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忤逆【修】

    夜幕沉沉, 银辉从窗枢外洒进来,庭霜院中满地?亮白光斑,沉寂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低压在整个?院中弥漫。

    容瑟瓷白的脸庞沾上些许银辉,卷翘的?睫羽扑簌几下?, 一双被月光浸染过的?瞳眸, 浸浸然全是戒备疏离。

    他本能?感?觉到危险, 想要远离望宁, 身体却在对方强大的气势压迫下动弹不得。

    “这是第几次将本尊的话当耳旁风?”

    男人?的?声音又低又缓地?响在头顶, 似贴着耳廓灌入,一字一句如雷震天。

    第一次:他留青年在庭霜院,青年避之不及,为了躲他,擅自去宣令堂接任务,远离宗门。

    第二次:背着他由剑修转为修阵, 他日日迫使其看剑法心决,依然坚持不改决定。

    第三次:他明言不允许青年离开?他的?视线,青年转头一天不归, 又突然出现在他的?房中。

    第四次:他警告青年不要挑战他的?底线,擅自破除留踪阵,青年又趁夜深人?静,悄无声息画符箓偷偷破阵。

    ……

    天生身负万年罕见的?圣灵根, 望宁修行之途一向顺风顺水, 生来凌驾万人?之上?,从来没有人?敢这样一次次挑衅他的?权威。

    唯独容瑟。

    青年是他的?首徒,本该是最依赖他的?人?, 却一次次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一次次避他如洪水猛兽。

    明明在闭关之前, 青年看他的?眼?神?里全是仰慕,似眼?里仅容得下?他一个?。

    不过短短的?几个?月,等他再度出关,青年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仅对他万般疏离,眼?里亦寻不到他的?半点?影子。

    望宁的?脸半陷在半明半昧的?阴影里,轮廓凌厉分明,黑眸深处涌动几分清晰可见的?薄怒:“一次次忤逆本尊,当真以为本尊舍不得动你?”

    容瑟长长的?眼?睫颤抖着,嘴唇无声地?张阖几下?,怎么会舍不得?

    望宁从不当他是徒弟,前世不是抽取他的?灵识,强行破开?他的?空间,冷眼?看着他被驱逐出宗门,对他的?解释一句不听的?么?

    容瑟心里很清楚,修无情道?的?人?,情感?淡薄,不偏不倚,所以他没怨过望宁。

    站在望宁的?角度,他前世的?所作?所为无可厚非。

    容瑟不过是觉得望宁如今的?质问,未免有些荒诞好?笑。

    望宁擅自在他身上?下?阵,令他时时刻刻在掌控之下?,难不成他还要感?激涕零?

    他一定会离开?宗门,留踪阵迟早要破除,早一些破与晚一些破有什么区别?

    在望宁身边的?时时刻刻,都令他感?到窒息。前世他处处小心翼翼迁就附和望宁,今生他不愿意费一点?精力在望宁身上?。

    几缕汗湿的?黑发勾绘似的?粘黏在侧脸上?,容瑟微微别开?眼?,勉强发出声音,声线清冽如溪水,语速不急不缓:“容瑟不敢妄想。在阵修身上?布阵是大忌讳,弟子不过是不想犯禁。”

    四下?里一片寂静,清雅的?青竹香气弥漫空中,在两人?之间流窜。

    望宁眼?帘微低,看着青年近在咫尺的?秾丽面容,语气听不出什么波动,却让人?心头直发寒。

    “容瑟。”他一语拆穿青年的?谎言:“在阵法方面,本尊比你懂得多。”

    要找借口,合该找有说服力一些的?。

    容瑟瘦削的?肩背猛地?一颤,呼吸急促了些,垂在身侧的?手指僵硬地?蜷动了一下?,浓密羽睫投下?的?阴影蜿蜒在尾睫上?要坠不坠的?。

    俨然是被望宁一语中的?,但仍旧一副坚决不改变主意的?模样。

    似乎恨不得能?与他没有半点?牵扯,离他远远的?,愈远愈好?。

    胸腔里萦绕不去的?焦躁又纷纷上?涌,横冲直撞地?叫嚣着冲出躯体的?桎梏。

    望宁紧盯着青年近在咫尺的?白皙修长脖颈,幽深如寒潭般的?眸底,蔓延开?噬人?的?黑雾。

    他高大身躯往前倾压,与青年平视,将青年困在他与书案之间:“你还是在佛堂里的?样子,本尊看得顺眼?些。”

    “…!!…”

    容瑟后腰抵在书案边沿上?,身体陡然僵硬,全身血液宛如凝固一般,脑子顷刻一片空白。

    他抖着睫羽,对上?男人?漆黑深邃的?瞳孔,脸上?的?血色刹那褪尽,露出一股伶仃的?霜白。

    …什么意思?

    佛堂里的?事是一场意外,望宁帮他,不是当时他药性发作?迫在眉睫,迫不得已为之…么?

    容瑟脑海里一团糟,咬了咬舌尖,硬逼着冷静下?来,手抓住书案边沿,要扭转身脱离望宁威压的?压迫范围。

    望宁大步往前迫近一步,封住他的?去路,大手紧锢住对方劲瘦的?腰肢,挥臂拂开?书案上?的?物件。

    在噼里啪啦的?书卷坠落响声中,他反手将容瑟按躺在书案上?。

    乌发如瀑布一般从书案上?倾泻而下?,青年仰面躺在案面上?,领口的?衣襟微微松散,露出一小片莹白如玉的?胸膛。

    望宁…来真的?!!

    无尽的?恐慌攫取住心神?,后脑抵在书案上?,丝丝缕缕的?凉意袭上?周身,容瑟双手抵在男人?的?胸膛,扭转身连忙要逃离开?。

    望宁大掌轻松合抓住他的?一双手腕,按压在头顶紧紧的?禁锢。

    在青年颤动紧缩的?瞳眸之下?,不容拒绝地?勾住青年腰间的?丝绦,一点?点?解开?。

    “…不。”

    容瑟胸膛弹跳般起伏一下?,又被望宁压下?来的?宽阔胸膛,死死压制在书案上?。

    丝绦坠地?,领口的?衣襟一点?点?扯开?,肌肉纹理分明的?白皙胸膛露出来,银辉照到青年身上?,他受不住般摇头挣扎,双腿难耐地?踢蹬了几下?,膝盖立即被带着薄茧的?大掌按住。

    望宁牢牢地?掌控着青年,闻着空气中愈发浓郁的?青竹香,体内乱撞的?浮躁缓缓平复下?去。

    “容瑟。”望宁居高临下?注视着书案上?艳色勾魂夺魄的?青年,声音愈发地?低哑:“好?生受着,长长记性。”

    容瑟腰肢下?榻,全身使不上?力,发丝在剧烈挣扎中贴服在侧颈上?。

    看着男人?宽大的?手掌向他凌乱敞开?的?衣襟探过来,他仰起秀美的?脖颈,上?翘的?眼?尾像是染了胭脂般嫣红,眼?底满是清凌凌的?水光。

    “师尊…”他轻声开?口,第一次对男人?服了软。

    望宁的?手陡然停滞在青年的?衣襟上?,不再往里进一寸。

    —

    佛莲之事,不知是谁走漏风声,邵岩在路上?耽搁了几日,从云渺宗回到季云宗,宗门上?下?正议论?朝天。

    邵岩没有多想,先去主殿向颜离山复命。

    颜离山沉着脸,神?情严肃:“他们的?尸身现在何处?”

    邵岩抚着花白的?胡须,惋惜地?连连叹气:“在云渺宗,等过两日找弟子去接回来。”

    季云宗的?人?不能?流落在外,无论?如何,要给逝者体面。

    颜离山显然与邵岩想到同?一处,摆摆手道?:“罢,此事交给你去办,有什么需要直接找内务堂。”

    抚恤金什么的?,不能?少。

    邵岩颔首应下?,想到在宗门里听到的?议论?,直白问了出来。

    颜离山没有隐瞒,从长明寺送来观礼灵贴、佛莲出世、妖兽潮侵袭…事无巨细,娓娓道?出。

    邵岩眉头紧锁,忧心忡忡道?:“幽冥…”

    “是残魂。”颜离山接下?他的?话:“仙尊亲自确认无误。十四年前仙尊在甘北捉拿下?幽冥,本体一直封印在季云宗,但有一缕残魂逃了出去,估摸着是受到佛莲的?吸引,想吞了佛莲生成灵体,再闹事端。”

    对望宁的?实力,邵岩自是信得过的?。他接着问道?:“残魂是不是被打散了?”

    颜离山摇摇头:“跑了。”

    邵岩表情一滞,有些没反应过来:“跑了???”

    不是有仙尊在场么?

    一缕残魂能?跑得掉?

    看出邵岩在想什么,颜离山解释道?:“仙尊与残魂斗争中途离去,残魂趁机溜走。估摸着仙尊是…别有用意吧。”

    望宁做事一向有分寸,邵岩没怀疑,幽冥一事暂且在他心里放下?,又与颜离山说叨几句,转身离开?主殿。

    行至半途,遇到闻讯来接他的?温玉。

    温玉拉着邵岩的?衣袖,好?一顿撒娇,弄得邵岩又好?气又好?笑:“容瑟不替为师带信,你是不是不记得自个?儿有个?师父?妖兽潮侵袭这般严重的?事,都不传音与为师知晓?”

    温玉大呼冤枉,将仙门百家联合制止她报信的?事细细说了。

    邵岩气的?脸色铁青:“一帮人?都老大不小了,居然还没有一个?小辈拎得清!”

    不过。

    邵岩语气低了下?来:“昭昭她当真又…?”

    对于颜昭昭,邵岩是有几分喜爱之意的?,万万不愿意相?信她会如此糊涂。

    温玉冷着脸蛋:“千真万确,正是她故意拖住我,以致于没注意到师兄被季衍衡抓走,仙尊听到师兄失踪,没去追幽冥残魂。”

    邵岩疑惑:“万宝阁的?阁主也?在?”

    “闻也?大师与万宝阁有交易,他是长明寺的?贵客。”想到天阴女的?下?场,温玉没有多说,一言带过。

    邵岩恍然大悟,怪不得容瑟又中了丝绕,幽冥为何能?从仙尊手下?逃脱,亦与颜离山的?说辞不谋而合。

    “容瑟还好?吗?”邵岩关心问道?,上?次在浮镜中见到他,状态似乎不太对劲。

    “师兄没事啊。”温玉摇摇头,想到什么,四处张望一周,小声嘀咕道?:“不过,今日怎么好?像没有看到师兄?”

    温玉取出空间里的?传音石,刚唤一句“大师兄”,余光不经意瞥到不远处频频眺望的?纤弱身影。

    察觉到她的?视线,对方受惊似的?抖了抖,往树荫下?躲了躲。

    温玉脸色顷刻拉长,不耐烦地?“啧”一声,正要放言驱赶,传音石闪烁几下?,没什么温度的?冷漠嗓音传了出来。

    带着点?微不可察的?暗哑。

    “有事?”

    温玉一惊,手中的?传音石险些丢飞出去:望…望宁仙尊?!

    62 取名

    不是大师兄的传音石吗?怎么说话?的人会是仙尊?

    温玉无措地与邵岩相觑一眼, 一时震惊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回话?。

    望宁语气没?什么起伏的重复:“何事?”

    “仙、仙尊。”温玉手忙脚乱地对着传音石行了个礼,结结巴巴的,话?都?说不利索:“我有些担心大?师兄, 想、想问问他怎…”

    邵岩摊开手, 示意温玉将传音石给他, 温玉刚要递过去, 又听到望宁低哑的嗓音响了起来:“他没?事。”

    言罢, 弹指掐断了传音。

    温玉倒吸一口凉气,音量不自禁地拔高:“大?师兄…正与仙尊在一起?!”

    树下走出里的身影一顿,惊愕地抬起头,娇媚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攥着裙摆的纤白手指死死蜷紧,用力到指节根根泛白。

    —

    庭霜院。

    黑夜褪去, 远处东方的天空一片亮白,像一张铺展开的白纸。

    从窗柩爬进来的天光照亮房中的角落,地面上散落一地的书卷宣纸, 一张明黄的符箓反面压在一册书卷下,隐约可见上面用朱砂勾绘的纹络。

    朱红书案上,一条白色的发带逶迤,一端垂吊在半空中。

    而在离书案不远处的桌上, 几碟微冒着热气的吃食原封未动, 青年垂眸坐在桌边,乌黑的发丝散落如?水。

    听着身上男人低沉的声音,放在膝上的修长手指攥了一下, 面色微微发白。

    碰——

    传音石磕碰书案,发出闷沉的碰撞声。

    容瑟浓密的眼睫抖了一下, 听到男人低缓的嗓音响在头顶:“下不为?例。”

    容瑟抿了抿被咬出几个深浅不一牙印的绯红唇瓣,口中的话?转了几个弯,终究没?有说出来。

    望宁深黑的眼瞳掠过发带,落在青年的身上:“再有下次,本尊绝不轻饶。”

    容瑟指节无力抓握几下,又失力般地松开。

    他明白望宁的意思,他如?果再敢偷偷解除留踪阵,下一次不会半途罢手。

    容瑟偏开头,长睫遮掩下的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泛着摄人心魄的幽冷光芒。

    宽长的云袖滑下,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手腕,他捏着汤勺,安静地一点点进食。

    青年全身都?很?白,莹润的肌肤很?容易在上面留下印记,手腕上被圈锢出的一圈红痕很?是显眼,像是被人强按着一寸寸摩挲留下的痕迹。

    鲜红殷丽,糜艳勾人。

    —

    邵岩办事很?有效率。

    与内务堂敲定关丁安等人的后事事宜,派了峰下的弟子去接了几人的尸身回宗。

    一下损失几名修为?天赋都?不错的内门弟子,季云宗上下氛围有些低迷,邵岩本想与颜离山好生聊一聊颜昭昭的事,一并耽搁下来。

    等宗门内外安定下来,为?温玉的锻造的灵剑到关键时期,邵岩一刻不敢分心。

    温玉紧张又期待,连修炼都?静不下心来:“师兄,你觉得我的灵剑取什么名儿?好?”

    容瑟如?玉指节抵着灵兽的脑袋,拒绝它靠近,身上浅淡的青竹香在空气中溢散开,声音如?初雪消融般干净:“剑名儿?自是要自个儿?取,方才有意义?。”

    灵剑是有灵气的,名字是横架于剑与主人之间的桥梁,不能马虎轻便?。

    温玉一个头两?个大?,嘟囔道:“等我有空,去藏书阁翻一翻,挑个好听点儿?的。”

    容瑟指尖微不可察的一顿,不动声色地问?道:“你知?道藏书阁的顶层是什么吗?”

    温玉冥思苦想,如?实道:“不知?道。”

    容瑟微垂下纤长的眼睫,收回手指:“大?长老没?有提过?”

    “没?有。”温玉摇头:“不过,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师父郑重提醒过我,不准靠近顶层。”

    邵岩当时的表情很?严肃,温玉一直铭记在心,去藏书阁从来不靠近顶层。

    …就连邵岩都?讳莫如?深?

    容瑟掩下眸中的情绪,对顶层的禁地愈发好奇。

    通往禁地的阵法,他通过日日的推算排演,已经破解得七七八八,要想真正破解阵法,需要去一趟藏书阁。

    但是他身上有留踪阵,他一有异动望宁就会察觉,要在望宁的眼皮下,偷溜去藏书阁,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容瑟眉尖微蹙,心里隐隐升起一股烦躁。

    识海里的神识冷不丁道:“你最好放弃解除留踪阵的念头。”

    容瑟心头微微一滞,眼尾瞥了眼对面的温玉,面上不露半点异色:“为?何?”

    在离开宗门前?,不宜与望宁正面冲突,故而他近段时间尽量忽略身上有留踪阵的事实,但不代?表他会任由留踪阵在他身上留一辈子。

    “留踪阵目前?为?止,对你来说,利大?于弊。”神识道:“阵上的精血既是在保护阵,同时亦是在保护你。在遭遇危险之际,能为?你抵挡致命一击,且能一定程度上免除心魔幻境的侵扰,助你顺利修行。”

    …原来有这种作用。

    容瑟心底没?有一点触动,问?道:“怎么解除阵法?”

    “…”

    没?料到容瑟这般执着,神识沉默片刻:“消耗掉精血。”

    换言之,遭遇一次致命危险。

    温玉看着容瑟怀里的灵兽,想到什么,说道:“师兄,小家伙是不是没?取名儿??”

    磨蹭容瑟衣襟的灵兽顿了一下,仰起毛茸茸的脑袋,黑溜溜的眼珠直勾勾望向青年。

    容瑟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微一颔首:“是。”

    温玉双目一亮,跃跃欲试道:“师兄不打算为?它取一个吗?”

    容瑟敛目不语,收下灵兽完全在他的规划之外,他从没?将其划归为?个人所有,名字一事自是没?有想过。

    灵兽拱着身子,长尾巴一下又一下扫过容瑟莹白的手背,似在表示温玉的提议甚合它心意。

    容瑟淡淡问?道:“你想要名字?”

    灵兽连连点头,软唧唧地叫唤两?声。

    容色思虑片刻,在温玉与灵兽屏息以待的注视下,淡绯的薄唇轻启:“大?头。”

    大?…什么玩意儿???

    温玉一双漂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啊???”

    灵兽举着俩前?爪子,当场石化。

    “怎么,不好听?”容瑟长指微蜷曲,捋了下灵兽的尾巴,没?觉得哪里有问?题。

    灵兽全身一抖,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唧——!”

    温玉闭目扶额,指了指炸毛的灵兽:“你看看它的反应,像是好听的样子么?”

    容瑟沉默一两?息,声线如?冰似水:“不喜欢便?算…”了。

    最后一个字没?说出口,灵兽咬住他的袖摆,制住他后面的话?。

    容瑟抬起眸子,眼底溢着星星点点的光芒,颇为?笃定地对温玉道:“你看,它喜欢。”

    温玉:“……”

    不是,有没?有底线啊,这都?喜欢???

    她低咳两?声,想再挣扎争取一下,容瑟放在桌边的传音石掐着点儿?般的亮起。

    温玉小声提醒道:“师兄,仙尊的传音。”

    容瑟蜷了下手指,眼中的星芒散去,收起传音石,抱着灵兽转身离去。

    温玉皱着眉,看着他瘦削的背影,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仙尊近几个月召见师兄的次数比以往多出很?多,基本上师兄离开庭霜院超过一个时辰,空间的传音石便?会开始闪烁。

    似恨不得师兄时时刻刻在眼皮底下一般,无端叫人觉得压抑。

    “大?师兄。”温玉忽然?出声:“要不要去山下逛一逛?”

    容瑟侧目看过去,温玉笑颜如?花,晃了晃手中的三张出山宗令:“师父嫌我打扰他炼剑,打发给我的。听说山下有灯会,繁灯千里,师兄陪我去瞧一瞧,好不好?”

    分明是邵岩没?空理会她,又担心她无聊,给她开了几张下山的宗令,让她能自由出入宗门。

    温玉两?指抵着下颌,轻“唔”一声,又补充道:“叫上时云一起。”

    时云记在容瑟的名下,算是容瑟的半个徒弟,温玉爱屋及乌,对时云颇有几分亲近之感。

    对于温玉,邵岩一向大?方纵容,容瑟同样不例外,他从来不会拒绝温玉的要求。

    青年点点头,轻轻开口:“好。”

    温玉取出传音石向时云传音,话?甫一落音,时云毫不犹豫拒绝:“不去。”

    温玉气恼地磨牙:“大?师兄同去。”

    “…”

    时云想也不想改口:“马上到。”

    温玉:“……”

    温玉气鼓鼓收起传音石,对上容瑟看过来的目光,解释道:“我看他一直在找你,给了他一个传音石,方便?联系。”

    容瑟的重心放在破阵上,倒是对时云忽略良多——尽管在他眼中时云是颜离山的棋子,但截止目前?为?止,对方并没?有做出任何伤害他的事。

    “多谢。”容瑟道。

    温玉摆摆手:“我好歹算他的师叔,照顾他一下应该的。”

    容瑟又问?了几句时云的近况,温玉刚说完,时云的身影急急忙忙奔近来。

    一段时间不见,时云长得强壮不少?,古铜色的皮肤沁着汗水,身上的伤口结痂脱落,健硕的肌肉将外门弟子的粗布衣衫撑得满满当当。

    粗黑的长发用黑色发带潦草的绑在脑后,露出轮廓英挺分明的五官,耳廓处的疤痕横贯而过,看着十分悚目骇人。

    时云呼喘着粗气,宽阔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漆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面前?的青年,汗水划过眼皮都?不眨动一下眼睛。

    像是生怕一闭眼,青年又见不到踪影。

    容瑟半阖下眼睫,不自在地微别开脸,避开男人灼热的视线。

    温玉又好气又好笑,弯下指头,指了指自个儿?:“你眼里只有师兄,有没?有看到师叔我也在啊?”

    时云敷衍地朝她的方向转了一下脑袋,又快速转回头去,直勾勾地凝视着青年,粗犷的喉结上下滚动,粗噶醇厚的声音一字一顿。

    “仙…大?师兄。”

    63 交易

    容瑟微微颔首, 怀中的灵兽扒拉着他的衣袖,欢快地蹭着,似恨不得粘青年身上。

    温玉又一度气笑,向容瑟告状:“师兄, 你看看他们, 一个两个都没良心。”

    灵兽是, 时云同是。

    时云沉默片刻, 像完成任务一样的补上话:“温师姐。”

    温玉再一次纠正:“师叔, 温师叔。”

    时云像是没听到?一般,嘴巴紧闭,堪比蚌壳。

    温玉面露无奈:“到?底是谁教你这么叫的?”

    辈分不是全乱了吗?

    容瑟摸灵兽毛的手顿了一下,淡淡地开口:“我教的。”

    他以后要离开宗门,但是时云要留下来,自是与他平辈, 叫温玉师姐,没什么不对。

    温玉:“……”

    怪不得不论她怎么教时云,对方都死活不改口。

    温玉妥协:“算了, 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我没那么多讲究。”

    一个称呼而已,她懒得多去纠结。

    —

    遥远的天际上,万道霞光洒落而下, 穿过参差的云层, 投落下重重的云影。

    护山守卫查看过宗令,顺利放行。

    三人?来到?山下,大街小巷的灯楼已经搭建完成, 长达数十里的长街,灯楼高?达数丈, 有的比城墙还高?。

    样式各异的好看花灯悬挂其上,烛灯招摇,满地灼灼光辉。

    家家户户倾巢而出,四周人?头攒动,伴随着此起彼伏笑谈声,热闹非凡。

    容瑟踩着交相辉映的烛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穿梭,眼底没有映出半点灯火的影子。

    长长的乌发滑落肩背、颈项,身上浅淡的青竹香飘散开去。

    几个擦身而过的年轻人?鼻翼收缩,心头重重一跳,急促地喘一口气,下意识回头看去。

    眼帘中甫一映入一道清冷脱俗的身影,庞大的阴影倾覆过来,密不透风地挡住他们的视线,山一般的压迫感逼的人?透不过气。

    男人?身躯高?大,五官英挺,耳廓上横贯一道悚目的疤痕,漆黑无波动的眼珠宛如死物一般。

    对上他的眼睛,几人?身体止不住哆嗦了几下,慌里忙张地跑开,不敢再多看。

    待几人?的身影淹没在人?潮里,时云又亦步亦趋跟上青年,漆黑的双目一动不动注视着对方精致的侧颜,眼中一片炙热。

    他身上的汗差不多风干,古铜色的皮肤在灯照下,又显得黑了一些?,健硕的身躯宛如一座小山一般,几乎完全挡住容瑟的身影,不给?周围人?半点窥探的空间。

    走出好一段距离,时云才发现?温玉没有跟上来:“温师姐…”

    容瑟侧回头,温玉停在一个灯架前,正来回地打?量一盏老虎花灯。

    花灯不大,用木头雕刻而成的双面镂空老虎形状,内里点着烛,火光从镂空的缝隙中照射出来,瞧着很是生动。

    “姑娘,需要小人?取下来么?”

    摊主是个青年人?,一身粗布衣衫,掩不住儒雅的书卷气,声音温和?低沉:“都是小人?亲手做的,姑娘若是喜欢,不妨买一盏吧。”

    温玉面上闪过一丝惊讶,打?量摊主两?眼,摊主面皮略黑,容颜清俊,身材高?挺,但是偏瘦,衣衫下空荡荡的,像是剩下一副骨架。

    摊主拱手朝温玉温淡一笑:“不瞒姑娘。小人?卖花灯,是为筹上京赶考的路费,若姑娘觉得花灯有哪处不合心意,可以少给?一些?钱亦无妨。”

    温玉连连摆手:“花灯这么好看,折价未免可惜了你的好手艺。我再挑两?盏,麻烦你一并帮我取下来。”

    摊主走到?灯架前取花灯:“等灯节快结束之际,姑娘可以将?花灯放进古河里,顺着水流飘走。”

    温玉眼睛一亮,明显来了兴趣:“放花灯?”

    摊主点点头:“放灯前许个愿,听说很灵的,姑娘可以去试一试。姑娘心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温玉勾起腰间的储物袋要付钱,忽的想起她空间里全是灵石,根本没有人?间的银子。

    温玉尴尬地干笑:“不好意思,我…”

    一阵清雅竹香飘上鼻端,流水般的云袖微抬,一支莹润的手从袖中探出,放下一锭银子在摊主面前。

    “够么?”冷玉般清冽的声音响起,仿若山涧清泉缓缓流淌。

    青年直立灯架前,乌发如墨,发丝缀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半张脸陷在繁复的花灯光影之中,清冷似冰峰之上一抹终年不化的雪。

    摊主一眼陷进秾丽的艳色之中,直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反应。

    时云无波动的眼珠微微转动,转落到?摊主身上,瞳色一点点转黑。

    像是被阴冷的怪物缠上,摊主脊背一凉,四肢百骸里的血液近乎冻结。

    “公子,这太?…”摊主忙不迭低下头,吐词磕磕绊绊的,不小心看到?青年根根似玉石雕琢而成的手,前一刻的惊怕又变得局促,耳后红了一片。

    容瑟浓密的睫羽扑簌两?下,语气很淡:“借你的吉言。”

    摊主的话中听。

    温玉会心一笑,伸出花灯的吊杆推回银子:“师兄给?你,你收着便是,提前祝你高?中。”

    摊主嘴巴张了又张,一个字吐不出来。

    人?潮很快淹没三人?的身影,他缓缓抬起头,触及摊案上的银两?,心头又一阵乱跳。

    摊主深吸口气,扯过一片衣角擦了擦手,小心翼翼收起银子,贴身放好。

    —

    长街之上,人?来人?往。

    时云视线又落回青年身上,不挪动分毫。

    温玉提着三盏花灯,姣好的面容上满是兴奋:“师兄,挑一个,等灯会结束,陪我去放。”

    容瑟对放花灯兴致不大,淡淡瞥了眼,随手挑了一盏莲花灯,花瓣深粉,栩栩如生。

    温玉复递了一盏给?时云,又提着灯去看别的摊位。

    人?间的能?工巧匠颇多,小小的花灯,能?做出上百种花样来。

    除花灯外,还有由花灯引申出来的诗会,摊主在灯上写下谜题,由文人?雅士作诗解谜。

    人?群中不时爆发出雷动的掌声,叫好称赞之声,不绝于耳。

    温玉看得流连忘返,眸子充满好奇,等她逛完一圈,灯会接近尾声,不少人?花灯都放了。

    温玉急急忙忙赶向古河。古河绵延千里,灯会上的百姓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密密麻麻汇集到?古河岸边,围站成两?条长长的人?龙。

    温玉找到?了个人?较少的河段,学?着周遭的百姓,取下花灯吊杆,放逐花灯。

    她双掌合十许愿:“希望灵剑铸造成功!”

    “有天玄石,灵剑锻造出意外的概率很低。”容瑟不紧不慢提醒。

    “图个心安嘛。”修行之人?,自是不信愿力一说。温玉怂恿道:“师兄你许一个,凡事当?有始有终。”

    青年微阖下眼,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弧形的阴影。他淡色唇微启,正要开口,余光不经意瞥过临河的酒楼,又微微顿住。

    酒楼临河而建,四楼靠窗的厢房,窗扉大敞,青衫男子嘴角含笑,隔着长远的距离,向青年举起杯。

    温玉咬牙切齿:“季衍衡!”

    一侍从从酒楼走出,径直走到?三人?面前,毕恭毕敬对容瑟道:“容仙长,阁主请仙长去酒楼一叙。”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温玉断然拒绝:“师兄,不能?去!”

    时云看看温玉,又看看剑侍,似明白什么,手掌骤然紧握成拳,浑身的肌肉鼓胀紧绷,一副随时准备扑上去厮打?的模样。

    容瑟眼尾瞥向时云:“放心,不会有事。”

    温玉不松口,她信不过季衍衡:“不行…”

    不等她说完,容瑟缓步跟上侍从,走向酒楼。

    灯会结束,酒楼里的看客们渐渐散去,四楼厢房门开着,季衍衡倚靠在窗沿上,笑眯眯地看着侍从后面的青年。

    “没想到?,一时兴起看个灯会,能?有意外之喜。”季衍衡挥退侍从,倒上两?杯酒,推一杯到?对面,示意容瑟坐下:“容仙长不怕本阁主再捉你一次?”

    容瑟不看一眼,直立在厢房门口,手中两?张符箓流光闪烁:“季阁主大可以试一试。”

    他身中两?种药季衍衡尚且不能?对他做什么,何况他现?在完好无损。

    一语中的,季衍衡喉头哽咽住,一口气不上不下。

    容瑟捏着符箓的指节蜷了一下,微微仰起脸庞,廊道光线晕在他白皙的脸颊上:“季阁主,来做个交易,如何?”

    季衍衡微眯起眼,有种微妙的主客颠倒的错觉,不像是他逼着对方来,而是对方一直在等着他找。

    季衍衡双目攫取住眼前的青年,脸上表情不变,眼里一丝笑意也无:“交易?”

    季衍衡啄饮一口清酒。酒液滑过喉咙,他轻吐出一口气:“什么交易?”

    风轻轻吹起衣角,容瑟音质冷冽:“季阁主一定会感兴趣。”

    万宝阁网罗三界奇珍异宝,季衍衡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就连三界难得一遇的天阴女,他都尝过滋味。

    季衍衡似笑非笑地轻嗤:“万宝阁可不是收破烂的,什么都…”

    “上云秘境。”容瑟一字一顿:“所有。”

    季衍衡举着酒杯的手僵立在半空中。

    两?次栽在玄灵龙蛇上,季衍衡自是调查了玄灵龙蛇的来历,对于上云秘境他并不陌生。

    上云秘境中的资源,完全够一个修士大半生甚至一生修行所用,容瑟竟全部?用来做交易?

    在修真?界,上至仙门百家,下至不入流散修,为了争夺修行资源争得头破血流的不在少数,季衍衡还是头一次见有人?将?资源往外卖的。

    联想到?他与青年的几次不愉快过节,季衍衡很难不怀疑里面有坑等着他跳。

    他锐利的眼眸直视容瑟,发觉对方不是开玩笑,面上的表情陡然变了变。

    “为什么找万宝阁?”

    容瑟微敛下目,思索一两?息:“你够无耻。”

    季衍衡手中的酒杯坠地:“???”

    64 梅开二度

    酒杯滚落地面, 碎裂成好几块。

    季衍衡瞠目结舌地看着门口的青年,万宝阁与?三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哪怕是一宗之主,对?他都客客气气的, 要给几分薄面?, 便是真对他心有不满, 亦不敢当面?骂。

    容瑟倒好, 是一点都不避讳。

    季衍衡的脸色一会青一会儿绿的, 十分精彩,不知是气的或是恼的。

    “仙长的态度不像是真?心?要与?季某合作。”季衍衡两颊肌肉鼓胀,咬牙切齿,反而像是找了个借口来涮他的。

    容瑟纤长眼睫扑簌了一下,修长的颈部线条隐入衣襟,乌黑如墨的青丝服帖地逶迤在双肩, 声音清泠泠的如山泉流动:“不,我是夸你。”

    季衍衡厚颜无耻,心?狠手辣, 背信忘义,睚眦必报,不肯吃一点亏。

    到他手上的东西,别人要是抢夺, 怎么都要割一层皮下来。哪怕是面?对?季云宗。

    “……”

    季衍衡气的发笑。

    他紧盯着容瑟衣襟领口处露出的一段瓷白修长的脖颈, 喉咙泛起一阵又一阵的干渴,脱口而出道:“仙长夸人的方式好生别致。季某忽然?有些好奇,仙长身上的春缠是怎么解的?”

    脑海里闪过青年在马车里的艳色, 季衍衡眼神发暗,直盯着容瑟的唇瓣。

    “是楼下寸步不离跟着你的毛头青?”

    他扫了眼楼下直勾勾盯着酒楼面?容凶狠的男人, 如同龇牙低吠的恶犬,似乎随时准备扑上来咬断他的咽喉。

    “或者…”季衍衡仰头大口呼吸几下,语气带着怪异:“是你的好师…”

    “季阁主。”容瑟微微侧头,薄如蝉翼的睫毛扫下一片阴影。

    他避开对?方饿狼一样的眼神,两根修长手指夹着两张闪着流光的符箓竖立在身前,白皙的侧脸平静如常:“慎言。”

    “……”

    季衍衡气息一滞,磨着后?牙槽靠回窗柩上,皮笑肉不笑道:“开个玩笑,仙长何必较真?。”

    春缠是皇宫流出来的,季衍衡常用,对?其药性比谁都清楚,容瑟身中丝绕,又加上春缠,仅凭自身根本不可能解药性。

    想到青年不知与?哪个男人勾缠过,季衍衡心?下不禁一阵扼腕,到嘴边的鸭子不仅飞走,他还是成全了别人一桩美事。

    “看来交易是谈不成了。”容瑟眼底的一片冷然?,声冷如千年寒冰:“告辞。”

    “等一等!!”眼看容瑟转身要走,季衍衡神情一变,终于收起漫不经心?的姿态。

    上云秘境中灵宝无数,他此时放走容瑟,才是真?正?的放走到嘴的鸭子。

    容瑟侧眸看向?他,淡色的唇随着呼吸微张:“季阁主还有何话说?”

    季衍衡挑眉:“交易尚未开始,仙长就?要放弃?”

    容瑟微垂下眼,偏冷的声线,宛如击玉般冰凉:“修真?界不止一个万宝阁。”

    与?季衍衡谈不拢,找下一家便是。

    季衍衡再一次哽咽住,紧咬着牙,眼神带着一点愤怒和懊恼:“你的条件。”

    他本质上是生意人,断不会放着送上门的肥肉不吃。

    清雅竹香飘散在周遭,容瑟从眼尾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淡淡开口:“先发灵誓。”

    “……”

    梅开二度。

    季衍衡黑眸危险的微眯,敢让他发两次灵誓的人,容瑟是独一个。

    容瑟安安静静站着,白玉般的脸庞在廊道的烛光下愈发惊心?动魄。

    季衍衡微微愣住,用灵力托过瓷酒壶与?酒杯,捏着把手倒上酒,仰头一饮而尽。

    “可以。不过,季某有个问题,秘境中的资源仙长完全能收为己?用,为何要拿出来做交易?”

    在修真?界,还有人嫌自个儿修炼资源太?多的?

    容瑟微敛目,黑眸像是一滩深不可测的寒潭,问识海的神识:“在未完全继承秘境的情况下,能强制夺取秘境归属么?”

    神识给出肯定的回答:“能。以你目前的修为,即便是完全继承秘境,要强夺秘境亦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修真?界弱肉强食,杀人夺宝是很常见的事。

    意料之中的答案,与?容瑟所猜的一模一样。

    容瑟鸦羽般的睫毛微微颤动,清冷的嗓音听不出半点情绪:“留不住。”

    季衍衡微微皱起眉头,面?上的疑惑表现得恰到好处,秘境已经认容瑟为主,怎么会留不住?

    容瑟没有多解释。

    上一次在主殿里的说辞,稳不住颜离山多久,他如果?想要离开季云宗,必然?会被逼着交出秘境中的灵宝乃至整个秘境的归属。

    容瑟自认目前无法与?整个宗门抗衡,上云秘境他注定带不出季云宗。

    —

    近半个时辰,容瑟从酒楼中走出。

    古河边放河灯的百姓们陆陆续续散去?,河两岸安静下来,银带一般的河水缓缓流淌着,水面?上的花灯随着水流起起伏伏,像是漫天星河落在了里面?。

    美不胜收。

    时云第一时间走近前来,浑身肌肉紧绷,漆黑的眼睛幽暗如夜火,尽数落在他身上,似要灼伤他。

    “师…”时云刚说一个字,容瑟的目光直接掠过他,落到四周,姣好的眉尖微蹙:“温玉呢?”

    时云一眨不眨盯着他,尽可能吐字清晰:“附近有…宗门弟子…求救,师姐在…半刻钟已…前去?救援。”

    容瑟低眸看向?腰间悬挂的身份令牌,上面?隐隐有一道流光窜动,正?是感应到附近同门求援信号的反应。

    “哪个方向??”容瑟问道。

    时云指向?长街尽头的密林,容瑟遥遥望了一眼,手腕翻转,指间的符箓变换,使出一个空间折叠移动阵法,消失在原地。

    密林深处伸手不见五指,细微的银辉穿透密密麻麻的树影,映照着林中的花草树木,显得影影绰绰。

    密匝匝的树叶簌籁地响,间或夹杂着兵器相接的铿锵声。

    容瑟循着声音追踪过去?,两个季云宗的弟子正?与?一黑袍人在打斗。

    两名弟子气息急促,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一,汩汩沁着鲜血,明显是处于劣势。

    容瑟环顾一圈,没看到温玉的身影,正?要抬步离去?,余光不经意扫到黑袍人的脸部——黑巾严实包裹下一双眼睛全黑,看不到丁点眼白。

    赫然?是魔傀!

    魔傀出手利落,招招攻击要害,毫不留情,一记横扫逼退两名弟子,在两人未不及反应,又反手攻击上去?。

    两弟子瞪大眼睛,心?里涌起深深的绝望:难不成他们要命丧于…

    铛——!!

    一道金光从头顶笼罩下来,形成一个铜钟形的屏障,不偏不倚挡住魔傀的致命一击,发出清越响亮的钟响。

    两人神情错愕,下意识仰起头,两张闪烁金光的符箓飘在他们头上空,钟罩正?是用符箓结的阵。

    “退后?。”清冽悦耳的声音传来,两人顺着看去?,白衣胜雪的青年指尖灵力闪动,莹白的脸庞惊人的秾丽。

    两人呼吸一滞,惊呼道:“…大师兄?!”

    容瑟没理会他们,指尖微动,要启动第二道阵法,魔傀偏头,面?部对?着他一两息,转身冲进深林之中,几个跳跃之下不见踪迹。

    两弟子松出口气,力竭倒在地上:“大师兄,你怎么…”

    “有看到温玉么?”容貌昳丽的青年居高临下反问,淡淡的青竹香飘散空中。

    两弟子闻了一下,心?头重重一跳,纷纷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不、不知道,温师姐应该是去?追其他的黑袍…”

    还有魔傀?

    不等两人说完,容瑟长指抚了下没有回应的传音石,继续往密林深处走去?。

    走出约摸半刻钟,一道带着惊怕的叫声响在前方:“…不准过来!滚开!”

    容瑟向?声源处走过去?,半人高的山挝里,宣木后?背抵着土壁,双手合握住一把剑,颤颤巍巍的指向?对?面?,艳丽的面?庞苍白如纸。

    在他不远处,一个魔傀手持短刃朝着他步步逼近。

    宣木怎会在密林里?

    疑惑一闪而过,容瑟四下里扫了一遍,没看到温玉,转身要走。

    宣木色厉内荏地与?魔傀对?峙,眼睛四处乱飘着,眼角无意捕捉到一抹白影,猛地转过头来,如溺水之人抓到浮木一般,欣喜地高喊道:“大师兄!救救我!”

    魔傀咻地“看”向?容瑟,无波动的眼睛让人头皮发麻。

    容瑟步履未停,青丝逦迆肩背,似完全没有打算施以援手。

    宣木着急地咬了咬嘴唇,不甘心?的又喊道:“我知道温师姐在哪里!!”

    容瑟瘦削的背影一顿。

    下一刻,一缕青竹香飘过鼻端,宣木眼前掠过一道白影,手腕一轻,手中的剑脱手。

    容瑟背对?站在他前面?,头也不回:“闭上眼睛。”

    宣木微微一怔,连忙闭上双眼。

    失去?视觉的依仗,其他感官反而变得敏锐。宣木闻到空气中溢散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一弹指间,与?平常人截然?不同的凄厉惨叫响彻密林。

    宣木单薄的身体害怕似的抖了两抖,听到青年淡如清泉般的嗓音:“睁眼。”

    宣木屏住呼吸,小?心?地睁开眼睛——魔傀消失在林中,青年单手持着剑,垂在身侧另一只手一滴一滴淌着血,一道横贯手掌的伤痕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师兄,你的手…”宣木满脸慌乱,上前两步要去?捧他的手查看手伤。

    剑刃银光在空气中闪烁,长剑横亘在他脖颈间,不让他靠近一步。

    容瑟反手横剑,微垂下头,侧颜在昏暗的光线中泛着莹润的白晕:“带路。”

    宣木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他白皙细腻、仿若美玉一般的手腕上,眼里精光四溢。

    他似吓到般低下头,遮掩住眼底的波澜,口中乖巧地应答道:“好,师兄随我来。”

    65 真细

    密林里一片静谧, 疏暗的光线从繁茂的枝叶缝隙间透下零星的斑点,两道一高一矮的身影一前一后的在林中?穿行。

    宣木拨开交错挡路的枝丫,余光禁不住地往斜前方瞄去。

    青年流水般的长发散落肩背,如玉的肌肤在昏暗的树影遮掩下, 仍旧白皙得夺人?眼球。

    带血的剑尖对着地, 周身的疏离清冷几乎化为实质, 拒人?千里之外。

    “你在看什么?”清冽的嗓音冷不丁回荡在密林中?。

    宣木仰起头, 对上青年略垂下的眼眸, 长长的眼睫在眼底落下一层阴影,黑白分明的眼中?没有半分温度,似能看穿人?的心底一般。

    宣木连忙敛下睫毛,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语气?颇为懂事体贴:“师兄手上的伤在流血,不处理一下么?我会一些…”

    容瑟鸦羽似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垂眸瞥了眼伤手,面上神?色极淡,似受伤的不是他一样。

    “不必。”

    找到温玉比较重要。

    宣木眸中?的光芒微微闪了闪, 容瑟…很?排斥他?

    为何?

    明明曾经三番两次帮他,应该对他有一些好感才对。

    像是被容瑟冷淡的态度震慑到,宣木两腿打了个颤,外衫凌乱, 衣摆上沾着泥, 显得有些狼狈。

    “师…”

    脚下不小心踢到一块石头,他一个踉跄往前扑去?,青竹香盈满鼻端, 两支手臂不偏不倚从?背后环住青年劲瘦的腰肢。

    “放开。”冷玉似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宛如是涓涓细流融入肺腑。

    宣木松开手臂站起身来, 忙不迭地赔罪,好似做错什么大事一般。

    四周环境昏暗,看不清他的脸,但不难想象他的神?情有多慌乱无措。

    容瑟略显苍白的面庞,宛若一尊细细雕琢的玉石像,看不出半点情绪:“离远点。”

    宣木连连应好,沾着泥污的手指着前方,略轻稚的声线有些不稳道:“师、师姐在前面。”

    容瑟轻转一个剑花,顺着宣木指的方向走去?,混杂的血腥气?与青竹香在空气?中?散开。

    宣木立在原地,不动声色闻嗅两下,借着周遭昏昧的光线,一点点掠过?青年长发遮掩下若隐若现?的腰身,放肆的张开手臂比划了下。

    真细。

    他以?少年之躯尚可环住大半,若是长成?成?年男人?,怕是一支手臂便可以?整个圈住。

    宣木深黑的眸子晕开一团浓墨,幽深似不见底的湖面。

    他缓缓放下手臂,一瘸一拐跟上前方的人?,识趣地继续为青年指路。

    走出约摸一炷香,宣木停在一处空旷的山壁前,低眉顺眼说道:“我之前正是在附近看到的温师姐。”

    容瑟环视四周,灰蒙蒙的山壁之上,几道身影极速的来回跳跃,似在激烈缠斗。

    “——这都不死??!”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山壁间传来,其中?一人?赫然是温玉。

    六个魔傀在围攻温玉!

    以?一对多,魔傀的进攻又迅猛密集,温玉明显有些招架不住。

    容瑟启动三张符箓,在温玉周身结下一个防御阵,挡住两个魔傀背后的偷袭。

    温玉似有所感地回过?头:“…大师兄?”

    “别分心。”容瑟横着剑刃在手掌上又划上一道伤,一跃上山壁,攻向魔傀。

    宣木眼眸微微一眯,容瑟…在剑上抹血?

    大约一刻钟功夫,宣木听到熟悉的凄厉惨叫,隐在阴影中?的艳丽脸庞闪过?深深的诧异。

    不等他从?震惊从?缓过?神?,两道身影从?天而降,温玉拂去?额头的虚汗,气?喘吁吁道:“魔傀难缠又难杀,还是师兄你有办法。”

    “巧合罢了。”

    容瑟长长的衣袖垂下,遮掩住流血的手,眼角无意捕捉到一簇摇曳的火光从?一隐蔽的山洞洞口冒出来,里面隐约有人?影在晃动。

    “山洞里有人??”

    温玉脸上的喜悦褪下去?,扫兴般拉下脸色,纵身跃到山洞前,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她气?急败坏的声音从?洞中?传出来:“…好心当成?驴肝肺!你爱用?不用?,真以?为我稀罕管你?!”

    容瑟跃上山洞前,抬眸向洞中?看去?,山洞里点着干柴火堆,噼里啪啦燃烧着。

    温玉背对洞口,手中?握着两瓶伤药,里侧是靠着石壁的颜昭昭。

    颜昭昭气?息紊乱,身上有不少血迹,看起来像受了不轻的伤。

    “用?不着你假好心。”颜昭昭虚弱的冷哼一声,娇俏的容颜一片无血色的惨白,腰侧悬挂的玉佩垂到地面上:“惺惺作态。”

    “少自以?为是,我是为宗门其他人?而来。”同门之间,不能不帮。

    温玉一肚子的火,要是知道求援的人?里颜昭昭,她绝对不会管:“要是我没及时赶到,你早变成?魔傀的刀下亡魂。我没计较你一而再的算计我,你反倒是摆上谱了?”

    温玉阴沉着脸,甩袖要离开山洞,一转过?身,便和站在洞口的青年撞个正着。

    颜昭昭同样看到了容瑟,冷着脸嗤笑:“该来的人?不来,不该来的人?全部到齐。真是没用?。”

    她吃力的往石壁上靠了靠,眉眼间充斥着不耐烦,不知道是在骂谁。

    容瑟最是爱多管闲事,恐怕接下来又会是一顿大道理教导,颜昭昭耳朵都听起了茧子。

    颜昭昭心里面一阵厌烦,眼底里却忍不住流露出几分得意,容瑟嘴上说着不会再管她,一听说她受伤,不还是屁颠颠的凑上来?

    颜昭昭故意往容瑟后面暼去?,对后一步到山洞的宣木招招手:“过?来,我让你带的草药呢?”

    宣木乖顺的走过?去?,摸出藏在胸前衣襟里的药草,放在颜昭昭面前。

    颜昭昭假模假样的挑出两三根,语调阴阳怪气?地拉长:“还是你有用?。不像某些人?…”

    颜昭昭的把戏并?不高明,容瑟一眼便能看穿她的想法。

    他从?头到尾没过?问颜昭昭一句,将剑插在山洞前,又一跃下山洞:“走吧。”

    温玉撇撇嘴,跟着容瑟离开山洞。

    颜昭昭手掌咻地攥紧,手中?的药草折成?弯曲的几段,瞳孔紧缩着,眼里的得意全变成?震惊。

    看到她身受重伤,容瑟居然…丢下她不管??!

    选择性忽略自内门试炼之后,容瑟就没有主动理会过?她一次,亦并?未觉得她几次三番针对容瑟,有什么不对。

    宣木侧头扫过?剑刃上流动的鲜血,指腹摩挲了两下藏在袖中?不伦不类的荷包表面,眸光明灭不定。

    —

    密林广阔不见边际,远离山洞一段距离,温玉向宗门发出信号,让其他人?来接援颜昭昭,便撒手不管。

    她一边警惕着魔傀的偷袭,一边忧心忡忡地对容瑟道:“师兄,季衍衡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我与他不过?是随便谈了几句。”与季衍衡的交易不便多说,容瑟一言带过?:“你知道山洞里是颜昭昭?”

    “我追魔傀追到山洞附近,意外发现?她受伤躲在里面。”颜昭昭的态度实在让人?火大,温玉不想多提她,语气?严肃地谈正事:“师兄,魔傀不是都坑杀在铜元镇里了么,怎么会出现?在密林里?”

    “铜元镇里的魔傀仅是很?小的一部分。”数目比起前世魔族入侵,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容瑟蹙了蹙纤长的眉尖:“不止铜元镇,上一次我在青云山同样遇到过?魔傀。与这一次遇到的魔傀有一些相像,灵敏度、修为、凶狠程度都远非铜元镇里的魔傀可以?比。”

    温玉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会?”

    魔傀岂不是会越来越难对付?万一流窜到人?间…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容瑟轻轻摇首,他并?不是很?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魔族近来行事愈发猖獗,想来应该是要有什么大动静。

    最好不要影响到他的计划。

    正思忖间,前方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难不成?是魔傀又来了?

    温玉脸色一变,厉声喝道:“是谁?!”

    “温师姐…是我。”移动的火光由远及近,如山一般的高大躯体逐渐显现?在两人?面前。

    时云手提着未来得及放逐的花灯,全身肌肉紧绷,皮肤上又沁出一层汗,湿淋淋的浸润头发,浓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

    后面跟着容瑟之前救下的两名季云宗弟子:“温师姐,大…”

    两人?偷瞄了眼容瑟,局促地低下头,嗫嚅道:“大师兄。”

    容瑟在宗门的名声并?不好,不少人?打从?心底里看轻他,两人?别扭的姿态在意料之中?。

    容瑟见惯不怪,往前走了几步,旋即又停了下来。

    一股极为强大的威压笼罩住整个密林,铺天盖地的渗透进林中?,压的人?喘不过?气?。

    容瑟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卷翘的睫羽抖了抖,微仰起脸庞,看着密林上方凌空而来的高大身影,掩藏在广袖中?的白皙手指微微收紧。

    “仙…仙尊?!”辨认出来人?的身份,两名弟子面色大变,慌张地躬身行礼。

    望宁没给一个眼神?,淡漠的双眼穿透林中?的黑暗,落到白衣青年身上。

    有如实质的目光逡巡私有物一般,在青年身上一寸寸往下移动,触及袖下半掩的一抹刺目鲜红,瞳眸陡然变得黑沉晦暗。

    像是席卷着狂风暴雨的深海面,极致浓郁的黑涌,看得让人?心中?发怵。

    容瑟微抿了下淡色的唇,下意识背着手,往身后藏了藏。

    他听到男人?低沉的嗓音,蕴含着撕裂一切风暴的可怕平静,直教人?头皮发麻。

    “你真是…”

    一字一音灌入耳中?,容瑟感觉四肢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不能动弹分毫,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受控制地被拉向空中?。

    “师兄——!!”温玉大喊,模糊不清的视野之中?,青年落入高高在上的仙尊怀中?。

    仙尊沉着一张脸,棱角分明的面孔上尽是压抑的怒气?,看向怀中?人?的眼神?阴翳而可怖。

    “…总学不乖。”

    66 屠师祖

    月轮高悬夜空, 密林顶梢上?像是铺了一层薄透银纱。

    反照在青年秾丽的脸庞上?,长长的睫毛微不可见地颤抖着,像是囚在蛛网中心?的蝴蝶。

    他整个人笼罩在密不透风的威压之下,四肢百骸里的筋脉宛如被封印住一般, 浑身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望宁双臂紧紧禁锢着怀中的人, 周身犹如淬了一层冻人的冰霜, 平静地垂眸看向?林中的几人, 幽深的眼中毫无情绪波动。

    “宗门的人随后即到。”

    林中的几人面?面?相觑一眼?, 面?上?露出狂喜,救援来得比他们?想象中的快。

    两名弟子整齐的躬身:“多谢仙尊…”

    话没说完,望宁抱着怀里的青年,踏着虚空离去。

    温玉一愣,下意识动身要追,身侧的一道?身影却比她先一步冲了出去。

    “——时云!?”

    温玉惊讶地睁大眼?睛, 连忙大声喊住对方:“回来!你追不上?的!”

    仙尊御风而行?,时云区区凡人之躯,怎么可能追得上?仙尊, 简直是天方夜谭。

    时云喘着粗气,不甘心?地停下,仰着青筋根根暴突的脖颈,死?死?盯着远处漆黑如墨的天空, 浑身肌肉紧绷, 手臂紧紧绞握,花灯细长?的吊杆应声而断。

    咔嚓——

    时云回转过头,漆黑的眼?珠像是暗不见底的深渊, 明明里面?没有任何波澜,温玉心?头却止不住一阵心?惊肉跳。

    好似被深渊里爬出来的怪物?摄住了神经, 僵立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时云一个凡人,怎么会…有这么骇人的气势?

    “他是谁?”时云一字一句问,粗噶的音质没有一点起伏。

    温玉回过神来,一脸震惊道?:“你不知…哦对,你的眼?里只看得到师兄,其他的人事物?全都?不关心?。”

    按时云的性子来说,不认得仙尊不足为奇。

    时云沉默地盯着她,执拗的等着一个答案。

    温玉头疼的轻叹出一口气,解释道?:“望宁仙尊,修真界第一人,是师兄的师尊,算你…半个师祖。”

    最后半句话,温玉说的有些?心?虚,毕竟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和仙尊攀关系。

    “师、祖。”时云拳头紧握,断裂的吊杆戳进?掌心?肉里,鲜血一滴滴流淌下。

    温玉眼?皮狠狠一跳:“你想干什么?”

    时云似感觉不到痛一般,低垂下头,交错树影遮住他狰狞凶狠的面?孔,无?人窥见的阴影之下是浓烈到惊心?的杀意。

    他想屠师祖。

    想…杀了望宁。

    —

    守山大阵在望宁面?前形同虚设,他如履平地一般,抱着容瑟进?入季云宗。

    主殿的烛火点亮着,颜离山负手站在殿门口,端正威仪的脸上?隐现几分担忧——在担心?颜昭昭。

    两人从主殿上?空掠过之际,颜离山似有所感,抬头看向?高空,什么都?没看见。

    望宁带着容瑟径直回到庭霜院,院外白梅飘零,四季不败。

    清寒的冷香侵入肺腑,容瑟生生打了个寒颤,下垂手臂上?萦绕的血腥气,混杂进?梅香之中。

    院中烛火通明,火光交错,摇曳一地。

    望宁大步坐到玉榻沿上?,大掌扣住怀中人的腰,将人牢牢锁在身前,低沉的嗓音冰冷到极致。

    “又自伤。”

    他利落的紧扣住青年的手腕,微用力往上?翻起,遍布着薄茧的指腹顺着对方纤瘦的腕骨往前滑动。

    骨节分明的宽大掌心?贴上?血淋淋的手背,一点点收拢指节,指尖一分不偏差地落在皮肉翻起的伤口上?,用力按下。

    “长?能耐了。”

    青年僵硬的身体明显地一抖,顾不上?去关注他与望宁的姿势有多别扭,手臂僵直着,肤肉细细巍巍的颤动,额头一下子沁出了冷汗,逶迤垂下玉榻的衣摆像是盛放的夜昙花。

    “弟子…不敢。”容瑟吸着气,清冽如溪水般的嗓音带着不明显的颤音。

    不敢?

    望宁刀刻般俊美的脸上?,一对眼?眸深黑如沉沉的暗夜,语气是抑制到极点的冷静:“本尊看你没什么是不敢的。”

    本以为规矩几个月,会安分一些?,哪里知道?,明知身上?有留踪阵,行?踪不可能瞒住他,依然不当他的话是一回事。

    温玉一开口,什么都?应下,还带着个…碍眼?的累赘。

    想到时云不自量力追逐上?来的情景,望宁手下力道?加重,鲜血从伤口处汩汩流出,顺着贴合的手,流进?他的指缝里。

    两人的手掌间,尽是黏腻腥浓的血腥味。

    容瑟脸色又变白一分,连唇色都?透出些?苍白,他下意识要抽回手来,全身却使不出一点力气。

    望宁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充斥着庭霜院,似连空气都?停止流动,四周鸦雀无?声。

    容瑟头左右轻微晃动一下,难受地想要逃离,瀑布般的墨发散落颈项,脖颈上?精致的凸起微微发着颤。

    望宁视线微一定格,深邃的眼?眸像笼罩上?一层灰色的烟雾,晦暗不定。

    空气中迫人的威压慢慢地散去,他缓缓松开青年的手掌,指尖一丝灵力凝聚,施出一个清尘决洗去手上?沾上?的血迹,从空间里取出两个白玉瓶,放在书案上?。

    容瑟淡淡扫了眼?瓶上?的标签,两瓶药都?是上?品中的上?品,用上?不仅能很快恢复,而且不会留疤。

    “上?药。”

    望宁的声音低沉而压迫性极强,仿佛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

    容瑟微阖下眼?,缓了缓手臂里流窜的余痛,微抿着淡色的唇瓣,伸出手去。

    眼?看手指尖即将触碰到药瓶,手腕再一次被熟悉的大掌紧捉住,一根根掰开手指,摊开手掌心?。

    一缕莹白灵力掠过掌心?上?混着鲜血的伤口,手上?的血迹消失无?踪。

    望宁劲长?的指节微蜷曲,拨开瓶塞,一点点将药末倒在他手掌的伤口上?。

    望宁…在帮他上?药?!

    容瑟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优越骨相,脊背涌起一阵阵惊悚的战栗,不由自主地要抽回手来。

    “别动。”望宁头也不抬,线条冷硬的下颚紧缩着,似乎忍耐着翻腾汹涌的冷怒。

    容瑟袖下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咬紧了嘴唇,强忍着将要溢出身体的排斥感,僵立着没有动。

    望宁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包裹过来,哪怕他与其同住一屋几个月,他依然很不适应。

    安安静静地看着望宁替他上?好药,容瑟缩回手,紧绷似弓弦的肩背稍稍放松,要从望宁身上?下来。

    扣在腰间的手陡然收紧,两道?灵力凝化成的锁链缠上?他的双手,合捆着束缚到头顶上?。

    流云袖顺着滑下,迤逦在两边肩臂处,一双纤长?优美的手臂暴露在空气中,宛如冷玉雕琢,莹润又白皙。

    而他的奇经八脉在同一时刻堵塞,体内的灵力停滞不流动,宛如一潭死?水。

    “……”

    望宁封住了他的修为!!

    容瑟后仰起头,斜瞥向?身后的男人。

    望宁低下眼?睑,幽暗的眼?神攫取住他的面?庞,全身上?下围绕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危险气息,一字一句宛如惊雷,炸‖响在容瑟的耳边。

    “容瑟,还记得上?一次本尊说过什么么?”

    【下不为例。】

    【再有下次,本尊绝不轻饶。】

    容瑟的后脑勺像是被人用闷锤锤了几下,一下子忘记了呼吸。

    不好的预感从头到脚笼罩住他,他听到背后的男人冰冷而强势的宣告。

    “接下来,该本尊算一算账了。”

    “这一次,本尊不会停手。”

    容瑟瞳眸紧缩着,全身的血液刹那凝固住。

    —

    明月爬上?窗柩,投进?一地的银辉,融进?庭霜院的漫天烛火之中。

    静的针落可闻。

    烛光拉长?玉榻边两道?重叠的身影,容颜秾嫣姝丽的青年双手被缚在头顶,身上?的衣物?一件件剥开,露出肌理分明的腰腹,再下面?是修长?白皙的腿。

    他双足踩在铺着毛绒的地面?上?,玉白的脚背上?青筋绷现,仰长?了修长?的脖颈,眼?尾泛起浅薄的红,黑曜石般的清冷眸子里氤氲着点点莹光,后背抵在身后人坚实的胸膛上?。

    流水般的乌发倾泻至空中,冰凉的发梢扫落在男人的手臂上?。

    淡色的唇瓣变得红艳,微微张开着呼气,几缕汗湿的发丝黏在玉般的脸庞上?,眼?眸里雾蒙蒙一片。

    望宁垂眸扫了一眼?手臂,闻着青年身上?溢散开的青竹香,目光犹如锋利的刀刃般在对方身上?一寸寸逡巡。

    “好生记着。”

    “你自找的。”

    容瑟趾头紧紧蜷缩着,张开唇瓣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甚至听不清望宁具体说了什么。

    身上?的灵力完全被封存,他好似砧板上?的鱼肉,任由男人宰割。

    无?止境的麻潮一圈圈堆砌上?涌,在血脉里蹿腾奔涌,他眼?神涣散着,视线无?法对焦。

    院中烛火的影子映入他的眼?中,杂糅成大片大片的混沌,像是要吞没他一般。

    —

    山下。

    温玉一行?人等待约一盏茶功夫,等到季云宗前来援助的弟子。

    得知颜昭昭受伤留在山洞里,兵分成两路,一路人去接应她。

    温玉跟着剩下的一路人绕着密林搜索魔傀的踪迹,搜寻近两个时辰,无?功而返。

    “什么魔傀,听都?没听过,胡说八道?。”颜昭昭靠在树干上?,服用过疗伤灵丹,脸上?的气色缓和了一些?。

    温玉无?语地瞥她一眼?,没有理会她。

    颜昭昭四下环顾一周,嘲讽的嗤笑:“容瑟呢?怎么,你的大师兄丢下你当逃兵?”

    除去在长?老们?面?前装乖巧,颜昭昭私下里很少称容瑟为大师兄,其他人都?习以为常。

    宣木乖巧的表情一顿,不动声色地斜眼?看向?先一步出密林的温玉一行?人。

    “关你什么事。”温玉忍无?可忍怼回去,甩袖走开,与她拉开距离。

    她皱紧眉头,魔傀来得快,去得快,究竟要做什么?

    当前最了解魔傀的,莫过于大师兄。

    温玉取出传音石,隔空向?容瑟传音,传出去几次,却都?有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师兄从来不会不应她的传音。

    温玉面?上?闪过一丝疑惑,难不成师兄是在忙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注意到她的传音?

    —

    庭霜院。

    空间里的传音石闪烁又熄灭,熄灭又闪烁,始终无?人理会。

    容瑟眼?眶水滟滟的,身体绷成一柄长?弓,汗水淌过泛红的胸膛,留下一道?道?水光。

    他急促的呼吸着,软倒在望宁的怀里。

    正对玉榻的地面?上?,水痕覆盖了一次又一次,有一些?溅在脚背上?,顺着优美的脚背骨缓缓滑下。

    “三。”

    男人低哑的嗓音不轻不重地响在头顶,容瑟身体反射性的一颤,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

    浓密纤长?的羽睫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翳,他的鬓发又湿润了几分,勾绘似的贴服在脸上?,带着热气的吐息不断喷洒在望宁的下颌处。

    有几缕从嘴角窜进?口中,舌根逐渐生出一股微麻之意来,让人急躁地想张嘴咬上?近在眼?前的唇舌。

    望宁喉结滑动几下,眼?瞳逐渐变成暗不透光的乌黑,好似聚着一团浓郁的墨。

    原本他是想惩罚青年,想看对方受不住求饶的模样,没想到…是他先失控。

    庭霜院中,梅香与竹香交相辉映,香气浓郁得惊人。

    望宁捏住怀中人的下巴,扭转过脸来,长?指抚上?沁着水光的唇瓣,来回摩挲了一遍。

    他很快收回手,容瑟并没有发觉不对,他虚软着身体,被结实有力的手臂紧紧环抱住,

    又听到男人平缓地开口:“二。”

    什…什么?

    容瑟恍惚朦胧的想,望宁在倒数,而倒数的第一个数字是…五。

    一道?闪电划过脑海,容瑟混沌的灵台里恢复一丝清明,五似乎是他在佛堂里的次数。

    望宁…在复刻佛堂!

    容瑟原先一直都?很冷静的心?湖,骤然开始变得破裂,波澜迭起。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扭动着身躯要逃离。

    下一刻,整个人悬空,摔进?玉榻上?铺开的柔软丝滑的锦被里。

    凌乱的前襟被扯到一旁,汗涔涔的胸膛贴服在锦被上?,紧实的胸肌挤压出两团圆弧,显得饱胀且有弹性。

    男人宽厚坚实的胸膛压上?他的后背,不容拒绝地继续倒数。

    “一。”

    67 宗门大比报名

    庭霜院中青竹香愈发浓郁。

    容瑟仰面被压在玉榻上, 青丝如水一般在他身‖下铺开,瓷白面容晕开绯红,眼波微转,眼底水雾缭绕。

    纤长的眼睫轻颤, 仿佛蝴蝶振动?脆弱的翅羽, 嫣红唇瓣上全是不肯发出声音而咬出的斑斑齿痕。

    身上萦绕着青竹香在热息下蒸腾出?几?丝潮气, 他微张着唇, 急促的喘‖息着, 衣襟凌乱地散开,半潮湿的逶迤在修长的身躯上,白皙的胸膛一片潮红。

    望宁单手撑在青年身侧,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唇齿间隐约颤动?的红舌,黑眸腾地燃烧起一簇暗色的幽火。

    铺天盖地的秾丽艳色像是密稠的网,望宁喉结上下滚了滚, 声音愈发的低哑:“男女有别,少与?温玉往来。”

    他与?何人来往,与?望宁有甚么关系?望宁又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过问?

    容瑟偏开头, 汗湿的几?缕发丝蜿蜒贴在潮湿的颈项上,投在眼下的阴影,遮掩去了眼底冰冷的讽刺。

    望宁目光幽深晦暗,掰开青年修长的腿, 大掌紧箍住颤抖的腰身抬高, 让青年面对面地跨坐到他的身上。

    发带不知何时松落掉到地上,三?千青丝流泻而下,发尾迤逦地散在玉榻上。

    容瑟全身忍不住一抖, 微微仰起湿漉漉的脸庞,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摇曳的烛影投照在望宁高挺的鼻梁侧翼上, 半张俊美?的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神?情,基本没怎么乱的衣襟之下,如巨蟒一般的灼烫突突地直跳。

    …怎么会?

    望宁不是修无情道的么?!!

    容瑟的脸刹那变得惨白,耳边是男人又低又缓的沉哑嗓音,平静的语气令人脊背发凉:“容瑟,本尊的耐心不多。”

    威胁。

    明目张胆的威胁。

    容瑟胸腔里有如压了千斤重石,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绳索勒住了咽喉,越是挣扎,室息感就越发的强烈,反恶感与?排斥汹涌而上,几?乎要淹没了他,简直要让他喘不上气来。

    他鸦羽似的眼睫缓缓闭上,轻轻开口:“弟子…知道了。”

    绑缚在头顶的手臂簌簌地战栗着,容瑟虚软地咬了咬唇瓣,唇上的齿痕愈发殷红:“…能放开弟子了么?”

    望宁双眼里一片黑沉,布着薄茧的大掌上移,握住青年的手腕,绑在腕上的锁链寸寸消散。

    沁着汗珠的手臂无力?软垂下,稳稳落入大掌中,望宁检查了下他手掌心上的伤口,没有崩裂的迹象,涂抹上去的药粉融进皮肉中,血已然止住。

    反而是青年的手腕上,又被勒出?一圈红痕,印在白皙的皮肤上,像是凌‖虐留下的痕迹。

    手腕上的绑缚消失,堵塞的七筋八脉顷刻变通,体内停滞的灵力?又流通起来。

    容瑟催动?灵力?,恢复一些力?气,收缩回手,抵在禁锢在腰肢的大手上。

    刚要用力?推开,耳侧又响起望宁低沉的声音:“事?不过三?,容瑟,这是本尊最后一次给你机会。”

    容瑟手一顿,佯装没听到,指间闪现两张符箓,纹络上流光闪烁,移动?阵法启动?,远离开玉榻,头也不回往外走?。

    目送青年的身影远去,望宁垂眸,紧盯着凌乱的玉榻,面容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波动?。

    挡在光影下的半边身躯,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眸底涌动?着几?分阴晦的幽芒。

    —

    容瑟施展清尘决,简单清理了下身上的污秽,径直去往后山的灵泉。

    ——哗啦!

    灵泉水搅动?声在后山中荡漾开。

    容瑟不停往身上砸着冷水,嘴唇无力?地张开,上半身趴在灵泉边的岩石上,干呕得胆汁都快吐出?来。

    乌发海藻一般在水面晃荡,容瑟如羊脂玉般的肌肤在后山白昼般的银辉下愈显苍白,抓着岩石棱角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识海里的神?识警示道:“发生什么?你的识海又在震荡。”

    明明几?个月里波动?很小,几?个时辰前突然震荡得很厉害。

    “……”

    容瑟似没听到一般,羞耻感包裹住他,他一脸无血色的苍白,唇却红得吓人,长长眼睫上坠着水珠,要掉不掉的。

    整个人都很安静清冷,全身仔细地搓洗几?遍,湿淋淋走?出?灵泉。

    “弑仙阵…”泛着水光的唇微启,话说到一半,想到什么,又咻尔顿住。

    长长的睫羽垂敛,掩住眼里的情绪,容瑟的身形渐渐隐没入后山丛林遮掩的阴影当中。

    —

    天光熹微。

    空间里的传音石掐着点闪烁,容瑟回到庭霜院,玉榻上已收拾整洁,望宁坐在书案前,不远处的桌上照常放着几?样清淡吃食。

    院中的青竹香散去了一些,闻着不再那么浓厚。

    听到脚步声,望宁指了指桌上的吃食,深邃的双目毫无波澜起伏,一如既往的深沉淡漠,好?似昨夜里的荒唐不曾存在过一般。

    容瑟睫羽轻颤,又听到望宁道:“以?后没有必要,少出?庭霜院。”

    “传音石。”

    望宁微蜷曲指节,轻轻地叩击在深色书案上,一下又一下,随着时间的流逝,空气中压迫感倍增。

    容瑟微抿下唇瓣,取出?传音石放在书案上。

    —

    光阴如梭,弹指三?载,又到季云宗三?年一度的宗门大比。

    颜离山以?季云宗的名义?,向仙门百家广发灵帖,邀请众仙门共赏比试。

    季云宗在修真界备受三?界瞩目,自是没有仙门推辞,千里迢迢的从四面八方赶往季云宗。

    季云宗自不会怠慢于人,颜离山召集各峰长老及内门弟子挑选优秀弟子接待来客,讨论半天,却没有一个令他满意的安排提议。

    颜离山心头有些火大,威严的脸孔骤然阴沉下来:“以?前做的不是好?好?的么,怎么现在什么都不会?”

    主殿之中推选出?来的几?个内门弟子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其中一人小声嘀咕道:“以?前都是大师兄在安排…”

    他们的要务是修炼,宗门事?务一向是容瑟在打?理,他们怎么会懂当中的门门道道。

    颜离山横说话的弟子一眼,环顾一圈发现容瑟没有出?现,脸色又难看两分:“容瑟人呢?!”

    颜离山宗门大比乃季云宗重中之重,他竟然都不见人?

    邵岩抚着胡须的手顿了一顿,这三?年里容瑟鲜少现身人前,宗门内外都默认是仙尊不满他修行裹足不前,罚他在庭霜院闭关思过。

    颜离山问及他的行踪,并非是觉得以?前容瑟做的很好?,要他担任宗门大比的要务,而是想找机会调容瑟出?庭霜院,逼他交出?秘境里的灵宝。

    毕竟宗主的面子不能丢,当着仙尊的面,他不好?意思向一个后辈开口要资源。

    邵岩心照不宣地慈和一笑,出?言为容瑟打?圆场:“他两三?年没管宗门事?务,与?他们几?个是半斤八两,何必打?扰去他修行,徒增仙尊不虞。”

    其他几?个长老附和地点点头,颜离山一口气梗在喉咙,吐不出?咽不下,脸色愈发难看。

    邵岩适时提议道:“找内务堂商量吧,让他们拿个主意。”

    内务堂的掌事?有几?分小聪明,照着容瑟以?前的进程安排,依葫芦画瓢安排下去。

    季云宗宗门大比,报名正?式开始。

    宗门大比分为三?轮比试,仅限内门弟子能够参加,对修为不做限制。

    第一轮比试是小云境秘境试炼,前五十名通过试炼的弟子,可获得进入下一轮比试的资格。

    第二轮是擂台比试,五十名弟子分为五个小组,按组守擂台,排名前二的两组进入下一轮比试。

    第三?轮是个人比试,晋级的弟子两两对战,胜者又进行下一轮比试,败者淘汰,如此循环,直至决出?最终的胜出?者,即宗门大比的魁首。

    魁首不仅能扬名仙门百家,受万众瞩目,还有宗门赐下的可遇不可求的法器灵丹等?,以?及向宗门提出?任何一个不违背仙门道义?、不祸及宗门、不危害三?界的要求。

    没有一个内门弟子能拒绝扬名立万,报名的弟子如往届一样数不胜数,几?近踏破内务堂的门槛。

    温玉是前几?个报名的弟子,在卷轴上填好?信息,由内务堂的人注入灵力?,卷宗变幻成一块翡翠绿的令牌,用以?区分。

    在宗门大比期间,绿令牌相当于是另一层面的身份令牌,一旦丢失或遭到损毁,即视为失去参与?大比的资格。

    而魁首的令牌,则会悬挂在宗门的主殿中,供全宗门瞻仰。

    温玉妥帖收好?绿令牌,踏出?内务堂,就撞见颜昭昭带着宣木来报名。

    颜昭昭自是有资格,但宣木…

    颜离山虽破例收下他,但终究是凡人之躯,颜昭昭让宣木参加,是嫌宣木命活太长?

    季云宗的宗门大比可不是小门小派的过家家,闹着玩儿的。

    罢了,与?她无关。

    反倒是大师兄…报名已经开始,传音石却仍旧一点动?静也无。

    大师兄这次是不准备参加吗?

    温玉紧皱眉头,大步离去,取出?传音石,试探性?地向容瑟传音。

    不意外的,又一次石沉大海。

    温玉锁眉思虑片刻,转而向邵岩传音。

    —

    庭霜院。

    细小微尘在空中漂浮,空气中白色灵力?点点浮聚,一面浮镜突然出?现在房中。

    邵岩毕恭毕敬行礼:“仙尊。”

    望宁眼皮微掀,漆黑的眸里不见半点波澜:“有事??”

    邵岩手虚握成拳抵在嘴边,底气不足地低咳两声:“闭关思过三?年,怎么都罚够了。宗门大比召开在即,是不是…咳,该放容瑟出?来报个名?”

    望宁微侧目,看向书案边安静勾画着符箓的青年,骤然被点到名字,颤动?着卷翘的眼睫,静静地望过来,黑曜石般的瞳色像是晚间缓缓流动?的湖水。

    望宁垂下眼,没有半分犹豫:“他不参加。”

    68 成全

    容瑟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持着?毛毫的指节紧缩了一下,明黄的符箓上错开歪斜的一笔。

    “……”

    邵岩一时语塞。

    宗门大比是宗门里最重要的盛事,对内门弟子至关重要,仙尊连考虑都不用, 直接替容瑟拒绝?

    念在?温玉的情面上, 邵岩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容瑟失去一个难得的试炼机会, 语重心长的劝说?道。

    “盛事当宗门上下共赏, 容瑟作?为季云宗的一份子, 最好是不要缺席。退一步来说,关在?庭霜院三年,出去透透气未尝不好。”

    望宁眉峰如刃,宛如工刀刻画,显得尤为不近人?情:“没有必要。”

    名利于修行?无用,他的首徒之名足以响名修真界。而灵宝法?器他多的是, 容瑟要多少有多少,随便?一样都可以震慑三界。

    小云境秘境里危险重重,容瑟没必要亦不值得去冒险与其?他人?争, 简直是浪费时间。

    容瑟只需要待在?庭霜院,哪里都不去。

    “……”

    邵岩慈和的表情险些挂不住,望宁油盐不进,他连下嘴劝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邵岩有些头疼, 仙尊以前从来不会过?问容瑟的事情, 怎的现?在?变得这般独断,对容瑟的掌控欲未免过?于强了些。

    “仙尊…”

    邵岩深吸一口气,想继续往下劝, 玉石般清冽的声音先一步响了起来,仿若在?山涧潺潺流淌的清泉:“可以。”

    邵岩愣了一愣, 眸光越过?望宁,看向浮镜中露出半个侧颜的青年。

    青年青丝如墨,浓密卷翘的眼睫微垂着?,扑簌的扇动两下,细细地看了一会儿画花的符箓,缓缓放下沾着?朱砂的毛毫,微仰起白皙的脸庞,一字一顿道:“弟子要参加大?比。”

    望宁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漆黑瞳色顷刻冷凝下去,丝丝缕缕冻结人?心。

    容瑟睫毛纤长,半掩住眸内的潋滟,不卑不亢地重复:“弟子想报名参加宗门大?比。”

    砰——!

    紧闭的窗柩从中间崩裂开,望宁身上陡然释放的强大?气场充斥整个庭霜院,连浮镜对面的邵岩都有些透不过?气。

    “你说?什么?”

    容瑟垂在?身侧的手指一点点攥紧,面色在?威压下微微发白,咬着?唇瓣坚定地开口:“请师尊成全。”

    望宁居高临下地看着?容瑟,侧脸的轮廓锋利冰冷,让人?感到一股不可抵抗的压迫。

    邵岩眉心狠狠一跳,连忙顶着?压力出来救场:“仙尊息怒!容瑟所求乃是情有可原,往届他都有参与,若是不报名,宗门里难免又?生流言。”

    邵岩叹出口气:“仙尊常年闭关,不知宗门里的情况。人?言可畏,杀人?于无形啊。”

    宗门里关于容瑟的流言一直没有断过?,邵岩多少听过?一些,以前他对容瑟没有好感,故而没有多少感觉。

    现?今他爱屋及乌,回想起那些难听的流言,心里止不住为容瑟心疼。

    若非容瑟是仙尊的首徒,他必然厚着?脸皮讨过?来收为弟子。

    望宁眼帘微低,想到他之前去膳堂找容瑟,宗门其?他弟子肆无忌惮排挤嘲讽青年的画面。

    一个个的眼里、面孔上全是令人?心惊的恶意,半点看不到对大?师兄该有的敬重。

    而青年面不改色,半点不惊讶,似乎是习以为常。

    习惯被嘲讽。

    习惯被打压。

    习惯被孤立。

    习惯…独身无援。

    十四年的循环往复,十四年的周而复始,他当日在?膳堂所见,不过?是冰山一角。

    瞥见望宁的神情似有些松动,邵岩不着?痕迹地松出一口气,立即乘胜追击,一一道出从温玉口中听说?的,关于容瑟十几年里的种种。

    容瑟静静地听着?,明明全都是他前世的亲身经历,对他而言却恍如隔世,宛如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迷雾,有种不真实感。

    望宁在?邵岩说?第一句话,周身气场便?冷了下来,随着?时间流逝,庭霜院里的温度越来越低,后面的几句话邵岩几乎是打着?牙颤说?完的。

    “…于情于理,仙尊都不该过?多拘着?他,容瑟以后要留在?季云宗几百年,甚至可能是上千年。多与同门接触,于他而言利大?于弊。”

    望宁眼底暗沉,侧头看向书案前的青年,轮廓线条蕴藏着?锋利寒意。

    他盯着?青年平静如事外人?的脸庞,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你真的想参加?”

    容瑟睫羽轻颤,声线如冰似水:“是。”

    他耐心地在?庭霜院待上三年,等的就是宗门大?比,无论望宁同不同意,他都会想办法?参加,不过?是邵岩先一步替他提出来罢了。

    至于目的,自是与邵岩所言背道而驰。

    ——留在?季云宗?

    从前世他被驱逐出去,就没有想过?要留下来。重生以后,更是没有一刻动摇过?离开的决定。

    望宁微垂下眼,没说?答应,亦没有明确说?不答应。

    邵岩抚着?花白胡须,一时拿不准望宁的意思,若是仙尊不允,他对温玉可没办法?交代。

    邵岩眼里闪着?几分疑惑,还想继续问一问,望宁弹指散去浮镜,庭霜院恢复安静。

    耀眼天?光从窗柩爬上书案,容瑟重新执朱砂笔,又?取出一叠符箓勾画,乌发散落肩背,神情专注而认真。

    望宁视线微微顿住,注视着?青年冷玉一般几乎透明的肌肤,眼瞳幽黑如深潭。

    容瑟近来画的符箓…未免太?多了些。

    —

    宗门大?比报名为期半个月,在?最后三日,仙门百家陆陆续续到达季云宗。

    内务堂安排一批弟子前去接待,复带着?众仙门游览季云宗。

    作?为仙门第一,季云宗恢宏大?气,各峰高耸入云,云雾缭绕,美不胜收。

    空气中萦绕的浓郁灵气,令人?心神振奋,不少仙门驻足,流连忘返。

    云渺宗一行?人?中,一面容清秀的青年与众人?的反应截然相反,周遭的美景半点没映入眼,伸长着?脖颈,四处张望着?,似在?找什么人?。

    “仙友。”青年叫住带路的季云宗弟子,白净的脸庞上浮上一团不自然的红晕:“那什么…容仙友在?何处,为何在?宗里不见他?”

    “你是指…大?师兄?”季云宗姓容的唯有容瑟一人?。

    青年忙不迭点头,晶亮的眼神羞怯地闪躲着?:“对对对,正是他。”

    弟子面上闪过?一抹怪异之色,不由多看青年两眼,语气中有几分不明显的阴阳怪气:“他啊,修为太?差,仙尊罚关禁闭,还没有出来呢。”

    …关、关禁闭?

    青年张大?眼睛,脸上掩不住的失落:“他不参加大?比吗?”

    弟子摇摇头:“不知。”

    离宗门大?比报名剩下不到三日,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

    不过?,以容瑟的修为,即便?是参加宗门大?比,亦不过?是与以前一样当炮灰,在?第二?轮被刷下来——无人?愿意与他组队。

    青年低垂下头,神情愈发失落。

    “嗤——”

    一声轻蔑嗤笑从后面传来,青年回过?头,一行?玄风仙门的人?朝他走近来,向行?天?扬着?下巴,满脸的不屑嘲讽。

    “区区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废物?,恐怕仅有你当他是个宝。”经过?青年身旁,向行?天?啐出口唾沫,压低声音冷冷道:“我呸!什么东西!”

    如果不是容瑟,他不会沦落到三年不能修炼,至今双腿仍隐隐作?痛,受尽折磨。

    向行?天?双目里阴火熊熊燃烧,咬紧着?后牙槽,面庞微微扭曲变形。

    齐牧眉头倒竖,怒目而视:“对容仙友放尊重些!”

    “尊重?”向行?天?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变本加厉道:“他配么?”

    不过?是仗着?有仙尊撑腰,不然,仅凭容瑟一个人?,在?上云秘境里,他就已经…

    脑海里不自禁闪过?一张姝丽如仙的面容,几缕黑发粘黏在?清冷的侧颜上,白皙脸庞透着?一股惨白伶仃的寒霜。

    很轻易便?勾得人?邪念横生。

    向行?天?心口重重一跳,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胸膛剧烈起伏,双眼里逐渐蔓延上红血丝。

    “不是什么人?都能参加宗门大?比,你的容仙友没有资格,他应该在?榻上…”

    齐牧忽的昂起头颅,越过?他的肩头,看向他身后,眼睛里光芒一下子亮得惊人?。

    向行?天?似有所感,扭转过?身,顺着?看过?去。

    雪肤乌发青年从不远处的石阶上行?过?,青丝散落颈项,玉一般的指尖勾着?一个翠绿的令牌。

    像是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大?师兄。”带路的弟子做足表面功夫,恭敬向青年行?礼。

    青年步履一顿,侧过?脸来扫了一眼,姝丽的面庞上,半垂的眼睫像两把精致的小扇。

    全场鸦雀无声,仅隐约有不少人?的喘气声变得粗重了一些。

    目送青年的背影消失,带路的季云宗弟子回过?神道:“大?师兄报名了!?”

    齐牧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一扫前一刻的沮丧:“真的?”

    弟子指着?容瑟走过?来的方向,娓娓解释道:“若是猜的不错,师兄是刚从内务堂出来,他手中的绿令牌正是报名的证明。”

    齐牧兴奋得几乎要原地跳起来:“那…岂不是意味着?我能在?宗门大?比上看到容仙友?!”

    弟子颔首不语,看着?齐牧的眼里有几分意味不明。

    看容瑟?

    看他第二?轮被刷下来吗?

    他倒是要看看,当容瑟在?第二?轮被刷下来,齐牧是个什么模样,还会不会这么崇拜容瑟。

    69 盛宴

    霞光刺破云雾, 折射出炫彩的光芒。

    容瑟不?紧不?慢地往庭霜院走,令牌上凸出的?纹络硌着指腹,衬着他白皙的指节又显晶莹剔透几分。

    重新得到宗门大比的令牌,他的?心境出乎意料的?平和。

    识海里的?神识冷不?丁道:“难得你的识海一片平稳。”

    毕竟自从他寄存识海, 容瑟的?识海鲜有安和的?时候。

    容瑟眼睑半垂, 眼底闪过一道粼粼波光, 纤长浓密的?睫羽遮住他的?情绪。

    他不?动声色地回道:“大概是…好事将近。”

    他即将要离开季云宗, 离开前世拉他入地狱的?深渊。

    他将得到解脱。

    他将无?拘无?束。

    他将余生自由。

    可不?正是天大的?好事么?

    神识看不?到外?界, 不?知发生何事,沉默片刻道:“恭喜。”

    容瑟抚着令牌,垂眸不?语,他不?需要任何人?的?祝福。

    缓步走进庭霜院,望宁正立在?窗柩前,周身灵气萦绕, 周遭的?空气似都稀薄几分。

    “师尊。”容瑟语气清淡如水,越过望宁走向书案,继续勾画符箓。

    执着朱砂毛毫的?手?白皙无?瑕, 宛如冷玉雕琢一般,安静地一笔一划勾勒,目光沉静专注,白玉似的?脸庞在?阳光下愈发惊心动魄。

    望宁微侧压下眼, 一寸寸扫过青年?细窄的?腰身, 定格在?佩吊的?翠绿欲滴的?令牌上,半张脸陷在?窗外?的?光影之中,看不?清神色。

    —

    季云宗前殿热闹喧嚣, 庭霜院一如既往地冷清。

    不?必忙前忙后主持大比,容瑟前所未有的?轻松, 规矩待在?院中。

    随着大比的?接近,他的?心境愈发波澜不?起,连半夜惊厥而醒的?次数都变得少了?些。

    —

    万丈苍穹之上,云海翻腾,薄光穿过参差的?云层,投落下斑驳的?光影。

    季云宗上下人?影重重,参与宗门大比的?弟子陆陆续续赶往前殿,个个精神抖擞。

    仙门百家端坐殿中,静候着大比开始。

    “不?愧是季云宗,当真是人?才济济啊。”苍山门的?掌门抚着下颌上的?胡须,眼中是掩不?住的?艳羡。

    殿外?的?弟子随便拎一个出来,天资放在?其?他仙门,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玄风仙门的?门主含着笑附和:“修真界有季云宗,安矣。”

    坐在?门主旁侧的?向行天不?轻不?重地冷哼:“确实,有些个仙门是比不?上的?,是吧,夏侯宗主?”

    夏侯理端正着脸,没有应话,云渺宗元气大损,大不?如前,以前或许与季云宗有一比之力,现在?却是望尘莫及。

    不?过,好歹是一宗之主,断没有被小?辈踩在?头上的?道理。

    夏侯理斜视玄风门主一眼,醇厚的?嗓音不?怒自威:“云渺宗如何,劳烦你操心。不?过,玄风仙门倒是愈发没落不?济,什么上不?得台面的?都往外?带,不?怕在?颜宗主面前丢了?颜面。”

    “你!”向行天表情骤变,一会儿青一会儿紫,精彩纷呈。

    玄风门主眼睛微眯,笑眯眯地盯着夏侯理片刻,斜吔了?向行天一眼:“夏侯宗主教训的?是,还不?向夏侯宗主道歉。”

    向行天面色僵硬,紧咬着牙与门主对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躬身道歉。

    夏侯理目不?斜视,连眼神都没分他一个,气的?向行天五官歪曲。

    在?夏侯理下方的?长明寺一众人?从头到尾缄默不?语,长明寺损伤惨重,尚在?重修之中,派来观大比的?寺僧寥寥无?几,在?众仙门中显得单薄而格格不?入。

    主座上方的?季云宗一行人?,饶有兴致地看着殿中的?闹剧,在?向行天忍不?住火气的?前一刻,轻飘飘地站出来主持公?道。

    “仙门百家一条心,诸位若是为些小?事伤到和气,未免不?值当。”

    客随主便,仙门百家无?一人?说?不?是,有眼力见的?转开话题。

    其?乐融融的?场面落入殿外?的?人?眼中,少年?微垂下眼,眼中波诡云谲,明灭不?定。

    “怎么,在?害怕吗?”颜昭昭微低身问道,娇俏的?脸上一派神采飞扬。

    “不?怕。有师姐在?,不?会有事的?,我相信师姐。”宣木收回视线,仰起头朝颜昭昭腼腆乖巧一笑。

    颜昭昭心情大好:“放心,进了?秘境,师姐保护你周全。”

    “谢谢师姐!”宣木眸光闪了?闪,随手?指向不?远处众星捧月般的?年?轻男子:“他是谁?”

    男子一身黑衣,腰封收紧,干净利落地勒出挺拔结实的?身材,一双凤眼狭长深邃,薄唇含笑,容貌俊美?卓越,举手?投足间自带几分傲气。

    双臂夹抱着灵剑,看起来一副懒洋洋的?姿态,却偏偏气势逼人?。

    颜昭昭面上一僵,似乎有些不?自在?:“他…他是我爹爹的?关?门弟子,盛宴。脾气古怪得很?,你不?必理会,以后在?宗门里遇到,避离远一点就是。”

    宣木点点头,刚要应下,低沉磁性的?声音由远及近:“背后说?人?坏话不?太好吧?…未、婚、妻?”

    最后三个字加重语气,语调故意拉得很?长,像是生怕周围的?人?听?不?到。

    颜离山曾当众宣布颜昭昭与盛宴的?婚约,宗门里的?大多数人?都知道两人?的?关?系,但?是一些个新入门的?弟子不?清楚。

    好奇、探究的?视线在?颜昭昭身上来回转着,像是跗骨之蛛网,让颜昭昭难堪又倍觉屈辱。

    盛宴停在?两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瞥了?眼宣木,冰冷的?眼神宛若黑夜中的?鹰。

    “你胡说?什么?”颜昭昭慌乱地看了?看宣木,压低着声音对盛宴警告道:“爹爹看好你,是他的?事。我从来没有承认过,你嘴巴放干净一点,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对他不?客气?

    看来他在?外?修行的?几年?时间里,颜昭昭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盛宴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剑眉,低沉的?尾音蕴含着危险的?气息:“承不?承认是你的?事,顶着我未婚妻的?名头,勾搭小?白脸,带着他四处招摇…颜昭昭,你真当我盛宴没有脾气?”

    颜昭昭神情顷刻变得难看,干巴巴地解释道:“我、我与宣木不?是你以为的?…”

    “是与不?是,你我心知肚明。”盛宴不?屑的?冷笑,抱着剑转身离去。

    走出两步,又旋即停下来。

    炽热幽暗的?眼神紧盯着人?群之外?缓步而来的?青年?,脚下仿佛生了?根一般,手?臂肌肉下意识绷紧,死?死?攥紧着剑鞘,呼吸一点点变得粗沉。

    “大、师、兄。”盛宴滚着喉结,一字一顿像是从喉咙深处里逼仄出来的?。

    青年?微抬头扫了?他一眼,几缕如水般的?青丝逶迤颈项,贴服着他极白的?皮肤,衬着淡色的?唇色多了?几分殷红。

    潋滟着水色的?黑眸像是一滩深不?可测的?寒潭,令人?不?敢直视。

    盛宴喉头一梗,喘‖息声愈发急促,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青年?平淡无?波地转移开眼,半张白皙的?侧脸,在?熹微天光中,晕着莹润的?光泽。

    好似在?青年?的?眼中,从来没有他的?身影。

    盛宴眸光陡然变得森寒刺骨,没有表情的?脸无?端让周围准备上前攀关?系的?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容瑟随便找了?个无?人?的?位置站立,纤密的?羽睫投下一片阴影,他预想中最坏的?情况出现——外?出修行的?盛宴在?大比之前赶回了?宗门。

    盛宴是颜离山亲收的?关?门弟子,即下一任季云宗宗主的?继承人?。年?龄与他相仿,身怀百年?难见的?天灵根,天资悟性生来高人?一等。

    与他在?宗门处处遭人?唾弃不?同,盛宴在?宗门里备受拥护,颜离山与几个长老亦对他青睐有加,甚至不?少人?都在?传,如果不?是他运气好占了?个先入门的?先机,望宁首徒之位该是属于盛宴的?。

    而盛宴亦似与他不?对付,他不?论做什么,盛宴或者?他的?跟班都要横插一脚捣乱。

    前几次宗门大比中,他在?第二轮被刷下来,其?中不?无?盛宴的?暗中推波助澜。

    直到前些年?盛宴修为到达瓶颈,出门修行寻找突破的?机遇,他的?日子方稍微安平一些。

    在?前世,这一次的?宗门大比中,盛宴并没有赶回来,他本以为这一世会一模一样。

    按盛宴以往的?作为,在?比试中恐怕会对他做手?脚。容瑟眉尖微蹙,眸底淌过一缕深思。

    —

    辰正。

    宗门大比正式开始,颜离山嘱咐邵岩带参加大比弟子去小?云境入口等候秘境开启。

    一股强大的?灵压铺天盖地地罩住主殿,殿内外?的?众人?宛如泰山压顶,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众人?面露惊骇,纷纷仰头望去,望宁凌空而至,如履平地一般,步向最高的?主座,鼻梁高挺,眉眼锋利冷峻,整个人?带着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气场。

    众人?看上一眼,便惊惧地不?敢再多看。

    “仙…仙尊?!”几个长老惊讶得合不?拢嘴,邵岩差点错手?扯下一把胡须,痛的?龇牙咧嘴,好一阵才缓过来。

    望宁向来不?管宗门事务,以前颜离山邀他坐镇宗门大比,他理也不?理,从来不?曾现身。

    现今怎么…?

    颜离山脑中纷杂思绪一一闪现,面上却没露出多少异样,毕恭毕敬问道:“仙尊到前殿来,是有什么吩咐么?”

    望宁幽潭般深不?见底的?眼睛掠向殿外?,在?人?群之外?长身而立的?青年?身上顿一顿。

    “仙尊?”颜离山疑惑。

    望宁略垂眸,微微冲着他瞥了?过来,眼神淡漠得没有多余的?情愫。

    颜离山脊背骤然泛起一阵凉意,听?到男人?没什么温度的?开口:“继续。”

    在?场的?众人?愣了?一愣。望宁高坐主座,浑身萦绕的?紧迫威压,让人?不?敢置喙。

    意思不?言而喻。

    容瑟掩在?袖下的?手?指一点点蜷紧,又与前世不?一样,望宁居然会坐镇宗门大比!?

    70 宗门大比【一】

    殿内外一片死?寂。

    温玉悄悄绕到容瑟身侧, 压低声音问道?:“师兄,仙尊不是一向不参与宗门事务么,怎么会…?”

    容瑟手?指一点点松开,微垂下?眼帘, 神情看不出异样:“不知。”

    望宁的行事与前世很不一样, 但是, 总体而言, 对他的计划影响不大。

    邵岩不着痕迹横了一眼温玉, 示意她安分一点,低咳一声提醒道?:“宗主?,开启小云秘境。”

    颜离山从震惊中?缓过来,收敛好面上的表情?,祭出季云宗掌门玄令。

    掌门玄令乃万年玄玉铸造而成,成年男子小臂长?短, 二分之一是长?柄,二分之一是悬空的玄珠,四周攀附着镂空的流云纹样的纹络。

    玄珠中?蕴含强大的天地之力, 能割裂开空间,维持空间不崩塌。历任宗主?在魂消之际,会将毕生修为注入令牌中?,传给下?一任宗主?, 助其修炼。

    小云境正是由掌门玄令割裂出的小空间, 内部的空间构造随着时间流逝会自行进行调整。

    故而,小云秘境一直在变化,无人预测得到下?一次开启, 内部是个什么模样。

    颜离山手?掌凝聚灵力,注入到玄令之中?, 玄令通体发出莹光,肉眼可见灵力在玄令中?行走,朝着顶端的玄珠汇聚。

    玄珠发出耀眼白?光,极快的旋转起来,丝丝缕缕的纯白?烟雾从玄珠中?散发出来,有生命力一般在半空之中?凝聚。

    随着白?雾愈凝愈多,主?殿上空形成巨大的灵力漩涡流,令人窒息的压迫不断从漩涡中?传出。

    殿内外的众人连忙凝神,驱动?灵力在自身周围设下?保护结界。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玄珠旋转速度减缓下?来,半空中?巨大的漩涡逐渐变得稀薄,一道?泛着光秘境入口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入口后面,就?是小云境秘境。

    邵岩语气严肃地宣布:“本次小云境比试考核的标准与以往相同?,取到秘境中?的红灵果并带出秘境,完好无损地交到我的手?上,前?五十名完成考核的人获得进入第二轮比试的资格!”

    邵岩摊开手?心,一颗佛珠般大小的红色果子悬空浮现在众人眼前?,表皮溢着淡淡的果香,隐隐约约有沁人心脾的灵力从果子中?散发出来。

    红灵果是炼制疗伤圣品的绝佳材料,乃是小云境中?独有,三年结一次果,分散在秘境的不同?角落,不多不少,正好五十颗,由于秘境的构造一直在变,因而红灵果的位置飘忽不定,寻找起来并不容易。

    一弹指,邵岩手?掌合拢,红灵果收回空间里:“本次比试原则上允许组队,允许一定程度上的互相抢夺,但是切记点到为止,不可恶意重伤甚至伤及性命。否则,定严惩不贷!”

    “…!!…”

    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规则!

    众人面面相觑一眼,眼底的光芒闪烁不定,允许伤人夺宝,是不是意味着…可以直接坐收渔翁之利?

    心里的念头?千回百转,萦绕在众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容瑟眼睫颤抖几下?垂落,面色很是平静,规则与前?世一模一样,一点儿都没有变。

    邵岩不动?声色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再?度开口道?:“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自由组队。”

    众人开始三三两两找寻伙伴,颜昭昭自是与宣木一起行动?,盛宴周围围着不少人,都想邀请他组队。

    盛宴漫不经心应付着,余光不自禁地往人群之外的青年瞥去。

    青年孤零零地静立着,周围空无一人,身影瘦削而伶仃,像是高空之中?孤悬的清月。

    盛宴唇角笑意加深,略挺直身,要拨开面前?挡路的人,向青年走过去。

    一道?纤细的身影先一步走到青年身边,盛宴眼神骤然阴沉,嘴角微笑不减,却看的让人心头?直发寒。

    温玉主?动?发出邀请,俏丽的脸上满是灵动?朝气:“师兄,与我一起组队吧?”

    容瑟静静看着温玉片刻,垂眸轻轻地开口,清冽的声质带着些许的沙哑:“不了。”

    前?世没有和温玉组队,温玉都遭了殃,躲都躲不及。

    这一世,好不容易让温玉避离前?世的灾妄,他不能再?拉她进深渊。

    重要的是,前?世直至他在众人面前?入魔,他都不知道?身上的魔气从何而来——有可能是在入秘境前?沾上的,亦有可能是在入秘境后不知在何处染上的。

    今生会不会出现前?世的状况,他并不确定,但是哪怕仅是万分之一的概率,他都赌不起。

    没料到容瑟会拒绝,温玉面上掩不住的失望:“师兄是有组队的人选了么?”

    容瑟轻轻摇头?,长?长?的乌发如瀑布般倾泻在空中?,如实道?:“没有。“

    不看看周围的人,有一个是想和他组队的吗?

    温玉似想到同?一点上,想继续追问,邵岩走过来,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容瑟不与你组队,想必是有别的打算,休要胡搅蛮缠。”

    温玉委屈瘪瘪嘴,揉着额头?转去找同?峰下?的其他人。

    邵岩哭笑不得:“她被我宠坏了,你多担待。”

    “没有。温玉很好。”容瑟收回视线,转过身来,竖掌立于身前?,认真地朝邵岩躬身行礼:“以后温玉都拜托长?老了。”

    邵岩微微一愣,好端端的,容瑟怎么这般正式地向他行礼?

    邵岩没有多想,长?辈似的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好好表现,仙尊在外面看着呢。”

    容瑟仰慕仙尊,若在仙尊眼下?取得好名头?,与仙尊的关系必然能再?近一步。

    邵岩回头?看向主?殿中?高坐主?座的男人,对方正垂眸看过来,视线不偏不倚落在他的手?背上,漆黑的双目中?,一片幽暗的黑沉。

    恍惚之间,可怕得很。

    一股凉意蹿上脊背,邵岩犹如被火石烫到,下?意识缩回手?。

    容瑟不明?所以地顺着看向主?殿,颜离山与望宁商谈着什么,男人冰冷的脸庞,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

    “没什么。”邵岩努力扯出个笑容:“咳,进、进秘境去吧。”

    —

    小云境入口处莹白?光点流溢,在季云宗弟子靠近之际,分剥出一缕射向其腰间的绿令牌。

    绿令牌内里通透,白?光在里面转一圈,又反射回莹光之中?,入口处的屏障如薄膜一般,一点点变透明?至消失。

    避免在秘境与温玉撞上,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容瑟等在最?后几个进秘境。

    一踏进入口,白?光寸寸吞没他的身影,他的眼前?陡然昏花,一阵失重感传来。

    半刻钟左右,容瑟双足落到实处,鼻息间刚浮上浓郁的绿植清新味,一阵接一阵的惊叫声在他周围响起来。

    容瑟放眼望去,面前?一片遮天蔽日的绿林,一眼望不到头?。

    林中?荆棘藤蔓遍布,有些高悬吊在树干的枝桠间,先进来的弟子不知触发什么隐秘,林中?的荆棘藤蔓如同?活过来一般,追着他们缠绕绞困。

    藤蔓砍不断,刺不穿,粗壮的藤宛如绿巨蟒一样,行动?十分灵活,不少人在林中?狼狈逃窜,身上被荆棘刮划出血淋淋的伤口。

    容瑟环顾一圈,发现温玉居然在其中?,一条藤蔓正追着她。

    眼看藤蔓要缠绕上温玉的脚踝,一片金光闪耀,一堵金晃晃的屏障阻隔下?藤蔓的进攻。

    温玉喘出口气,昂头?看去,容瑟两根白?皙指节间,三张符箓闪烁着流光。

    正是容瑟启动?阵法,替她挡住了藤蔓。

    “多谢大师…”

    温玉脸色骤变,正要提醒容瑟小心背后,容瑟微侧身,精准避开三根藤蔓的攻击。

    而后像是提前?知道?藤蔓攻击的落点在哪儿一般,敏捷地在深林的枝桠间跳跃,次次避开藤蔓的围攻,层叠翩跹的衣摆像是绽放的昙花。

    很明?显,藤蔓奈何不了容瑟。

    温玉松出口气,抓住时机摆脱藤蔓的纠缠,御剑往深林高处冲飞出去。

    “大师兄救我!”其他被困的人看到希望,纷纷高声向容瑟呼救。

    容瑟变换符箓,避挡下?再?度攻击上来的藤蔓,声音有些冷冽,犹如干年寒冰:“与我有甚么关系?”

    他不看众人一眼,以符箓结的阵为媒介,一步步跃上高中?,冲出深林。

    留下?呆滞的众人,一脸的难以置信:怎么会,容瑟居然不救他们?!!

    容瑟没错过众人惊愕地神情?,黑鸦似的长?睫覆下?,遮住眼里的讽刺。

    前?世他入境的时机早一些,与众人一起遇到的藤蔓围攻,他以一己之力拖住藤蔓,将众人一个个送出深林。

    但在他好不容易逃出深林追上众人,听到的却是一声声不屑的贬低。

    “他不会还在等着我们去救他吧?”

    “谁要去啊,晦气!大公无私的样子做给谁看呢!”

    “早看不惯他一副说教?的派头?,修为悟性样样不如人,哪来的脸面说三道?四?与他同?门都觉得丢脸。”

    “温玉不知道?哪根筋搭错,非要与一个废物搅和在一起,一点看人的眼光都没有。”

    “她不是遭报应了么?灵丹尽碎,不能修炼,与她的师兄正好组成一对废物。”

    “反正又不是我们求着他救的,他就?算是出了事,与我们有甚么关系?”

    他站在众人看不到的阴暗角落,转身默默地走开。

    “……”

    容瑟半阖着眼睑,收敛发散的思绪,一刻不缓地往红灵果的生长?之地而去。

    前?世他与众人分开,机缘巧合之下?找到一颗红灵果,他传音温玉汇合,本想将红灵果让给她,助她夺得名额,却不想身上的魔气爆发,在众目睽睽之下?,错手?杀了温玉,以致于一切走向不可挽回的局面。

    这一世温玉完好无损,以她的实力,找到红灵果是十拿九稳的事。

    这一次,这一颗红灵果,他要自行收下?。

    红灵果喜潮湿阴暗,生长?之地周围野生灵兽遍布,危险重重。

    灵兽靠吸食红灵果散发的灵气修炼,有很强的治愈能力,一旦察觉到有人意图摘去红灵果,所有灵兽便会群起而攻之,非常难缠。

    不过,容瑟前?世能取第一回,自是能取第二回。

    悄无声息取到红灵果,容瑟微松出一口气,正要收进空间里带出去,一柄裹挟着凛冽剑气的长?剑从天而降,直直插入他脚边的地面里。

    砰——!

    强劲的剑气扩散开来,刮起一阵强劲风,吹动?着周遭的林木唰唰作响。

    藏在阴暗中?的灵兽全部被惊醒,发出尖利的嘶鸣,强烈地冲击着耳膜。

    几缕发丝拂乱,贴在容瑟白?皙的侧颈上,他微微仰起脸,看着一步步朝他逼近的年轻男子。

    背着光线,五官模糊地隐在阴影中?,劲长?的手?指扣着剑鞘,尾端下?垂,姿态慵懒而冷酷。

    “我道?是谁抢了我看上的红灵果,原来是大师兄。”

    磁性的声线低低的,一句话说得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不像是亲近,更像是在嘲讽。

    他低下?头?,目光与青年平时,面上依然带着漫不经心的微笑,盯着容瑟的目光却如火如炬,眼底翻腾着令人心惊的晦暗与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