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折磨沈素的低泣声终于消失了,雇轿子的翠桃也回来了。
沈素搭在马儿身上的手自然垂落下来,翠桃看着她脸色不大好看,连忙扶着她上了轿子,她也不算骗了翠桃,经过刚刚一遭,此刻的沈素确实是没了力气。
沈素软塌塌地斜靠在轿子里,柔白的手指微微曲着,摸上了那布帘,轻轻掀开一角,雪白就印进了眼帘。
它实在是雪白得不像话。
分明看着瘦弱不堪,马蹄子都比平常马儿更细小些,可偏偏那一身毛发无比漂亮,细软柔顺还白净,脖颈是微微仰着的,看着有些刻进骨子里的傲气。
沈素能够确定她耳朵有特殊能力的,所以她听到的哭声就是来自这匹白马,只是沈素并没有在马儿的眼眶里看见泪水。
那黑亮的眼睛倒是格外漂亮。
沈素看着那根根柔白的毛发出神,那马尾竟是慢慢朝着沈素卷了过来,雪白鬃毛扫过手背,娇嫩的肌肤破开了细小的口子,血珠顺着细口涌了出来,染红了少许白毛,就像是雪地里绽开了一朵朵红梅,带着微微的寒意。
冷。
沈素感觉不到疼痛,倒是冷感渐渐蔓延,耳边有道浑厚低沉的声音响起:“从今日起你不再是神女,而是低贱的牲畜,你也该感受感受弱小生命的艰苦了。”
谁,谁在说话!
沈素还没弄明白声音从何处传来,耳边就响起了翠桃的惊呼声:“该死的畜生,你居然伤了小姐!”
翠桃看起来愤怒极了,恨不能将马儿拆分入腹。
她伸手就要抓向马尾,因为愤怒陡然间变得猩红的眼眸让沈素一惊,她初来乍到还没能完全适应这个跟她从前身处完全不同的世界,如果看到修仙者还能感叹两声世界的神奇,那看到妖物心中难免会升起对陌生生物的恐惧。
沈素跟原主不同,原主大半的精力都用在思念亲生爹娘上了,而沈素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对新世界的探索里,原主跟翠桃在一起数十年都没有发现异样,可沈素听到了,也看到了,她很难装瞎装聋,可也不能在这种时候去挑破这一切,迈向未知。
或许,她该明智些的。
无论翠桃目的是什么,顺着她才不至于激怒她,既然她此刻生了马儿的气,那便让她发泄出来好了,横竖翠桃并不会舍得打死这匹重金换来的马匹。
只是对上马儿一瞬间变得黯淡无光的眼眸,沈素还是轻轻抬起手背,挡住了翠桃的手:“翠桃,我没事。”
翠桃不甘心地瞪了眼马儿,指了指沈素的手背:“小姐,你都流血了。”
娇嫩的肌肤上有毛发扎破的一个个细眼子,皙白的肌肤也被染红了小片,她是受了伤,但没有翠桃觉得那般严重。
沈素抬起另外一只手从怀里抽出绣帕,平淡地擦去肌肤上残余血渍,等着手背上再次白皙干净起来,沈素又重复了一遍:“我没事。”
翠桃见她不肯退让,终于打消了找马儿麻烦的念头。
沈素松了口气,后背早已是汗淋漓的一片。
她只是个平凡人,跟只物种不明的妖物对峙实在是算不上聪明。
沈素并不是冲动的人,可这匹白马打乱了她的盘算,实在是怪得很,思来想去也弄不清缘由,最后也只能归为一句缘分。
不过,她是个从不信缘的人。
沈素放下了布帘:“回吧。”
翠桃没有再与马儿为难,只是那张嘴多言了两句:“我们小姐花了重金买了你,你怎么好伤她的!”
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这妖看着并不坏,只是她到底在图谋什么?
如果翠桃是个平凡人,一心向着她,沈素自然不介意带着她同行,可知道翠桃是妖后,她就没了那样的胆量。
她没有通天的本领,无论是男女主还是江绪,甚至身边的翠桃对于她都太过危险了些。
看来,她不仅要避开主线相关的人,还得想办法脱离翠桃视线。
“砰!”沈素还在沉思脱身之法,轿外忽然响起一声巨响,像是重物坠落在地的身上,伴随着声音,淡淡的红光穿破了轿帘,红光印在雪白的肌肤上,荡起一层层光晕。
沈素看得出神,那红光却在下一刻化作细小的尖嘴幼虫,轿中的空气也在一瞬间变得黏腻潮湿,她身上的锦缎紧紧贴住了皮肤,闷得人心发慌。
那幼虫看着极小,黑乎乎的一只,难以辨清模样,唯有那尖利的嘴是根长长支起红刺。
幼虫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地挤在沈素眼前,她的视线被那黑小的虫子挤满,耳边都是那飞虫翅膀挥动的声音。
恐惧涌上了心头,沈素紧紧攥着手心。
她想喊,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难以发出声响。
那些黑虫忽然间朝着沈素扑了过来,扑向的位置就是沈素刚刚受伤的手背,突如其来的异变让沈素多了些惊惶,她深吸一口气,在幼虫扑过来的一瞬,将手帕用力摁在了手背上,就像是这样能够阻挡住幼虫一般。
沈素不过是出于本能,没想到绣帕挡住了伤口后,那幼虫就在眼前化作血雾消失了。
……
未免过于轻易了。
若不是身上依旧能感受到湿冷的痕迹,沈素会以为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
难道说是翠桃搭救了她?
沈素想起来了在院中,她被仙人手段拽入幻境时是听到叮的一声被扯出来的,那很有可能就是翠桃的手段,只是她刚刚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那穿破轿帘的红光此刻也散开了。
她轻轻喘了口气,垂下眼眸,瞥见那方绣帕,眉目间覆盖起一层薄薄的寒霜,沈素抿了抿唇将那绣帕系在了手上,彻底挡住了伤口。
等着心境平复些,沈素才感受到掌心传来的痛感。
她摊开掌心,这才发现她刚刚因为恐惧将自己掐出了一道道红印,并不算深,但落在雪白的掌心也算醒目。
墨黑的瞳孔里印着一道道的红印,沈素越发觉得她倒霉,这书真不愧是虐配角的虐文,她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个路人甲竟然倒霉到这份上了。
沈素还没有从对幼虫的恐惧里挣脱出来,那轿外就响起来了翠桃的惊呼声:“小姐,小姐!”
沈素再次掀开了布帘,这次她没有看到那雪白的毛发,而是看到了那站在轿侧的翠桃一脸震惊地指着轿前,沈素顺着翠桃所指看过去,先看到的是一只洁白如雪的脚,脚踝纤弱,脚趾根根好似面团捏出的软尖尖,小巧精致,偏偏那样漂亮的一双脚,脚心却血肉模糊。
她是赤着一双脚的,那脚掌像是在踩在崎岖不平的地上千万次,被锋利凸起的石块一点点磨开了皮肉,烂掉的肉和黏稠的血液粘连,尽显狼狈。
沈素一愣,放下布帘,掀开了轿帘,从早已停下的轿子里迈了出来。
她的轿前横躺着一个穿着白色罗裙昏过去的美人。
美人皮肤像是上好的玉白瓷器,晶莹雪白还透着光泽,柳叶弯眉,细嫩的唇瓣,眼眸虽是紧紧闭合着,却不难想象出那双眼睁开时会露出怎样的流光。那张脸沾染着几分风霜岁月的痕迹,并不苍老,但格外疲惫,像是不停歇行路的劳累。
她看着很瘦弱,唇色惨淡苍白,轻轻一捻都像是能碎开。
垂落在身侧的手腕又细又软,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不过十指纤长柔白,倒是赏心悦目。只是本该是块漂亮的白玉,但美人的手掌和她脚掌一样破碎不堪,鲜血和破烂的碎肉模糊了掌心,仅仅是看着也觉得还是很疼的。
沈素看着美人的伤口,心口忽地传来一阵钝痛感,熟悉的痛感像极了听到那低泣声时的感觉。
眼眸轻轻转动,还是没有看见那匹白马的踪影,倒是撞上了翠桃过于惊讶的眼神。
消失的白马,突然出现的美人。
沈素并不觉得翠桃会不经过她的同意丢弃那匹白马,一切都太过于巧合了。
她捏了捏手指,短短片刻,额心已是冷汗涔涔。
也是妖吗?
念头刚刚涌起,沈素下意识地瑟缩一步,几乎要退回轿内。
她喉咙微微一哽,脑海中响起一道声音:“远离她!”
沈素惜命,她不想靠近危险,而在如今任何一只妖物都足够夺走她的生命,虽然眼前的美人也不一定是妖物。
沈素咬了咬牙,刚想转身,耳边忽然有道细弱无力的女声响起:“姑娘,快逃。”
声音很轻很柔,就像是细弱的云雾缓慢飘到了耳边,沈素下意识地看向了地上的美人,虽然她依旧昏迷着,也没有张口,但沈素觉得这道柔弱女声就是来自美人,她不会听错的,那声音和先前听到的哭泣声一样,几乎能够碾碎她心脏的声音。
或许,她该救救她。
原主喜静,所以沈府在落月城较偏的位置,而这里已经靠近沈府,几乎看不到什么过路人了,她若不救,也很难遇到别人来搭救美人。
而且美人生得这般美貌,还昏迷着,将她留在这里遇上什么歹人也有可能。
她看起来很弱,就像是件易碎的玉瓷。
她看起来很可怜,手心脚心都被磨得鲜血淋漓,连块好肉都翻找不到。
沈素,你该救救她的。
细风拂过,吹落了额间渗出的汗珠,沈素缓慢地吐出一口气:“翠桃,你帮我扶着她到轿子里。”
她还是心软了。
轿内并没有太宽裕的空间,美人也没有意识,沈素只能半抱着美人让她靠在自己肩头。
美人看着狼狈至极,可身上却有股清雅的香味,虽然浅淡,但她们此刻的距离,那香味就萦绕在沈素鼻尖,只是还掺着些淡淡的血腥味。
那血腥味的来源就是美人破碎不堪的手心,唯一庆幸的是虽然破裂不堪,但没有更多的鲜血涌出。
沈素还在盯着美人手心看,耳边忽然响起翠桃的嘀咕声:“那匹马怎么会变成美人!她也是妖?怎么可能呢?她身上分明没有一点灵力。”
沈素掀开一点点布帘,果然是翠桃发出的声音,只是她声音应该并不响,毕竟那些看着平凡至极的轿夫若是听到妖这样的字眼不该毫无反应的。
她松开了捏着布帘的手。
这样看来她的耳朵应该是很好用的。
只是听着翠桃话里的意思,靠在她肩头的美人到底是人是妖?若是妖,她或许不该出现在马市。若是人,她又为何会变成马?
这一时的心软也不晓得是不是捡了个祸端。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冲着怀中昏睡的美人说道:“我买了你,又救了你,你可不能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