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姜舒月和冯巧儿商量去庄头家换粮食的时候,庄头家也正在议论她们。

    “回头让小丫去瞧瞧,不行就让宝树下山请个郎中回来,可别把人病死了。”左庄头吧嗒了一口旱烟,对自家婆娘说。

    左婆子嫌弃地直嘬牙花:“风雪正大,山上有狼,她的命是命,咱儿的命就不是命了!”

    左小丫坐在她娘对面搓麻绳,闻言只抬了一下眼,什么都没说,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倒是左宝树坐不住了,放下手里的木工活,站起身要往外走,却被他娘喊了回来:“活计没做完,火烧腚似的干什么去?”

    左宝树站在灶屋门口:“娘,姑娘好赖是主家的闺女,若病死在庄子上,让爹咋跟主家交代嘛!”

    左小丫又抬眼看她哥:“哥,那边有常妈妈管着,姑娘也是主家许给冯家的媳妇,咱家管太多惹人嫌嘞。”

    她哥那点心思,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

    常妈妈是姑娘的乳母,都嫌姑娘傻,不想让姑娘给她儿子做媳妇。

    这会儿病死了岂不好。

    若是让常妈妈知道,他们家管了闲事,这梁子可就结大了。

    且不说常妈妈的儿子冯明知有些出息,读书上进,将来多半能考取功名,就是常妈妈的男人在主家铺子里做管事,也不是她爹一个庄头能惹得起的。

    姑娘生得天仙似的,莫说她哥,她看着也喜欢。可人傻成那样,话都说不齐整,吃喝拉撒都要人管,庄户人家哪里养得起。

    真不是她娘心恶,而是这样的麻烦他们家不敢沾。

    “常妈妈下山嘞,一早就走了,那边只剩下一个冯巧儿。”左宝树心性随了左庄头,憨厚淳朴,做不到见死不救。

    那冯巧儿手虽巧,却是个缺心眼儿的,如何懂伺候人。

    姑娘是傻了,可她是被街上的马撞傻的,又不是她的错。

    说着推门往外走,不期然与拎着布袋前来换粮食的冯巧儿撞了一个对脸。

    从冯巧儿口中得知,姑娘醒了,还吃了东西,左宝树这才放心带她进屋。

    冯巧儿拎着布袋走进来,只说要借粮,被左婆子含笑拒绝:“你娘不是下山去讨粮食了吗,估摸着明儿后晌也回来了。”

    借粮借粮,从来都是有借无还。

    她去找常妈妈理论,常妈妈就给她摆臭脸,说什么庄子都是主家的,他们家出点粮食养主家的闺女,天经地义。

    去他娘的天经地义!

    庄子是主家的没错,可他们家种主家的地也不是白种,每年都要交租。

    年景好,除了口粮,还能剩几个钱。若遇上饥荒年,交给主家的租子半点不能少,他们家连口粮都剩不下。

    这几年天寒得出奇,冷得早,回暖晚,时旱时涝,日子不好过。

    昨儿常妈妈过来借粮,说姑娘病重,再不吃东西怕熬不过,她才借了一点粮食。

    今天姑娘的病好了,冯巧儿又跑来借粮,打死她也不会再借。

    救急救不了穷,左庄头吧嗒了一口旱烟,看向冯巧儿手里拎着的布袋子,问她:“手里拿着啥?”

    冯巧儿一听就知道借不到粮了,这才想起换粮的事来。

    她将布袋子递给左庄头:“叔,您看看,这麦种能换粮不?”

    左庄头放下烟袋,接过布袋掂了掂,能有一斤重?

    布袋小小一只,巴掌大小。

    并没看里面装的什么种子,先问冯巧儿:“换多少粮?”

    到底是换,不是借了,谁知冯巧儿狮子大开口:“想换点米和面,叔您看着给。”

    左庄头沉默了,听自家婆娘冷笑一声:“用这点粮种换米换面,当咱家是痴货吗?”

    左小丫这回头也没抬,只顾着搓手里的麻绳。

    冯巧儿眼珠转动,随口扯了一个谎:“叔,这是粮铺里的麦种,主家给我们姑娘带过来的,您看看,都是好种子。”

    如果姜舒月在场,肯定会给冯巧儿的逻辑自洽能力点赞。

    听说是主家粮铺里的种子,左庄头立刻重视起来,翻转小布袋倒出一些麦种在掌心。只见种子颜色略深,颗粒饱满,一看就是最上乘的粮种。

    少是少了点,但真是好种子。

    好种子撒在地里,能种出好粮食,好粮食丰产之后又能留下好种子。二代种虽然不如一代种,但良种的二代,肯定比普通的一代种强。

    粮种是庄户人的命,好种子更是命根子,左庄头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如此饱满的粮种。

    手心里捧着一小把良种,左庄头仿佛能看见日后田庄大丰收时的景象。

    主家是旗人,还是上三旗的贵族,手里有好几个田庄。上等田和中等田是不租的,让府里的奴才们耕种,只下等田和山地才会出租。

    左家租种的正是山地,背靠大山,能开荒出的田地少得可怜。

    若能用上这样的良种,就算没有上等田的收成,多卖些苦力,追上中等田想来没啥问题。

    主家有上等田,有粮铺,常妈妈的男人还在一家粮铺做管事,左庄头并没怀疑粮种的出处,只问冯巧儿这样的良种还有多少。

    冯巧儿哪知道啊,随口说她娘不会种地,都拿来磨面吃了,只剩下这么一点点。

    左庄头听说磨面吃了,额上青筋蹦起多高,忙喊左小丫去装粮食,对冯巧儿说:“以后再有这样的良种,都拿来找我换粮。一小把种子换你一斗谷子一斗麦。”

    这下不光冯巧儿惊了,左庄头全家都朝他投来疑惑的目光。左庄头假装看不见,吩咐左小丫:“按我说的给巧儿装好。”

    别看左婆子人送外号“坐地炮”,但凡左家有大事都听左庄头的。

    左小丫张了张嘴,终究不敢有异议,领着冯巧儿去装粮食了。

    “当家的,金种子啊,换这么多粮?”左婆子相信自己男人,可还是觉得换太多了。

    左庄头一摆手,对左宝树说:“那边不会舂米磨面,你给弄好,再让巧儿拿回去。”

    之后才给自家婆娘解释:“好种子,都是最上乘的好种子!可惜麦子种下去了,明年不赶趟!秋天种这个,把二代种都留下,后年收的麦子能赶上中等田嘞!”

    上等田每亩产粮一石,中等田八.九斗,下等田六七斗,山地开田全靠卖苦力。一年从头忙到尾,能赶上下等田的收成都算老天爷赏饭吃。

    听左庄头说完,左婆子二话没有,跑到灶屋找了两颗鸡蛋塞给冯巧儿,对正在舂米的左宝树说:“雪天路滑,弄好了,你给扛过去。”

    左宝树巴不得,应了一声好。

    跟着左宝树往回走的时候,冯巧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真、真换到了粮食啊,还有额外两颗鸡蛋。

    走回小院,看着左宝树把两小袋米和面放在灶屋的锅台上,见他站在灶屋门口,放缓了声音问里间的人:“姑娘,身上可大好了?用不用请个郎中过来瞧瞧?”

    里间的姜舒月被吓了一跳,她记得冯巧儿离开的时候锁了门。刚刚听见开门声,她以为是冯巧儿回来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隔壁灶屋怎么会有男人?

    想不通就装死,很快又听见了冯巧儿的声音:“宝树哥,姑娘是我未来的嫂子,自有我照顾,你回吧。”

    左宝树被她看破心事,满脸通红,手紧张地在棉袄上搓了一下。他知道常妈妈嫌弃姑娘傻,不想让她做儿媳,还对他娘流露过想将姑娘转嫁给他的意思。

    他是愿意的,也会对姑娘好。

    可惜他娘没接话头,生生错过。

    娘说姑娘再傻,也是金枝玉叶。哪怕嫁给自己的奶兄,都得在冯明知考中举人之后,根本不是他这样一个庄稼汉能攀上的。

    冯巧儿冷脸赶人,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姑娘变聪明了,会教她做饭,还教她做那么好吃的鸡刨豆腐。

    这样漂亮的姑娘,这样能干的嫂子,可不能被人抢走了。

    送走左宝树,冯巧儿进屋把换粮的事说了,然后兴高采烈地对姜舒月道:“嫂子,晚上你教我做蛋花粥吧!”

    嫂子都喊上了,姜舒月一阵头冷:“好、好啊。”

    吃晚饭的时候,姜舒月一边喝粥一边套话,这才将原主的真实身世拼凑出来。

    原主姓乌拉那拉,闺名舒月,是历史上雍正帝的原配,孝敬宪皇后乌拉那拉氏大伯诺穆齐的女儿,也就是孝敬宪皇后的堂妹。

    原主的额娘是诺穆齐的原配福晋,生下原主就撒手人寰了。一年后,诺穆齐续弦,娶了现在的继福晋索绰罗氏。

    索绰罗氏刚进门那几年对原主还不错,说句视如己出都不为过。原主生活照常,一直由亲额娘的陪嫁,自己的乳母常妈妈贴身服侍。

    大前年,常妈妈老子娘没了,告假回家奔丧。原主被丫鬟领到街上玩,被马撞伤了脑袋,变成傻子。

    当时正赶上宫里小选,乌拉那拉家送去的姑娘都被退了回来。很快有传言说,是皇子骑马撞伤了原主,乌拉那拉家虽然没有追究,还是让宫里的某个贵人心里不痛快了,这才出手阻碍了乌拉那拉家姑娘们的上进之路。

    为了给宫里的那位贵人宽心,在继福晋索绰罗氏的一番运作之下,原主被托付给了乳母常妈妈,跟着常妈妈和她的女儿冯巧儿被打包送到了城外田庄生活。

    起初府里还经常派人带郎中过来给原主看病,两年过去,别说郎中,连每月的吃食用度都不送了,只在短缺的时候由常妈妈进城去讨。

    从前讨一回,能拿回之前所有亏欠的,现在直接变成讨一回给当月,不讨就没有。

    今年冬天来得早,雪也下得早,常妈妈没法下山,一下子便缺了吃食。

    若不是原主病得实在厉害,有性命之忧,常妈妈也不敢冒雪下山求救。

    继母,车祸,病弱的原主和回不去的家,姜舒月正在感慨buff叠满的时候,就听冯巧儿掰着手指欢喜道:“今天初九,明天初十,明天上午印公子就该给咱们送点心来了。”

    印公子是谁?姜舒月翻了一下原主的记忆,还真让她翻出来了。这位印公子是原主的……朋友,算老朋友了,在附近皇家围场当差,从大前年原主搬到田庄,就与他相识。

    这个人十分神秘,每月初十都会到田庄附近的那片小树林来见原主。给原主带吃的,陪她聊天,天气好的话还会带着原主骑马兜风。

    冯巧儿馋嘴的特点算是被这位印公子狠狠拿捏了。每月初十,为了好吃的点心,冯巧儿都会想办法带原主去小树林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