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你要学会和自己的其他人格和解。”
江与临诧异地看了御君祁一眼,完全没想到御君祁突然冒出一句这个话。
御君祁伸出手,手指化为腕足:“章鱼有三颗心脏,九个大脑,腕足也有自己的想法。”
江与临勾住其中一根腕足:“它们也会违背你吗?”
“不是违背,是本能。”御君祁的腕足重新化为手掌:“主脑会权衡利弊,而副脑只遵循本能,你现在会产生疑惑,无非是还没看清你的本能是什么,当你真正了解自己以后,一切就都明白了。”
江与临感慨道:“没想到你这条九漏鱼,也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
御君祁和江与临十指相扣:“我只是习惯了和自己相处……你没来歧矾山之前,只有腕足和我玩。”
江与临蜷起手指:“以后我陪你玩。”
御君祁眼神里流露出满足的笑意,抬手将被子搭在江与临身上:“很晚了,再睡一会儿吧。”
江与临侧卧在行军床上,合眼道:“这次不要偷看我了。”
御君祁也窝上来,挤在江与临身后:“那能贴着你吗?”
江与临把下巴埋进被子里:“你不挤得慌吗?”
御君祁手臂环在江与临腰间:“章鱼喜欢狭窄的地方,挤在一起才舒服。”
江与临困意翻涌,声音渐渐低了:“说了多少次,你原型根本不算章鱼,就是团触手怪。”
御君祁说:“可是你喜欢章鱼。”
江与临反驳:“我是喜欢小章鱼。”
御君祁:“我就是小章鱼。”
江与临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所以你是不是章鱼重要吗?”
御君祁思考片刻,没想明白。
祂摇醒怀里的人类:“临临,你先说清楚什么意思再睡。”
江与临刚要睡着就被怪物推醒,怨气冲天的怒吼道:“意思就是:无论你当初变成小章鱼还是小猫小狗小乌龟结果都是一样!和什么物种没关系。”
御君祁十分惊喜:“真的吗?红线虫也可以吗?”
江与临面无表情:“红线虫不行。”
御君祁:“那兔子呢?”
江与临:“兔子可以。”
御君祁却说:“兔子不行,兔子是肖成宇。”
江与临烦死:“行行行,那兔子不可以。”
御君祁又一连串问了好多种动物,江与临耐着性子挨个答了。
祂根据人类的回答总结出规律——
相较于水生种,江与临更喜欢陆地生物,尤其是哺乳动物。
虽然水生种在第一轮就被淘汰了,但御君祁并不气馁,坚持认为是被那些深海丑鱼和红线虫之类的东西拉低了平均线。
哺乳动物中,毛绒绒的物种更多,江与临喜欢毛绒绒,且对犬科的喜欢多于猫科。
据此,御君祁决定找条狗来吃。
祂逐步缩小范围,试图通过排除法的方式选定犬种。
江与临不胜其扰,翻身想把御君祁推下床。
他用力一推。
不仅没推动,还把自己送进了怪物怀里。
御君祁趁机从正面拥抱江与临:“临临,我也好喜欢你,无论你什么样子都喜欢。”
江与临知道怪物的喜欢无关情爱,便低低应了一声,在御君祁怀里找个暖和的位置,窝在被里睡了过去。
*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江与临和御君祁开始向冰湖出发。
沃斯托克湖是世界最大的冰下湖。
冰湖被厚厚的冰层覆盖,位于冰层下面4000米处,湖水的氧气浓度是普通淡水湖泊的50倍。
根据探测,冰层形成距今四十二万年,由此可以推断,湖水被封冻的历史更为久远。
江与临第一次了解到这个冰湖时,就觉得这些数据简直叠满了孕育怪物的buff,就算是末世降临前,里面会有什么未知生命都很正常。
沃斯托克湖与外界唯一的通道,便是外国科学家用冰川钻探设备钻出的冰洞。
冰洞直径一米,深四千米,仿佛一条深入地心的寒冰隧道。
江与临上次来这里执行任务,并未潜入冰洞深处,只是把那个从异监局取出的射频屏蔽箱从洞口扔了下去。
射频屏蔽箱由导磁材料制作而成,仅有16寸行李箱大小,锁得严严实实,江与临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御君祁虽然对人类的科技没有概念,但祂清楚要破开4000米的冰川有多难,也清楚要穿越狭长的冰洞进入湖中并不容易。
所以祂坚决反对江与临进入冰洞。
上午十一点,沃斯托克科考站。
冰洞前。
御君祁剑眉微蹙:“你不要下去,要找什么我帮你找,我融合了拟态章鱼的基因,触手形态也更适合穿过冰洞,这寒冰隧道深不见底,谁也不知道中间会遇见什么,万一你卡里面怎么办?”
江与临看着眼前直径一米余宽的深洞:“应该不会的,钻头就这么宽,上下是一样粗的,直接往下一跳,4000米的话……”他在心里拉了个物理公式,飞快计算出结果:“二十多秒就进湖里了。”
御君祁瞳孔一缩,被江与临简单粗暴的执行任务方式震惊到了:“你要这么直接跳下去?”
江与临脱下冲锋衣,露出内里一身黑色潜水服,他背上氧气水肺,把登山绳往腰上一扣:“当然不是了,这不还有登山绳呢吗?”
御君祁:“……”
怪物身后伸出两条粗壮触手,将在零下四十度气温下只穿一层单衬潜水服的江与临裹在怀里。
御君祁感慨道:“你勇猛的比我还像个怪物。”
江与临当然也冷,抱着温热的触手,舒服地叹了口气:“哎,还好有暖宝宝。”
御君祁动了动耳廓:“临临。”
江与临从包里翻出面镜,咬着呼吸管:“嗯?”
御君祁垂下那双漂亮的眼睛:“我已经不是小章鱼了。”
江与临头上冒出三个问号:“什么小章鱼?”
御君祁眼神飘忽了一下:“按照我们的生长规律来说,我都已经进入亚成熟期了,早就不是宝宝了。”
江与临:“……”
谁叫你宝宝了大哥!
第65章
关于该如何进入冰湖这个问题, 江与临和御君祁讨论将近半个小时。
最后,江与临说累了,直接开摆, 拿出一个怪物永远无法拒绝的理由:“要是你自己下去了, 我遇到其他怪物怎么办。”
御君祁的立场顷刻偏移:“那还是一起下去吧。”
江与临轻笑一声, 反手扣上了防水面镜。
御君祁又伸出两条触手, 一层层绕在江与临身上, 把他完全裹在怀里:“我抱着你跳。”
江与临叼着呼吸管, 打开调节器,含混道:“行行行”
御君祁用触手把江与临包成木乃伊, 严严实实不留半点缝隙, 从外面看,只能瞧见个大大的触手球,完全看不出里面还有个人。
触手球跟江与临打了个招呼,而后从洞口一跃而下。
失重瞬间, 身体急速下坠,摆脱了地心引力的束缚。
风声水声扑面而来,血液在体内疾驰。
冰洞边缘并不光滑,坠落过程中, 江与临能感觉到触手偶尔会撞上什么东西, 但他却像躺在柔软暖和的恒温安全舱,不受丝毫影响。
深度计上的数值迅速跳动变化。
二十秒的时间稍纵即逝。
‘哗啦’一声响动,触手球坠入冰湖。
尘封几十万年的冰湖迎来一阵悸动。
手腕的潜水仪闪了闪,水肺自动运转, 氧气通过呼吸管进入口腔。
江与临深吸一口气, 睁开了眼睛。
触手球在水中徐徐展开,冰蓝色的触手荧光闪烁, 照亮了整片水域。
江与临暗灭头顶的探照灯,心说早知道这家伙会发光,就不顶着灯下来了。
在水里御君祁的怪物形态完全舒展,看起来要比在陆地上更清楚,也更完整。
硕大的圆形头部生着两只漂亮紫眼睛,每一条腕足都彻底展开,彩带般有规律地上下浮动,不似在地面上那样扭曲纠缠,终于有几分章鱼的样子。
江与临环视四周。
眼前是一片令人惊叹的蓝色世界。
湖水清澈异常,光影澄澈。
冰湖深埋冰层之下,久不见阳光,是永夜般沉寂的黑暗,御君祁的出现为冰底带来了光,许多细小的浮游生物大为震撼,好奇地向这只发着蓝光的神级怪物靠拢。
怪物触手上的吸盘吞吐着湖水,用水流驱散了那些小东西。
一条腕足缠在江与临腰上,御君祁的声音听起来倒和在地面上没什么区别。
“那个箱子什么样?”
“长31厘米,高43,宽13,银色金属的。”
江与临含着呼吸管,声音没御君祁那么清楚,大致比画了个差不多的大小的形状,拽开腰间的触手:“别缠我腰。”
江与临游泳水平一般,腰上缠着条触手,十分影响他发挥原本就不高明的泳技。
于是怪物伸出两条腕足,钩在他水肺装备的肩带上,带着他往前游去。
行进过程中,能看到很多半透明红色小鱼和,红色端足目甲壳类动物。
御君祁拖着人类持续下潜。
章鱼在水中速度很快,转眼间,他们就到达了湖底。
冰架底部铺满了细沙碎石,水域清澈澄净,可以说是一眼到底,这片冰湖的面积虽大,可真要搜寻起来倒也不难。
御君祁很喜欢生活在水里,每每遇见礁石,必定要伸出一条触手钻进石缝里玩。
江与临都搜完了这一片区域,回头却发现怪物正在把腕足往某个冰洞里塞。
冰洞原住民是一条新翼鱼,生活在湖底的鱼不晓得怪物的可怕之处,摇着尾巴在巨型章鱼面前晃来晃去,鱼嘴张张合合,吐出一串串气泡,偶尔还用头撞章鱼,驱赶着入侵者。
怪物章鱼不胜其扰,举起一条触手,打棒球似的,猛将新翼鱼抽飞数百米。
“……”
这只怪物哪有一点进入了亚成熟期的模样,每一条腕足都那么幼稚。
小学生都比祂成熟吧。
江与临拽了拽肩带的触手,怪物恋恋不舍地离开洞穴,带着人类往下一片区域去了。
江与临:“你往洞里钻什么?那箱子我就是随手一扔,不会被水卷进冰洞的。”
御君祁说:“章鱼的天性,见洞就想钻。”
江与临都说累了:“可你根本不是章鱼啊哥们!!!”
御君祁:“我被拟态章鱼感染过,还有八条触手,怎么就不是章鱼了?”
江与临在面镜下翻了个白眼,余光瞥见一抹银色。
“那边!”江与临拽了触手一下:“箱子!”
腕足一张一弛,倏忽越过百十米距离。
触手卷起那个半掩在白沙下的金属箱:“是这个吗?”
江与临点头:“嗯,这上面有异监局的标识。”
触手把箱子送到江与临面前。
江与临摸了摸射频屏蔽箱,上下检查了一下:“就是它没错,走吧,可以回去了。”
御君祁失望地‘啊’了一声。
江与临扶额道:“别总想着玩了!你不是过了幼年期吗,已经不是小宝宝了。”
御君祁真的很喜欢生活水里,而且这是祂第一次和江与临在水下玩。
祂胆大包天地反驳道:“过了幼年期就不能玩了吗?你也不是宝宝了,平常也没少玩啊。”
江与临眯了眯眼睛:“你说什么?”
怪物火速收回刚才的话:“我不玩了,你玩吧,你是宝宝。”
江与临:“……”
“行行行,你玩吧,”江与临把用绳索把箱子扣好,看了眼氧气表剩余量:“气罐里的氧气还能维持两个小时,让你再玩一个半小时总行了吧。”
御君祁的八条触手全都向江与临拢来,欢呼道:“你最好了。”
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江与临被迫观赏了一出巨型章鱼觅巢记。
御君祁的怪物形态太大了,想找到一个能完全容纳祂的岩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变成怪物后,御君祁好像对自己的体型大小没有观念,一些肉眼可见放不下祂的洞也要往硬往里钻,因此弄塌好几处礁石。
这并非神级怪物的最终形态,祂还能变得更大。
江与临被触手拖着在水里飘来飘去,因为实在太无聊,还阖上眼睛小憩了一会儿。
突然,御君祁叫了他一声:
“临临,这里有个收藏柜。”
江与临都快睡着了,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忘了自己还叼着呼吸管,一张嘴就呛了两口水。
他赶紧翻身站好,按下二级头的排水按钮,把呛进来的水拍出去,对着二级头一阵猛咳。
巨型章鱼游过来,触手在江与临心口一划,隔空吸走了呛进肺里的水。
江与临咬着呼吸管,朝章鱼竖起大拇指,比画了个牛逼的手势。
巨型章鱼钩着江与临往一处礁石洞穴游去。
那是个很大的洞穴,章鱼身上的幽幽蓝光只能照亮边缘,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江与临按亮头顶的探照灯,游进了洞穴。
巨型章鱼紧随其后。
黑色礁洞蜿蜒曲折,拐了几个弯,御君祁口中的‘收藏柜’出现在眼前。
江与临愣在原地。
宽阔的洞穴中,横着一只巨大的冰棺。
江与临胆子已经很大了,可在这四千米之下,与世隔绝的冰湖中忽然瞧见一口棺材,还是忍不住寒毛倒竖。
他下意识往后一退,撞在了身后的章鱼身上。
怪物章鱼在水中化为人形,扶住江与临的肩膀:“怎么了?”
江与临轻声说:“这不是收藏柜,这是棺材。”
御君祁走过去:“我去看看里面有什么。”
江与临:“……”
还没来得及阻止,御君祁就推开了棺盖。
江与临手上凝出一把寒冰长刀,蓄势待发。
“没有人。”御君祁说:“空的。”
江与临并没有因此放下悬着的心。
在这种情况下,棺材里有人是一种恐怖,棺材里没人则又是另一种恐怖了。
那里面躺着的东西哪儿去了?
没有比人的想象力更可怕的东西,一瞬间,所有看过的鬼片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什么门锁、招魂、咒怨、釜山行……
江与临咽下口水,眼神紧紧地盯着御君祁。
御君祁一点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祂弯下腰,探身从冰棺里取出个东西,转过头看向江与临:“你看这是什么?”
御君祁这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很具备感染性。
江与临一下子镇定了下来。
还有什么玩意能比他眼前的神级怪物更恐怖吗?就算真有什么僵尸鬼怪,也就是御君祁一触手抽飞的事。
江与临长出一口气,也走到冰棺前,往里瞥了一眼。
确实什么也没有。
他又扫向御君祁手里的东西。
在看清那是什么的瞬间,江与临猛地转过头。
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倏然巨变。
江与临瞳孔剧烈收缩,一把将东西抢过来。
那是一张胸卡。
两指宽,一指长,塑料材质,别在校服上的那。
江与临喉咙发紧,全身的血液迅速涌上头顶。
他手指僵硬,慢慢将胸卡翻过来。
纸片上,用蓝色中性笔写的名字已经被水晕得模糊,但烫金印字依旧清晰可见——
明 德 高 中。
高三八班。
看到这几个字,江与临眼前一黑。
潜水仪亮起警示的红灯,提示潜水者心跳过速,需要调整呼吸频率。
御君祁已经认识了许多汉字,不仅能看懂上面写的是什么,还知道高中是一所学校,等级在小学和初中之上,小学和初中被称为义务教育,一共要上九年,而且所有人类都会念完这九年书。
没有完成义务教育的人,被戏称为九漏鱼。
祂就是条九漏鱼。
“明德高中,高三八班。”御君祁念出胸卡上的字:“这个学校很特别吗?”
江与临深吸一口气:“学校不特别,是奉城市的一所私立高中。”
御君祁抬臂把江与临揽在怀里:“那你怎么忽然这么紧张?”
“我高中就是在明德念的……”
江与临头疼欲裂,声音沉闷:“而且,我也在八班。”
第66章
胸卡上的名字已经模糊了, 但勉强能看出来是两个字。
这算是唯一的好消息。
如果是三个字,江与临真的很难不怀疑这是自己胸卡!
这个世界好玄幻。
一座远在南极内陆被冰封几十万年的冰湖里,出现了一具冰棺, 冰棺里还有一张华国奉城市明德高中胸卡。
也太离奇了吧!
直到离开冰湖, 穿过四千米的冰层回到地面, 江与临还是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对胸卡的好奇远超射频屏蔽箱!
返程的路上, 他一直翻看手里的胸卡, 甚至拆开塑料壳取出纸片,试图从那两个晕开的字迹中读出胸卡主人的名字。
江与临的注意力全在胸卡上, 连遇见一群帝企鹅都没有多看。
御君祁已经开始后悔, 没有在发现胸卡的第一时间就把那玩意吃了。
随着相处,怪物对人类的占有欲越来越深,不仅不愿意人类被其他生物吸引走注意,连东西都不行。
祂拽了江与临一把:“有企鹅, 你之前不是还说想看企鹅吗?”
江与临抬头扫了眼企鹅群,又低下头摆弄胸卡,心不在焉地敷衍道:“嗯嗯,真可爱。”
御君祁:“……”
正这时, 一只白毛雪狐从积雪中钻出, 迅捷地咬住一只小企鹅脖子,把猕猴桃似的小企鹅拖进了雪里。
企鹅群爆发出一阵惊慌的叫声。
江与临寻声看去,只看到一群慌乱拍打鳍状前肢企鹅,并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江与临问。
御君祁面无表情:“可爱死了。”
江与临眼神迷茫:“啊?”
又一只雪狐从雪里跃出, 叼走了一只小企鹅。
小企鹅只来得及惊叫一声, 就被拖进雪中消失不见。
御君祁下颌微扬,示意道:“喏, 就那么死的。”
江与临:“……”
江与临虽然挺喜欢企鹅,但也并未干预自然界中的捕猎行为,只是诧异原本生活在北极的雪狐怎么跑南极来了。
不过他们高中的胸卡出现都在冰湖棺材里了,北极狐出现在南极也正常。
再说离得这么远,他也没看清那究竟是狐狸还是狗。
没准是科考队员遗弃的雪橇犬也说不定。
遭到攻击后,企鹅们嘎嘎叫着四散而逃。
它们在雪地里行动不快,迈着小碎步的样子特别好玩,惹得江与临暂时忘了胸卡的事,望着尖叫逃窜的企鹅群看热闹。
南极大陆空旷辽阔,企鹅的叫声传出很远,在天空上方盘旋。
突然,御君祁牵起江与临的手腕,同时向北方望去。
“有东西在震!”
江与临顺着御君祁的视线北望,目光所及处是高耸雪山和云层。
他第一反应是有怪物,但很快又觉得不对。
思索间,只见山坡上出现一道裂缝,零星雪块簌簌落下
紧接着,雪线缓慢地从半山腰往下滑。
江与临瞳孔微缩,反握住御君祁的手腕。
“快走!是雪崩!”
就在这短短一句话的时间内,雪线滑动速度突飞猛涨,带动更多的雪体向下冲来,几秒钟后,细细的雪线便越来越高,气势汹涌。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声响,漫天白雪狠狠砸下!
江与临单手覆地,转瞬撑起一道十数米的冰墙。
狂风夹杂着暴雪盖下来,江与临眼前一黑,被御君祁抱在怀里。
随着积雪堆积,冰墙发出令人牙酸的噼啪脆响。
几秒后,冰墙轰然倒塌。
神级怪物的磁场瞬息铺展,御君祁在铺天盖地的大雪中起身。
在祂蓬勃如山岳的真实形态下,百米高的雪浪渺小如浪花。
江与临只觉自己霎时闪现至万米高空之上,像在飞机上俯视地面。
山川河流都变得很小。
他终于知道御君祁当初是怎么撞到天幕的了。
祂真的太大、太大了。
顶天立地在这里成为一个具体而写实的形容词。
随着海拔增加,空气密度降低,氧气稀薄,好在潜水用的水肺还在,江与临再次将呼吸管含在口中。
神级怪物磁场骤现,引发地磁变化。
雪山、冰川、海水都在颤抖。
江与临垂眸看向震动的大地,轻轻叹了口气。
即便怪物已变得这般庞大,但祂还是听到江与临的叹息。
“怎么了?”御君祁问。
江与临说:“没什么。”
御君祁声音低沉,并没有和体型匹配到相同的音量,依旧和从前一样:“你是不喜欢我变这么大吗?”
江与临摇头:“那倒不是。”
御君祁:“那你为什么叹气。”
江与临斟酌道:“我知道你变大是为了躲雪崩,也是为了救我,可你降临的动静太大了,山川震荡,海水呼啸……可能会有无数生灵因此而死。”
御君祁顿了顿,收敛起过于强盛的磁场:“对不起,我没想过这些。”
江与临失笑:“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有点可惜,刚才那群可爱应该都死了。”
御君祁也轻笑一声,伸出腕足,如扶积木般扶稳不断坍塌的雪山:“我明白你想说的,我以后会注意。”
江与临却说:“你不明白我要说什么。”
御君祁倍感疑惑,庞大的身形逐渐消失,磅礴的能量重新凝聚回人类形态。
祂缓缓落下,站在冰川之上。
御君祁看着对面的江与临:“你说,我在听。”
江与临抬手,捻去御君祁鬓边的雪粒:“你是怪物之主,权御天下,能够颠倒乾坤日月。”
站在人类立场上,江与临很不愿意面对这个结果,然而实事求是地说,以御君祁的实力,人类想消灭或打败它几乎不可能。
在御君祁还没有整合怪物的前提下,他的单体作战能力就足以令人类束手无策。
虽然直到现在为止,这只怪物都并没有产生建立政权的想法,但谁能去赌一只怪物的野心呢?
按照御君祁自己所说,祂目前还处于亚成熟期,换算成人类的年龄,正是单纯贪玩的少年。
可祂总有长大的一天。
江与临从来不认为这只怪物会一直听自己的话。
御君祁把他当藏品,但藏品不会总那么珍贵,就像人类孩童时爱不释手的娃娃,后来的命运大多都是塞进柜底森*晚*整*理。
祂身边有无数怪物们拱卫着祂,追逐着祂。
或许有朝一日,祂也会生出野心。
但在这之前,江与临希望自己能教会御君祁一件事。
风雪消散,碎雪融化,天边出现一道美丽的彩虹。
在绚丽的虹光下,江与临站在群山之巅,凝视着眼前这只俊美非凡的神级怪物:
江与临说:“也许有一天,你会成为真正的王。”
御君祁没有说话,祂眸光深邃,眼中没有彩虹,只映出江与临的倒影。
江与临声音清如漱玉:“我希望你仁慈。”
*
三天后,歧矾山。
在去南极这几天里,肖成宇和荆鸿回来了,与他们一同回来的还有很多融合者。
李宣死后,荆鸿继承了兄长遗志,致力于打造一座融合者们基地。
和兄长的选择不同,荆鸿放弃在人类社会寻求平等,转身投向怪物的阵营。
确切地说,是御君祁的阵营。
这世上不会再有比歧矾山更安全的第三方领地。
这片广阔的领域既不属于人类社会,也不属于污染区,是一所天然的避难所。
征得御君祁首肯并不容易,但荆鸿掌握了快速通关捷径——
他派来的信使麻雀,先落在了江与临的窗沿。
于是,他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避难所的大门。
但仅仅打开歧矾山的门还不够,这里是神级怪物御君祁的领地,融合者们不敢轻易涉足。
为说服融合者来歧矾山,荆鸿可谓是煞费苦心。
他甚至编出一套自己的理念,宣扬感染不是畸变,而是进化,融合才是结束末世的最终救赎。
荆鸿利用自己的能力,派出鸟儿四处传播御君祁‘勇武仁德’的事迹,通过神化御君祁的方式,巩固歧矾山领域的威信,同时消除融合者内心对神级怪物的恐惧。
他的理论吸引了许多融合者的信任和追随。
于是,越来越多的融合者向歧矾山汇聚,自发重建附近的废弃城镇。
昨天,御君祁巢穴里的别墅通了电和自来水。
怪物亦为人类如此强大的基建能力而惊叹。
那些融合者高度自治,在城镇里自给自足,不会靠近巢穴附近,与怪物们生活的领地泾渭分明。
在荆鸿的宣扬下,御君祁成为一个类似于‘山神’的伟大存在。
每当有大批融合者来到歧矾山,只需要御君祁象征性高调出场,以压倒性的磁场展露实力,就足以震慑那些心怀不轨之徒。
为增加神秘感,荆鸿用金丝雀羽织了一件银黑战袍,肩甲上篆刻人类不解其意的天书,后来根据花倦供述,那是人鱼族的文字,写的是两句周董的歌词。
御君祁原本就俊美非凡,气势凌人,换上战袍后更是神武无双,煌煌如战神临世。
江与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并没太关注歧矾山究竟来了多少融合者。
荆鸿的组织能力很强,即便每天只有六小时智商在线,也足够把整个歧矾山治理得井井有条,完全不需要江与临操心。
这次从南极回来,江与临全部的心思都在明德高中的胸牌上。
不过一张塑料胸牌,翻来覆去也看不出什么花样,江与临钻研无果,只得先放到一边,又转头去研究从冰湖带上来的射频屏蔽箱。
其实以江与临对自己副人格的了解,隐约觉得箱子里应该不会有具体线索,但拿都拿上来了,放在那里不打开又实在堵心。
江与临坐在书房里琢磨了两天,终于破解密码锁,打开了那个射频屏蔽箱。
箱子打开的瞬间,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响。
这一声与磁场无关,与能量无关,完全是被气的。
气炸了。
敞开的射频屏蔽箱里,没有陨石碎片,也没有异能晶核,只有一张老旧的扑克牌——
一张小王。
牌面上的黑白小丑头顶三尖帽,表情滑稽,正咧着嘴对江与临笑。
江与临深吸一口气,只觉全身血液都涌上头顶。
虽然早猜到箱子里不会有什么线索,但他没想到副人格会留一张牌嘲讽他!
翻过那张小丑牌,背面写着一个字大大的【无】字。
是江与临最熟悉不过、他自己的笔迹。
如果说看到空箱子和小丑牌,江与临还只是生气愤怒,那么在看到这个【无】字以后,江与临的心态彻底炸了。
他捏碎了一颗安魂花种,把火柴扔进去,端着香炉就往卧室走。
必须得和副人格好好谈谈了!
这么捉弄人也太过分了吧!
江与临迈上台阶时,恰逢御君祁从楼上走下来。
旋转楼梯又高又长,二人楼上楼下遥遥对望一眼。
御君祁目光在香炉上一掠而过:“大白天就睡觉?”
江与临按着自己心口,心梗道:“我打开箱子了,里面只有一张小丑牌。”
御君祁眉宇间露出一丝怜悯,站在极为中立的立场上评价:“你副人格的性格好恶劣。”
江与临已经快被气晕了:“我现在就要去梦里质问他!”
御君祁转下楼梯:“别跟自己斗气,等我回来给你带吃的。”
江与临瞥了眼御君祁身上的武袍:“你干什么去?”
御君祁面无表情:“又来了一批融合者。”
“哦,原来是去唬人,难怪穿得这么好看。”江与临手捧香炉,仰头看向身着华丽衣袍的御君祁,调侃道:“新衣服好神气啊,神王殿下。”
御君祁不自在地动了动喉结,耳廓染上一层淡红:“睡你的觉去吧。”
第67章
安魂花香缥缈。
江与临却没睡着, 他靠在床头,手里拿着张胸卡,垂眸沉思。
卧室门打开一条缝隙, 肖成宇探头探脑:“临哥。”
江与临抬起头:“怎么了?”
肖成宇晃了晃手里的红酒瓶:“听说你被副人格气到了, 心情不太好, 我来给你送酒。”
江与临回卧室也没睡着, 正心烦意乱, 看见酒倍感亲切:“拿来吧。”
肖成宇推了把椅子坐在床边:“你晚上要是总睡不好, 我有一个朋友或许能帮上忙。”
江与临端起酒杯:“什么朋友?”
肖成宇说:“他叫入梦来,异能是控制梦境。”
江与临被失眠困扰已久, 闻言立刻吹灭了床头的安魂香:“他在哪儿?”
肖成宇点头:“在楼下。”
江与临懒得动:“让他上来吧。”
肖成宇面露纠结:“额……他不太方便上楼梯。”
等到了楼下, 江与临才知道肖成宇口中的‘不方便上楼梯’是什么意思。
入梦来的怪物形态是人首鹿身。
腰部以上维持人形,眼神很有灵气,头顶一对梅枝似的鹿角,下身四肢细长, 皮毛整体是银灰色的,背脊两旁嵌有月牙形斑纹,优雅又漂亮。
入梦来躬身,微微曲起左前蹄行了个礼:“江与临大人。”
江与临诧异地看了肖成宇一眼, 低声问:“现在歧矾山领域上已经分出阶级来了吗?”
“何止是阶层, ”肖成宇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临哥,我只能说你再不管管荆鸿,他就要奉祁哥为光明正神,建立神会教廷了。”
江与临:“……”
入梦来耳朵动了动, 听见肖成宇向江与临告状, 当即露出不赞同的表情。
江与临是一个人类,人类不该过问怪物的事情。
怪物向来互不相谋, 各自为战,但最近,它们却在某件事上罕见地达成了共识——
它们反对神王殿下过于宠信人类。
就是眼前这个人,人类之光江与临。
江与临的名字在怪物种群中赫赫有名,这不仅来源于他强大凶残的猎手身份,更因为他与神级怪物御君祁的关系非同寻常。
怪物们大多知晓他的事迹:哄骗神王殿下对他言听计从,甚至不惜屠杀同族,亲手扼死高等级怪物半蜥人,只因江与临不喜欢。
神王殿下此举,和受奸人蒙蔽挑唆的暴君有何区别?
御君祁太在乎江与临了,在乎到令祂手下的怪物心生惶恐,惴惴不安。
江与临是著名的怪物猎手,哪只怪物敢去赌他的喜欢?
若是他今天看这个不顺眼,明天看那个不喜欢,先杀你再杀了他,一个个间错开杀来,歧矾山有多少高等级怪物够他杀着玩的。
这也太残忍了。
怪物们生性慕强,自愿追随神王殿下不假,但怪物的命也是命啊。
神王殿下这般受人类蛊惑,实在令怪心惊。
在歧矾山,几乎所有怪物都对江与临心怀恨意,欲除之而后快。
然而,要杀掉江与临绝非易事,且不提这名人类超凡逸群的强大战力,光是后续神王的怒火就无人能受。
和那些思维简单、不知变通的蠢笨怪物不同,入梦来是一只聪慧狡黠的精神系怪物,他日思夜想,推敲出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谁规定除掉一个人,就非得要把他杀了才行?
只要江与临离开岐矾山,神王殿下自然不会再受他蛊惑。
因此,入梦来决定反其道行之。
他不仅不与江与临作对,反而要全力帮助对方做事。
人类与怪物的利益天然冲突,江与临与神王殿下又曾是死敌,即便现在关系亲密,那也是如逆水行舟,彼此都在逆天而行——
江与临抛弃了他的人类身份,独自离群索居,生活在歧矾山,而御君祁违背怪物本能,偏信人类,已经引起怪物种群的不满。
平静安和的表面之下,暗流汹涌,微妙的平衡极易打破,只要有一方先松手,双方关系自然是顺流而下,很快就会回归对立。
这段来之不易的友谊,总有消失的一天。
入梦来为自己绝妙的计划惊叹不已,唇边挂起一丝狞笑。
普通人这样笑起来会显得狡诈,可入梦来融合了梅花鹿的基因,生有一双杏眸,眼大而圆,颊边还有两个小小的梨涡,怎么瞧都一副温良无害的模样,狞笑也笑得很乖。
怎么看都看不出狰狞,反而像在卖萌。
肖成宇伸出手指在入梦来梨涡上一戳:“小鹿,你自己在那傻笑什么呢?”
入梦来:“……”
他后退两步,蹄子踩在瓷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听说江与临大人正在为一件东西的来历烦恼,我或许能帮大人解决这个问题。”
江与临靠在沙发上:“我的事情就这么容易被听说吗?御君祁看起来也不像话多的人。”
入梦来低头回答:“并非神王殿下所说,是花倦大人,人鱼每天晚上都要对月吟唱,有时表述心情,有时歌颂自然,实在没有其他事物可供咏叹时,就会唱您和神王殿下的伟大事迹。”
伟……伟大事迹?
闻言,江与临以手撑额,缓缓吐出一口气。
因为一张来历不明校园胸卡而失眠,和从射频屏蔽箱开出小丑牌而生气之类的……也能叫伟大事迹?
入梦来讲话的修辞手法也太夸张了!
还有花倦,不是都给他华语金曲流行唱片了?唱点正常的歌不行吗?非要自己作词即兴发挥啊,要出道吗他?
江与临整理好心情,抬头问入梦来:“你有什么办法?”
入梦来头上的鹿耳轻轻抖了抖:“您听说过灵境沼泽吗?”
灵境沼泽是一片幻境之地。
沼泽能够捕捉生物微电流,并据此缔造不同幻境。
曾有侥幸逃生的异能者表示,幻境惟妙惟肖,比最先进VR技术还要逼真,在幻境犹如层层叠叠美梦,让人沉溺其中,不想醒来,也不愿醒来。
基于此等特性,官方将相关区域划为AAAA级危险区,取名为灵境沼泽。
除了生物电流,沼泽还能吸取物品中原主人的气息,重现当时的场景。
入梦来对江与临说:“只要将那张胸卡扔进灵境沼泽,您就能进入胸卡主人的世界。”
闻言,江与临有些意动。
不知为何,他对这张胸卡的执念极深,迫切地想要得到答案。
江与临沉吟道:“离开灵境沼泽后,我还能记得在幻境中发生了什么吗?。”
入梦来弯起唇角,声音温和:“我可以通过入梦的方式,看到您在幻境中的经历,所以即便您忘了也不要紧,我会告诉您发生了什么。”
江与临:“这也太麻烦你了。”
入梦来不觉得麻烦。
灵境沼泽远在西南,与岐矾山相隔两千多公里,他都不需要刻意暗害,只要在来回路上稍加拖延,再任由江与临多在灵境里多待上一阵子,来回一趟少说也要两三个月。
这不就兵不血刃地把江与临从神王殿下支开了吗?
况且查到胸卡主人的身份只是第一步,等江与临从灵境出来,没准还得再去别的地方调查,他只要一直跟着对方,当个称职的跟班,就能避免江与临和神王殿下见面。
如果江与临想要回歧矾山,他就假装受伤或者生病拖延返程时间。
只要这个人类长久地不出现神王殿下面前,再好的感情也会生分。
如此一来,英明神武的神王殿下,就不会再被人类蛊惑了。
这真是个完美的计划。
他真是太聪明啦!
入梦来越想越激动,心情万分愉悦,鹿尾不自觉轻摇。
江与临瞥了眼摇出残影的尾巴,不知道眼前这只小鹿为何忽然高兴。
这就是传说中‘乐于助人’吗?
察觉到江与临在看自己,入梦来挺了挺胸,低下头优雅道:“能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我随时可以出发。”
“出发去哪里?”御君祁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
入梦来浑身一僵,缓缓地转过身:“神王殿下!”
江与临站起身:“去云梦,灵境沼泽。”
御君祁甚至没问为什么要去,只是问:“什么时候?”
江与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成天闲得要死,什么时候都可以,主要看小鹿。”
入梦来心里有鬼,面对御君祁紧张得无法呼吸,僵硬地转过身,不仅一屁股撞在肖成宇身上,连声音都变尖了:“我也都可以的,江与临大人!”
御君祁略微低头,打量着眼前的怪物:“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入梦来瞪大眼睛,像一个被偶像记住的小粉丝,激动得眼尾都红了,前蹄不断在原地换踏,惊喜的几乎要跳起来。
入梦来声音颤抖:“两年前,我曾经来向您投诚,只是您没有接受,把我赶走了,那时候歧矾山还没有这么多怪物,只有您。”
御君祁恍然:“哦,是你。”
江与临诧异道:“这么可爱的小鹿你都舍得赶走?”
御君祁斜觑江与临:“它就是我跟你说的那只精神系异能怪物,能编制梦境的梦魇。”
闻言,江与临呛咳一声,差点没把嘴里的酒喷出来:“他就是梦魇?支持你统治地球那个?”
御君祁点头。
只能说无害的脸太具有欺骗力,之前御君祁说要把梦魇捉来吃的时候,江与临没有犹豫地同意了。
现在他坚决反对。
小鹿多可爱啊,只是站在这儿摇尾巴,江与临都快被萌死了,听到对方要统治地球的雄心壮志,就好像听到猫猫教要征服人类一样,他只想歪头微笑,顺便伸手捏捏鹿脸。
御君祁余光瞥到江与临在看入梦来,抬步上前,挡在二人中间。
江与临看向御君祁。
御君祁从江与临手中拿过酒杯:“你喝了酒,今天就别出门了。”
江与临无所谓道:“行。”
御君祁颔首:“明天我和你一起去云梦。”
闻言,入梦来大惊失色,扬声急呼:“啊?您也去?”
御君祁霍然看向入梦来:“你有意见?”
入梦来被吓得说不出话,眼泪汪汪地看了眼江与临。
江与临说:“现在歧矾山人多事杂,你走得开吗?”
御君祁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江与临。
“……”
江与临:“你瞪我干吗?”
御君祁冷冷道:“你刚才看梦魇的眼神,和之前看小章鱼时一模一样。”
江与临十分无语:“因为他也很可爱啊,你不觉得他很萌吗?”
“不觉得,”御君祁生硬地吐出三个字,突然拽起江与临的胳膊,把他往楼上拖:“明天还要出门,上楼睡觉了。”
明明往前走就能直接上楼,御君祁非要绕一圈,刻意从入梦来面前走过。
祂扫了眼还不到祂胸口的小鹿,唇角勾起一抹讥诮。
入梦来瘪了瘪嘴,眼圈红了。
御君祁眼神满是凉意,拽着江与临与小鹿擦肩而过,狠狠地撞了入梦来肩膀一下。
入梦来被撞得晃了晃,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江与临回头看见小鹿委屈巴巴地哭,抬腿踹了御君祁一脚:“你有病啊,怎么还欺负小孩?”
御君祁冷笑一声,态度桀骜。
江与临觉得御君祁简直不可理喻,气得又踹了祂一脚。
英武凶悍的神王殿下只拽着人类往前走,别说是还手,连句反抗的话都没有。
看到这一幕,入梦来哭得更惨了。
*
云梦竹林,灵境沼泽。
此处磁场诡异,格外静谧沉寂。
青翠竹叶随风摇曳,阳光穿过缝隙,斑驳地落在碧绿池沼之上,形成光怪陆离的残影。
林间薄雾迷蒙,烟霏露结。
云梦的青沼竹林本是著名景区,林间栈道绵延十几公里,供旅客观赏游玩。
末世以后,灵境沼泽俨然化身阽危之域,人迹罕至,鲜少有人往来,栈道残破腐朽,陷在青青池沼中,延伸至雾绕林深处,看不见尽头。
江与临和御君祁并肩而立,望向那深不见底的竹林深处。
入梦来跟在二人身后,满面愁绪,如丧考妣。
神色变化间,偶尔流露几分怨毒和后悔,更多时候都是紧紧皱着眉头,一副想把江与临推进沼泽里又不敢的怂样。
他提起灵境沼泽,本意为了把江与临从歧矾山引走。
没想到,神王殿下居然跟着来了。
事情的发展与原计划背道而驰,意图分开二人的目的彻底告吹不说,江与临和神王殿下独处的时间反而更长了。
等进入灵境世界,更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日夜相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气死鹿了。
入梦来自掐人中。
欲哭无泪,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到底从那步开始出现纰漏的。
入梦来很讨厌江与临。
他不相信会有人类真心实意地愿意信任怪物,和怪物做朋友。
这个狡诈的人类,一定是看中神王殿下超凡的能力,所以才蓄意讨好蒙骗。
不过没关系。
进入灵境世界后,一切都会分明。
旧物缔造的幻境,以物品上附着的回忆为基点展开。
在幻境中,参与者的记忆会受到抑制,自适应匹配当前场景。
也就是说,在缔结出的灵境世界里,如果参与者与旧物无关,那么为了适应场景,参与者会失去原有记忆,获得新的身份和记忆以便更深刻地参与其中。
倘若神王殿下没有了强大的能力、尊贵的身份、俊美的面容,江与临还会和怪物称兄道弟吗?
人类最是急功近利,入梦来不相信他会对一只无用的废物青眼相加。
如此一来,神王殿下就会看清人类虚伪的真面目。
想到这里,入梦来唇角又勾出一丝狞笑。
江与临余光瞥到小鹿又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
入梦来惊慌失措地后退两步。
御君祁也转身看过来。
入梦来心脏怦怦直跳,吓得吞了吞口水,勉强整理好凌乱的思绪:“殿下,大人。”
江与临取出那张明德高中的胸卡:“这就要进灵境了,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入梦来双手接过胸卡:“维持灵境的能量源自来自于参与者自身,你们的力量越强,灵境幻象就愈发真假难辨,稍有不慎就会迷失其中……不过别担心,如果真有遇到危险,我会想办法进入你们的梦境,唤醒你们。”
在灵境世界中,真实与虚幻颠倒,清醒时正在经历幻境,只有做梦才是真实。
入梦来思索道:“灵境和梦境混乱难分,我们要提前设置一个信标用来分辨。”
御君祁语气平淡:“什么信标?”
入梦来:“就圆月吧。一旦你们看到不落的圆月,就知道这是我创造的梦境,是你们的现实。”
江与临应道:“了解,就像《盗梦空间》里永恒旋转的陀螺。”
入梦来点点头,手中浮现一团淡绿光晕:“好,那我开始了。”
绿光托起手中的胸卡,缓缓坠入沼泽。
起风了。
池水颤动,竹叶轻响。
叶片摩挲的沙沙好似海妖的吟唱,诉说着古老的过往。
沼泽中升腾起大团雾气,氤氲叆叇。
御君祁和江与临的身影渐渐远去,最终彻底消失在迷雾中。
*
“临哥!老班来了!”
同桌伸出手肘,怼了怼江与临:“别睡了。”
江与临睁开眼——
这是个晴朗的午后。
夏季明媚的阳光透过窗,落在教室里,能看到细微的灰尘在飘荡,燥热的风顺着窗口往里灌,呼啦啦地吹起蓝色窗帘。
多媒体幕布上投映着一道几何大题,同学们低头解题,耳边是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
在这陌生又熟悉的场景中,江与临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可细细回想又未发现任何端倪。
他原本就是个高中生,就应该出现在高中教室里。
江与临迷茫地四周一望,喃喃道:“老高,我刚才好像做了个梦。”
同桌高嘉俊单手撑头,一边做出埋头苦算的模样,一边小声说:“别往后看了,班主任在后面趴门呢。”
江与临:“……”
太晚了,他已经和班主任对视了。
班主任猛地推开后门,声音抑扬顿挫,慷慨激昂:“江与临!你又在自习课上睡觉,后面站着去!”
这平地一声吼极其突然,江与临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反驳:“老师我没睡。”
班主任从后门走进来,快步走向江与临。
高跟鞋踩在瓷砖上,发出‘哒哒哒’的轻响,十分催命。
江与临心脏一突,拽着书蹿到了最后一排,在后黑板下面乖乖站好。
抬起头,正前方的黑板擦得很干净,右边课表上没有课程安排,只有一串自习。
原本他们高三提前开学是排了课的,只是后来被家长举报,正课就取消了,全都改成了自习。
课表下面是一个倒计时:
距离高考【332】天。
低下头,他身穿一身蓝色夏季校服,胸口绣着圆形校徽,下面别着一张熟悉的胸卡。
明 德 高 中
高三八班
江与临。
第68章
下课铃响起, 江与临又拎着书回到了座位。
站了半节课站得腿酸,江与临觉得自己可能是没睡醒,脑子发蒙, 解不出几何题, 也不理人, 就趴在桌子上发呆。
高嘉俊拿过江与临的作业本:“下第七节课要交, 我给你抄吧。”
江与临应了一声, 从兜里掏出饭卡扔在高嘉俊桌子上:“谢了, 请你喝可乐。”
高嘉俊嘿嘿一笑:“客气啥。”
江与临作势拿回饭卡:“那你既然自愿付出,咱们兄弟情深, 我也……”
“别别别, ”高嘉俊护住桌子上的饭卡:“谈感情多伤钱啊,晚上英语报纸我也给你包了。”
江与临趴在一摞书上:“报纸都是选择题,有诚意就写张政治卷子。”
高嘉俊推了推眼镜:“我倒是想替你写政治,我没选这科啊。”
明德高中实行走班制, 按语数英三科成绩分班,其余选课走班上课,江与临高中选的是物理、化学和政治,高嘉俊选的物理、化学和地理。
两个人从高一开始就在同班, 关系一直很好, 高嘉俊家里条件普通,江与临是个小富二代,经常用小吃小喝收买高嘉俊替他写作业,二人各取索取, 相处十分融洽。
下午第七节课下课后是一个大课间。
高嘉俊拿着江与临的卡去, 小超市买了零食饮料回来,还没进班门就大声喊道:“临哥, 临哥,你听说了吗,咱班要转来个新同学!”
高中生活枯燥乏味,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发涟漪,更何况是转校生这么大的事。
一时间,班里同学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
“真的假的?高三还转学?”
“老高,你听谁说的,消息准不准?可不许谎报军情啊。”
“哎哎哎,男生女生啊,从哪儿转来的?”
高嘉俊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悠然道:“当然是真的,我刚才都看见他家长进办公室了,西装革履的,看着还挺有钱的呢。”
一个男生问:“男同学女同学啊?长得咋样?”
高嘉俊摇头:“长啥样不知道,听说是个男生。”
一听是男生,围着的男同胞意兴阑珊,当即散了大半。
女生们对转校来的男生好奇,但又不好意思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
“长得帅吗?”一个女生小声问。
高嘉俊摇头:“没临哥帅。”
江与临正在喝可乐,闻言掀起眼皮看了高嘉俊一眼。
女生们这才发现江与临也在似的,拢头发的拢头发,抿嘴的抿嘴。
“当然是临哥最帅了。”一个齐刘海的女生率先开口,声音也软软的:“临哥可是校草。”
她一开口,其他女生也纷纷附和,调侃起江与临来。
江与临被可乐呛了一下。
女孩子们笑成一团。
这时,白子航窜进教室,带来了新消息。
他推开江与临原本的前桌,反身倒坐在椅子上,张口便语出惊人:“咱班新转来那男的有病。”
众人齐齐惊叹:
“什么?”“什么病啊?”“传染吗?”“要是不致命的话就传染给我吧,我真的不想在学校里呆了……”
江与临看向白子航,也问:“他什么病啊?”
白子航以手挡唇,示意江与临附耳过来。
江与临往前挪了挪凳子,倾身凑过去。
白子航揽着江与临的肩,低声耳语道:“听说他中邪了。”
江与临霍地侧过头,猫似的瞪圆了眼睛,连黑亮的瞳孔都微微一扩。
白子航瞧着江与临的眼睛,不由晃了晃神。
他虽直,但耐不住江与临真真生了副极好容貌。
眉眼如画,双眸澄明有神,顾盼焕然。
满身都是富家小少爷那种阳光干净的少年气,像盛在玻璃杯里泛着气泡的橙子汽水,又漂亮又清甜。
江与临见白子航发呆,抬手在他眼前一挥:“真的假的?”
白子航喉结微动,匆匆移开视线,也忘了压低声音:“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啊,这个人不对劲,你一定得离他远点。”
通过这句话,同学们都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问:“为什么呀?”
白子航本来不想细说,但耐不住同学围着他问,颇有他不说就不让他走的意思。
江与临也好奇:“到底怎么回事?”
白子航推脱不过,只好把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分享出来:“听说那人叫齐玉,是齐家长子,他暑假时出海游玩,意外落水,送到医院抢救无效,宣告死亡,结果……他又在太平间里活了过来!”
闻言,众人倍感惊异,纷纷倒吸一口冷气,追问:
“然后呢然后呢?”
“看医院监控,他半夜两点就已经醒了,自己从冷冻格里爬出来了,在地上爬了一圈以后,又爬回了冷冻柜!那行为动作扭曲,堪比异形种,跟电影里的贞子一模一样!”
故事到这里为止,已经不是一般骇人了。
胆小的女生已经抱在一起,捂着耳朵不敢往下听。
连江与临都听得寒毛倒竖,后颈直冒冷气,瘆得不行。
有个女生搓了搓胳膊:“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比空调效果都好,我一下子不热了。”
八班班长是个文静的女孩,叫陈晓雯,性格善良温和。
陈晓雯轻轻推了把白子航:“行了,这事儿当八卦听听得了,别到处瞎说,对新同学不好。”
白子航晃了晃手机:“我可不是瞎说,这个齐玉是从艾斯德私立学院转学过来的,他们学校都传疯了。”
艾斯德私立学院是贵族高中,一年学费几十万,国际班甚至上百万。
江与临有不少发小在那儿上学。
江家虽然条件不错,但比起顶级豪门还差得远。
江与临他爸当初也想送他去读贵高,但江与临从小吃不得一点苦,向来秉承宁当鸡头不当凤尾的原则,宁可在普通私立上学,也不想去贵族高中受有钱人的闲气。
新转来的这个同学出身齐家,齐家是名副其实的顶级豪门,所以有关齐玉的事很好打听。
江与临差不多只是发了个名字,发小就稀里哗啦连发一连串语森*晚*整*理音消息。
他懒得听语音,挨条转换成文字。
发小几乎是把白子航带来的故事重讲一遍,只是细枝末节上略有出入,整体差不多都是一个意思。
除此之外,他还补充个极恐怖的细节。
【发小:医院太平间冰格的把手都在外面,得在外面往下按压一下才能拉开,你说他咋出来的?医院那边说是那个冰格的锁坏了,你信吗?哪儿有那么巧的事情,绝对有鬼。】
【江与临:你说的跟亲眼看到了一样,我都有点信了。】
【发小:当然是真的啦兄弟,你必须得信啊,听我的离他远点,不行就赶紧转班转学,他父母都觉得他性格大变,是恶鬼附身了,找了好多大师看都看不好,我还看见过他喝符水呢。】
【江与临:喝符水?这太夸张了吧,齐家就这么折腾他们家大儿子?】
【发小:我觉得齐玉他爸基本已经放弃他了,要不为啥把他从我们学校转走啊?那些有钱人都信这个,嫌他晦气……阿临你家也挺有钱的,应该明白。】
【江与临:……我家倒是也没有钱到这个地步,反正我是不信这些鬼鬼神神,我学的可是双理科+政治。】
【发小:政治有屁用,医院墙上还贴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你看镇住他了吗?】
【江与临:猫猫无语表情包JPG。】
【发小:听话啊临,你打小细皮嫩肉的,家里宠得跟太子似的,平常擦破点油皮都恨不能进ICU的主,可就别往前凑了,还不够人家厉鬼当点心的。】
江与临很想反驳,低头在手机上敲敲打打,顶着‘正在输入中’的标签足足两分钟,也没打出一句话来。
实在无从驳斥。
正这时,预备铃响起。
距离上课还有两分钟,同学们各自回到座位,窃窃私语。
江与临也暗灭手机屏,先例行确认静音键开启,才将手机塞到桌膛最里面。
今天周一,第八节课是班会,谁也不知道班主任会不会忽然抽风查违禁品,还是小心点为好。
哒哒哒的高跟鞋由远及近,教室内愈发安静,所有同学都进入学习状态。
江与临随手扯过一本练习册,盯着上面的英文阅读装刻苦。
班主任大步走进教室,先是拍了拍手,引起同学们的注意:
“都先把手上的作业先放一放。”
稀稀拉拉的合书声响起。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先环视了一圈,然后提起声音:“简单说两件小事啊,第一,咱们转来一个新同学……”
讲台下传来阵阵骚动,坐在前排的同学探头探脑地往门口望,都想看看这位传闻中的新同学到底长什么样。
班主任也看向门外,脸上挂着鼓励的浅笑,温声唤道:“来,跟同学们介绍一下自己。”
一道高大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逆光走进教室。
他身量极高,目测一米九以上,很瘦,皮肤又白,肥大的校服挂在身上空荡荡。
江与临抬头看去,目光在掠过新同学胸口时猛地一顿。
无数纷乱的场景在眼前回闪而过,迅若闪电般让人抓不住分毫。
刹那间,整个世界仿佛静止。
江与临眼中万物失色,只有那个簇新的胸卡鲜明异常。
即便隔得那样远,但他还是清楚地看见了胸卡上的每一个字。
明德高中,高三八班。
齐玉。
第69章
从进来开始, 齐玉就始终低着头不说话。
长长的刘海挡住眼睛,看不清五官,显得有些阴沉。
江与临收回视线, 垂眸看了眼自己胸前的胸卡, 说不上来刚才为何忽然心乱如麻。
制式的胸卡平平无奇, 学校小卖部就有卖的, 两块五一个。
班主任简单介绍了几句, 然后叫体委从空教室搬来张桌椅, 放到了最后排。
班主任说:“齐玉,你个子高, 就先坐在后排, 等月考完重新排座。”
齐玉点点头,动作很慢地穿过书桌间的过道,走向自己的座位。
这位新同学看起来是有点怪,却也没有那么不正常, 同学们刚开始还回头看几眼,很快就又把精力放在卷子上。
明德高中学习氛围浓厚,八班又是重点班,班级内部十分内卷, 同学们的注意力大多还是在学习上。
有关齐玉的故事虽然听着诡异, 但终究是扑风捉影,疯传了两天也就淡了,好比一颗石子投进湖里,浅浅地荡了两圈涟漪, 最终还是回归平静。
齐玉就这样在八班待了下来。
他不怎么说话, 存在感很低,每天在早自习前出现, 又在第八节课后消失,他不住校也不上晚自习,从来不去食堂,大多时候都在座位上安静地坐着。
放学时,高嘉俊看见齐玉被一辆劳斯莱斯接走,跟江与临感慨了一句齐家可真有钱。
江与临对新同学的了解也就到此为止。
在高中的班级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团体,江与临与高嘉俊、白子航玩得最好,和其他男同学也能称兄道弟。
像江与临这样家境优渥又性格明朗的男高中生,人缘向来很好。
他身边总有朋友围着,呼朋唤友,众星捧月,和关系亲近的同学都玩不过来,自然不会专门关注一个内向寡言的转校生。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九月一日开学这天。
金秋九月,阳光明媚。
同学们连着上了将近一个月自习,上得都该吐了,对开学充满期待。
开学意味着课表恢复正常,尽管课程安排紧张,但每周都有两节体育课供大家消遣。
拖体考的福,体育老师没音乐美术老师那样容易生病,他们的体育课还是能按时上的。
如果日子就这样按部就班地过下去,那江与临和齐玉可能一整个高三都不会有交集。
这件事讲起来,还要从七班和八班的恩怨说起。
八班是重点班,每次月考各科成绩都一骑绝尘,七班和八班相邻,所有科目都是同一个老师教的,平均分却能差出十几分,致使七班一直活在八班的阴影下。
然而众所周知,重点班学习好,学霸多,就意味着体育成绩不尽人意,而七班恰好是全年级体育生最多的班级,所以每每到球赛运动会之类的体育项目,七班又会狠狠碾压八班。
两个班级一直在暗中较劲,互相看不顺眼,经常因为一些小事发生摩擦。
也不知怎么的,七班那群体育生盯上了齐玉。
先是有人把齐玉的事发到了学校表白墙上,说高三八班有个怪人,特别不合群,总一个人走在后面,像个幽魂一样行为诡异。
只有经历过谣言的人,才知道传言有多恐怖。
一旦一个人被断定有问题,那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无限放大,甚至连走路呼吸都是错的。
表白墙投稿的回复中,有关齐玉的消息开始多了起来。
有人说齐玉走路姿势奇怪,看起来很像僵尸;有人说齐玉从不吃饭,还在洗手池喝自来水;有人说经常看到齐玉在小树林徘徊,坐在花坛上抠土,嘴里念念有词……
慢慢的,大家似乎默认齐玉不正常,在楼道里碰见他都要绕着走。
其他班级对待齐玉的态度,不可避免地影响到八班内部,八班的同学也不约而同地远离齐玉。
分组时从没人愿意和他一组,也没有人和他做同桌,齐玉始终独自坐在最后一排。
这天体育课结束,江与临看到齐玉又一个人走在后面,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几眼。
白子航揽着江与临的肩,也跟着回头往后瞅:“看什么呢?”
江与临看了看周围一圈朋友:“我们要不要叫上齐玉一起玩?”
“你搭理他干嘛?”白子航满脸疑惑:“他不理人的,之前咱班也有人跟他说话,他就跟没听到似的,一点礼貌都没有,齐家都不怎么管他了,还端齐家大少爷的架子呢。”
江与临眉梢微皱:“体育课都没人跟他玩,我看他自己在器材上坐了一节课。”
白子航笑道:“管他呢,要是一个人跟他关系不好,说不清是谁的问题,现在大家都孤立他,总不会是大家都有问题吧。”
江与临对这个言论感到荒谬,反驳道:“这只能说明大家都相互认识,在抱团排挤人。”
当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齐玉,这时候谁主动和他说话,反而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江与临倒不在乎这些,他只是有点害怕齐玉。
毕竟他比其他同学知道更多‘齐玉复活’的细节,而且他第一次见到齐玉就莫名其妙的头疼了一阵。
人多能壮胆,要是和朋友们一块儿去找齐玉说话,江与临就不怕了,但白子航他们都没这个意愿,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事情的转折要从某天早上说起。
周一早晨七点,江与临早自习又迟到了。
从后门溜进教室时,他瞥到齐玉校服湿了一大片,身上满是股浓重的水腥气,就好奇地问了白子航一嘴。
白子航描述地轻描淡写:“七班的人干的,说是齐玉撞了他们班王文波,还不道歉,就盯上他了,你也知道那帮体育生精力旺盛,没事还找事呢,齐玉也真是够倒霉的。”
江与临回头看了齐玉一眼:“不是都说他中邪了吗?王文波他们还敢惹他?”
白子航不屑地勾了勾唇角:“这不更能证明自己牛逼吗?鬼都不怕。”
江与临无语道:“神经病吧。”
接下来一连几天,齐玉衣服总是湿漉漉的。
周五大课间,有人看到王文波把齐玉按在洗手池水盆里。
齐玉整个头浸在水里,一动不动。
围观群众怕出事,去找来了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赶来后,王文波才不服不忿地松开手。
齐玉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没跟任何人说话,就顶着一脸水走了。
王文波经常惹是生非,教导主任也见怪不怪,例行罚了王文波几人写检讨。
从此,王文波看齐玉更不顺眼了。
刚开始整齐玉的时候,王文波心里也犯怵,因为齐玉家很有钱,他怕齐玉跟老师告状,也怕齐玉家长找来。但渐渐地,他发现无论他怎么对齐玉,齐玉都不会告诉别人,而且齐家对齐玉也不怎么在乎,否则齐玉衣服被弄湿的一天,齐家就该找过来了。
自从被老师罚了一次,王文波也学聪明了。
只要不让老师看到就没事。
齐玉真的很奇怪,就像不知道什么叫痛苦一样,表情总是淡淡的,不挣扎也不求助。
有一天,王文波的哥们又看到齐玉在小树林花坛里抠土,嘴巴还一动一动的。
那人也是会拱火,说:“这怪咖不会在咒你吧。”
王文波怒气冲冲地跑到小树林,看到齐玉从土里挖出来一条蚯蚓,放进嘴里吃了。
“……”
见状,王文波越发确定齐玉绝对是中邪了。
*
高考倒计时的天数一日日减少。
高中生每天在校时间超过12个小时,新鲜事多得不得了,还没过一个星期,有关于王文波和齐玉的矛盾就成了旧新闻,被数不清的新八卦覆盖。
齐玉的存在感又低,江与临很快就把这事忘了。
直到这日,江与临刚好撞见了校园霸凌现场,才知道王文波根本没有因为被教导主任惩罚而收手,反而变本加厉,一直在偷偷欺负齐玉。
小树林里,王文波和七班其他几个体育生围在一起,远远的看不清在干什么。
等江与临走近了,才发现王文波正把齐玉的头按在土里,吆喝着让他表演吃蚯蚓。
江与临皱起眉梢,叫了一声:“王文波。”
王文波转过身,扫了眼江与临手中的矿泉水瓶,笑道:“呦,江少爷还亲自出来买水啊。”
和成日惹是生非的王文波不同,江与临是重点班的好学生,从来不打架,因为长得帅人缘好,在学校里也挺出名的。
王文波和这位富家小少爷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彼此都认识,没什么交集,也没什么冲突,算是点头之交。
江与临声音微冷,绷着脸问王文波:“你干什么呢?”
王文波语气不太客气,也算不上挑衅,只是很疑惑地问:“你什么时候管这闲事了。”
江与临扬了扬下巴,又问了一遍:“我问你干什么呢?”
王文波举起手:“真没干什么,你们班齐玉爱吃虫子你知道吧,我亲眼看见的,这不正好在小树林遇见了吗,就陪他玩玩。”
江与临脸色已经很难看了:“那你玩够了吗?”
王文波对江与临印象还不错,也没道理为这点小事得罪这个众星捧月的小少爷,就给江与临一个面子,他耸耸肩,回身又踹了齐玉一脚:“算你小子运气好,你们班还有人愿意管你。”
撂下这句话以后,王文波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王文波几人离开后,齐玉才慢慢坐起来。
齐玉低头坐在花坛边缘,白色的校服皱皱巴巴,上面粘满了碎土,脸上也脏了吧唧的,后腰上还有一个大大的脚印。
江与临火冒三丈。
见自己班的同学这样被外班人欺负,他心里十分不爽,也顾不得害怕了。
齐玉转学至今一个多月,确实有些行为略显古怪,却称不上诡异,何至于要遭到如此针对,况且他要真是中邪,那应该很有本事才对,又怎么会这般任人霸凌。
要坚持唯物主义呀江与临。
江与临在心中说服了自己,朝齐玉走过去,低声问:“你没事吧。”
齐玉对江与临视而不见,只低着头用手指抠土。
傍晚天气转凉,微风正好。
江与临闲来无事,想着反正回教室也是写卷子,便也没着急回去,坐在花坛边上,等着和齐玉一起走,免得这倒霉蛋又半路被谁劫走欺负。
他也不知齐玉土里翻找什么,好奇地侧头去看。
半晌,齐玉从泥里挖出一条蚯蚓。
江与临:“……”
齐玉用沾满黑泥的手捻起蚯蚓,抬手就往嘴边送。
“!!!!!!”
江与临赶紧拽住齐玉的手腕:“这不能吃。”
齐玉动了动眼珠,呆呆地看过来。
和齐玉对视的瞬间,江与临后脊发寒,条件反射般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
不知为何,他有点怕齐玉的眼神。
江与临刚刚坚定的唯物主义又不太坚定了。
齐玉子只瞥了江与临一眼,就又低下头。
他右手虚握成拳,将那条蠕动的蚯蚓攥在手里,虽然没有再把蚯蚓往嘴里送,但看那样子明显是想等江与临走了再吃。
江与临:“……”
好吧,就算齐玉真的因什么妖魔鬼怪附身而中邪,一个会在花坛里挖蚯蚓吃的鬼怪也没什么可怕的。
江与临鼓起勇气,试探着问:“干嘛要吃蚯蚓?你是饿了吗?”
听到‘饿’这个字,齐玉明显咽了下口水,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
原来真是饿了。
江与临松了口气,下意识摸向口袋。
他没带什么吃的,身上只有一个蛋黄派,还是刚才买水时老板随手塞给他补零的。
江与临把蛋黄派拿出来,拆开包装递过去:“给,你先吃个蛋黄派吧。”
第70章
那天之后, 日子如常往前走。
江与临没再和这个喜欢吃蚯蚓的新同学说过话。
不过自从他管过一次闲事后,王文波等人倒是不再逮着齐玉欺负,也算是日行一善了。
九月底, 月考、运动会、国庆节同时临近, 整个学校都弥漫着紧张又欢快的气氛。
最先迎来的是月考。
高三组的老师们效率极高, 仅用两天时间就批完了考卷。
第三天, 排名就已经张贴在了公告栏。
八班一共52个人, 全年级八百多个学生。
江与临的成绩不上不下, 班级排名从来都是25名前后,全年级50名以内, 被班主任戏称八班分水岭。
他从不偏科, 除了英语更好一些以外,其他每科都精准地卡在平均线上,既不背分也不拉分。
本次月考,江与临同学发挥依旧稳定, 全班24名,全年级46名。
轮到他找老师分析试卷时,班主任看着他整齐的分数,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能说了句:“多努力, 别贪玩,还有进步空间。”
八班的惯例是每次月考完都要重新换座,52名同学按排名在楼道里排队,依次进班选座。
考得越好选择权越大, 考得差的就只能坐在别人挑剩的位置上。
这也是一种变相的激励。
每次换座都跟过年似的, 楼道里人声嘈杂,相互商量该怎么坐。
高嘉俊学习成绩很好, 每逢考试必在班级前五,每次都会占个靠窗的好位置,班里同学都知道高嘉俊和江与临要好,看高嘉俊已经坐下,便不会专门做高嘉俊旁边。
白子航虽然很想和江与临做同桌,奈何成绩总是在班级倒数,每次只能在饮水机和垃圾桶附近做选择,连坐在江与临前后桌的机会都没有。
“临,临,临!”白子航站在倒数第二的位置,疯狂呼叫前面的江与临:“你就跟我坐一个月吧,你选个后面没人坐的位置,求你了,我不想……你懂的。”
江与临回头看了白子航一眼,瞬间明白这家伙在打什么算盘,无语地转过身没搭理他。
白子航这次考了倒数第二,倒数第一是齐玉,如无意外两个人多半是要坐同桌了,他不想和齐玉坐一起,所以才非要江与临给他提前留个位置。
站在白子航前面的一个女生说:“可就算江与临选后面的座,从25名到第50名中间还有这么多人呢,要是我坐临哥旁边,他总不能把我赶走吧。”
白子航双手合十:“只要江与临肯选个空同桌的位置,我会再挨个求你们的。”
还在外面排队的同学都被白子航逗笑了,纷纷起哄要看他怎么求人。
白子航抱拳道:“求求各位了,就成全了我和江与临吧,我们俩青梅竹马,从小就在一起玩,不要拆散我们啊,回头我请大家喝奶茶,加满珍珠的那种。”
闻言,众人又笑起来。
那女生玩笑道:“临哥和老高才是青梅竹马,你趁高嘉俊进去得早,在这里撬人家同桌。”
江与临本不欲理会白子航,但耐不住从第六个人进去开始,白子航就一直在絮絮叨叨地磨他,江与临被磨得心烦就答应了。
身后围观全过程的同学中,也不知谁叹了口气,幽幽说了句:“原来这就是烈女怕缠郎。”
楼道里剩下的二十几个学生简直笑翻了,夸张的甚至笑出了猪叫,惹得班主任从班里出来维持秩序,才勉强止住热闹的场面。
等江与临进班时,无奈地朝高嘉俊打了个手势。
然后在高嘉俊震惊的眼神中,抛弃了他的老同桌,走向了后排三排的某个角落,挑了个一般人不太会选的位置。
连班主任都很诧异地看了江与临一眼,问:“你确定要坐那儿吗?”
江与临点点头:“我就坐一个月。”
毕竟和白子航做了这么久兄弟,对方这样求他,实在没法拒绝,就捞白子航一把吧,要是下次月考白子航要还考倒数第二,他就不管了。
后面排队的同学都得了白子航请喝奶茶的许诺,果然没人选江与临旁边的位置。
随着剩下位置越来越少,排在倒数的几个人渐渐发现了白子航的意图,便都见缝插针地找了有同桌的位置坐,也不管之前和人家关系如何,有没有矛盾。
反正只要不和齐玉那个怪咖坐一起就行。
于是,等排在倒数第三的女同学进来时,全班就只剩下江与临旁边的空位,和一张能坐两人空桌子。
张清清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
现在已经没位置可选了,如果不坐江与临旁边,她就得和齐玉坐同桌!
她其实很想选江与临旁边的位置,可那样相当于一下子得罪了白子航和江与临两个人,班里其他同学也会觉得是她不对。
张清清深吸一口气,走到那张两人位的空座坐了下来。
白子航早就扒着门等了,见张清清选定位置,飞速冲进教室,猛地蹿到江与临旁边,抱着江与临装哭:“临,你竟然真的为我放弃了好座位,我太爱你了哥们。”
江与临拨开白子航的脑袋,面无表情道:“下次月考好好考,再考倒数第二我可不捞你了,刚才班主任都问我了。”
白子航曲起一条腿,靠在墙上:“你咋跟她说的?”
江与临:“我说是白子航求我,我才坐这儿的。”
白子航大惊失色:“啊?啊?啊?完了,老班肯定又觉得我影响你学习,她不会宣我谈话吧。”
江与临抿了抿唇,忍不住笑:“逗你的,你傻吧,我能那么说吗?”
白子航呵呵一笑,揽着江与临肩膀:“临临你最好了。”
听到这话,江与临心头突然一悸,下意识抬头看向齐玉原本坐的位置。
正在这时,齐玉也走进教室,在最后一个空位上坐了下来。
这次月考的座位就排完了。
有人欢喜有人愁。
白子航激动得想磕了兴奋剂,拉着江与临说了一节课的话,高嘉俊频频向后看来,还托人传纸条过来,问江与临为啥不跟自己坐一起了。
而和齐玉做了同桌的张清清,则趴在桌子上哭了一节课。
齐玉和往常一样,坐在角落里不说话,低着头盯着书本上的兀自发呆,偶尔瞥不断啜泣的张清清两眼。
张清清哭了会儿,自己又觉得好没意思,有哭的功夫不如多做两张卷子,下次考得好了就不用和怪人坐同桌了。
她从胳膊里抬起一只眼,想观察一下有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在哭,没想到一抬眼,正和齐玉幽深的眼眸对在一起。
那瞳孔漆黑如墨,流光闪烁,骤然划过一丝暗紫光芒。
刹那间,张清清寒毛倒竖,那感觉就跟一条蛇从身上爬过般恐怖。
她浑身肌肉僵硬,条件反射般往后躲,由于动作太大,椅子瞬间倾斜,‘哐当’一声摔倒在地。
所有人都被这声响动惊动,齐齐往后看过来。
前排的同学赶紧站起来去扶张清清,班主任也往后面走过来。
只有齐玉动也没动。
班主任问:“张清清,你怎么了?”
张清清惊魂未定,紧紧攥着同学的胳膊,抖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说。
班主任皱起眉:“你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给家长打电话?”
张清清终究没把自己看到什么说出来,只是红着眼睛看向班主任,声音干涩地说:“老师,老师,我有点不舒服,想换个座位。”
班主任眉头皱得更紧:“你先跟我出来。”
张清清抱起自己的书包,和班主任一起走出教室。
待班主任离开后,所有视线都移到了齐玉身上。
相互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刚才怎么了?”“张清清怎么就忽然摔了,你看她刚才都发抖了。”“肯定是因为齐玉啊,不知道他干了什么,把张清清吓成那样。”
“他是不是又吃虫子呢,虫子把张清清吓到了。”“他吃虫子这件事比虫子本身吓人吧?”“有的虫子就是能吃,你们也别大惊小怪,小时候没吃过烤蚂蚱吗?”“那也不是生吃啊哥。”
“唉,唉,你还记得之前白子航讲的那事吗?”“中邪那个?”“啊,海里每年死那么多人,你说他是不是让水鬼附身了,所以才在太平间死而复生?”“别说了别说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流言蜚语中,齐玉仍旧一个人坐在那里。
他低着头不说话,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白子航心有余悸道:“卧槽,我差点跟这奇葩怪人做同桌了,真是想想就晦气。”
江与临皱了皱眉:“你别这么说他,要不是你把齐玉那些事说出去,大家也不会觉得他这么奇怪。”
白子航把江与临当亲哥们,没想到江与临竟然因为一个外人责怪自己,当即有点不乐意:“我刚开始也没想说啊,那不是你们问我的吗?”
江与临现在也挺后悔的,他当时并不知道白子航会说出这么炸裂消息来。
疑心生暗鬼,要是大家都不知道,也不会觉得扑风捉影,越传越邪乎。
只是事情已经传出去,说什么都晚了。
江与临回头看了眼齐玉,不由有些担心。
别说齐玉瞧着原本就很自闭,就是正常人一直生活在闲言碎语的孤立下也会变得不正常。
高三是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年,十二年寒窗苦读全在明年六月见分晓,齐玉的成绩虽然在八班垫底,可在全年级也是前二百名,考一个普通本科不在话下。
要是真因为传言影响了齐玉心态,导致他成绩下滑或者更不正常,那江与临做梦都得怪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多嘴问一句‘到底怎么回事?’
议论声愈演愈烈。
满堂窃窃私语中,江与临突然站起身。
木质椅子腿蹭在瓷砖上,发出‘滋啦’一声刺耳响动。
教室骤然安静下来。
那集中在齐玉身边充满打量揣测的目光,在这一刻转到了江与临身上。
江与临拽出书包,单手一撑,利落地从座位里翻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他无视了所有人异样的眼神,走到齐玉身边坐下来。
白子航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过来,叫了一声:“江与临?你干什么呢?”
江与临这话是对白子航说的,也是对八班所有人说的:“你不是不愿意跟齐玉做同桌吗?我愿意跟他做。”
白子航瞠目结舌:“啊?你疯了?你忘了我跟你说……”
“你爱说什么说什么,”江与临随手抽出一个作业本甩在桌上:“从今天开始,齐玉就是我朋友,我不想听到任何关于他的闲言碎语。”
班里静了静,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到底哪句话激怒了江少爷,惹得他如此疾言厉色。
江与临只是坐下来两分钟,就被这些探究的眼神看得心情烦躁。
他眉梢皱起,抱臂环视众人。
看热闹的人纷纷收回视线,回过身做题的做题,找卷子的找卷子。
江与临冷哼一声,转头看向齐玉。
齐玉也正在看他。
江与临对齐玉可以说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见对方看他,没好气道:“看什么看。”
齐玉眸光微转,落在江与临胸前的胸卡上。
江与临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卡,十分无语:“你都转来快两个月了,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齐玉抿了下嘴唇,慢慢移开了视线。
十分钟后,班主任回到了教室,见江与临换了座位,坐在齐玉旁边,并没有说什么。
一节课不紧不慢地过去。
下课后,白子航走过来叫江与临一起去操场上体育课。
江与临看了眼齐玉:“你和老高先去吧。”
白子航还想说什么,高嘉俊连拖带拽地把他带走了。
课间过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响起了预备铃。
江与临撑着手对齐玉说:“快上课了齐玉同学,还不走吗?”
齐玉低着头:“我不想上体育课。”
江与临惊讶道:“我靠,你居然跟我说话了!”
齐玉拇指无意识地按着指节,第一次叫了江与临的名字。
他说:“江与临,蛋黄派很好吃。”
江与临每天分出去的零食不计其数,早该忘了曾经还给过齐玉一个蛋黄派,经他这么一说才想起问:“王文波后来又找过你麻烦吗?”
齐玉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江与临一眼:“王文波没找我麻烦,他在跟我玩。”
江与临倒吸一口凉气:“那叫玩?”
齐玉深黑的眼眸中没有太多情绪,只是用叙事的语气陈述事实:“只有他会找我。”
江与临呼吸微窒。
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突然翻涌,从心底密密麻麻地蔓延上来。
江与临眼眸微抬,无端地对齐玉许诺:“以后我跟你做朋友,我陪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