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云渺宗
“仙尊?”
后一步出来的颜离山见望宁停步不?前, 走上前来问道。
望宁收回视线,轮廓分明的脸孔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容瑟为何不?在入选名单之列。”
沉冷的语调没有半点起?伏,疑问句生生变成陈述句,无形的上位者威仪从字字句句中溢散出来, 压的人头皮发麻。
颜离山心头?一个咯噔, 仙尊为何突然关心起容瑟?
威严的面容上却没露出异样来:“他不?在宗门, 与其?留他一个名额, 让季云宗弟子错失入秘境的良机, 不?如让出名额来。”
颜离山顿了顿,语气多?出几分底气:“而且,他的修为太?低,秘境危险重?重?,他入内生机不?知几何。”
望宁压下眼皮,幽深如寒潭般的眸底, 繁复细微,让人难窥毫发。
颜离山神经微微绷紧,问道:“以仙尊之意, 要加上他吗?”
望宁一个闪身离开主殿,高大冷漠的身影消失在原地:“不?必。”
—
陈识清是个很配合的病人。
容瑟观摩下来,对如何纹身有了个大概的思路,关在院中一日不?出, 以宣纸画下阵法的轮廓, 分配所?需的阵法元素。
第二日,何管家亲自来请容瑟三人去偏院,着手布阵, 并一一奉上纹身该用之物——一排粗细不?一、长短不?一的针。
所?谓纹身,阵修在纹刺之际, 以针为轴心,向着需要进行从深到浅的纹刺方向进行挑刺,将阵法元素布入到纹身之上,注入灵力?引动阵法运行。
针是重?要的媒介,能备这般齐全,从侧面来看?,陈府与阵修打的交道确实不?在少数。
向行天先一步取过一套针具:“我先来!”
何管家皱起?眉头?,不?太?赞同,但并未出言阻拦。
向行天余光别有深意地瞥了眼齐牧与容瑟:“何管家,有多?余的功夫,去拿上酬金来。我非是什么阿猫阿狗,什么都?不?懂,我仅需瞧上一眼,该怎么布阵了然于心。”
齐牧气的涨红脸,又辩驳不?了。
容瑟安静站在一旁,肩上的灵兽白似雪团,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向行天。
向行天阴冷的微眯下眼,两颊腮肉鼓动,冷冷哼一声,撇开何管家,推门而入。
陈识清坐在榻上,眉目温润柔和,墨色发丝在日影下泛着微微的暖意,仿佛镶嵌了一层闪耀的金边。
他低咳一声,示意何管家退下,关上房门。
半个时?辰左右,房中传来一阵茶具打翻以及重?物坠地的声响。
齐牧蹭的站起?来,不?安问道:“出什么事儿?”
何管家脸色一变,手按住门扉要推开房门,里面传出陈识清含糊不?清的痛苦低吟:“不?要……进来。”
向行天脾气暴躁的喝道:“滚开!别来打扰我!”
何管家满目担忧,犹豫片刻,咬着牙退远几步。
又过半个时?辰,房中的动静渐渐小下来,向行天脸色难看?的打开房门,骂骂咧咧离开偏院。
何管家顾不?上多?问,连忙进房去。
陈识清瘫软在地上,瘦如干柴的手臂上鲜血淋漓,全是深浅不?一的针眼。
何管家扶起?他,关心地问道:“少爷,你怎么样?阵法成了吗?”
陈识清额上全是虚汗,脸色白的吓人,闻言虚弱地摇摇头?:“不?行。”
何管家脸上难掩失望,细心为陈识清擦去手臂上的血迹。
陈识清支撑着坐回榻上,缓了缓痛得错乱的呼吸,低声说道:“接着来吧。”
何管家走向齐牧与容瑟,齐牧看?看?他,又看?看?容瑟,压低声音说道:“容仙友,要不?你先?”
在何管家看?不?到的角落,齐牧双手合十,做了个拜托的手势。
容瑟淡淡瞥他一眼,取过一套针具,跟着何管家进房。
“有劳。”陈识清低低地说道。
容瑟如前几日一般,坐到他的对面,放下肩上的灵兽,一一为针消毒,持针纹刺。
此过程之中,需要注意力?、精神力?高度集中,动作不?可?以中断。
容瑟黑曜石般的眼眸里一派认真,长年习剑的手稳健,不?见半点抖动。
灵力?随着针尖流动,阵法纹络在他手下一点点勾绘而出。
容瑟体内的灵力?不?多?,随着时?间推移,他白皙的额头?上逐渐沁出细密的汗,几缕润湿黑发贴在脸颊上。
他的脸色看?起?来,竟比陈识清好不?了多?少。
“仙长?”陈识清的眉心浅浅皱起?,沾染着些许担忧,冷白修长的手指抚向他的额间,开口的声音裹挟着初春的微风。
容瑟抬眸看?了他一下,眼神清冽如寒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从身上丝丝缕缕流露出来。
榻上的灵兽亦躬起?身瞪着他,似乎他再靠近一分,就要扑过来撕咬他。
“抱歉。”陈识清手停在半空,慢慢收回来。
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的黑白分明的双眼,如水一般地望过来,唇角扬着一抹轻浅的笑,开口说话的音调,清远动听?。
听?不?出多?少诚意。
容瑟浓密眼睫扑簌两下,没理会他,搜刮出丹田里所?剩不?多?的灵力?,注入到针上,刺下最后一针。
叮——
针从纤长指尖滚落,顺着榻沿滑到地面。
容瑟抓着榻角,指节泛白,面上一片毫无血色的惨白,流泉般的嗓音,透出些许脱力?的嘶哑:“感觉如何?”
余痛在神经上蔓延,陈识清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闭着眼缓了缓,出声召何管家进来。
何管家视线在房中转一圈,很有眼力?见地出去请府医过来。
“喜甚!幸甚!”府医搭过脉,抚着花白的胡子,忍不?住连连称赞。
何管家眼中的喜色掩都?掩不?住:“当真?”
府医佯装吹胡子瞪眼:“我在陈府当府医三十余年,少爷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能骗你们不?成?”
“自是不?会。”陈识清温润笑着,俊雅的脸庞犹有些苍白,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至少一年间,他是安然无虞的。
陈识清看?向对面的容瑟,他睫羽颤抖着垂落,无力?地张了张淡粉的唇瓣,已是疲惫得出不?了声了。
灵兽蹦到他身边,焦急地围着他跳来跳去。
陈识清脸上的喜色顷刻收敛,神情紧张地下榻来,下意识走向容瑟。
走出一步,对上灵兽警惕凶狠的眼睛,又停了下来。
“能否瞧瞧仙长?”陈识清对府医道。
府医懵住,他是凡人,为陈识清瞧病还行,容瑟是修士,他可?不?会。
“不?用。”容瑟嘴唇张阖几下,浓密的眼睫在眼角处投下一片阴影:“灵力?不?太?稳,调息片刻即可?。”
陈识清心头?的大石落地,温雅的面容焕出淡淡的温玉般的光泽:“多?谢仙长。”
容瑟眉眼淡淡:“不?用谢我,陈府发榜,我揭榜,一码是一码罢。”
“自然。”陈识清笑道,眼里闪烁着温润如玉的通透之色,令人倍生出一种亲近之感:“陈府的酬金一会儿送到仙长的院子,仙长额外有什么要求,尽管提,陈府一定满足。”
休憩片刻,容瑟与府医一道离开偏院,灵兽乖巧跟在他后面,像一团弹跳的棉花。
齐牧正要追上去,何管家喊住他:“齐仙长,让你白跑一趟,陈府会送上部分酬金,以示补偿。”
齐牧惊诧:“阵法成了?”
何管家颔首:“正是。”
—
容瑟回到院子没多?久,何管家便带着大箱小箱来找他。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古玩古画……琳琅满目,多?不?胜数。
容瑟一眼不?看?,身外之物对他无用,他的空间亦放不?下,不?如陈府去宣令堂结算,宣令堂颁发的灵草灵丹来得实在。
何管家似乎料到他的反应,拍两下手掌,随从又送进来几个檀木盒子。
个个成年男人巴掌大小,何管家一一打开,属于上品灵丹的清香飘散出来。
耷拉在容瑟肩上的灵兽刹那精神起?来,在众人未反应过来之际,爪子抓起?檀木盒里的一颗灵丹,咕噜噜吞进了肚子里。
“……!!……”
何管家惊愕,一时?不?知做何反应。
“……”容瑟沉默片刻:“且当是报酬,若是不?足以抵消,差多?少我补。”
“不?不?不?。”何管家连连摆手:“这些本都?是少爷吩咐要送给仙长的……不?过,给灵宠吃了,不?要紧吗?”
这一点容瑟也不?知。
灵兽自契约以来,鲜少对外界之物表现?出兴趣,容瑟也是头?一次见它这样。
“应是不?要紧。”容瑟权衡了下几颗灵丹与纹身阵法的价值,续道:“一年之内,陈少爷若是出什么事,可?随时?找我。”
容瑟从空间里取出一枚传音石,附上一缕他的灵识,递给何管家。
何管家连忙收下,从袖中取出一张灵帖:“少爷说,仙长或许有用。”
容瑟展开,灵帖里面一片空白,瞧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容瑟合上帖子,收进空间里,又听?何管家道:“马车正在府外等?候,仙长请。”
容瑟随何管家出府。府门前停着辆宽敞马车,流苏垂帘,精美奢华。
听?到脚步声,一支苍白的手撩开垂帘:“仙长,送你一程。”
容瑟眉尖微蹙,清泉流淌般的尾音低了两度:“你知我要去何处?”
“前几日与仙长朝夕相伴,小人自能猜到一二。”陈识清勾起?唇角,笑容暧昧,不?紧不?慢吐出四个字:“上云秘境。”
在修真界,资源有时?是与修炼划等?号的,离上云秘境开放不?足一月,容瑟不?可?能不?想去。
齐牧与向行天齐齐停在府门口。
在两人的注视下,容瑟流云般的长袖轻抬,脚尖轻点,踏上马车。
—
容瑟灵力?还在恢复,乘陈识清的马车确实比他孤身赶路快。
原本近十天的路程,不?足五日就到了。
云渺宗比不?得季云宗恢宏阔大,近段时?间仙门百家都?在往这里赶,云渺宗上下人来人往,连山脚之下亦是人满为患。
马车一到云渺宗,便被堵在山下。
容瑟起?身,要下马车去,与陈识清分道扬镳。
“仙长等?一等?。”陈识清叫住容瑟,后背靠着软榻。
连日的赶路让他刚恢复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他捏了捏眉心骨,扯下腰间的玉佩,让车夫给云渺宗的弟子看?。
半炷香左右,一身形强健的中年男人负手从山顶凌空而来,雄浑的声音响彻山下:“识清侄儿何在!?”
容瑟眼底闪过微讶,是云渺宗宗主!陈识清与其?认识?
这个念头?刚划过脑海,陈识清慢条斯理下马车来,拱手作势要朝夏侯理作个揖:“夏侯伯伯。”
夏侯一个闪身出现?在马车前,伸手拦住他的手臂:“你我一家人,何须多?礼。舟车劳顿累了吧?伯伯带你去休息。”
陈识清没动,转身撩开帘子,面上笑容加深几分:“仙长,下来吧。”
“……”
车上流苏微动,一道清冷的身影从马车上下来,肩上趴着团雪白毛团。
“夏侯宗主。”青年竖掌在身前,向夏侯问候。
死寂从山下一点点蔓延开。
夏侯定了定恍惚的心神,问道:“他是?”
陈识清以拳抵唇,低咳一声:“小侄的……伴侣。”
站在山顶之上的几个仙门之首,没错过山下的动静。
“夏侯宗主何时?有了个侄子?”颜离山一愣,下意识侧目,看?了一眼在他侧方的望宁。
32 摊牌
季云宗与云渺宗相交多?年, 颜离山从不曾听闻夏侯理有个侄子,看年纪比容瑟大上?一些。
不过,颜离山微皱下眉,眼睛紧紧地盯着容瑟, 他不是出任务在外么, 怎么会出现在云渺宗?
难不成是想入上云秘境?
颜离山眼神幽深, 如寒潭一般泛着晦暗的光, 可?惜, 算盘打错了地方,不在入选名单之列的人,云渺宗绝不会让其入境。
颜离山背负在身后的手掌摩挲两下,不动声色看着夏侯理铁青的脸色往山上?而来。
陈识清跟在他的后面,微侧眸看向同行的容瑟,嘴巴张合动了几下, 无声地对对方说着些什么,唇边的笑意透着几分?讨好。
容瑟浓密眼睫轻颤几下,眼底凝结的冷然寸寸消减, 一言不发别开头去。
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望宁微压下眼皮,密长的睫毛在精雕细刻的脸庞上?落下灰暗的弧影,浑身冷漠的气息溢散开去。
离他较近的几个仙门之首顿觉头皮一阵发麻, 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几步。
颜离山上?前?一步迎上?夏侯理, 端正威仪的面庞略微柔和:“夏侯宗主,令侄千里而来,乃是喜事, 何故神色这般难看?”
夏侯理一甩长袖,身上?的怒气几乎要化为实质, 表情越发冰冷几分?:“小侄不知礼数,各位掌门看笑话了。”
“夏侯伯伯。”陈识清嘴角淡扬,目光从对方身上?扫过,唇畔染上?些许冷冷峭的弧度。
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夏侯理面皮一僵,冷哼两声,撇开脸去。
颜离山眼眸微眯,哪怕是亲生?儿子?,亦不可?能在外人挑战一宗之主的权威,区区一个无甚血缘的侄子?,居然敢公然与一宗之主叫板,且夏侯理似乎拿对方毫无办法。
心里百转千回,面上?不显露分?毫,颜离山站出来打着圆场:“令侄风度翩翩,识趣知礼,其?间许是有什么误会。山中人多?眼杂,不如移步宗内详谈?”
夏侯理心头怒气稍缓,顺着台阶下坡:“瞧本座的记性,本是出来迎季云宗的各位,一时分?了心,颜宗主、望宁仙尊请原谅则个,里面请。”
“夏侯宗主哪里的话。仙门本一家,何须这般客气。”颜离山说着场面话,视线后移,落在静站一旁的清冷身影上?,一改前?一刻的温和,厉声喝道:“还不过来,站在那里作?甚?!”
众人顺着看去,立在陈识清身侧的青年缓缓走出两步,微微仰起?脸庞,黑曜石般的眸子?淡淡掠过来。
“宗主。”青年对颜离山竖掌躬身,沁凉如水的音色,不起?波澜。
复又垂落下睫羽,对着望宁行一礼:“师尊。”
众人呼吸一滞,凝视着青年的面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师师师师……师尊?!
众人面上?一片愕然,下意识看向望宁高不可?攀的背影。
仙门百家对望宁收徒之事略有耳闻,本以为会是与众不同的惊才绝艳的人物?,哪知对方籍籍无名,流言骂名倒是一大堆。
连带着在修真界,不少修士对望宁亦颇有微词。
青年炼气九层的修为与望宁深不可?测的修为形成鲜明对比,一时众人眼里轻视有之、讽刺有之、庆幸有之、幸灾乐祸有之。
望宁居高临下注视着容瑟,低沉冷漠的嗓音不怒自威:“你为何在此?”
颜离山粗眉倒竖道:“你不在入选之列,还不快回宗去!”
容瑟掩在袖中的手指蜷了一下。
“自是陈某邀仙长来的。”不等容瑟回话,陈识清温雅一笑,踏出两步挡在容瑟前?面,先一步答道。
夏侯理刚缓和一些的脸色顷刻又拉下来,脸颊上?肌肉微微抖动:“胡闹!当云渺宗是何种地方,随便什么人都带进来!”
陈识清笑容不变,撩起?袖子?,露出丑陋不堪的手臂:“仙长是我的救命恩人,邀请恩人上?门做客,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纹身?!”在场的都是仙门首领,见识眼界非比常人,一眼便看出陈识清手臂的不同寻常。
看纹身的清晰程度,似乎是近日布下的。
望宁眼眸微定?,眸光缓缓落在陈识清后面的青年身上?。
夏侯理喉头哽住,神情复杂地看着陈识清手臂上?的阵法纹络,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半晌,他深深叹出口气,妥协似的开口:“罢了。小仙友对识清有恩,便是对云渺宗有恩,若仅是做客,云渺宗欢迎之至。”
东道主既然发话,颜离山不好多?说什么,意味不明地瞥了眼容瑟,像长辈般叮嘱:“切记莫要生?事端。”
夏侯理召来随行剑侍,去搬陈识清的行李,毕恭毕敬向望宁行礼:“仙尊,请随至主殿一叙。”
望宁颔首,平静地看向容瑟,冷淡的语气听不出一丝起?伏:“半个时辰之后来找本尊。”
容瑟微抿了下淡色的唇,他中途折到云渺宗,一是想试试能不能入境去,寻一些机缘——修者无不想变强,他亦不例外。
二?则是想晚些回宗门,最好拖延到望宁重新闭关,他不想回到日日面对望宁的日子?。
但没想到在云渺宗会见到望宁。明明前?世上?云秘境开启期间,望宁从未离开过季云宗。
容瑟羽睫扑簌,淡淡应下:“是,弟子?领命。”
夏侯在前?方带路,领着仙门众掌门去往主殿,山门前?逐渐恢复热闹。
陈识清收回视线,随着剑侍进云渺宗,语调轻缓道:“季云宗宗主似乎对仙长成见颇深。”
这不是很明显么?
容瑟步子?一顿,余光撇向陈识清:“与你何干。”
陈识清一派云淡风轻,额发在眉间轻荡,随风翻飞:“仙长不在意?”
“为何要在意。”季云宗里除了温玉,他不在意任何人。
在温玉收下紫霄莲,他连欠温玉的债亦差不多?还清。
他要做的事,剩下的仅有两件:变强……以及离开季云宗。
季云宗内门弟子?皆载入了宗门名册,世世代?代?相传下去。
宗内弟子?要想离开季云宗,按宗规规定?,有且仅有两条路:一是犯下大罪,从宗门除名,驱逐出师门,遭仙门百家联合追杀,修真界无容身之地。
二?是在宗门大比中拔得?头筹,有一个向宗门提出要求的机会,但凡不危害三界、不抹黑宗门、不伤及无辜,宗门必须成全。
除此之外,宗门弟子?擅自离开宗门,按第一条论处。
当然,季云宗是仙门第一大宗,进入内门的弟子?,千百年来无一人想过离开。
第二?条几乎在所有人眼中形同虚设。
第一条路,容瑟前?世已经?亲身经?历过,他不想重蹈覆辙。
而第二?条路,以他如今的实力来说,希望不大,需要一步步谋划。
陈识清一怔,脸上?的笑容加深:“望宁仙尊呢?仙长同样不在意?”
容瑟嗓音寒凉如水,无一丝犹豫:“不在意。”
—
剑侍带着陈识清来到一座精致阁楼,楼里铺着地暖,奢华的风格与云渺宗的简约大气格格不入。
显然是为陈识清特?意建造的。
剑侍熟练地放好行李,走到容瑟面前?,尚未开口,陈识清一锤定?音道:“仙长与我同住,你退下吧。”
剑侍为难的看他一会儿,无奈地退到外间守着。
容瑟眉尖微蹙:“不必……”
“仙门百家的首席弟子?,必上?入境名单,除此之外的名额由各宗宗主拟定?。”陈识清似笑非笑望过来:“仙长不想知道,为何入上?云秘境的弟子?名单中没有你吗?”
容瑟半阖下眼帘:“不想。”
还能为何?
前?世上?云秘境开放,宗门公布的名单就没有他。
这一世没有他,容瑟并不觉得?奇怪,不过都是颜离山的把戏罢了。
—
容瑟在阁楼随便挑了一间离陈识清较远的房间住下。
在赶路的五天里,他体内的灵力恢复得?差不多?了,倒是灵兽一反常态的安静了不少。
容瑟瞥向趴在他肩上?昏昏欲睡的灵兽,圆溜溜的眼睛眯成条缝,一副要睡不睡的模样。
容瑟放它到榻上?,指尖凝聚一丝灵力,按在它脑袋上?:“睡吧。”
灵兽软叽叽地蹭了蹭他的手指,眼皮彻底合起?来,陷入沉睡。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
灵兽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容瑟沉思片刻,在它周身设下个结界,向剑侍打听过季云宗所在,朝着住所走去。
云渺宗里的仙门众多?,为便于区分?,一个仙门分?配一栋阁楼。
容瑟到季云宗所在的阁楼,颜离山一行人还没归来,楼里仅有望宁在。
正堂门大大敞开,望宁端坐主座,从窗柩折射进来的光线镀照在他周身,折出冰冷的光泽。
容瑟低垂着眼眸,发尾划过姝丽的眉眼,如蝶翅般的睫羽在下眼睑晕开一片好看的阴影。
“师尊。”容瑟微躬身,如墨青丝滑下肩背,与雪色白衣呈现极端的反差。
望宁垂眼,没有情绪的眸光压下来,明知故问:“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容瑟浓密纤长的眼睫下敛,乌黑发梢勾绘似的垂在修长白皙的颈项间。
他淡绯色唇瓣微动,吐出两个极短的气音:“没有。”
阁楼里刹那针落可?闻。
无形的压力充斥在空气中,偌大的正堂生?生?变得?逼仄起?来。
“容瑟。”容瑟听到望宁平淡的声音,周身萦绕的强大威严气场,直压得?人喘不上?气:“不要考验本尊的耐心。”
容瑟脊背骤然紧绷,衣袂下骨节分?明的手指不自觉抓几下,颤抖着眼睫慢慢抬起?脸。
“师尊。”容瑟直视望宁冷漠的双眼,黑色的眼珠像浸泡在泉水中的琉璃珠,坠在眼睑的阴影沿着眼尾蜿蜒:“弟子?决定?放弃剑道。”
他直言不讳:“弟子?要修阵。”
33 请教
阁楼里一片死寂。
周遭的空气似在一瞬间剥离, 极具压迫感的威压充斥整个阁楼。
容瑟呼吸一窒,白?衣之?下的单薄肩膀不自禁地微微颤抖。
望宁冷漠的双眼里不起波澜,平淡地说道:“再说一遍。”
容瑟莹白?如玉的指节攥紧,竭力抵抗着来自望宁的威压, 淡色的唇微启, 一字一顿重复:“弟子要修阵。”
最后一字落音, 逼人的威压铺天盖地压下来, 似有千斤重锤压顶, 容瑟身体一颤,面色刹那?变得苍白?。
望宁语调不变的平淡:“再说一遍,你?要修什么。”
容瑟牙齿紧咬住下唇,生生忍住后退两步的冲动,仰头看向望宁,黑色的眼眸里没有半点悔意:“弟子要修阵——”
砰——!
一缕强悍的灵力直击向容瑟的胸膛, 容瑟如同一支的断线的风筝一般甩飞出去,重重砸在廊道栏上。
望宁犹如深海一般瞳眸浮上浅浅薄霜,倍显高?高?在上的漠然, 让人不寒而栗:“容瑟,本尊是?不是?对你?太过纵容。”
以?至于,这般不知轻重。
巨大的冲击力让容瑟眼前一片昏花,五脏六腑似移了位, 肩背一片火辣辣的疼。
炼气期在半仙之?躯面前, 渺小如蝼蚁,不值一提。
容瑟第?一次直面望宁的恐怖,浑身骨骼本能战栗, 寒意从头流窜到脚。
但心中更多的却是?怎么都压不下去的讽刺。
“纵容?”容瑟手抓着廊栏,颤巍巍站起身来, 白?皙额头痛的沁出一层汗珠:“师尊对弟子有过一丝关心吗?”
收他入门?,给他凌驾众人的空架子地位,又对他不闻不问,任他一个人在偌大的宗门?挣扎求存。
颜离山处处为难他、打压他、不分青红皂白?问责他,望宁在哪儿?
同门?个个排挤他、嘲笑他、辱骂他,望宁在哪儿?
他一次次的讨好、一次次的小心接近,不惜用半条命去寻宝物?讨望宁欢心,望宁看过一眼吗?
他承望宁的意志,不遗余力斩妖除魔、庇护苍生、保一方平安,望宁有多问一句吗?
哪怕是?前世,他不知廉耻对望宁生出不该有的念想,他亦从来没有越雷池一步。
望宁哪来的脸面、怎么敢说纵容他的?
一直以?来积攒的不堪、不甘、不解、委屈……像是?漩涡一般,盘旋在心口,越扩越大。
容瑟眼眶抑制不住地泛着点点湿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眼泪,容颜一片毫无?血色的惨白?。
望宁眼里的浮霜凝结成?寒冰,雕刻般的面孔流露出一股冷酷:“你?在质问本尊?”
容瑟脖颈仰起,拉出修长的弧度,几缕汗湿的黑发滑落姝丽的眉眼。
“弟子怎么敢。”
他半阖下眼睑,卷翘的尾睫扑簌簌的抖,似蝴蝶振动脆弱的翅羽,沾染着几分湿漉漉的潮气。
“弟子心意已决,望师尊成?全。”
言罢,容瑟不去看望宁是?什么反应,挺直腰背,一步步离开阁楼。
—
季云宗兵分两路。
望宁与颜离山先一步到云渺宗商议要事,入选的弟子由邵岩带领跟上。
先去云渺宗报道,登录入境名册,后跟着云渺宗的剑侍来到季云宗的住处。
甫一踏进阁楼,邵岩便敏锐地察觉到楼里的气压不对劲,上位者的威压充盈在各个角落,逼的人头皮发麻。
随行的弟子大气不敢出,温玉一张俏丽的脸蛋憋得通红。
邵岩挥袖在弟子们身上布下结界,隔离楼中的威压,嘱咐他们找房间住下,朝着楼上而去。
二楼正堂门?大敞,正对门?的楼廊碎裂块棱角,尘灰碎屑散落一地。
望宁负手站在堂下,面容冷峻,眉眼锋利,周身过于强大气场,令人不敢直视。
“仙尊。”邵岩硬着头皮躬身行礼。
望宁头也不回,冷淡道:“何事?”
邵岩小心地觑两眼望宁,以?拳抵唇,假模假样低咳两声:“这话好似该问仙尊。仙尊似乎……心情?不太好啊?”
望宁余光从眼尾扫过来,邵岩抚胡子的手顿住,顿时从脚底生出了一股凉意。
“……咳!”邵岩急中生智,忙转移话题:“无?、无?甚大事,老夫特来……特来谢仙尊赠剑之?恩。”
望宁微掀眼皮,语气低冷了两度:“赠剑?”
“寒云剑啊。”邵岩没察觉到,笑得见牙不见眼:“玉儿的灵剑炼制尚需八个月,老夫正寻思找个什么武器给她防身,前些时日就得容瑟赠剑,真真是?及时。不过他对寒云剑一向爱惜如命,想来是?受仙尊之?意。”
想到容瑟方才与他对峙的画面,望宁冷漠的眸子瞬间幽邃如冰潭:“何时?”
邵岩愣住,没反应过来望宁是?何意思。
望宁冷冷道:“何时赠的剑?”
“玉儿从万宝阁归来的第?二日,算来有十来日。”邵岩估摸着算了算日期,有些忐忑地问道:“怎么了么?”
怪不得在庭霜院里,容瑟挥剑用的都是?普通弟子的剑,原是?寒云剑已经送人。
怕是?从那?时,容瑟就决定要弃剑修阵。
望宁身周的气场愈发迫人,饶是?邵岩亦有点顶不住,忍不住求饶道:“仙尊息怒!”
莫不是?赠寒云剑非是?仙尊授意?
邵岩心头一个咯噔,梗着脖子道:“老夫愿归还寒云剑!”
所幸近来无?大事,温玉未用过寒云剑。
阁楼中的威压消散,邵岩屏息等了一会?儿,听到望宁淡淡地开口:“他们关系很?好?”
他们?
邵岩摸着胡子,哦,是?指容瑟和温玉。
“自是?好的。”邵岩弯起眉眼,笑得慈爱:“玉儿生性爱好打抱不平,时常念叨大师兄怎么怎么,老夫耳朵都快听起茧子了。”
换作?以?前,邵岩会?为温玉不值。
但近来容瑟三番两次救温玉,处处为温玉考虑,他对容瑟的那?点偏见已消失不见。
抛开容瑟修为低下这一点,容瑟几乎无?任何令人不满之?处。
念及此处,邵岩缓下语气说道:“容瑟是?关心则乱,他赠玉儿寒云剑,本意应是?想保她安然无?虞。希望看在老夫的薄面上,仙尊能网开一面,从轻罚处,切莫为此等小事伤到师徒间的和气。”
望宁不见多关心容瑟,但邵岩看得出来,容瑟很?仰慕望宁。
若是?因此让望宁对容瑟心生罅隙,容瑟该有多伤心。
望宁脑海里闪过容瑟抓着廊栏、仰头冷恹地看着他的画面:青年面色苍白?,鼻头微红,眼底湿润一片,支离破碎。
以?往看向他满是?开心、仰慕、窃喜、热切的双目里,全是?冷漠、排斥、怨怼甚至是?……恨意。
望宁眸光微动:“本尊何时说要罚他?”
邵岩惊诧地瞪大眼,仙尊不是?一向铁面无?私,不失偏颇的么?
“本尊既已将寒云剑赠与容瑟,如何处置,是?他的事,本尊无?权干涉。”
邵岩松出口气,又听望宁说道:“你?与温玉平时怎么相处的?”
什么?
邵岩目瞪口呆,完全跟不上望宁的思路:“什么相处?”
望宁平静地说道:“师徒之?间,怎么相处?”
—
背后有伤,容瑟走的不快,回到房中,灵兽还在沉睡。
他微皱眉头,正想着是?怎么回事,房门?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陈识清温润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云渺宗四季如春,仙长要不要随我去……仙长,你?的背?”
容瑟侧眸扫了眼背后,挥袖关上房门?,清冷嗓音如冰似水:“与你?无?关。”
陈识清唇角的笑容僵滞,目光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眼里寒光粼粼。
“什么德高?望重的修真界第?一人,不过如此。”他低声喃喃,丝丝缕缕的阴冷之?气随之?溢出,叫人脊背发凉。
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容瑟凝出一缕灵力探进灵兽识海,却没有发现不对之?处。
难不成?是?在陈府吃的丹药所致?
容瑟收回灵力,掐出个清尘诀简单清理下衣上沾染的尘灰。
余光瞥到背后,动作?顿了一下,指尖绕到身前,勾着腰间的丝绦,轻轻一拉。
丝绦解开,外袍松散开,容瑟拢着发丝别到一侧颈项,拉开里衣的领口,上身衣服褪至胸膛。
他取出空间的药,沾了一点在指尖,弯折手臂,往肩背抹去。
涂抹到一半,传音石突然闪烁起来。
容瑟眉心一跳,心里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下一刻,传音石里传出望宁沉冷无?起伏的声音:“容瑟,到本尊房间来。”
容瑟白?皙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想当作?没听到。
传音石又闪烁几下:“或者,本尊去找你?。”
“……”
又要兴师问罪?
容瑟思考了下两者之?间的区别,收拢衣襟,去往望宁的房间。
房门?没关,容瑟停在门?口,不再前进:“师尊。”
望宁高?坐正堂上,垂眼看他。
不知前一刻在干什么,容瑟身上的衣袍有些松散,领口微敞,露出小片起伏的白?皙胸膛。
“搬来本尊隔壁。”
望宁表情?平静,身上却散发着一和不可抗拒的气场,让人不敢轻易违背。
容瑟条件反射抗拒:“弟子不在入境名单之?中,住进来不妥……”
“本尊不是?在和你?商量。”望宁语气缓淡地宣判,一步一步、不疾不徐的朝容瑟走近。
容瑟浑身骤然紧绷。
34 梦喃
望宁独居二楼。
楼下?不知是哪个弟子?, 提出要去逛一逛云渺宗,附和之声不断传到楼上来。
男人的声音淡淡,但容瑟能感受到其中的胁迫。
他张了张淡色的唇瓣,辩驳的话到嘴边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眼看望宁愈逼愈近, 高大身躯宛如不崩的泰山, 身上强大的气场不断压缩着空气, 逼的人喘不上气。
容瑟咬了咬舌尖, 硬逼着自?己发出声:“……弟子?领命。”
望宁停在一步之隔, 迫人的威压在他与容瑟之间分割开无形的屏障。
容瑟被?困在廊道上,进不能,退不得,心间生出惊悚的颤意。
不知过多?久,容瑟听到望宁冷漠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进来。”
容瑟眼睫抖落两下?,跟着望宁缓步走?进房间。
淡雅的青竹香气渐渐在房中散开, 容瑟往角落里?走?去,尽量与望宁拉开距离。
又听到望宁说道:“过来。”
容瑟步子?一顿,袖中的手指蜷缩几下?, 一步一步朝望宁走?过去,停在望宁三步的位置。
他半垂下?眼睫,安安静静地站着,身形修长瘦削, 脊梁挺得很直。
可以看出哪怕竭力在控制, 可是丝丝缕缕的抗拒还是从紧绷的身体各处渗出来。
阁楼里?的气氛绷紧,像是拉紧的弓弦,轻轻一拨, 就会崩断。
望宁目光淡淡地掠过,冷白修长的手扣击在案面, 一册剑谱凭空出现在书案上。
“拿去。”他一张线条分明?的脸孔上没有一丝情绪。
容瑟微微仰头看他一眼,莹白如玉石的指尖伸出衣袂,拿过剑谱。
“看。”望宁再度道。
容瑟睫毛颤抖几下?垂落,翻开他背得滚瓜烂熟的剑谱封页。
落日?余晖点染琐碎的云,天幕像是一块丝绸,镶着金边。
逛云渺宗的弟子?归来,在楼下?熙熙攘攘的喧闹之中,望宁缓淡地开口:“下?去吧。”
“弟子?告退。”容瑟合上剑谱,放在书案上,一刻不缓地离去。
望宁望着他肉眼可见放松下?来的背影,眼角落在书案上一页未翻动的剑谱上。
—
容瑟没带什么行李,简单收拾一下?,带着沉眠的灵兽就要折返回?去。
陈识清笑容满面地过来敲房门,嗓音温润,如沐春风:“仙长。”
看清房中的情景,他唇角浮着的笑意浅淡了一些,状似不经意地开口:“仙长,你这是……要走??不去上云秘境了么?”
怎么去?
陈识清在山门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夏侯理的脸黑得能滴出墨,他之前的计划被?打破一空。
“不是。”容瑟无意多?解释,清冽如玉的嗓音,仿若清泉在山涧流淌:“有何事?”
陈识清掩下?异样?,一张略显苍白的面孔上,重新挂上温和的笑:“仙长要一起?用膳么?”
容瑟后知后觉他一整天没怎么进食,腹内正微微绞痛。
但想到他一会儿?要住望宁隔壁,瞬间又没了胃口。
“不必。”清冷的身影置若罔闻,衣袂蹁跹,步子?没停一下?。
季云宗的弟子?们已经回?房,一楼恢复安静。
容瑟本想与温玉打个招呼,想到他不正不顺的身份,又打消了念头。
容瑟径直上二楼,经过望宁的房间,他身形停顿一下?,推开隔壁的门。
阁楼里?的房间格局大同小异,容瑟淡淡扫一眼,便?对布局了然于胸。
他放下?灵兽,从空间里?取出一叠空白符纸与红朱砂,蘸着毛毫,以灵力为支骨,一笔一划勾画起?来。
画好一张,放置一旁晾干,接着画第二张。
直到夜色融融,黝黑的天幕上缀满了繁星点点,他白皙沁满冷汗,才堪堪停手。
容瑟闭了闭眼,缓平因着灵力使用过度,丹田里?泛起?的闷痛,合衣躺到榻上。
—
深夜,万籁俱寂。
一阵若有若无的惊喘,骤然在阁楼里?响起?。
望宁微掀开眼,无与匹敌的神识循声探进隔壁的房间里?。
在昏暗的烛火之下?,容瑟白衣覆身,蜷缩在榻上,修长的脖子?拉长,在企图逃避什么痛苦。
修长的双手紧抓榻沿,根根指节绷直,冷白如玉石。
与在庭霜院里?,如出一辙。
望宁心念一动,一个闪身出现在隔壁房中——他的修为比容瑟高上太多?,没有惊动榻上的人分毫。
望宁站在榻边,居高临下?看着深陷梦魇的青年:“容瑟。”
他的话没有说完,一直埋着头的青年猛地抬起?头,双眸光芒涣散,怔怔发木,唇瓣开开合合:“师尊……我好疼啊……”
房中刹那一静。
夜风从窗柩吹拂进来,勾动烛火摇曳。
望宁黑眸沉沉一片,看着容瑟煞白着脸,神情恍惚,俨然一副深陷在恶魇中的模样?,垂眸问道:“哪里?疼?”
“丹田……丹田好疼……”容瑟无意识地喃喃自?语,领口的衣襟散开,肌肤晶莹如玉。
望宁压下?眼皮,挺拔的身躯在烛光中拉出一道长影。
半晌,他坐到榻沿上,莹白色的灵力在掌心凝聚,探向青年的丹田。
丹田是修士重要的脉命之一,除非是很亲密的人,否则绝不会让第二人触碰。
容瑟修炼多?年,趋利避害的本能刻进了骨子?里?,浑浑噩噩之中觉察到危险,下?意识挥舞着手抵在靠近的坚实手臂上。
望宁深黑的眼球下?移,握住他颤抖的手腕,手指微微用力,轻松地制住容瑟乱动的手,掌心再次向丹田探过去。
青年又缩起?腰腹,扭动着腰肢,挣扎着想要远离。
“……”
望宁手掌在空中停滞片刻,缓缓按住榻上青年劲瘦的腰肢,大掌在青年弓起?的腰身按压几下?。
青年顷刻颓然软下?,双眼半迷着,卷翘上挑的睫羽打出一层阴影,顺着蜿蜒到眼角处。
望宁的灵力趁机探进丹田,容瑟的丹田里?空荡,灵力正在缓慢恢复,但没有任何伤。
“……”
望宁散去灵力,冷漠的眸底笼罩上一层幽深。
—
容瑟颤抖的睫毛如振翅欲飞的蝴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梦里?的惊惧残留在身体里?,出了一身的冷汗。
阁楼里?悄然无声,房门紧闭着,案上的烛火晃动,灵兽睡在枕边,一动不动。
容瑟凝望着榻顶,脑海之中关于梦的记忆模糊成一片,恍惚之间似乎看到了望宁。
……怎么可能?
望宁不可能在他房中。
夜夜惊厥的感觉糟糕透顶,容瑟抹了下?额上的汗,全然无睡意。
他从榻上下?来,想出去吹吹风,甫一打开门,就见一道健硕的身影从一楼拐角出来,在黑暗中往大门走?去。
“时云。”清冷的嗓音准确叫出影子?的名字。
影子?僵在原地,咻地昂高头颅往楼上看过来,黑漆漆的眼珠隐在浓重暗色之中,骇人至极。
容瑟微微蹙眉,下?一刻,时云浑身肌肉鼓胀,朝着二楼狂奔上来。
“你怎么会在云渺宗?”容瑟问道。
能来的不该是入选的内门弟子?么?时云一杂洒的外?门挂名弟子?,怎么有资格来?
容瑟半阖下?眼,脑海里?闪过一个名字:“温玉带你来的?”
时云停在容瑟面前,连连点头,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不放:“是……温玉。”
上云秘境一行是邵岩负责带队,温玉要塞一个人带出来很容易。
容瑟略偏头避开他直白的目光:“你出来干什么?”
不在季云宗好好待着,以凡人之躯千里?迢迢跑来云渺宗。
时云一字一顿,难得吐字清晰:“找、你。”
容瑟眼底划过一丝诧异:“找我?”
“你一直……不回?来。”时云垂下?眼皮,粗噶难听的嗓音没什么情绪,但容瑟莫名从中听出一丝委屈。
容瑟沉默一瞬,他想起?来,他急于出任务,走?之前时云在外?门做事,并没有告知对方。
时云视线落在容瑟身上不挪动,立在廊道,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容瑟侧眸看他一眼,没有理会。
时云一站就是半宿,次日?,容瑟再度拉开门,时云直挺挺立在门前,手里?捧着冒着热气的粥,一张英挺面容被?烟熏得乌漆嘛黑。
对上容瑟看过来的眸子?,时云伸长手臂,往前递了递粥碗。
粥碗干干净净,一点灰没沾上,米粥亦颗颗饱满分明?,白腻如雪。
容瑟袖下?的手指微动,刚要接过来,阁楼下?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陈识清提着几个食盒往二楼而?来。
“仙长。”陈识清优美?的双唇边带着谦和的笑,上扬的唇角和笑意盎然的眼角协调一致,完美?地融合出一副赏心悦目的俊雅面庞上。
他不看时云一眼,上前打开食盒,露出里?面精美?的早食:“知仙长口味清淡,特意吩咐膳房做的,仙长尝一尝味道怎么样?。”
时云看看食盘,又看看米粥,粗大的指节寸寸收紧。
天壤之别。
是个人都知道该选什么。
时云低下?漆黑的眼睛,手臂缓缓往下?放,却?忽的感觉手中一轻,容瑟流云般的衣摆微抬,莹白的指尖托着碗底接过了粥。
时云手臂僵直,猛地仰起?脑袋。
陈识清脸上的笑容一滞,目送容瑟端着粥,头也不回?地回?到房中。
他深吸口气,提着食盒转过身,余光不经意瞥到隔壁,窗柩大开着,高高在上的男人立在窗边,不知看到多?少,刀刻般的五官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
容瑟持着勺子?,不紧不慢地吃粥,淡粉的唇瓣被?粥的温度湿润,变得殷红。
吃了两三口,空间里?的传音石闪烁起?来,望宁语气平淡:“过来。”
“……”
容瑟放下?勺子?,起?身走?去隔壁。
望宁站在窗前,听到脚步声,侧目看了青年一眼:“继续。”
容瑟看向书案上的剑谱,微抿了下?唇,伸手拿了过来。
一晃两个时辰过去,在容瑟打算重头翻一遍剑谱,望宁终于淡淡开口:“可以了。”
容瑟放下?剑谱,正要离开,望宁又叫住他,指了指桌上的点心。
“……”
容瑟有些没反应过来。
望宁平静道:“拿回?去。”
容瑟端着点心走?出房间,陈识清已离开阁楼,时云直立在他的房门口,宛如一尊守门神。
容瑟随手放置点心在一旁,端着冷掉的粥继续吃。
时云踏前一步,想夺过碗:“凉的……不能吃。”
“不碍事。”容瑟避开他的手,一点点吃完粥。
—
接下?来几日?,容瑟日?日?被?望宁叫到房中看剑谱。
走?之前,望宁总会指着些吃的,让他带走?。容瑟一样?没碰。
直至上云秘境开启的前一日?,容瑟又被?望宁叫去看剑谱。
两个时辰晃过,男人修长的手指指了指一旁檀木桌上的清粥小食。
经过这几日?,容瑟大概明?白他的意思:男人在示意他吃下?。
容瑟走?到桌边,要端走?清粥,望宁淡声道:“坐着。”
“……”
看来是要他当面吃。
容瑟半垂下?睫羽,坐到桌边,一口一口吞咽下?那一碗清粥。
又听到望宁说道:“容瑟,上云秘境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
容瑟前一刻被?粥润泽舒服一些的内腹,顿时泛起?细微绞痛。
35 指导
房间里的气氛刹那凝固, 沉默在周围逐渐弥散开。
不该、不是?、不配,又是?如出一辙的话术。容瑟绯淡的唇微张,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没有?必要。
前世他一次次小心靠近望宁, 总是?在找借口与对方攀谈, 意图留在对方身边久一点, 望宁说什么他都言听计从, 从不反对。
但今生, 他只想离望宁远一些,对望宁完全没有交谈的欲‖望。
望宁说什么便?是?什么罢,对方实力远超于他,他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容瑟放下勺子,姝丽的眉眼看不出半点情绪:“弟子明白,弟子告退。”
望宁抬眸看了一眼他清冷瘦削的背影, 眸光尾端定格在桌面上。
清粥碗空着,但搭配的小食一点没动?。
望宁修长的指节轻轻叩击书案,薄淡的灵气在他周身浮出, 一点点汇聚到空中,形成一面浮镜。
浮镜清晰地倒映出对面邵岩惊吓一跳的模样,话都说的有?些不利索:“仙、仙尊?”
望宁压下眼,冷漠的双目移到镜面上, 低沉的嗓音听不出一丝波澜:“没用。”
啊?
邵岩有?些没反应过?来, 通过?浮镜扫视了一圈望宁的周围,目光落在桌上明显动?过?的檀木桌上:“他这不是?吃了么?”
望宁微掀眼皮,瞥他一眼。
邵岩头皮一麻, 忙不迭找补:“许是?相处太?短,效果不明显。温玉初来季云宗, 老夫可是?花费近一年?,才让她亲近信赖老夫。”
望宁垂着眼,蓦地想起容瑟几次直视他,那双清明的且无惧的眼睛,确实看不到半点依赖。
与以往天差地别。
一看望宁精雕细刻的脸庞上似有?松动?,邵岩立刻来了精神,狠摸两把胡子,下出一剂猛药。
“仙尊不妨再多亲近一些。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止修行,其他方面仙尊亦可指导一二,容瑟自会明白仙尊的良苦用心。”
望宁语气平淡:“其他方面?”
邵岩详细展开:“为人、处事?、交友——比如远离心怀不轨的人——方方面面。”
—
容瑟没像前几日?一般回房。
前世上云秘境开放之际,他人在季云宗,隐约听到一些传闻。
他需要去证实一下。
容瑟缓步走下楼去,楼下几个攀谈的季云宗弟子一怔,出神地目送他远去,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大师兄不在入选名单之上,怎么会在云渺宗?
一弟子忍不住好奇追出去,对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阁楼外。
云渺宗是?仙门名门之一,与季云宗一样,宗门内布有?守山大阵,大阵之内又囊括着无数的小阵法。
容瑟环顾周围,大致分辨出阵法的位置,巧妙的避开阵法,一路来到云渺宗的观星楼——上云秘境开启之地。
观星楼周围剑侍严防死守,阵法结界一层接一层,容瑟仔细看了看,在阵法结界关闭之前想要进入楼中,根本不可能。
上云秘境是?上古秘境,在开放的前一个月,天象会显示异象,异象所在之地,就?是?秘境开放的地点。
而离异象最近的仙门作为东道主,负责严密保护秘境入口,并向?仙门百家发出邀请,一起入秘境试炼。
一则是?秘境危机重重,任何一家仙门都独吞不下。
二则是?以防秘境开启期间,魔族的人趁机来捣乱,潜入秘境对仙门百家不利。
容瑟默默记下摘星楼里的阵法,悄无声息地离开,脚下忽的踩到什么,咔哒一声轻响。
容瑟低下头,是?一截断树枝,从中间折成两半。
摘星楼三面环山,山中林木茂密,断枝枯木遍地都是?。
容瑟迈步要继续往前走,余光不经?意瞥到断枝一端,咻尔停了下来,视线在断枝上停顿几息,顺着延伸到摘星楼的方向?。
—
摘星楼四周眼线众多,容瑟没有?多逗留,当空间里的传音石按时闪烁起来,他卡着点返回季云宗所在的阁楼。
甫一走到阁楼外,一道身影快速向?他跑过?来,清朗的声音由远及近:“容仙友!”
容瑟侧目看去,齐牧清秀的面皮上,一双眼睛亮的惊人:“真的是?你!这几日?我找遍云渺宗找不到你,还以为你没来呢。”
容瑟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玉石一般的嗓音清冽动?听:“有?何事??”
齐牧心口一跳,衣领下的脖颈红了一大片,他胡乱抓着衣摆,干巴巴地说道:“我、我想问问仙友明日?进不进秘境?有?人与你结伴么?若、若是?没有?,容仙友能不能与我……”
“不能。”一道温润的嗓音直接打断齐牧未尽的话语。
齐牧顺着看去,面容俊雅的男子缓步走近,唇边笑意浅淡,如春风拂面,令人倍生亲近之感?。
齐牧惊讶:“陈少?爷?”
“齐仙长。”陈识清礼貌性地打招呼,见?容瑟看过?来,脸上的笑容加深几分:“仙长,能否借一步说话?”
齐牧竖起眉毛,不满地开口:“陈少?爷没看到我先与容仙友搭话么?你一凡人怎么会在云渺宗?”
陈识清笑容不变:“齐仙长可以去问一问你们宗主。”
言罢,不理会气得跳脚的齐牧,展开手臂做出请的姿势,示意容瑟到一旁谈话。
容瑟微垂下眼,从善如流走到一边。
陈识清勾着嘴角,确定离齐牧够远,开门见?山道:“仙长想进上云秘境么?”
一言直击要害。
这些时日?下来,容瑟算对陈识清有?一些了解,对方绝不是?无的放矢的人。
陈识清问的出口,必然是?有?办法。
纤长浓密的睫羽遮住容瑟黑曜石般的眸子,他缓缓开口:“条件。”
陈识清看着近在咫尺的昳丽如仙的容颜,眼里闪过?片刻的恍惚,不自禁往青年?的身上倾了倾身。
“仙长……”倾斜的身体陡然僵硬,陈识清面上笑意一滞,眼尾往二楼睨去。
密长眼睫形成的浓重阴影遮挡眼周一大片的光,陈识清缓缓站直身,自然地接上后话:“放心。陈某非忘恩负义之徒,绝不会为难于仙长。一个入上云秘境的名额,换仙长一个承诺,如何?”
这么简单?
容瑟不相信:“什么承诺?”
他不认为他身上有?利可图。
“暂时没想好。”陈识清温和道:“但陈某保证,绝不违背仙长修行的意志,不危害苍生、不累及季云宗、不牵连无辜。”
未免过?于笼统。
容瑟微微蹙眉,想要细问,传音石闪动?,望宁低沉的嗓音响起,冷漠得没有?一点温度:“上来。”
容瑟抿了一下唇,转身上楼去。
望宁站在窗柩前,容瑟竖掌行了个礼,熟练地拿起案上的剑谱看起来。
白玉般的脸庞在半明半昧的光线下,愈发姝丽得惊心动?魄。
望宁尾光扫过?楼下徘徊的两道身影,淡淡道:“你出去做什么?”
容瑟翻页的手微顿,莹白的指尖蜷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翻到下一页:“云渺宗四季如春,去看一看。”
望宁半阖下眼,没有?戳穿他的谎言。
阁楼中重新安静下来,时不时响起一两下细微的书页翻动?声。
照前几日?一般,容瑟看足两个时辰,合上剑谱就?要退下去。
“容瑟。”临出门,望宁少?见?地主动?开口:“离他们远一点。”
他们?
容瑟眼里浮起莫名之色,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又听望宁淡淡道:“在秘境试炼结束之前,你留在房中,哪里不许去。”
—
翌日?。
静谧的夜逐渐远去,天空泛起微弱的光芒,云渺宗上下响起闷沉的钟声。
容瑟隔着窗柩放眼望去,仙门百家的弟子们纷纷往观星楼而去,齐聚到观星楼下方,黯淡的光线投照在他们的脸上,眼里是?掩不住的兴奋激动?。
宗主夏侯理与望宁站在最前方,望着观星楼里随着钟声响动?,发出一阵阵闪动?的阵法,风吹动?长袍,猎猎作响。
咚——
又一声闷重钟响,阵法发出的光愈发明亮,已是?秘境开启的先兆。
夏侯理侧下方的副宗主递上仙门百家入境弟子的名单,一一核实照对。
季云宗、苍山门、长明寺……一一念过?去,最后一个宗门是?云渺宗。
云渺宗作为东道主,比其他仙门多两个名额,共二十二名。
夏侯理从头到尾念,念到最后两名,他忽然顿住,久久不发声。
颜离山眉头微皱,不解地看向?夏侯理。
夏侯理浑身肌肉紧绷,大掌紧捏着写着弟子名单的锦帛,手背上根根青筋暴突。
似乎是?隐忍到极致。
“夏侯宗主。”颜离山压低声音提醒道:“秘境即将开启,莫要耽误时辰。”
夏侯理闭了闭眼,梗着粗壮的脖颈,浑厚的声音响遍摘星楼:“齐牧。”
“最后一名——容瑟!”
“……!!……”
颜离山面上第一次流露出惊愕,他下方的季云宗弟子亦是?一片哗然。
望宁冷漠的眸子微垂,视线掠过?黑压压的一众仙门弟子,落到朝观星楼缓步走来的青年?身上。
青年?白衣胜雪,青丝如墨,半张侧脸陷微淡的天光之中,眉眼昳丽得不似凡人。
顶着所有?人的目光,青年?步履不急不慢停在观星楼前,肩上沉睡的灵兽蜷缩着,像一个雪团。
36 冤家路窄
观星楼下鸦雀无声。
众人的视线紧紧跟随着青年移动, 神情一阵恍惚。
几个在山门前见过容瑟的仙门之首面面相觑,下意识看向季云宗的人所在。
颜离山单手负在背后,五指缓缓收拢握成?拳,端正威严的面孔蒙上一层朦胧的阴晦。
“颜宗主。”苍山门的门主与颜离山年纪相仿, 颇有几分交情, 压低声音问道:“这不是仙尊的首徒么, 怎么会出现在云渺宗的弟子名单上?”
颜离山同样想知道, 他划去了容瑟的名字, 容瑟怎么还能拿到进秘境的名额。
颜离山盯着?容瑟的侧影,双眼里的光芒明灭不定?,余光往侧前方的高高在上的男人身上望去。
望宁高站众人之上,刀刻般的立体五官隐在昏暗的天光之中,半明半昧,看不清一丝表情。
从观星楼阶梯上灌下的风拂过他的身边, 被无形的屏障隔开,衣角不动分毫。
颜离山收回视线,浑厚的声音低了两分:“这恐怕要?问问夏侯宗主。”
上云秘境中的机缘千千万, 随得其一,对修士的修行之路大有裨益。
云渺宗不将多出的入选弟子名额留给门下的弟子,偏偏给一个外人,是何道理?
夏侯理怕不是糊涂。
夏侯理绷着?面皮合上锦帛, 佯装听不懂颜离山的言外之音, 洪亮的声音裹挟着?强大的灵力?,穿透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以上,是入上云秘境全部的人选名单, 有没有人有异议?!”
各仙门的人对视一眼,苍山门的门主忍不住道:“容仙友乃是季云宗下的弟子, 出现在云渺宗的人里,是否欠妥当。最后一个名额是算云渺宗的,还是算季云宗的?”
“自是算在云渺宗头上。”夏侯理义正言辞:“但容仙友在秘境中所得的机缘,归于季云宗。”
一众仙门又是一阵哗然,这不明摆着?送一个名额给季云宗么?
夏侯理看出众人的想法,语气微顿:“多出的两个名额是云渺宗的,如何处理是云渺宗的事?,各位是不是管的过多?”
众人哽住,一时相顾无言,无从反驳。
苍山门的门主粗黑的眉微皱,还想说些什么,观星楼周围的阵法再度传来剧烈波动。
上云秘境开启时辰到。
夏侯理止住话头,简单嘱咐几句注意事?项,携着?一众仙门弟子上观星楼。
途径过容瑟的身侧,他步子微顿,晦暗的眸光从眼角压下来,在容瑟的面上停顿一两息,冷着?脸一甩长袖,踏上阶梯。
不难看出,他心头的怒火有多旺盛,却?不知为何死?死?压抑着?没有发作。
容瑟似没感?觉到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视线,不紧不慢跟在后面,衣袂在空气中漾过优美的弧度。
“容道友。”
齐牧在人流中左拐右拐,向容瑟靠近过来,清秀的面庞上是掩不住的兴奋:“一会儿与我?一起组队如何?我?保证不拖仙友的后腿。”
上云秘境危险重?重?,组队而?行,找到机缘的几率大一些。
“我?不是云渺宗的人。”容瑟嗓音如玉石般清冽。
宗门不同,利益相冲突,齐牧要?组队该找云渺宗的人,不该找他。
“我?知道啊。”齐牧兴致丝毫不减:“宗门仅我?一个阵修,与其他人组队作用不大,不如与容仙友一起,顺便请教几个关于纹身的问题。”
恐怕后者才是真实目的。
容瑟浓密的睫羽轻颤,正要?回绝,温玉快步上前追上他,眼里的惊喜满得快要?溢出来。
“大师兄,真的是你。”温玉捂着?唇,掩下到嘴边的惊呼:“我?还以为是看错了眼。”
容瑟淡淡颔首:“是我?。”
温玉仔细打量容瑟全身上下,看他安然无虞,没有受伤,心头的大石落地,面上流露出几分疑惑:“师兄什么时候到的?任务怎么样?”
“任务等?回到宗门便去宣令堂结算。”容瑟避重?就轻道:“中途听到上云秘境开启,过来凑个热闹,差不多与你同一天到。”
温玉没有怀疑,轻声抱怨道:“那怎么不来找我??师兄是不知道,自你离开季云宗,时云跟个狗皮膏药似的,非缠着?我?……等?等?。”
温玉想到什么:“师兄是不是见过时云?”
容瑟点首:“是见过。”
温玉一脸的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几日他忽然安静下来,不僵持着?让我?带他出去找你……师兄你怎么进了云渺宗的名单?”
“意外。”容瑟不欲多言。
齐牧巴巴跟在两人后面,想插话又插不进去,一张脸垮得忒长。
通往观星楼的阶梯很长,容瑟顺着?来到阶梯尽头,夏侯理等?一行云渺宗的人,四散开站在观星楼大门前,十指并与身前,手势不断变换,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灵咒一声声念出,观星楼周围的阵法光芒大盛,刺得人睁不开眼。
容瑟微眯下眼,等?光芒消褪,环环相扣的阵法、结界如同剥落的墙壁,层层消解剥离,露出观星楼本来的面目——一座巨大的四翼阁楼。
阁楼四面红墙黑瓦,一层叠一层,在最顶端是一个钟楼,楼四面漏空,一顶巨大的黄金吊钟悬挂其间。
传遍云渺宗上下的沉闷钟声,正是从钟楼发出。
夏侯理推开观星楼大门,阁楼中间镂空,直通最顶端的钟楼,昏昧光线从顶端投射而?下,隐约可见四周螺旋着?上升的楼层。
夏侯理合掌轻拍两下,灵气携着?一缕风在阁楼流窜,楼层上的灯盏顷刻全部点燃。
刹那之间,观星楼亮如白昼。
众人一眼便瞧见悬浮在半空之上的漩涡一般白茫茫的上云秘境入口。
入口薄如蝉纱,晃眼之下,像是一片竖立漂浮的白云,但从里面流溢出来的巨大压迫感?,却?无人敢掉以轻心。
作为东道主,云渺宗有优先?进秘境的权利,云渺宗的弟子一个个排队进入。
容瑟与齐牧走在最后面,齐牧仍不死?心缠着?容瑟要?组队。
容瑟神色淡淡,入秘境的前一刻,他眼角往外扫了一眼,温玉站在邵岩身旁,歪着?头用口型对他说:秘境里见。
邵岩朝他微一颔首,眼睛却?在示意他往前方看。
容瑟从善如流看过去,对上望宁犹如深井一般的眼睛,漆黑的瞳仁里凝聚着?噬人的黑雾。
容瑟纤长的睫羽一颤,以他前世对望宁的了解,望宁……动怒了。
上云秘境的入口同样有传送阵,比之灵川秘境要?大得多。
容瑟甫一踏进去,眼前便罩上一层亮色白光,什么都看不清楚。同时四肢像是被几股力?量缠绕,拉着?他往秘境深处扯去。
容瑟试图引动体内的灵力?,保持身体的平衡,但这个意念刚在脑海里闪过,一种无以言状的剧痛袭遍全身,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容瑟眼前一片黑暗,所有的感?官都变得模糊起来,不消片刻就失去了意识。
—
观星楼中。
入境的仙门一个接一个,等?最后一个仙门的弟子全部进入,夏侯理关上观星楼大门。
“仙尊。”夏侯理恭敬上前,朝望宁行下一礼:“云渺宗有个不情之请。秘境要?连续开放七日,以防期间有魔族趁机进秘境作乱,可否劳烦仙尊在观星楼设下禁制?”
在修真界,修士设下的禁制强弱与其本身修为高低紧密相关。
在场所有人中谁的修为最高?毫无疑问是望宁。
由望宁设禁制保护秘境入口,无疑是最保险的,三界之内,无人能破,彻底杜绝魔族偷袭的隐患。
望宁眸光下压,淡瞥过夏侯理。
夏侯理喉头一梗,一股冷意直蹿后脑勺:“仙尊如是不便……”
望宁轻抬起手掌,掌心凝结强大的灵力?,手腕翻转,挥向观星楼。
灵力?瞬间铺陈开,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屏障,笼罩住观星楼。
夏侯理不着?痕迹呼出一口气,连连道谢:“多谢仙尊!”
—
“唧——!”
软叽叽的嘶鸣在耳边响起,肩头上传来踩压的感?觉,毛茸茸的事?物扫过白皙修长的侧颈,带起丝丝缕缕的痒意。
容瑟长长的睫毛如蝴蝶一样颤抖,莹白的侧脸下意识蹭过去。
蹭到一脸的毛,触感?柔软沁凉,好的不行。
容瑟昏昏沉沉的脑子恢复一些清明,他缓缓睁开眼眸,眼珠略微下移,微曲指点向灵兽的额头……点了个空。
容瑟面容微微怔忪,手停滞在半空之中,指尖沁着?点微粉。
他保持着?姿势不动,左右转动两遍脑袋,缓缓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又缓缓闭上。
如此循环往复。
一片黑暗。
仍是一片黑暗。
不知重?复过多少次,容瑟眼睫狂抖,宽大的水袖滑动,莹白如玉的手指颤抖向眼睛的部位按去。
下一刻,他浑身骤然紧绷,密密麻麻的痛从四肢传来,像是被尖锐的石头碾压过一样,全身神经都在战栗。
他用力?咬住下唇,仍无法减缓半分疼痛。
容瑟白皙的额头沁出晶莹的汗珠,无力?地垂下手腕,唇瓣张了张,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看不见。
他说不出话。
他的四肢……
灵兽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不停用脑袋蹭容瑟。
容瑟恍若未觉,费力?抬起右手,摸向左手,当摸到手腕上刮刺皮肤的深长疤痕,他整个人陡然僵硬,面色变得一片惨白。
不死?心的,他撑着?手臂颤巍巍坐起身来,三千青丝散落在白衣,流泻如丝绸,又掀起段裤脚来,摸向一双脚腕。
四周寂静得可怕,看不见的暗流在沉默之中涌动着?。
容瑟慢慢伏下Ⅱ身去,瘦削的肩胛骨将白衣撑出弧度。
他四肢的筋,都一一被挑断。
不出意外,他的丹田亦是一片狼藉,没有一丝灵力?。
怎么会?
他不是该在上云秘境里么?
“唧——!”
又是一声软叽叽的叫唤,灵兽绕到容瑟前方,软乎乎的脑袋主动去蹭容瑟的手指。
容瑟松开被咬出深浅不一牙印的绯红唇瓣,指腹磨了磨灵兽温热的脖颈,袖下纤瘦的手腕,皓白的一节,隐约可见如玉肤肉之下遍布的蓝青色血管。
对。
他是在秘境里。
那么,他身上的一切变化都是秘境引起的?
容瑟微蹙眉尖,睫羽下的一双黑眸空洞而?虚无,对修士而?言,秘境里遇到的机缘是机密,绝不会轻易对外说。
上一世关于上云秘境里的具体情况,入秘境的修士个个守口如瓶,他鲜少听到人道。
但是按他以前的经验,应是在传送过程中,不小心触到了秘境中的什么东西,只要?从这片区域出去,他自会恢复。
容瑟微抿下唇瓣,眼下该先?想办法怎么走出去。
容瑟长指拂过灵兽的后颈,缓慢站起来,指了指前方。
灵兽似看懂他的示意,蹦蹦跳跳到前方探路。
地面有石子,兽爪踩在上面,石子碰撞发出声响,容瑟根据响声辨认方位。
走出大概百来米,石子的响动忽然停了下来,容瑟微偏下头,就听一道阴沉的声音渐渐逼近。
“我?道是谁在附近,原来是季云宗的首席大师兄,怎么,没你的姘头帮忙,落得这般狼狈?”
字字句句咬得很重?,不善之意扑面而?来。
容瑟停下脚步,他认得这人的音色,玄风仙门的向行天,在陈府处处看他不顺眼。
真是……冤家?路窄。
37 符阵
秘境之中时间流逝很是缓慢。
一望无际的平地上, 蓝天白云勾勒出一幅巨大的空旷画面。
青年肩背挺直,长身立在原地,几缕黑发浸润冷汗,粘黏在他清冷如画的侧颜上, 面无表情的脸庞透着一股惨白伶仃的寒霜。
很轻易便能勾动人心底里晦涩阴暗的念头。
两?三步开?外之地, 毛色雪白的灵兽四爪着地, 背部上拱, 凶狠地龇着牙, 似乎在警告向?行天不许靠近。
向?行天随意瞥了一眼,没看出是什么品种的灵兽,没放在心上。
他神色阴狠,一步一步、不急不缓走向?青年,冰冷邪恶的目光紧盯着青年不放。
“你不是很能么?炼气期的修为行布纹身阵,呵, 你一剑修懂什么布阵!若不是陈家那小子私下里动了什么手?脚,凭你也配占我一头?”
向?行天自小修阵,布阵破阵的任务不知接手?多少, 从来没有被人占得先机。
容瑟是头一个。
被在修真?界的名声那般不堪的人压一筹,对?向?行天而言,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容瑟眼前一片昏黑,墨发垂落修长的颈项间, 听着愈来愈清晰的脚步声, 一动不动。
他四肢筋尽断,仅勉强能行走,灵力又?无法使用, 向?行天修为本?就比他高,这种情况下他做得更?多, 只会?承受更?多。
得不偿失。
容瑟微垂下眼睑,任由向?行天口头上发泄不满,浓密纤长的眼睫紧敛。
向?行天说的口干舌燥,青年仍旧不动如?山,没有说话,没有躲避,仅是安安静静地站着,似乎完全没将他放在眼里。
向?行天面容几不可察地微微扭曲,一口钢牙几乎要咬碎。
他目光沉沉的盯着容瑟,双目猩红充血,忽的,发现什么一般,他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反而放大,容瑟敏锐察觉到向?行天看他的眼神发生了变化,探究之中似乎透露出几分晦暗的意味。
容瑟掩在袖下的修长指节蜷缩了一下,就连气息也泛起了一丝微颤。
似应证他的猜想,一声意味不明的短促轻笑响在空气中,向?行天视线缓缓下移,定在青年的眼睛处,一字一句重如?鼓擂,一下一下敲击在容瑟的心头上。
“你的眼睛看不见吧?”
容瑟身体骤然紧绷,黑蒙蒙的视野里,看不到任何东西,明明向?行天近在咫尺,他连对?方的一点轮廓都捕捉不到。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一身修为不见踪迹。”向?行天低低的声线里是掩不住的亢奋:“但你体内的灵力应该同样使不出来?”
容瑟微微仰起脸,面庞毫无血色,逶迤在肩侧的乌发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衣襟,露出小段瓷白修长的脖颈。
从额间顺滑下的发梢沿着眼尾蜿蜒,在下眼睑的白皙皮肤上投下一小片弧影。
黑曜石般的眼眸空洞虚无,俨然找不到焦距,与向?行天所言一字不差。
向?行天蓦的笑一声,目光攫取着青年姝丽如?仙的面容,心头忽然邪念漫生。
他喉头上下滚动两?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到容瑟跟前,捉住容瑟的手?腕,粗糙的指腹摩挲向?青年细腻白皙的腕骨。
“怪不得陈家小子会?为你神魂颠倒,这副容貌、这等身段,怕是……”不经?意瞥过青年的腕关?节,向?行天动作一顿。
他放下青年的手?碗,反手?又?捉住青年另外的一只手?,翻起腕关?节。
“哈哈哈哈——”
向?行天抑制不住地仰天狂笑,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四野里,叫人寒毛直立。
容瑟眉尖不适地微动,手?指节绷紧抽回手?腕,一张浓嫣姝丽的脸上全是清冷疏离。
向?行天毫不在意,他的视线锁定在容瑟的身上,话里话外恶意满满:“你是有多招人恨,才会?招致这样的下场。”
容瑟微侧过头,失神的黑色瞳仁忽的准确对?上向?行天,倒映出对?方扭曲的脸,将他的卑劣、虚伪、自私全都袒露出来,似乎一眼就看到了他心底隐藏的不堪。
向?行天呼吸一滞,面上隐隐多出几分烦躁。
见鬼!容瑟不是看不到么,怎么他会?有一种被从里到外看透的错觉!
向?行天脸上的笑渐渐挂不住,眼睛危险地微眯:“你不会?连话都不能说吧?”
容瑟眼睫微颤,纤长浓密的睫羽遮住他的双目,一张绝无仅有的面皮上看不出丝毫惊慌,莹润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
未看到容瑟预料中的反应,向?行天的神色有一瞬裂开?,眼底的失望一闪而过。
他掩藏在光影之下的一半脸孔,晦暗不清地盯着容瑟,一时拿不准猜的对?不对?。
—
观星楼外。
缭绕的轻薄晨雾开?始散去?,熹微的天光穿透云层洒下大地。
秘境开?启期间,观星楼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一众仙门之首正?要离去?,一云渺宗的剑侍跌跌撞撞跑上前,衣上、脸上全是血。
“宗、宗主。”剑侍跌倒在夏侯理面前,沾着血的手?抓住其衣摆,断断续续道:“魔、魔族……已经?进……进秘境中……”
“——什么?!”
众人脸色大变,夏侯理抓住剑侍的肩膀,想问具体是怎么回事,剑侍瞳孔涣散,软倒在地上,呼吸断绝。
夏侯理握紧拳头,面色难看。
自确定上云秘境开?启的入口在云渺宗,云渺宗上下没有一刻放松警惕,观星楼阵法结界重重叠叠,连一只苍蝇都不可能飞进去?。
魔族究竟是怎么钻的空子?!
夏侯理百思不得其解,但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揪出进秘境的魔族,以免其做出什么无可挽回之事。
夏侯理严肃地绷着脸,命剑侍去?取出云渺宗的镇宗之宝坤元镜。
境高十?丈,周边镂雕着繁复的纹络,不似阵法、不似符咒,反似是某种密语。
镜面浮珂积深,半点不透光,仅从表面看,除了形状与铜镜有相似之处外,其他地方与镜毫不相关?。
夏侯理两?手?凝集灵力,投射‖向?坤元境镜面,一边解释道:“坤元境乃云渺宗历代相传的法器,能照到三界任何角落。”
众人反应过来,那上云秘境里岂不是……?
“正?是。”夏侯理证实众人的猜想,随着灵力的注入,镜面闪过一道流光,浮现出秘境中的景象。
夏侯理一处处照过去?,意图从中找出魔族的身影。
季云宗的弟子分成了两?拨,一波跟着颜昭昭,一波跟着温玉,没有人落单。
云渺宗情况与季云宗差不多,都是结伴而行,除却齐牧一个人在秘境里乱闯,口中一直念叨着去?找容瑟。
副宗主哭笑不得,他这个傻徒儿,好不容易得个试炼机会?,不去?找机缘,反而到处去?找人。
“臭小子,等你出来,看老夫怎么收拾你。”副宗主恨铁不成钢地嘀咕。
邵岩摸着胡子,有些想笑,一道极具压迫力的眸光掠过来,他头皮一麻,立即收敛起笑容。
望宁收回视线,在镜面上的齐牧身上微不可察地略一停顿。
苍山门、玄风门、长明寺等仙门的情况大同小异,秘境开?启不足一个时辰,其中已有不少人遇到机缘,气运不可谓不好。
夏侯理冷硬的面庞稍缓,继续转动镜面,照向?下一个地方,却见四野苍茫,两?个人影对?立而站,气氛似乎……不太和?满。
玄风仙门的向?行天与……容瑟?
夏侯理脸色转眼又?拉了下去?,手?腕挥动,又?要转下一个地方。
低沉冷漠的声音响了起来:“等等。”
夏侯理手?一顿,循声看向?前方的高不可攀的男人,望宁面容冷峻,眉眼锋利,寒潭一样幽深的目光落在坤元镜上。
画面之中,左侧的向?行天踢两?下地上的碎石子,啐出口唾沫:“我真?是糊涂了。”
他猜的对?又?如?何,不对?又?如?何,容瑟一无修为,二行动不便,眼睛还不能视物,拿什么反抗他?
心念一动,脑子里盘亘不去?的邪欲,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溢散到鼻端的清雅青竹香气,亦变得勾人起来,像是一团火苗,凶猛地燎了整个平原,上蹿到四肢百骸里,烧得向?行天胸膛仿佛要炸‖开?一般。
他呼吸陡然变得急促,难以忍耐地粗喘出一口气,狠狠闻嗅着空气中的青竹香,青筋暴突的手?臂朝青年的肩膀抓过去?!
这一副魇症般的模样,看得镜外的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难不成向?仙友是……”
话音未落,一声尖利的唧传进众人耳中。
镜中一道白色残影蹿过,向?行天发出一声尖锐的哀嚎。
“嗬——!”
向?行天眉毛倒竖,一道灵力甩向?灵兽:“妈的!该死的小畜生!”
灵兽咕噜噜滚到地面,干净的毛发沾染尘灰,它翻个跟头,又?炸起全身的毛,冲着向?行天嘶叫。
向?行天怒气上涌,一头毛没长齐的畜生敢挑衅他,活腻歪了!
他掌心凝聚灵力,又?要击向?不知死活的灵兽,手?臂扬起却动弹不得,身躯宛如?被困在一个四四方方的格子里,四肢施展不开?。
“怎么回……”
向?行天仰起头,四道金色符咒盘旋在他的头顶,以他为中心,圈出一圈金钟罩似的弧圆屏障。
向?行天似有所感地低下头去?,脚下不知何时多出四张符箓,上面用朱砂绘制着特殊的符号和?图案。
“符阵——!!”
向?行天是阵修,一眼便认出上面的纹络代表的意思,难以置信地看向?容瑟:“你是什么时候……?”
符阵亦是阵法的一种。由多张符箓自行结阵,是一次性消耗品,大多阵法是固定的,除非在刻录之初便定下其他搭配之法,或者施展阵法之人极其专业,能随机应变临时刻录阵法。
容瑟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不可能有机会?临时刻录符阵,那么,答案仅有一个。
在进秘境之前,容瑟就录刻下了阵法。
镜内境外的所有人焦点对?准容瑟的手?,青年微微仰起脸,一双眼虚无失焦,流云般的衣袂微抬,露出莹白若玉石的手?指,指尖夹着数张符纸。
看数量,应该不少。
“……”
望宁微掀眼皮,注视着坤元镜里的青年,眼底犹如?深井一般。
一直观察着他脸色的邵岩眉心一跳,心里升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仙尊貌似……怒气愈烈了几分!
38 看重
观星楼外寂静了一瞬。
几个知?道容瑟身份的仙门之首面面相觑, 修真?界剑修第一人、望宁仙尊的徒弟,是个阵修?!
陈府少爷说的救命之恩,指的是容瑟为他纹身布阵?
几人感觉有些不真?实?,恍惚之中, 听?到?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季云宗什么时候出了个阵修?”
不该都是用剑的么?
邵岩心头一阵狂跳, 温玉对他藏不住话, 他对容瑟修阵之事略有耳闻。
从个人的角度, 他是支持容瑟的, 修行之路本是条条大路通罗马,何?必拘泥于一条道。
在铜元镇他看过?容瑟布的阵法,颇有些天分,专注修行下去,必有所成。
但他并不清楚容瑟有没?有向望宁摊牌,毕竟修剑十四年, 一朝改辙换道,于情于理,都该征取望宁的意见。
邵岩斜觑向望宁, 正想说点什么,望宁平淡地开?口:“他用剑。”
“……”想来是还没?摊牌,邵岩到?嘴边的话咻地又咽了回去。
几个仙门之首:“……”莫不是他们误解了?
说话的人一脸恍然大悟:“我?就说,季云宗怎么会有阵修, 应该是进阵前?找阵修画的符。”
邵岩:“……”
邵岩眼观鼻、鼻观心, 目不斜视地投向镜面上的画面。
他对阵法略有研究,容瑟刻录的符阵虽不是很高阶的阵法,但以向行天的修为?, 一时半会儿挣脱不开?。
容瑟暂时安然无虞。
不过?,邵岩花白的眉毛微微皱起,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邵岩缓缓抚着胡子,犀利的视线透过?镜面,画面上逡巡,逐渐移到?容瑟眼部的位置上。
形势顷刻大逆转,向行天由?主动变为?被动,脸部肌肉鼓胀,气的目眦欲裂,整张面庞都扭曲得看不出原本的样貌。
他又被摆一道!
奇耻大辱!
“我?同样是阵修,符阵对我?的作用有限,困不了我?多久。”向行天咬着牙,眼底愈发猩红似血,里?头的恶念看得人心惊肉跳。
“……!!……”
仙尊的首徒还真?是阵修啊!!!
一众人错愕不已,修真?界不知?多少修士想拜在仙尊的门下,盼望能得其在剑道上指点一二,平步青云。
容瑟近水楼台,天时地利人和占尽,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不修剑道而去修阵法,是不是脑子不清醒?
颜离山看向邵岩,眸中神色晦涩难明,威严的嗓音听?不出具体的语气:“什么时候的事?”
“老夫哪里?知?道。”邵岩心虚地转开?眼,低着头咳嗽一声,眼角偷偷瞄向望宁。
望宁微阖着眼,锋利的眉眼没?有任何?波澜,似乎对容瑟修阵一事并不意外。
邵岩眼底划过?一抹沉思,仙尊是察觉到?了什么?
不等邵岩琢磨出个所以然来,镜中的向行天粗喘出口气,口中毫无遮拦的大喊:“等我?挣脱,我?一定弄得你爽利,快活欲死,不肯放我?!”
“……”
镜内外空气瞬间凝固下来,观星楼外逐渐溢散开?可怕的沉默。
上位者的威压笼罩而下,压在所有人头顶,观星楼上空的禁制一弹指化为?齑粉。
一众人头皮发麻,在禁制溃散散发出来的强大灵压下逼得倒退几步,堪堪稳住身形。
邵岩攥紧手掌,面色铁青一片:“混账!”
身为?男子却对另一名男子满嘴污言秽语,完全是没?将季云宗放在眼里?!
举止浪‖荡轻浮,哪里?有半点修行之人该有的样子!
玄风仙门门主心中叫苦不迭。修真?界阵修不多,向行天算得上是其中的佼佼者,门主对他向来宽容。
向行天心气高,脾气暴躁,平时与门中师兄弟偶有摩擦倒也罢了,反正不是什么大事,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到?。
但他万万没?想到?,向行天居然胆大包天,欺到?仙尊的首徒头上,言辞还这般的……这般的不堪入耳!
门主深吸口气,顶着迫人的威压,硬着头皮走到?望宁面前?:“仙尊息怒!行天动手在先,口头不敬在后,是行天的不对,老夫代他向仙尊赔个不是。”
“仅是赔个不是?”望宁面无表情,叫人看不透真?实?的想法。
语气看似平静,眼睛里?却是黑沉一片,四周的气压低沉得可怕,话底仿佛隐隐正有狭着风暴的暗流在慢慢地涌动。
门主承受不住地暗暗退后一步,心里?止不住纳闷,难不成他说的有哪里?不对?
向行天纵有不对,归根究底不过?是小辈们之间发生的一点口角罢了,他们当长辈的做做表面功夫聊表歉意,小事化了,怎么能真?斤斤计较?
遑论在秘境之中,互相抢夺资源是常有之事,生死尚且不论,何?况这一点小不虞?
两者相比之下,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仙尊若是觉得诚意不够。”门主放低姿态,斟酌着开?口:“有何?条件尽管开?口,玄风仙门一定无半句不是之言。”
话说的漂亮,门主却是没?觉得向行天真?的会对容瑟做什么,暴怒之下,哪有理智可言?他仅当是向行天气狠,说的胡话,听?一听?便过?,压根没?有当一回事。
不过?,门主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仙门百家之中不是都在流传,仙尊对他的首徒十四年不闻不问,师徒情缘寡淡凉薄,没?有多待见么?
怎么看仙尊的态度,反倒是对容瑟颇为?看重?
“不必。”望宁一张脸犹如鬼斧神工般精心雕琢,看不出半点情绪。
门主等待片刻,没?等到?下文,以为?望宁宽宏大量不准备追究,心头松出一口气。
看来传言还是有几分可信。
他扯过?一片袖角抹去额头上冒出来的虚汗,眉眼间满是侥幸,丝毫没?注意到?,望宁一瞬间瞥向向行天的看死物般的漆黑眼神。
望宁的气场太过?强大,他周身的威压传递到?在场的人身上,所有人都不禁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出。
夏侯理一时不敢贸然转动坤元镜,镜面之上,容瑟似没?听?到?向行天的秽言,修长的指节微动,收起符纸。
灵兽甩两下浑身的毛发,蹦蹦跳跳来到?容瑟身边,围着他的脚边打转。
容瑟敛着眸子,又指了指前?方,示意灵兽开?路。
灵兽没?有遵从,它咬着容瑟的一角衣摆,往向行天的方向拉了拉,两条后腿用力一蹬,跳到?向行天的领口衣襟上。
它与容瑟结了契,身上有容瑟的灵息,符阵没?有阻拦它。
在向行天的怒吼声之中,它钻进向行天的衣襟里?,到?处乱窜。
向行天衣下鼓起满满的一团,又急又气,偏偏动弹不得,拿灵兽毫无办法。
“该死的畜生,滚出去!”向行天气急败坏地叫嚷:“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容瑟看不见,大致猜到?是灵兽做了什么,他静静站在原地,不足半刻钟,脚边传来毛茸茸的磨蹭感。
容瑟试探着蹲下‖身去,灵兽又蹭了蹭他的手,似乎要他张开?手掌。
容瑟从善如流,下一刻,掌心里?就多了个什么两指长的东西。
触感细腻微凉,容瑟曲起指腹摩挲了下,像是盛装灵丹的白玉瓶。
这个猜测甫一闪过?脑海,耳边就响起向行天崩溃的叫喊:“我?的培元丹!容瑟,你要是敢动,我?饶不了你!”
培元丹:顾名思义,固本培元,乃是稳固修为?、疗伤培元的上品灵丹。
容瑟纤长的眼睫轻颤,是个好东西,但凡是修士基本都用得上。
“……”
镜外的玄风仙门门主一张脸气得发绿。
向行天个蠢货,偷鸡不成蚀把米,什么便宜没?捞到?,还赔上一瓶培元丹!
门主闭眼缓缓怒火,自我?安慰地喃喃:“应该的,应该的,这瓶丹药当是玄风仙门补偿给容仙友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
望宁压下眼尾瞥他一眼,视线又投注到?镜中的青年身上。
在向行天色厉内荏的威胁声中,青年收起白玉瓶,两根玉般的指节微曲,轻敲了下灵兽的脑袋,微勾淡色的唇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似清冷月辉下盛放的千树万树梨花,本就姝丽的容貌愈发清丽逼人。
“……”
向行天的喊叫戛然而止。
镜外亦霎时陷入一派死寂,所有人的目光落在青年身上,转移不开?。
望宁冷漠的双目微不可察地凝滞,浓郁的墨色在眼眸里?酝酿翻涌。
容瑟好像从来没?有在他面前?笑过?。
直到?灵兽引领着青年走远,一众人回过?神来,望向望宁的方向:“仙尊,还、还看么?”
望宁一张线条分明的脸孔半隐在光影之中,周身萦绕着一股冷冷的压迫感,让人不敢直视。
夏侯理犹豫一会儿,终究是鼓起胆气拨动坤元镜,继续查找魔族的踪迹。
镜面流转到?下一个地方,画面切换之际,邵岩无意瞟到?容瑟的侧脸,发现什么一般,突然惊叫一声:“他的眼睛——!”
容瑟的眼眸灰沉沉的,分明没?有焦距,显然不是正常人该有的。
不,不止是眼睛,邵岩面露沉重之色,他甚至从容瑟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灵力的波动。
众仙门之首个个经?验丰富,经?过?邵岩的提醒,他们后知?后觉到?容瑟身上的违和之处。
“容仙友他……”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是受秘境的影响?”
但是他们年轻时亦进出过?上云秘境,从未听?说过?进秘境会让人失明失修为?。
可倘若不是秘境的缘故,在进秘境前?,容瑟又分明是完好的。
一众人顿时有些拿不准主意,纷纷看向望宁,望宁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恍然间眸色暮沉沉得可怕。
—
坤元镜的探照是无声无息的,哪怕是大罗金仙亦难以觉察。
容瑟并不知?他的一切被人尽收眼底,跟着灵兽一直往前?走着。
他走得不快,瘦削的肩背挺得笔直,光从外表上很难看出他眼睛不便。
不知?走多久,容瑟足下踏到?一片柔软的草地上,脚踝处传来熟悉的拉扯感。
是秘境里?的传送阵。
传送阵一般随机出现在两片区域的交界之处,穿过?传送阵,便能去往下一片区域。
届时,他的眼睛、修为?等亦会恢复。
容瑟放轻步履,一步一步走进传送阵里?。
一阵天旋地转,他的感官再度变得模糊,很快又失去意识。
容瑟头脑昏昏沉沉,等他再次睁开?眼眸,眼前?却仍旧是漆黑一片。
容瑟眉尖微蹙,手在眼下挥舞两下,又下意识摸向手腕、脚踝,指腹皆触到?突兀硌手的疤痕。与之前?没?有半点变化。
莫非他还没?有离开?上一片区域么?
唧——!!
灵兽骤然变得尖锐的叫声在耳边响起,打断容瑟的思绪。
容瑟凝神感知?,听?到?几道踩踏草丛的脚步声朝他包围过?来。
“大师兄。”颜昭昭娇俏的嗓音慢悠悠地拉长,尾音里?透着一股阴冷的寒凉:“又见面了。”
容瑟脊背刹那紧绷。
他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烦一茬接一茬。
39 捡漏
高耸入云的林木挺拔而立, 葱郁的枝桠层叠错落,潮湿阴冷之气在深林中萦绕不去。
颜昭昭一行人微眯起?眼睛,用一种晦涩冰冷的目光盯着突然闯入的青年。
吃一堑,长一智, 想到上次在灵川秘境外被摆一道的事, 颜昭昭没有轻举妄动, 朝同行的关丁安等人使了个眼色, 示意?他们退开。
“我不管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颜昭昭冷哼两声, 话里话外带着不掩饰的警告:“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若是你敢妨碍我?们捕捉玄灵龙蛇……别怪我翻脸不留情!”
玄灵龙蛇是一条身长百米的黑色龙蛇,修行不知多少年头,形似半蛇半龙,具有极强的防御和攻击能力?。
传言最后一次现身,是在上?云秘境里。服其蛇胆, 延年益寿,百毒不侵;服其元丹,承玄灵龙蛇全部修为, 修为至少增强上?百年;取其鳞片,炼制出的法器、法阵能挡半仙一击……浑身是宝。
修真?界人人追逐,意?图捕杀取之,可惜上?云秘境开放的时间不定, 多数修士不得不草草了之。
容瑟手中的留影石一日没公开, 一日就像是悬在头顶的剑,叫颜昭昭寝食难安。
她?是担惊受怕,但这一点惧怕, 在能一举突破修为关卡的巨大?诱惑之下,可以暂时忽略。
容瑟袖下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好?似蝴蝶在扇动翅膀,看不清具体的神色。
颜昭昭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容瑟说话,警惕地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冲她?龇牙咧嘴的灵兽,吩咐关丁安等人去准备陷阱,诱捕玄灵龙蛇。
关丁安握紧拳头,有些不太情愿,但顾虑到颜昭昭的身份,又忍了下来。
这一次上?云秘境开启期间,正好?在玄灵龙蛇的蜕皮期。
蜕皮期维持一个?月,期间的玄灵龙蛇宛如初生幼崽,其修为会大?幅度削弱,攻击力?大?打?折扣,变得极其虚弱,是捕捉猎杀的最佳时机。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陷阱布置完成。
颜昭昭一行人掩藏住陷阱,在周遭甩下一些回甘果,收敛住气息,在陷阱周围进行隐蔽。
回甘果是修真?界一种野生的灵果,甘甜多汁,其表皮散发着淡淡的果甜香,蜕皮期的玄灵龙蛇食下,能减轻蜕皮的痛苦,对玄灵龙蛇有致命的吸引力?。
容瑟半阖下眼睑,看来颜昭昭对玄灵龙蛇觊觎日久,在进秘境之前就做下充足的准备。
容瑟站立的地方离陷阱较远,旁侧一棵粗壮的树木近乎挡住他全部身形,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藏不藏起?来,影响不大?。
颜昭昭收回视线,注意?力?全部放在陷阱上?,大?气不出。
灵兽紧挨着容瑟,戒备地盯着密林四周,寸步不离。
玄灵龙蛇喜潮湿阴暗,深林中不见天日,死一般的寂静逐渐蔓延开去。
不知过多久,灵兽浑身一个?机灵,全身皮毛炸开,嘴角抽搐着,不停发出低低的吼叫。
容瑟纤长的指节微绷,微微仰起?白皙的脸庞,空洞虚无?的眸子转向陷阱的方向。
他能听到在空气之中,有一阵很?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响动由远及近,像是什么庞然大?物碾压在地面上?,与?湿潮的草皮倾轧摩擦着发出来的声音。
——是玄灵龙蛇!
容瑟看不见,但颜昭昭一行人看得清清楚楚,如山一般高的黑色巨蛇吐着深红的信子,在深林中穿行,嘶嘶地嘶鸣着,朝着他们游行过来。
身上?的鳞片密密麻麻贴在皮肉上?,闪烁着粼粼的寒光,如同一柄柄利剑,令人心头发紧。
这等扑面而来的压迫力?,寻常修士别提捕杀,便是连靠近的勇气都不见得有。
关丁安面色顷刻发白,瞳眸里盛满了恐惧,心里涌起?一股退怯之意?。
“颜师妹……”关丁安低低地道。
颜昭昭狠狠瞪他一眼,嘴巴张合吐出两个?字,眼眶周边泛着一圈浅淡的红光:闭嘴!
关丁安深吸口气,竭力?按捺住临阵脱逃的冲动,却发现巨蛇的吐息似乎有些不稳,喘气声急促沉重,好?像正在承受着什么天大?的痛苦。
关丁安鼓起?胆气瞟向巨蛇,注意?到什么,他指指巨蛇的腹部位置,示意?颜昭昭看。
颜昭昭顺着望过去,巨蛇腹部鼓胀着,周围飘着一大?片锦纱似的白膜,薄薄的,有点透明,上?面好?似蜿蜒着一些凸起?的纹络。
不等颜昭昭辨认纹络是什么,巨蛇咻地从她?面前掠过去,滑行向回甘果。
它身上?的白膜拂过树丛,被枝桠划破开一条长长的裂口。颜昭昭双目陡然一亮:是蛇皮!
玄灵龙蛇果然在蜕皮!
颜昭昭胸腔里的心脏陡然快速跳动起?来,她?死死咬着下唇,目不转睛追随着玄灵龙蛇。
玄灵龙蛇移动速度很?快,蜿行到陷阱的不远处,却忽然停下来,硕大?的蛇头四处张望,迟迟没有往前行进。
颜昭昭皱眉,难不成是察觉到什么?
玄灵龙蛇的修为远在她?之上?,哪怕是在蜕皮期,攻击力?亦非是她?能比。
唯有等它掉进陷阱,方有一线搏击之机。
颜昭昭耐心等待着,半炷香左右,玄灵龙蛇似再忍不住蜕皮之痛,向着回甘果滑过去。
咻——
蛇躯甫一进入陷阱的范围,数十根贴着灵符的捆灵索从四面八方弹出来,缠绕上?玄灵龙蛇庞大?的身躯,牢牢捆住蛇体上?半身。
灵符上?流光闪烁,金黄色的灵力?从符中蹿出,顺着灵索流向粗壮的蛇躯干。
嘶——!
玄灵龙蛇张大?蛇嘴,分叉的蛇信长长伸出,发出凄厉的惨叫。
蛇尾剧烈地摆动,拍打?在地面上?,身躯在灵索下扭曲成好?几段,怎么都挣脱不开。
深林里一阵地动山摇,近半个?时辰,林中的动荡才停止。
玄灵龙蛇趴在地上?,蛇腹躬起?,看起?来像是力?气消耗殆尽,无?力?再挣扎。
颜昭昭面上?闪过喜色,召出随身佩剑,往龙蛇身上?划去,意?图取其蛇胆与?元丹。
龙蛇一动不动,似没发觉到危险一般。
在颜昭昭的剑刃离它的皮肤一两寸之际,硕大?的蛇头小弧度的偏了一下。
关丁安脸色一变,脱口而出道:“颜师妹!当心!”
“什……”颜昭昭分神回看他一眼,下一刻,头顶罩下一道阴影,巨重的蛇尾横扫过来,重重地击打?在她?的腹部。
颜昭昭脑子嗡嗡作响,刹那间头晕脑胀、眼冒金光,一股作呕感袭来,整个?人跌落到地上?,几乎失去抵抗力?。
眼看龙蛇竖起?蛇尾,再度向颜昭昭横扫过去,关丁安等人顾不上?时机不对,纷纷抽剑冲上?去与?龙蛇搏斗。
深林之中,一时间剑影纷繁,皮肉割裂之声不绝于耳。
容瑟安安静静地听着,浓密卷翘的眼睫低垂着,袖中莹白如玉的手指间,夹着几张玄黄符纸,上?面勾着特殊的文案与?符号。
等远处的争斗声逐渐小下来,他流云般的白衣摇曳起?好?看的弧度,要走上?前去。
走出两步,旋即又停了下来。
深林之内,凭空又出现几道脚步声,紧接着是颜昭昭气急败坏的怒喊:“云渺宗的,你们敢!”
剑刃相击之声再度在林中响起?,持续不知多久,容瑟听到颜昭昭讽刺的嗤笑:“凭你们也配妄想龙蛇元丹,如今谁都得不到!”
奄奄一息的玄灵龙蛇周围,云渺宗的人与?颜昭昭为首的季云宗的人皆身受重伤,躺倒在地,不能动弹。
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龙蛇,谁都无?可奈何?。
不,不对。
他们的人并没有全部倒下,还要一个?人!
颜昭昭咳出一口血,眼睛里崩裂出贪婪狂喜的光芒,朝着容瑟藏身的方向高喊道:“快!出来杀了龙蛇!蛇胆与?元丹就是季云宗的!”
云渺宗的人神色猛然下沉,下意?识循着看过去,一道清冷高挑的身影缓步走近来。
青年眉眼姝丽,衣上?一滴鲜血未沾染,干净得像是高空之上?皎洁的月亮,让人忍不住想拉他入泥潭。
“是……容仙友?”云渺宗的人回过神来,长长舒出一口气。
容瑟是宗主亲自选入境的,名额挂在云渺宗名下,与?云渺宗算是有些交情,应该不会见死不救。
“容仙友莫听她?胡说,她?打?的什么算盘,所有人心知肚明。你若帮他,怕是什么都得不到。云渺宗愿与?仙友合作,仙友杀掉龙蛇,龙胆与?元丹分你其一。”
容瑟不过一炼气期修士,两者能得一,已经是云渺宗卖给他天大?的便宜。
换做任何?人,都不会拒绝。
心思被拆穿,颜昭昭气的咬牙,搜肠刮肚一番,想要添加条件,策容瑟倒戈。
青年缓缓略过一众人,长长的袖子滑下,露出一截细致洁白的手腕,捻起?两张符箓,贴在龙蛇上?。
下一刻,符箓金光大?盛,龙蛇身躯破开一个?血洞,沾着血迹的元丹滚落出来。
众人一愣,看着青年曲着修长白皙的手指捡起?元丹,收进……空间里?!
云渺宗的人满脸错愕,不是合作吗,怎么全收???
颜昭昭目眦欲裂:“容瑟!!”
容瑟置若罔闻,依葫芦画瓢又取出龙蛇的蛇胆以及数片鳞片,一一收进空间。
颜昭昭咬紧一口银牙,几乎想要咬死青年:“你该不会是一开始……”
颜昭昭猜的不错,容瑟进秘境来的目的,是冲着玄灵龙蛇的鳞片。
但没想到颜昭昭与?他目标大?同小异,正好?他行动不便,省了他一番功夫,平白捡了个?大?便宜。
容瑟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瓶丢给云渺宗的人,后者接过打?开一看,大?惊失色:“培元丹!?”
什么意?思?
不与?云渺宗合作,却又帮他们?
云渺宗的人面色复杂,想问清楚原因,抬起?头来,青年跟着灵兽已经走远。
“……”云渺宗的人面面相觑片刻,倒出丹药吃下,一盏茶间,一身的伤恢复得七七八八。
“他们怎么办?”其中一人看向颜昭昭一行人,伤他们这么重,不做点什么报复?
关丁安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儿,戒备地看着云渺宗的人,心里止不住的绝望。
“不用管。”
半晌,关丁安听到有人说:“当是还容仙友赠药之恩,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吧。”
修士恢复能力?强,相信在秘境关闭前,颜昭昭一行人能从秘境出去。
云渺宗的人渐行渐远,空气里仅剩下浓郁的血腥气挥之不去。
关丁安松出一口气,想问问颜昭昭接下来怎么办,转过头去,却对上?一双血红的眼睛。
—
夏侯理用坤元镜连找三日,依然没找到魔族的踪影。
上?云秘境之中,试炼之地不计其数,继续找下去,不过是平白浪费时间。
观星楼外气氛凝重,颜离山沉吟着开口:“与?其盲目寻找,不如守株待兔。魔族不惜冒险潜入秘境,必有所图。要么是秘境中有什么吸引着他们,要么就是……”
——冲着秘境的传承来的。
半仙之力?不止修士想得到,魔族的人自然有觊觎之心。若是被魔族所用,其后果难以估量。
夏侯理皱眉沉思一会儿,小心的看向前方高高在上?的男人:“仙尊,您看?”
望宁注视着观星楼,三天来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刀刻般的五官不露半点情绪。
周身萦绕的上?位者威仪,逼的人头皮发麻。
夏侯理不着痕迹吸一口气,不敢再问,转动坤元镜到宝霄殿——仙人坐化宫殿,同时是仙人残留神识留存的地方。
宝霄殿位置不定,掩藏在秘境深处,鲜少有修士能找到,前三名到达宝霄殿者,自动赋予传承候选的资格。
三个?候选人由仙人的神识一一设关考验,通过考验的修士,得到秘境传承。
过程看起?来很?简单,但几百年来没一个?人做到,甚至很?多次在秘境开启期间,都没有人找到宝霄殿。
夏侯理不觉得三天的时间,有人能找到这里。
他不以为意?地拨转着坤元镜,下一瞬,一双眼睛瞪得宛如铜铃。
镜面投映出的画面上?,空旷冷穆的云霄殿下传送阵的光芒散去,青年三千青丝如瀑散落肩背,不紧不慢从传送阵中踏出。
望宁冷漠的双眼沉沉地盯着青年,视线在轻颤的眼睫上?停顿一瞬,下移到青年微露在衣袂外的手指上?。
干涸血迹凝固在莹白的指尖上?,像是点染在雪肤上?的胭脂。
艳得有些……勾人。
40 秘境传承
宝霄殿宽阔且空旷。
殿前檐上四角高高翘起, 似展翅欲飞的雄鹰。殿内四根红色巨柱支撑大殿四角,柱上皆刻着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云纹。
夏侯理看一看镜面上投映出的大气磅礴的牌匾,又看一看正殿中?长身?而立的青年,来来回回看三?四遍, 方才真的确定他没有看花眼。
三天到宝霄殿, 容瑟是头一个。
邵岩摸着胡子, 含着笑连连颔首:“这小子, 运气不错。”
颜离山盯着镜面, 眸底的光芒晦暗不定:“运气并不能?让他通过神识的考验。”
一时的侥幸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都不是。
容瑟对镜外众人的议论一无所知,微微仰起白皙的脸庞,没有焦距的眼眸落在虚空之中?。
他这是…到?了什?么地方?
秘境危险重重,容瑟行动不便,进秘境的目的达到?, 便没打算在秘境里多?逗留,一路与灵兽走走停停,想找到?出秘境的传送阵。
但很明显, 他找到?传送阵并不是。
容瑟莹白的指尖微抬,隔空抚了一下眼睛,他身?体上的异样并没有恢复,丹田里依然空空如也。
空气中?流淌着一股肃冷之气, 鼻息之间闻不到?任何味道?, 无法通过气味辨别周围大致的环境。
容瑟微垂下眼睑,回想着前世听到?的关于上云秘境为数不多?的传言,微探出步子, 想在四周摸索一番,衣摆处传来拉扯感。
灵兽咬着他一片雪色的衣角, 往后拽着,嘴里不断发出唧唧的软叫声。
这是要他跟着走?
容瑟眼睫轻颤一下,转过身?去,从善如流跟着灵兽行进。
走出大概二三?十来步,一人一兽停在正殿中?一巨大的石像面前。
石像高近百尺,殿顶投下的光影模糊石像的五官,正对石像下方,并排放着三?个蒲团。
灵兽松开容瑟的衣摆,摇晃着尾巴低叫着往正中?间的蒲团跑去,又是一阵软叽叽的叫唤。
似是在催促容瑟快些?过去。
邵岩轻笑:“容瑟的灵宠挺机灵。”
颜离山眼睛微眯,他怎么不知容瑟什?么时候收了个灵宠?
观其模样,不似兔,不似貂,不似狼,亦不似狐,四不像,除却额间银白的亮色云纹,瞧不出半点特?别之处。
望宁微压下眼,淡淡扫一眼灵兽,毫无情绪的眼神又缓缓落到?镜面上的青年身?上。
容瑟像是听懂灵兽的示意,翩跹着衣袂,缓步走向灵兽发声的方向。
足尖碰到?略软的蒲团,青年动作一顿,半蹲下‖身?来,如墨青丝滑落下侧颈,逶迤在领口的衣襟处。
骨节分?明的手指微曲,顺着蒲团的边沿摸了摸,容瑟心里闪过一抹讶异:是个蒲团。
修士打坐修炼,常用到?蒲团,容瑟并不陌生。这里是什?么地方,居然有蒲团?
一个念头滑过脑海,容瑟指尖蜷了一下,立即要收回手来。
灵兽忽然蹭过来,两前爪按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压在蒲团上。
下一刻,一道?金光从石像的眼中?射‖出,笼罩在容瑟的头顶,容瑟浑身?上下就像是被什?么绑缚住一般,连抬抬手指都异常困难。
同?时,识海深处亮起一缕金光,威严冷漠的陌生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秘境传承第一个候选人,容瑟,身?份确认。”
猜想彻底证实?。
容瑟微侧过眸,无神的眼睛准确落在金光外的灵兽上,心底里一片冷然。
灵兽低弱的叫两声,显得很是心虚。
容瑟侧转回眸,浓密的睫羽在眼角处打出一层阴影,事实?已成定局,他责怪灵兽没有任何作用。
容瑟尝试在识海里回复:我拒绝。
识海里空荡荡的,威严的嗓音再度响起来:“你没有拒绝的资格。反抗,死?。”
语气很平静,感觉不到?丁点波澜,却决绝得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杀气在识海回荡。
顷刻间如同?千万根针扎进脑里,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从脑袋深处迅速扩散开。
容瑟容颜一片毫无血色的惨白,睫毛扑簌簌的狂抖,额头上全是冷汗。
邵岩脸上的笑逐渐收敛起来,严肃地道?:“怎么回事,三?个候选人还没凑齐,考验就开始了?”
“应该不是,看起来不像。”夏侯理沉着面道?,但具体是何原因,他亦是不知。
望宁视线定在青年痛苦的眉眼上,神情始终保持平静。
不能?动弹,不能?离开,容瑟除了接受成为候选人,别无选择。
容瑟权衡利弊,在识海中?妥协道?:我接受。
弹指之间,脑海里尖锐的疼痛如潮水般消退,不留痕迹,身?上的束缚感亦是减轻了一些?。
容瑟尝试着动了动指尖,没感觉到?什?么阻碍,身?体基本能?够动弹。
他又往外走两步,甫一踏出金光的范围,一股无形的力量又拉扯他回到?原地——他不能?离开金光笼罩的范围。
容瑟微抿下苍白的唇,坐到?蒲团之上。
雪色衣衫下摆垂下蒲团,蜿蜒在地面上,他肩背挺得笔直,一张脸上镀照着金光,愈显清丽脱俗。
灵兽在金光外,围着转圈,嘴里不停发出软叫,像是在向容瑟认错。
容瑟没有理会,他的眼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
估摸着又过去三?日,宝霄殿一直寂静如初,殿中?除了他一个人的呼吸声外,什?么都听不到?。
难不成秘境传承又要无疾而终?夏侯理心里涌起淡淡的惋惜。
等到?秘境开放最后一日,宝霄殿中?终于传来细微的传送阵波动,一云渺宗的人从阵中?走出来。
看到?石像下坐着的青年,神情好一阵恍惚,不自觉往前踏出好几步,踢到?蒲团的边缘才回过神来。
紧接着注意到?牌匾上的字,迫不及待占据第二个蒲团。
等识海里的声音确认过他的身?份,他转过头,看向旁侧的青年,耳后通红一大片。
“容、容仙友,多?谢你赠的丹药。”
容瑟微抬起脸,向着声源处偏侧过头去,淡色的唇瓣微微动了动。
他赠药不过是报云渺宗提名之恩,他不喜欢欠人恩情。
但想到?他现在不能?发声,他又轻轻抿住唇。
对上容瑟空洞的双目,那人陡然一惊:“仙友,你的眼睛…?”
话刚开个头,周身?笼罩的金光消失,整个宝霄殿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两人的身?影如同?一缕炊烟,转眼消失在正殿中?——秘境传承考验,正式开始。
镜外的一众人纷纷错愕:“第三?个候选人不是还没到?么?!”
—
容瑟明显感觉到?有什?么进入到?他的识海里,一两息,威严冷漠的嗓音又一次响起来:“秘境传承考验正式开始。你修剑?”
不。
容瑟在识海里回答:我修阵。
威严的声音平静道?:“以免你心有不服,本尊便以你擅长的阵法为验。阵破即为通过考验。”
话音落下,容瑟识海里传出一阵刺痛,等疼痛消退,他鼻息间掠过一阵清风,带起几分?淡淡的青竹清香。
他周围有青竹?
容瑟找不到?焦点的眼睛静静地对准前方,以他为中?心,方圆里绵延不绝全是青竹,青压压一片,望不到?尽头。
没听到?灵兽的叫声,应该是没与他一起进来。
对于所谓的考验,容瑟半点不敢放松警惕,垂敛下长睫,静气凝神感受周围气流的变化。
没有。
周遭的气流流动没有半点异常。
但往往有时候,没有异常才是最大的异常。
容瑟试探着往前踏出一步,足尖甫一落地,空中?的气流一滞,林中?的竹叶漂浮到?半空,化为片片利刃向他袭击过来。
容瑟仰起头,修长脖颈拉出好看的弧度,劲瘦的腰肢顺着后倒去,利刃密密麻麻贴着他的鼻尖刮过。
在着地前一刻,他又扭动腰身?,背转过身?,稳稳落地。
不等容瑟喘一口气,四面又浮起一层竹叶,与倒退回来的利刃一起向他上下盘逼近。
从正面是避不开了。
容瑟指尖夹着三?张画好的符阵甩出去,三?张符箓自动并成一排,上面图案流光闪过,化为一顶金黄色的罩钟。
罩钟挡在前方,利刃噼里啪啦打在钟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隐约之间有几丝迸裂的杂音。
明白符阵撑不了多?久,容瑟折下一根竹枝探路,往林里深去。
竹林里茎干交错,容瑟双眼不便,走得并不快,在罩钟破碎、利刃再度追上来时,他又甩出三?张符箓,一路朝一个方向前进。
等他踏过某一簇青竹丛,感觉气流微妙的变化,才停下来。
没有灵力支撑,容瑟与凡人差不多?,体力有些?吃不消。
他咬住下唇,几缕汗湿的黑发贴在苍白的脸上,在利刃又一次逼近之际,他手中?的竹枝翻转,敲在那一簇青竹丛上。
一下。
两下。
他敲得并不重,竹丛却像是受到?猛力的撞击,扑簌簌的狂抖。
莎——
竹叶振动产生的气流拂过利刃,利刃骤然停滞,像是失去漂浮力一般,变回竹叶,纷纷扬扬落回地面上。
四周重新恢复安静。
容瑟垂下手,面前的青竹丛咻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全新的青竹林。
阵中?阵。
感受着气流的流动的微妙差异,容瑟从空间的灵石袋里取出一颗下品灵石,向前丢去。
灵石滚落厚实?土地面,却一点声响没传来。
地面的土塌陷一般,凹陷下去,露出下面巨大的深土坑,坑里尖刀密集倒插,完全没有下脚之地。
且连锁似的,除容瑟双足踩踏的一块,周围的土地都一一下塌。
不。
容瑟袖中?蜷着的手指紧了紧,他脚下的土地也在坍塌!
—
宝霄殿。
半仙肉身?陨灭,神识飘离三?界之外,坤元镜并不能?照到?。
镜面上,仅剩三?个蒲团孤零零放在石像下面,殿中?静的针落可闻。
邵岩忧心忡忡地抚着胡子,容瑟没有修为,眼睛又看不见,不会出什?么事吧?
他深叹一口气,余光忍不住向前方高高在上的男人瞥去。
望宁微阖着眼,目光投注在坤元镜上,刀刻般的面孔上平淡的没有任何表情。
—
阵中?阵一个接一个,容瑟画的符箓越来越少,体力逐渐透支,身?上的伤痕愈添愈多?。
数不清破的是第几个阵,容瑟眼睫上的冷汗蜿蜒掉落,牙齿紧咬住惨白的下唇,呼吸间都是浓郁的血腥气。
忽的。
威严的声音在识海响起:“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容瑟头脑发胀,脸上溅着一串血珠,颤抖的手紧紧捏着仅剩的两张符箓。
未免问的可笑。
作为秘境的化成者,会不清楚原因?
容瑟手指无力抓握几下,又失力的松开,微张的唇瓣上印着斑斑齿痕。
他在识海里回答:明知故问。
威严的声音久久没有回应,半晌,容瑟听到?对方道?:“是本尊的疏忽。”
伴随最后一个字落音,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传遍全身?,容瑟双膝一软,半跪在地上,后仰起脖颈。
等他睁开眼帘,视野里清清楚楚倒映出一座青竹林。
林木葱郁,青翠满目,几片竹叶从枝桠上脱落,飘飘然落到?地面上。
…他能?看见了?
容瑟微喘出口气,垂眼撩开流云衣袖,手腕恢复洁白,没留下半点丑陋疤痕的影子。
容瑟又探向丹田,内里灵力丝丝缕缕汇集,与进秘境前一般无二。
容瑟纤长眉尖微蹙,流泉般的嗓音带着剧痛遗留的嘶哑:“你做的?”
“……”声音沉默。
容瑟内视识海,隐约看到?金光里有个高大的轮廓,甚至看到?对方高挺的鼻梁,但男人所有的五官组合在一起,他看着反而是模糊的。
“看够了么?”金光里传出的声音平淡地问。
容瑟尚未回答,又听到?男人道?:“你的剑道?造诣远比阵修之道?高,作为补偿,本尊可以给你一个重新选择考验的机会。本尊再问一遍,你是选剑道?还是阵修之道??”
容瑟清冷的声音仿若玉石滚落银盘,回复始终不变:“修阵。”
“……”男人沉默的时间比上一次长了一些?:“好自为之。”
容瑟退出识海,从空间里取出玄灵龙蛇的元丹,一点点裹进符箓里,脸上的血迹似红梅烙印在瓷白的皮肤上,衬的姝丽面容格外惑人。
他对破阵已经有了大概的思路。
—
观星楼。
各仙门弟子陆陆续续从秘境中?出来,温玉第一时间在人群找容瑟的身?影。
邵岩哭笑不得:“眼里只有你的师兄,不要师父了?”
温玉讨好的一笑,向邵岩报告在秘境中?的机遇,言罢,问道?:“师兄还没出来?”
以容瑟的情况,不一定能?出来。
邵岩正想着怎么委婉提醒温玉做好心理准备,秘境的入口处忽然传来强烈的震动感。
像是秘境坍塌又重组,动静大得观星楼外都有些?余荡。
夏侯理的心迅速下沉,秘境里还有人没出来!
他向副宗主示意,去看看怎么回事,一道?威严冷漠的声音先一步响彻天地:“秘境传承结束,继承者——容瑟!”
“……!!……”
仙门百家哗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从传送阵中?出来的青年。
青年肩背笔直,破损的衣衫上血迹斑驳,半边脸颊到?侧颈,印着一串血痕。
蝶翼般的睫羽低垂着,苍白的手指垂在身?侧,细微的发着抖,整个人宛如破碎的玉瓷。
观星楼一下子静了下来。
望宁漆黑的眼眸骤冷,弧线锋锐的轮廓晕刻着疏离冷漠,眸底掀起一丝波澜,转瞬又消逝不见,快得仿佛是错觉。
温玉脸上的喜悦消褪得干干净净,眼眶止不住红了一圈:“…师兄。”
语气里的心疼溢于言表。
容瑟颤抖着的指骨抽搐了一下,一直紧绷着的脊背微微放松下来。
正在这时,秘境入口的传送阵漾起纹波,几个玄风仙门的人骂骂咧咧从阵中?走出来。
向行天一脸的戾气:“若非是我被困,轮得到?你们在我面前嚣张?”
容瑟的符阵比他预想的难解,等他挣脱出来,已是到?秘境关闭之日。
难得的试炼机遇,全毁于一旦。
“容瑟。”
向行天咬牙切齿地喃着:“我对天保证,我一定要弄得你……”
砰——
一股压倒性的力量压下,向行天重重跪倒在地面上,膝盖骨寸寸碎裂。
“啊——!!”
向行天面目扭曲,仰天发出痛苦的惨叫,痛到?模糊的视野里,强到?令人生畏的男人居高临下的瞥下眼,属于上位者的气场铺天盖地,压的人喘不上气。
向行天面无血色,瞳孔猛地放大,充满惊恐,仿佛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望…望宁仙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