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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51章 51

    这一枪打在对方的背后, 不至于一击毙命,却足够限制他的行动。

    维迦中弹后几乎倒下,但对“尤琼”的执念让他非打爆对方的脑袋不可,他本以为自己还有机会补上一枪, 没想到竟有人快步朝他冲过来, 一脚踢在他的面门, 强行夺走了他手里的猎//枪, 狠狠将他踹倒在地。

    一时间场面只能用混乱形容,视线里尽是飙起的血花。

    看到那使出夺命一击的人是苏野,周悬反而松了口气:“擦,果然是你啊……”

    苏野将猎//枪里的子弹一一退膛, 走到了裴迁身边,向他伸出手。

    裴迁抬手,却在将枪交给他的中途调转方向,再次朝他身后开了一枪!

    回头一看, “尤琼”竟趁机站了起来,手里还拿着破碎的酒瓶,那架势分明是想冲上去割断维迦的脖子。

    裴迁这一枪打在了他的肩膀, 彻底断了他反抗的念头。

    苏野接过枪管还发烫的手//枪, 同样没收了里面的子弹, 这才放心去把“尤琼”和维迦两个危险人物铐起来。

    其他人这会儿终于敢动了, 手忙脚乱地把裴迁和萧始扶起来,受伤最重的周悬反而没人敢碰,只收获了一张用来保暖的毛毯。

    被几声枪响震透耳膜后, 周悬的眼花和耳鸣稍微好了那么一点, 能看清眼前的情况,也能听到裴迁在旁边吐到虚脱的声音。

    他终于忍不住低头闻了闻自己, “血腥味是有点浓,但不至于让你吐成那样吧,有这么恶心吗?”

    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王业用纱布帮裴迁按着头上的伤口,“哎哟,坏了,是不是被打出脑震荡了?我有个侄子出车祸被撞成了脑震荡就是头晕呕吐停不下来,跟他这反应挺像的。”

    苏野瞥了裴迁一眼,淡淡道:“应该是PTSD吧。”

    “P……什么?”

    “创伤后应激障碍,应该是被刚刚发生的事刺激到了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萧始给自己腿上的伤简单做了处理,好在只是擦破点皮肉,并不严重。

    他被詹临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到维迦身边,从后者被铐住后还能轻微挪动手脚的表现就能看出这人伤的不重,检查后他发出了感慨:“裴哥,你这枪法真神啊,打穿胸口都没伤到脏器,连几根要紧的动脉都给躲过去了,他伤的比周哥还轻!”

    周悬有气无力地骂道:“……少拿我当计量单位,老子要疼死了,快给我打点止痛!”

    萧始直摇头,拗不过他,在药箱里翻了翻。

    裴迁一把按住他:“不行。”

    周悬直瞪眼睛,萧始也觉得他未免有点不近人情了,“裴哥,他这样太遭罪了,吃点药缓解一下应该……”

    “看他的表情。”裴迁用他那冰冰凉凉的手掐住了周悬汗涔涔的脸颊,“他这就是憋着坏的表情,一旦感觉不到疼了,他就会把这条命往死里作。”

    被戳穿的周悬换上一副虚弱又憔悴的嘴脸,“说什么呢,你看我像是那种……”

    萧始想都不想,板着脸道:“不像,你就是。”

    眼看这两人都不上当,周悬露出了真面目,龇着牙威胁:“你小子痛快点,不然到江倦那儿有你受的!”

    裴迁和萧始都心照不宣地选择无视他,虽然看到他这么精神是很好,但他的伤势显然不乐观,如果不能抑制出血,他也会有生命危险。

    裴迁站起身,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身体却不争气,只觉浑身无力,眼前一晕,人又跌坐回了原处。

    王业想继续帮他按着头上的伤,被萧始接了过去,“你的伤也得处理下,创口一直暴露会感染的。”

    不容他拒绝,萧始用碘酒帮他擦拭着伤口。

    他半张脸都染上了血色,配上那惨白的脸色,整个人看上去惨兮兮的。

    詹临坐立不安,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但有些话他不得不问。

    不抓紧这个机会,以后可能就再也问不出了。

    “那个……”

    裴迁早就想好了该怎么回答他,在他开口的同时答道:“他杀了两个人,还有一个是未遂。”

    “两个?”

    众人都是一脸疑惑,除了被认为是意外身亡的方澜,其他案子都找到了杀人凶手,如果“未遂”指的是假尤琼,那裴迁口中的两个人又是谁?

    “一个是被水泥封在密道里的干尸,还有一个是……”

    裴迁顿了顿,看向了索性缩在毯子里的周悬。

    为了让那人时刻保持清醒,不要因为失血过多而晕厥,他把这个回答的机会留给了对方。

    周悬睁开一只眼,“是护林员。”

    “啊?还真有这个护林员吗……”

    戚孝一想到还有这么个人潜藏在身边就觉得后怕。

    王业也惊魂未定:“我们从来都没见过这个人,还以为是编的……”

    裴迁捏着伤臂,手指骨节微微泛白,“经理,你就没必要装作不认识了吧。”

    其他人诧异又惊恐地看向了经理,对方的嘴唇抿得很紧,似乎不打算再开口。

    不管他解释与否都不影响裴迁对结果的推测,他继续道:“护林员恐怕一直都在我们身边,至于把他放进来的人,就是你,经理。”

    “有什么证据吗?”

    裴迁抬起他骨折的左臂,将伤口的受力点展示给众人,“打伤我的人是个矮个子,身高应该在一米六左右。”

    众人都觉得这点没什么好质疑的,王业想都不想便说:“那不就是廖容吗?”

    裴迁摇头,“你们观察过兰翌明的死亡现场吗?”

    那场面太血腥,众人都摇头,“……没仔细看过。”

    “他被吊起的位置很低,证明把他钉在墙上的凶手身高有限,所以周悬在把他放下来的时候才不怎么费力。但廖容在兰翌明受伤时很可能已经死了,而且就算她有行凶的机会和动机,也很难在兰翌明对她设防的情况下制服对方这样一个身高将近一米八的成年男人,更何况是把他钉起来,综合这些细节来看,杀死兰翌明的应该是个身材矮小却很有力气的男人。”

    “但为什么……”

    周悬捂着伤口,喘着粗气道:“兰翌明自己不是提起过护林员吗,如果他是第一次来这里,对附近的情况一无所知,是很难在经理透露这个人的存在前就说出这个身份的,所以很可能在他抵达酒店的第二天,去圣母庙的途中就见过这个人了。”

    詹临看向维迦,无声地向对方求证。

    对方低垂着头,拒绝跟他有任何视线交集,捂着胸前的伤口,一言不发。

    清理了头上的伤口,作为为数不多能自由行动的人,裴迁在王业的搀扶下走到酒店外,向鸦寂山上空发射了一颗红色的信号弹。

    彩弹升上天空,照亮了这沉寂的夜。

    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等待江倦的增援了。

    在裴迁的催促下,经理开启了缆车的开关,只等山下的村子响应,他们就能离开这恐怖的地方了。

    众人回到大厅,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此刻只想静静呆上一会儿。

    假尤琼实在太吵,裴迁索性用餐巾堵住了他的嘴。

    两名同时被铐住的凶手待遇天差地别,裴迁对维迦的态度要好上不少,还让萧始给对方注射了止痛剂。

    苏野手里还拿着戚孝的打火机,找他要了根烟,点燃后深吸一口,沉沉道:“你的枪法真好。”

    裴迁淡淡应道:“我刚刚瞄准的是他的头。”

    除了詹临,其他人都很害怕刚刚拿枪威胁着每个人性命的维迦,不敢接近他。

    见众人是这个反应,裴迁摇头道:“我们所有人都该谢谢他的救命之恩,如果不是他杀了护林员,现在葬身火海的可能就是我们在场的所有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戚孝还是一脸茫然,他甚至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算不算安全了。

    “这一切都要从你们受邀来到酒店参加拍卖会说起,这件事你最有话语权。”

    裴迁望向苏野。

    对方不为所动,直到抽完那支烟,将烟头摁熄在烟灰缸里,起身拿起了假尤琼那把被卸了子弹的枪把玩。

    “刚才就想问了,怎么发现的?”

    “只是一个大胆的猜测,你身上的特征让我想到了曾经听说过的一个人,我不确定你是不是本人,刚刚指明你的身份时我也是很忐忑地在赌,没想到真让我押中了,看来我的运气还是不错的。”

    在赌这件事上,周悬从来都不怀疑裴迁的天赋。

    苏野点头,“没错,你们会聚集在这里是因为我半年前在暗网上发布了一则拍卖会的邀请,当时我获得了这座城堡的使用权,花大价钱改造内装,就是在为你们的到来做准备。最先联系我的是维迦,他表示对拍卖会很感兴趣,想提前来酒店录制节目博一波关注,我要求他只能把相关视频发布在某个特定的外国网站,他也同意了,而就在他抵达酒店录制节目的同时,那个假扮尤琼的男人也混了进来,还拿到了总房卡。”

    经理咬着牙,懊悔没能尽早看透这个人的身份:“你果然就是……”

    “对,我就是把你们邀请到这里的酒店老板,也是拍卖会的主办人,同时也是……”

    他顿了顿,扭头看向维迦和假尤琼,“DEA的探员。”

    听到DEA这个词,周悬不淡定了,咬着牙从地上爬了起来,不顾萧始的阻拦,拖着虚弱的身体走向苏野。

    “……你是DEA的人?!”

    裴迁拉住了他,倒不是怕他对苏野造成什么影响,只是因为他失血太严重了。

    裴迁将他拉到沙发上坐下,用毛毯裹紧他发凉的身体,亲自按着他。

    苏野掀掉身上宽松的袍子,露出了他遍布烧伤疤痕的双臂和双腿,这样大面积的烧伤,恐怕他的身体也不能幸免。

    “DEA,是你们之中某些人的老朋友。”

    程绝疑惑发问:“DEA是什么?”

    “Drug Enforcement Administration,美国缉毒局,隶属于美国司法部。”

    裴迁大概能懂周悬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大,虽然不是他主动自愿的,但他对那人的过去稍稍有一点了解。

    “缉、缉毒?”

    程绝表情扭曲地看着其他人心虚的表情,怀疑他们的背景都不够清白。

    他想拉着身后的林景远离这些人,却发现那人和他们是一样的表情。

    一个不妙的猜测袭上了心头,他慌了:“阿景,你……”

    林景虚弱道:“不是我,是……阿媛。”

    “我来说说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吧。”

    苏野又找戚孝要了支烟,这次他干脆把对方的烟盒一并拿走了。

    “要从我那封钓鱼邀请的回复里把你们这些人一一筛选出来还真不容易,首先是一个表面运营自媒体账号,背地里却在为贩毒集团出力的主播,然后是主动申请应聘,常年被毒瘾折磨的拍卖师,和奉上级之命来搜索药品,用酒店经理一职伪装真实身份的ICPO探员,防着你们还挺吃力的,我只能冒着身份可能暴露的风险,提前来到酒店限制你们的活动。”

    “我们是同行不假,但我不能让你独占所有的情报,至少得来分一杯羹。”

    经理耸肩,拨着眼睑摘下美瞳,露出了一双蓝色的眼瞳。

    “除了你们之外,身份最敏感的就是明媛,因为她在无意中成了运毒的帮凶,我盯着那盒被凶手拐着弯送到她手里的‘颜料’很久了,但不确定藏在幕后的真凶是谁,所以放任其他人来了这里,可惜在我抓住假尤琼的尾巴之前,你们就干出了自相残杀这种蠢事。”

    周悬怒道:“你要为他们的死负责!”

    “凶手才需要为命案负责,我对此并不知情,再怎么不讲道理也不该算在我头上。”

    “你们DEA就是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卑鄙!”

    苏野平静地面对他的怒火,“这点我不否认。”

    他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希望周悬不要在这件事上跟他有过多争执,顾自说了下去:“就和你们推理的一样,假尤琼通过陈岳将一盒含有精神药品的颜料转交给明媛,让她用这份颜料绘制一幅《盛开的杏花》的仿品。”

    “就是这里我不明白。”裴迁打断了他,“挂在明媛房里的那幅《盛开的杏花》颜料中含有药品成分,如果那幅画是她用含毒颜料绘制的,她应该会出现中毒症状才对。”

    “没错,那幅画的作者并不是明媛,而是……”

    苏野顿了顿,说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名字:“方澜。”

    第052章 52

    “方澜的本职也是一名画家, 有一手伪造名家名作的高超本事,在圈子里很出名,同时也因为一些私人问题被诟病,他是个人尽皆知的瘾君子, 对一些常见毒品的药瘾并不严重, 一般是为了追求刺激或寻找灵感才会用药, 直到他染上了一种新型药品。”

    苏野没有直白地说出那个代号, 周悬和裴迁都知道他指的是“寒鸦”。

    “他在药物作用下画出了那幅《盛开的杏花》的仿品,还让这幅画流入了黑市,在地下拍卖行卖出了千万的高价,结果拍到这幅画的冤种没几天就发生药物反应重病进了医院, 我的线人发现了这件事并汇报给了我,所以我才举办了这次拍卖会,打算顺藤摸瓜找到给方澜供货的毒贩。”

    “可你没想到,方澜在拍卖会开始前就死了。”

    裴迁按着蠢蠢欲动的周悬, 怕他动作太大撕裂伤口。

    周悬也跟他较着劲,看起来就像是他把手塞进了周悬的毛毯,在里面乱摸还被反抗了似的。

    苏野无奈道:“我允许方澜作为拍卖师提前来到酒店就是为了尽早控制住他, 他却趁我不注意跑掉了, 等我再收到他的消息, 就是后来上山的你们告诉我他已经死了。”

    “这样一来方澜的死也明朗了, 事发当晚他潜进明媛的房间盗取药物,很心急地当场就用了药,导致药物过量死亡。”

    “明媛在发现方澜的尸体时恐怕察觉到了颜料的问题, 但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颜料可能与药品有关, 直到抵达酒店后看到了那幅《盛开的杏花》的仿品。”

    程绝和林景终于坐不住了,两人异口同声地反驳:“阿媛是无辜的!”

    程绝强调:“阿媛不吸毒, 她也不会傻到帮人运毒,这些事都跟她没有关系!”

    药物过敏的林景没有太多力气,点头应和程绝的话。

    裴迁提出质疑:“如果是这样,同样接触过药物的明媛为什么没有出现药物反应?”

    周悬按着肩头的伤口,忍着疼深呼吸,“……这件事确实有很多疑点,方澜知道明媛携带药品并提前做局,一定是得到了有关的情报,但他却不知道明媛和林景是假情侣,证明他掌握的信息有限,可他又知道他们会最先进村的消息……”

    萧始跟不上他的急转弯了,“等会儿,这是什么意思?”

    裴迁见周悬的伤还在渗血,动手帮他压住伤口。

    “如果方澜和明媛真的互不认识,就一定是有人在给前者提供药品来源的情报,最先抵达村子的是你,之后是我们,村长按照到达的先后顺序为我们安排了房间,照理说第三批进村的人会住在第三间彩钢房里,方澜也刚好是把那窝老鼠放在了第三间房里,但问题是,他要怎么知道明媛一行三人就是第三批抵达村子的人呢?整片鸦寂山区都没有信号,他根本就接收不到来自外界的消息。”

    苏野沉吟道:“看来,有什么人在明媛三人抵达村子前就把这个消息传达给方澜了,所以他才会从我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他会溜走是因为你……”

    周悬激动地差点站起身,硬是被裴迁按住了。

    “我知道你很气,但现在不是撒野的时候。”

    想到裴迁对这次任务的绝对指挥权,周悬咬着牙,理智迫使他冷静下来,他索性靠在裴迁身上,由着对方抓紧自己。

    “是护林员。”

    维迦打破了沉默,他的话音激起了不少人的冷战,人们战战兢兢地看向他。

    “护林员的小屋里有一部座机,可以接收他安插在外面的眼线的消息,方澜会知道他们的情况,是因为护林员来通风报信了……”

    他的话说到这里顿了顿,捂着胸口深呼吸道:“那个藏在林中小屋的人,也不是什么护林员,只是个冒名顶替的假货罢了……真正的护林员,早在半年前就,被他弄死在了酒店的密道里,你们找到的那具被水泥封死的干尸,就是真正的护林员……”

    裴迁眯着双眼,“果然……”

    “不过……都已经死无对证了,那个假护林员也被我宰了,尸体扔在房间里一把火烧了,本来我还想靠他金蝉脱壳,谁能想到你们竟然能认出那具烧得亲妈都不认识的尸体不是我……”

    维迦认命地仰起头,感受着滚烫的鲜血从他体内不断流失的空虚感。

    还好这一切都快结束了……

    明明马上就要解脱了,可他却丝毫感受不到轻松和喜悦,他甚至分不清胸口的绞痛是因为被子弹撕裂了身体,还是……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詹临,只想点到即止的一瞥,可偏偏他对上了那人的目光。

    为什么?为什么那人的眼神会那么慌乱?

    詹临嘴唇颤抖:“文羽,对不起……”

    周悬轻咳道:“我本来没发现楼上那具烧焦尸体的身份,烧成那个样子,不用DNA检测很难确认是不是你本人,但是詹临认出来了。”

    萧始诧异道:“被高温灼烧的尸体可能缩水,体型特征甚至身高都可能发生变化,你是怎么发现的?”

    詹临苦着脸,“我只是觉得……那个人不是文羽,也不该是文羽。”

    “但你还是误导我们认为他就是维迦本人了。”裴迁戳穿了他极力想遮掩的秘密,“也正因为你的态度太过于笃定,周悬才会怀疑死者不是维迦。”

    周悬点头应和,随即反应过来:“你为什么要说我?”

    “因为我其实没看出来。”裴迁没有掩饰自己的疏漏,“除我之外的其他人应该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在这一点上,他必须承认自己的观察的确不如周悬,那人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敏感嗅觉。

    戚孝耸肩,王业抿嘴,都是默认的态度。

    很快,在村里待命的江倦接应了他们,靠着重新启动的缆车,江倦和苏野将维迦和假尤琼押送到村里,等待警方支援。

    至于隶属于两个不同组织的同行,周悬相信老高一定会妥善处置苏野和经理,如果这次行动他们没有提前向中国警方报备,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稳定伤势,等待指挥部的增援。

    其他人大多不想继续留在死过人的酒店里,都坐缆车下了山。

    离开前,裴迁叫住了想跟去照料维迦的詹临,“你的事情还没解决,就这样走了没关系吗?”

    詹临无助地望着他们,从他们的目光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后,他颓废地坐在两人对面的沙发上。

    周悬的头越来越晕,索性整个人都倚在裴迁身上,那人浑身不适想推开他,他就赖在那人大腿上枕着,也不把自己当外人,浮夸地喊几声:“疼疼疼!让我歇歇,就一会儿……”

    看他那憔悴的模样,裴迁于心不忍,便按捺着强烈的不适和浑身的鸡皮疙瘩纵容他。

    “……被你们发现了。”詹临苦笑,“虽然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瞒你们,如果可以,我还真不想在这个时候被你们揭穿……”

    他深吸一口气,眼底尽是落寞,“等警察赶来之后,我也会被一起带走吧……”

    裴迁幽幽道:“知道从公安局偷资料是违法的,你还挺自觉的。”

    “哎,老裴,你这话说的不准确,偷盗就是违法行为,可不是只有在局里偷东西才算,但说到这个我也挺好奇的,詹临,你怎么有胆去偷公安的东西呢?”

    詹临无奈道:“我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这件事困扰我太久太久了,可能潜意识里我觉得这么做是值得的,哪怕搭上我未来的自由。”

    这会儿天边已经泛白,苏野留下的茶炉还点着火,詹临取了三只新杯,给每个人都倒了杯热水。

    他知道两人为了安全应该都不会让一个有前科的陌生人给的东西入口,他只是想借那点温度来暖化冻僵的指尖罢了……

    “刚刚你们也知道了,我从小没有父母,是在福利院度过了黑暗又绝望的童年时光,我有两个救赎,一个是在困境中陪伴我的文羽,还有一个是救我脱离苦难的养父,如今他老人家过世多年,我孑然一身,又不幸染病,总想着落叶归根,可我不知道自己的来处,也找不到自己的归处,这执念随着病重越来越深,所以一时糊涂,做了傻事……”

    此时的詹临连牵动嘴角这样的简单动作都觉得疲惫,满眼哀伤地望着两人。

    “你想知道案卷里那名身份不明的女子被害的真相吗?”裴迁问。

    詹临低下头,“她是我母亲。”

    突如其来的真相没让周悬觉得意外,他觉得自己已经隐隐猜到这种可能了,裴迁也是一样。

    被困在这座山上的他们能收集到的线索很有限,能给詹临的只有承诺。

    “如果调查有进展,我会通知你,现在你要做的是安心养病,改过自新。”

    后来他们听说,是江倦用枪指着老村长的脑袋,才胁迫他连上电话线,向市局调来了增援。

    一架直升机载着挂了彩的周悬和裴迁离开了冰天雪地的山区,等周悬再次清醒,他已经躺在了温暖的病房里。

    查房护士正帮他调整着点滴的流速,他不知怎么就突然醒了,瞪着两眼看着对方。

    护士知道他有话要说,扯下了他脸上的氧气罩,凑过去听。

    哪成想他开口就问:“老裴呢?那个跟我一起来的,瘦瘦高高,长得挺像斯文败类的眼镜男呢?”

    护士滑稽地看着他,“人家早就出院回家了,倒是你,伤势更重的瞎操心什么呢,快点躺回去。”

    他听到护士小声嘟囔:“又是个刺头,怪不得外面的家属要求给你上手铐……”

    周悬一听裴迁已经出院了,顿时有种挫败感,“靠,我输了,跟那个战五渣比,我怎么会输的啊……”

    “那个战五渣伤得比你轻,至少没中弹,血也没飙三尺高。”

    裴迁拎着保温杯推门进来,咬重了“战五渣”的字音,充分表达了对这个绰号的不满。

    他的伤也不轻,头上被打了好几道口子,不得不剃掉一部分头发缝针,为了遮丑,他还穿上了平时碰都不碰的连帽卫衣,整个人的穿搭风格都变了。

    周悬一拍大腿:“这才像话嘛!不卖保险不相亲的,别整天西装皮鞋了,咦?你这件衣服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裴迁尴尬地咳了咳,“嗯……这是你行李里的衣服,我没有合适的帽衫,高局就派人给我送来了这件。”

    看着周悬把身上的管子都拔了,毫无负担地坐在床上要这要那,裴迁在心里感慨年轻人体质就是好,受了伤恢复也快,他自己连睡了十几个小时都没缓足精神,果然是老了。

    跟护士讨价还价半天,被强制继续输液的周悬实在不服,裴迁为了自己的耳朵着想,干脆把周悬那只胡乱动弹的爪子铐在了病床上,解放了护士和他自己脆弱的神经。

    眼看这小子呜嗷乱叫要闹,裴迁一把眼刀扫了过去,“这是礼尚往来,现在我们扯平了。”

    周悬蔫了,没精打采地往枕头上一瘫,“你又来了,男人太会算计容易讨不到媳妇的。”

    裴迁受了伤的左手打了夹板,行动不是很方便,看他艰难地拧开保温杯的盖子,周悬忍不住帮了他一把,没想到对方倒的第一杯热汤是给自己的。

    “喝吧,虫草花煲了六个小时的鸡汤,没放盐,适合伤员。”

    周悬眨了眨眼,“……你做的?”

    裴迁看着他,没回话。

    周悬自己的厨艺一塌糊涂,导致他对身边的人都有这种刻板印象,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裴迁这种看起来在电视剧里活不过三集的人没什么生存技能,面对这杯汤还有些怀疑。

    那鲜香的气味沁进鼻腔,他忍不住喝了一口,味蕾就被征服了。

    “我收回刚刚的那句话。”

    裴迁:“?”

    “虽然你这人会算计还有很多缺点,但我觉得就凭这手艺,你应该也能找到媳妇。”

    裴迁:“……”

    第053章 53

    裴迁的厨艺好到让周悬羡慕又嫉妒, 不过比起纠结对方能不能找到老婆这个问题,他更想趁这个机会再多享受享受。

    裴迁还没动手,他自己就先等不及了,嘴上说着:“我知道你手受伤了不方便, 没事, 我可以自己来。”

    手上的动作也是一点没停, 又给自己倒了杯热汤。

    就算一只手被铐着也不耽误他的嘴馋, 他的半边身子探出床外,扯的伤口直痛也不愿松嘴,疼得眼角噙着泪花也还是忍着把汤喝完了。

    裴迁无奈地看着他,“你感觉不到疼吗?”

    “当然疼啊, 我也不是钢筋做的,疼多了就习惯了,从小我就是被我老爹揍大的,皮糙肉厚,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我倒觉得你挺遭罪的。”

    周悬躺回床上,看着风格大变的裴迁, 这才发现对方不止换了穿搭, 连眼镜都换成了黑边框, 牛仔裤帆布鞋的打扮看上去就像哪个大学的校草。

    如果初遇时对方是这副打扮, 他肯定不会说出那些伤人的浑话,说不定还会劝人少来声色场所。

    周悬把他带来的保温盒放在床头柜上,“我来的时候遇到你父亲了, 他托我把饭菜带给你, 不过刚刚问了医生,这些都是你禁食的东西。”

    周悬打开盖子一看, 又是鱼又是虾,馋人的很。

    他赶紧忍着口水把饭盒推远,“这一看就是我妈的手艺,我可忍不了,你伤得比我轻,应该能吃吧。”

    裴迁连个“不”字都还没说出口,周悬就坐了起来,“我知道你能吃,我妈手艺很不错的,别浪费粮食,你手不方便是吧,来来我给你剥虾壳。”

    他热情难却,完全不给裴迁拒绝的机会,熟练地剥了一只虾,送到那人嘴边。

    裴迁对这场面有些抵触,毕竟两个男人你侬我侬互相喂食本就是不可描述的场面,他跟对方的关系还无限接近于陌生人。

    但事情赶到这儿了,他似乎也没有抵抗的余地了,他只好接过那只虾,小声道了谢。

    周悬一连帮他剥了三只,说什么虾富含蛋白质,促进伤口愈合,裴迁就该多吃点。

    裴迁问他:“伯母怎么会给你准备你不能吃的餐食?”

    周悬咂咂嘴,“她八成是不知道我受伤了,她性子急,容易上火,我跟老周一向是报喜不报忧,平时出个任务或是受个小伤都不敢告诉她。”

    他问裴迁:“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吧。”

    裴迁点头,又问:“伯父怎么不来看你?我在外面劝了他几句,他只说知道你没事就行了。”

    周悬皱起了包子脸,“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我去执行任务之前刚好跟老周吵了一架,我不接受他的催婚,脑子一抽就出了柜,正置气呢。”

    裴迁眼角一抽,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小半步。

    周悬声明:“哎,那只是借口,你别真误会我有什么小众倾向啊,我这人思想是很开放,身边也有几对同性情侣朋友,但我现在肯定还是直的。”

    “现在”这一词很严谨,裴迁点头表示理解。

    周悬的表情略显尴尬,轻咳着活动了一下被铐住的手腕:“你看……为了给你剥虾,我手上沾了汤汁,你把我放开,让我擦擦手不过分吧。”

    裴迁就好奇这小子怎么突然间这么主动,原来是酝酿着阴谋呢。

    对付周悬的小心机,他也有对策。

    裴迁抽了几张纸巾,面无表情地帮周悬擦去了手上的油渍,后者的计划告吹。

    “我说你啊,给个机会不行吗,我在这病房里是真待不……”

    周悬反手抓住裴迁,对方却像条灵活的鱼一样跑了。

    他疑惑地望着那人,眼睁睁看着对方脸上染了一层红晕。

    他惊道:“我靠老裴!你该不会对我有意思吧!!”

    这点肌肤之亲都够面红耳赤,那人还不得对他爱得死去活来?

    一瞬间,周悬脑子里闪过了无数个裴迁可能对他动心的瞬间。

    难道是在酒吧睡的那一夜?……或者是他高烧被自己照料的那一夜……他被凶手逼到床底下藏身又被自己找到那会儿也不是没可能啊……

    周悬正胡思乱想,看到裴迁脸上泛起的红疹,终于明白了过来。

    “老裴,你该不会……”

    裴迁正被瘙痒的不适缠身,可没心情听周悬胡言乱语,毫不留情道:“对你没意思!”

    “不是,我说你该不会是海鲜过敏吧?你怎么不早说啊,要知道你是过敏体质,我肯定不会给你乱喂东西的呀。”

    他按铃叫来护士,用抗过敏药压住裴迁身上那些疹子。

    好在裴迁吃的不多,症状也不是很严重,过一会儿红疹就消下去了。

    周悬自知办了错事,总算消停下来,也给了裴迁切入正题的机会。

    他说:“周悬,我今天过来是想跟你谈谈。”

    周悬点头:“嗯,我知道,你还欠我个解释呢。”

    他指的是裴迁承诺过会说出他自己的故事这件事,但对方所指的却不是这个。

    裴迁绷着脸道:“在这次任务里,你的服从性并没有你承诺的那么高,好在你的随机应变能力不错,妥善处置了一些棘手的情况,功过虽然不能相抵,但我并不打算向上级给出对你不利的反馈。”

    意识到对方是在用自己的上级和任务负责人的身份对自己说出这番话,周悬也挺直腰杆,大大方方地面对他。

    “别,我自己有失误,这点我认,上面有什么惩罚也是我该受的,你不用偏袒我。”

    周悬一向不敢接受无端的好意,这往往代表他可能需要在未来某个猝不及防的时候做出回报,更何况对方还是跟他暧昧过的人。

    要是想让他以身相许什么的就麻烦了……

    周悬血气方刚,又没什么恋爱经验,难保不会想入非非。

    裴迁轻咳一声:“周悬,你总说你要对我的生命安全负责,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才是这次任务的指挥,该是我对你负责才对?”

    周悬还真没想到这点,在他的认知里,裴迁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技术人员,被他保护是理所当然的。

    裴迁强调:“不管有什么后果,都该是我来兜着,所以你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我今天来找你,其实是为了跟你商量一件事。”

    周悬觉得这人肯定是在给他下套,绝对不能轻信,本不该让对方开口的,但他又很好奇对方到底会说什么。

    见裴迁目光开始躲闪,他就觉得这事肯定不简单,不然也不值得那人顶着过敏的不适也要来拉拢自己。

    “我希望你能帮我保守一个秘密,关于……我们刚到鸦寂村时,你从渡鸦尸体上解下来的吊坠。”

    也正是那枚吊坠给了他们混进拍卖会的机会。

    周悬一直没想通,为什么裴迁遗失在酒吧的吊坠会出现在那个地方,他唯一能想到的比较合理的说法就是——有什么人在暗中窥视裴迁并参与到了这次的任务里,而且是从他们在酒吧的初遇就开始了。

    以周悬的性格,他是不会轻易答应的,没有一口回绝只是因为他想看看裴迁会编出什么鬼话唬弄自己。

    “理由呢?”他问。

    “我不想被卷进这个案子,不想跟这件事扯上任何关系,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有这枚吊坠。”

    “你瞒不住的,江倦和萧始那两张嘴可不好堵。”

    “他们不会泄密,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吊坠跟他们不一样,至于门票的问题,我已经找苏野要到一枚正常的寒鸦吊坠了,有这个东西在,我的秘密暂时就不会暴露,唯一可能造成威胁的就是……”

    裴迁盯着他的麻烦,深深叹了口气。

    周悬竟然一时分不清这话几分真假,“嗯,你这人真精啊,知道我不好骗,还特意把话说得这么真。”

    “就是知道你不好骗,所以说的是真话。”

    “可以考虑。”

    裴迁也没想到周悬会连礼貌的纠结都省了,也警惕地觉得他有阴谋在等着自己。

    两人都想耍心眼,又得防着对方耍心眼,这短短的几分钟漫长得像是熬过了个把小时。

    “但是有条件。”周悬这下不绷着了,大爷似的四仰八叉往枕头上一仰,“我最近在和老周置气,而且不想让我妈知道我受伤的事,暂时回不了家。”

    裴迁微微仰头,眼镜片反射着微光。

    “我又不想待在医院,太憋闷了,市局也很难腾出个能给我这种伤员休息的房间。”

    “所以你想……”

    “老裴,这忙你应该不会不帮吧。”

    裴迁不为所动,“这是你考虑我请求的加码吗?”

    “咳咳!不算,但我可以先住进你家,喝着你煲的鸡汤,慢慢考虑嘛。”

    周悬象征性地拍了拍自己受伤的肩膀,“我这个伤,休息个把月应该不过分吧。”

    裴迁的脸色忽青忽白,这小子的欠打程度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这人一向不喜欢受人威胁,所以非常在意人情,没想到一直以来小心翼翼维持的平衡还是被打破了。

    最终,他迫于无奈接受了不平等条款。

    周悬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了他,果然那人效率地把一切都办得妥帖,当晚就做好高局的思想工作,给他办了出院手续,亲自开车送他回了自己的公寓。

    本以为没了那辆张扬的库里南,裴迁就会开辆稍微低调点的车,当对方把迈巴赫开到他面前,打开车门让周悬坐进副驾的时候,他好像腿都在抖。

    “有这么冷?”裴迁疑惑地调高了暖风。

    “……嗯,伤员体虚。”

    心更虚。

    周悬开始怀念局里那辆上路拉风,怎么坐都舒服,还不用担心碰坏哪里就要赔几千几万的警牌SUV了。

    裴迁的住处就和他的车一样高调,周悬看着车水马龙的城市在车窗外飞掠而过,在最繁华的CBD登上了一栋直入云霄的公寓。

    站在百平有余的高档住宅里,周悬坐立不安地眺望着落地窗外的夜景,忍不住问:“你……一个人住?”

    “嗯。”裴迁进门就把温在煲里的鸡汤盛在小碗里,转头反问周悬:“你呢?”

    “我……在省厅附近租了间便宜的小区房,最近调到市局,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通勤上,就退了租,还没找到合适的房子。”

    裴迁想,怪不得他会急着找个地方落脚。

    但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我是说你有没有考虑好我们的那件事?”

    “我们这个叫法也太暧昧了吧,啧,你先别急,给我几天时间,毕竟对我来说也算是背叛组织的大决定,没那么容易下定决心的。”

    裴迁有求于人,态度不好太强硬,勉强认同了他的说法,回身脱着身上的外套。

    他一只胳膊受了伤,行动诸多不便,周悬便帮了他一把,换来了对方怪异又嫌弃的眼神。

    他语重心长道:“老裴,咱们现在都是伤员,要互帮互助才对啊,而且都是同床共枕过的人了,有什么好害羞的。”

    他说这话完全是为了接下来几天的共处和说服对方帮自己洗个热水澡做的铺垫,没想到对方误解了他的意思。

    裴迁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他,把汤碗塞给他,姑且堵住了他的嘴。

    一般来说,周悬就算自己的处境再怎么不好也不会麻烦朋友,宁可在医院熬过最难的几天也不能厚着脸皮让另一个伤员照顾自己,他会薅裴迁的羊毛纯粹是为了创造共处的机会,从对方身上榨出更多情报。

    他相信裴迁能开枪避开要害打伤维迦绝对不是什么巧合,这人的枪法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厉害得多,而对方隐瞒渡鸦吊坠的目的也远远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他对那人一片空白的履历很感兴趣,也很好奇对方到底怎样才肯亲口说出他自己的秘密。

    创造独处环境就是他了解对方的最佳机会。

    周悬没想到,裴迁虽然壕无人性,但他毕竟是个独居男人,临时起意的安排没给他留下多准备一张床和枕被的时间,这天夜里,他们又对着一张双人床陷入了沉思。

    周悬倒吸一口凉气,“我、我是伤员。”

    裴迁似笑非笑:“巧了,我也是。”

    第054章 54

    伤员睡床, 天经地义。

    但如果有两个伤员,床要怎么分配?

    每次面临这种僧多粥少的局面,周悬都要纠结很久,最后做出最不情愿的选择。

    他跺着脚下了决心:“算了, 反正也不是没睡过, 再睡几天也无所谓吧。”

    裴迁并不想发表他自己的看法。

    但不管是他们初遇那晚睡的酒吧客房, 还是鸦寂村的彩钢房和艾瑟罗斯酒店的客房, 床铺都很宽敞,足够两个人在上面打滚。

    裴迁卧室的这张床虽然算是双人床,宽度却只有一米五左右,只能勉强容下两个男人, 翻身就和打仗差不多了。

    周悬预判到了裴迁的反应,为了不让对方把自己赶出门去,他夹着尾巴卖乖:“我睡相很好的,晚上没什么坏习惯。”

    早就看穿他本性的裴迁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哼。

    两人正僵持着, 门铃忽然响了。

    裴迁出去刚打开房门,三只毛茸茸的大狗就从门缝钻了进来。

    周悬诧异道:“怎么是你们?嘶……痛痛痛……”

    他想弯腰摸狗的动作牵动了伤口,龇牙咧嘴疼了好一会儿。

    裴迁顺手关上门, “还没找到它们的主人, 而且它们也算是几起命案的证犬, 本来是暂时养在市局的, 但它们饭量太大,高局说实在养不起了,我就让人把它们送去洗了个澡, 接回家来暂养了。”

    他从碗柜里拿了几个盘子, 倒上狗粮让三只在局里拘束的大家伙饱餐了一顿。

    看着他悉心照料狗子的样子,周悬忍不住感慨:“你是个贤妻良母。”

    那人捏着冻干的手一顿, “贤妻也就算了,良母是什么鬼……”

    家里突然多出四个家伙,裴迁还真有点不适应。

    他抬头看着周悬,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你在我这里不能白吃白喝,我刚好有个任务给你。”

    周悬还没来得及摆出苦瓜脸,手里就被塞了个粘毛的滚轮。

    “我这人有洁癖,接下来这段日子,家里的卫生工作就交给你了。”

    周悬一副天快塌了的表情,“我,我是伤员。”

    “巧了,我也是。”

    勉强就这件事达成了一致,帮三只阿拉斯加安顿下来后,负伤的两人都很疲惫,不约而同坐到了床尾。

    周悬觉得自己是外人,在别人家里不好张口要求什么,在裴迁躺下之前,他不好喊疼喊累,这是最基本的礼节。

    而裴迁想的却是这小子平时都不拘小节,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腼腆起来了,该不会是对他有图谋吧……

    两人各怀心事,忍不住先开口的还是周悬。

    他跟裴迁的交集仅限于工作,这会儿能谈的话题也不多,虽然不是时候,但总好过让他们在沉默中窒息。

    周悬硬着头皮问:“那个……任务怎么样了?”

    他们按照高局的指示去调查“寒鸦”的来源,拍卖会没能如期举行,他们还被卷进了几场血案,虽说缴获了假尤琼借明媛之手转运的那盒颜料,但到最后也没能弄清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更没搞清东西的来源,怎么看他们的任务都是失败了。

    裴迁淡淡道:“这件事还没完。”

    他起身到书房去取了笔记本电脑,躺在床边,将被子拉到膝头,电脑垫在大腿上,双手飞快地按动着键盘。

    借着床头台灯那昏黄的光,周悬才注意到那人的手指关节也尽是淤青,身上怕是也少不了皮肉伤,裴迁这段时间遭的罪可不比自己少。

    裴迁示意他靠近去看,周悬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上床钻进被窝。

    这样的行为在他看来再正常不过了,他跟玩得好的朋友也经常这样整宿打游戏,他会犹豫纯粹是怕裴迁会多想。

    看到那人的电脑屏幕上的内容分明是接入了公安内网,他一下子就不淡定了。

    “我们平时在局里访问内网都要注意离开的时候退出个人账号,就怕一个不小心导致泄密,你是怎么远程访问内网的?”

    裴迁依然是那副雷打不动的表情:“特权。”

    “啊?你到底什么来头能有这么大的权限?”

    那人默默翻了个白眼,“你到底要不要看调查进度?”

    周悬心里有疑惑,却只能憋憋屈屈地说出一句:“……看。”

    他看着裴迁调出了一份今早上传的审讯笔录,被讯问人叫李椋。

    “他就是在县城招待所杀死真正的尤琼,藏尸后顶替她的身份,与我们共处了几天的人。”

    审讯过程有视频为证,裴迁是提前看过的,现在只是调了笔录给周悬看,这样更方便他提取关键信息。

    “这个人的嘴很紧,在前两次审讯中对自己的身份还有背后的势力绝口不提,只说他杀害尤琼是为了抢到一个能参与拍卖会的身份,也不说明非要参会的动机。技侦根据他的面部特征在资料库里找到了一个跟他相似度在92%以上的人,名叫李椋,早些年他曾在云南边境参与运毒,被通缉后逃往缅甸,销声匿迹了一阵子,最近算是重出江湖。”

    周悬看着这个名字,陷入了沉思,“这不一定是他的真名,当年道上的人都叫他阿凉,他是‘坤瓦’集团的马仔……难道这次的事情跟‘坤瓦’有关?”

    他的反应让裴迁有些意外,“你认识他?”

    “当年有关李椋这个名字和他的资料就是我传回系统的,我当时作为联络员得到的情报大多出自线人和卧底的口述,没见过他本人和照片,所以没能认出他,没想到这时候碰上了……还真是冤家聚头啊。”

    “你对他的了解有多少?”

    “你在内网上能找到的应该就是全部了。”

    裴迁点开李椋的资料页,廖廖几条记录着这人在不同年份的罪行,其中最严重的事件是六年前边境线上的一场火并,两个不同的帮派为了争夺货物发生武装冲突,混乱中有三名警察因公殉职,而导致李椋成为A级逃犯的也正是这次事件,有目击者称其中一名警察就是被他亲手开枪打死的。

    “那场火并之后,李椋就人间蒸发了,我们都以为他是任务失败被组织处决了。”

    说这件事时,周悬的表情一言难尽,愤恨中夹杂着不甘与痛苦,恐怕他或者他亲近的战友也曾是这次事件的亲历者,并因此受了害,直到现在他都不能释怀。

    裴迁假装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他否认一切指控,不承认自己就是李椋,唯一开口承认的罪行就是杀害了尤琼,刑侦的同事还在收集证据尝试让他张嘴。”

    周悬摇头,“这个肯定不容易,当年李椋就是个帮忙运毒的小马仔,是最不起眼,地位最低的人,可他摇身一变就成了参与拍卖会的人物,这里面的事肯定没那么简单。”

    裴迁相信以那些刑警的审讯能力,撬开李椋的嘴只是时间问题,可惜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看来只能尝试其他突破口了。

    裴迁若有所思,“那就得从维迦入手了,他那么执着于杀了李椋,一定清楚对方的底细和目的。”

    相比于李椋这块油盐不进的滚刀肉,有弱点可以攻破的维迦或许更好入手。

    周悬倒觉得这事先不急,他对参与拍卖会的其他人也很感兴趣,更倾向于掌控全局后再做打算。

    裴迁帮他调出了所有参与者的信息,起身帮他倒了杯热牛奶。

    周悬道了声谢,边喝边看。

    首先是林景,如他所言,他的确是雁息当地一家知名企业的实际掌控者,名校毕业,才华横溢,在他的领导下,公司发展迅猛,涉猎的领域越来越广,收益也大大增加,很有可能在年底登上全国排行榜。

    关于他个人的负面情报基本没有,作为一个按时缴税,还积极参与公益活动的年轻人才,他似乎跟鸦寂山上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关系。

    他的忘年交兰翌明的背景看起来就没那么清白了,此人是美籍华裔,中泰混血,早年活动在中国南方做些古董生意,与林景的父辈关系甚好,但经商的头脑一般,时赚时赔,后来频繁往返于泰国的他做起了佛牌生意,结识了不少道上搞玄学的人。

    公安曾经接到线报称兰翌明在泰国与一位毒枭交往甚密,每次出入境时海关都会重点调查他的行李物品,但从未发现过敏感物品,这也是兰翌明能自由活动的原因之一。

    裴迁抿了口牛奶,倚在卧室门边说道:“那名跟兰翌明来往密切的毒枭叫拉贾·P,你应该认识他。”

    “何止是认识,还打过一架。”周悬掀开睡衣,露出了腰侧的一道刀疤,“这就是那小子给我留下的见面礼,不过我也不赖,我反手一刀让他也挂了彩。”

    “怪不得拉贾的通缉令照片上是个刀疤脸。”

    提到这个,周悬得意得很。

    “不过我真没想到兰翌明居然跟那家伙有关系,果然他参加拍卖会的目的不单纯。”

    “不单纯的可不止他一个人,他那左右护法的来头也不小。”

    裴迁回到床边坐下,屈起一条腿,指了指电脑屏幕,“陈岳和赵溪之,这两个人也是通缉令上有名的人物,都是在逃的盗墓贼。”

    “怪不得他们报的身份是什么考古学家和地理学家,啧……他们该不会是个团伙吧?”

    “让你猜中了。”

    裴迁拿出手机,翻出了几张照片,都是些瓷器、饰品和铜钱之类的文物。

    “早年陈岳和赵溪之盗掘古墓,由兰翌明帮忙销赃,通过黑市交易把不少国宝级的文物输送到了海外,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后来三人各奔东西,陈赵二人不再亲自动手,转做师爷帮人出谋划策,从中分成,所以销声匿迹了一段日子。最近这三人重新聚首,我猜他们是闻着圣母像的味道来的。”

    注意到周悬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自己,裴迁不明所以:“怎么了?”

    “你这几张照片怎么不是从内网上找的?公安内网的信息资料应该比网上的更全吧?”

    果然。

    这小子不好对付,凡事都得多留个心眼。

    “……嗯,我有其他的信息来源。”

    “跟你那空白一片的履历有关吗?”

    “算是吧。”

    “什么时候才能告诉我?”

    这个问题怎么都躲不过去,裴迁只能再次使出他拿手的——拖!

    他心里也清楚这件事拖不了太久,都说事不过三,下次他恐怕就没那么好找借口敷衍过去了。

    于是他选了个不长也不短的期限:“这个任务结了之后,我会跟你好好谈谈的。”

    至于到时候是什么情况,就看老天会不会帮他了。

    既然他不想说,周悬也不能把他逼得太紧,暂时不纠结他所表现出来的不自然,但心里还是有个疙瘩。

    周悬思索道:“这么说来,詹临提到的那个盗宝团伙很可能就是这三人啊,在他们销声匿迹,没有继续盗掘古墓的那段日子,他们很可能是在寻找受害人作为目标,盗取他们的藏品,转手再卖出去。”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觉得他们同样出现在拍卖会的原因不简单,我本来想让刑侦的人先对苏野进行审讯,从他口中套出更多线索,但……”

    周悬都不需要过脑子就知道这法子行不通,“算了吧,玩不过那帮美国人的,他们受过专业训练,严刑拷打都未必撬得开他们的嘴,更何况我们是文明社会,他们就只会两腿一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说什么在我的律师来之前我什么都不会交代,等着我们跟他的部门走完程序,两边的老头子都惹一肚子火,换来一纸合作协议终于能让他张嘴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这事靠不了他们,那个国际刑警也是一样。”

    周悬早就在心里把苏野和经理问候了一遍,这会儿火气虽大,倒也不至于太冲动。

    他勾着裴迁的肩,把人往自己这边拉了拉,语重心长道:“这事还是得靠咱们自己。”

    裴迁受不了他这总喜欢搂搂抱抱的习惯,浑身不得劲,“……你想怎么办?”

    周悬把被子往头上一蒙,只露出一双目光犀利的眼睛,“我说老裴,你……擅长违规吗?”

    第055章 55

    清早醒来, 裴迁破天荒地发现周悬这个起床困难户竟然不在床上,就连被他睡乱的兔绒床单也都铺平整了,让他有种那人非要赖在他家住上一阵子只是做梦的错觉。

    他推开卧室的门,见周悬捧着杯咖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专心盯着笔记本屏幕, 三只阿拉斯加老老实实地卧在他脚边, 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哟, 醒了啊,要不要吃点什么。”那人主动向他打招呼。

    裴迁不指望以周悬的厨艺能主动做早餐,趿着拖鞋打开冰箱门,取出了几样新鲜食材, “简单吃点吧,今天有什么打算?”

    “那当然是做点昨天说的——违规的事。”

    周悬踩着柔软又干净的地毯,干脆不穿鞋了,凑到裴迁身边去帮忙。

    他住进裴迁家里总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 至少这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是可以搭手的。

    裴迁质疑地看着他:“你真的不要紧吗?”

    周悬理所当然道:“没事啊,肩膀的伤不打紧,胳膊只是被子弹擦破点皮, 都是小伤。”

    他口中的擦破点皮指的是被7.62口径的子弹擦出了5mm深的伤口, 少了块肉还不当回事的人也就只有他了。

    裴迁直叹气, 把清理好的猪肝切片放进汤煲, 拿了个高脚凳把周悬按在上面,塞给那人一颗蒜头,“你就在这里慢慢剥, 别的事不用你忙。”

    周悬听从上级指挥, 边剥蒜皮边说:“早上我看过了那几个人的调查报告,除了已知的信息, 我对戚孝、尤琼和程绝也很感兴趣。”

    他补充道:“是真正的尤琼。”

    “戚孝这个人很可疑。”

    裴迁将淘净的米放进电饭锅,“嘀”的一声开启了煮饭模式。

    他擦着手上的水走近,用平板电脑在网上搜索戚孝的个人信息。

    周悬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心里默默琢磨如果自己不问,这人需要多久才能凭自觉给他提供这些信息。

    “有时候刑侦的调查力度是有限的,需要配合其他部门的助力。”

    裴迁调出某个网页,上面有戚孝的照片和个人简介。

    “这是……”

    “市博物馆的官网,戚孝的工作单位,他作为古物修复师入职已经有六七年了,在这之前他却是个理工男。”

    “哈?”这就涉及到周悬的知识盲区了,“我想想……古物修复跟考古和历史有关,应该算文科才对吧,戚孝这个专业不对口吧?”

    “但他就是成功考上了编制,工作还做的非常出色。据我了解,一些古物的修复,比如青铜器的除锈和保养是需要用到化学试剂的,用得到他的专业知识,这么看倒也正常。”

    周悬龇着牙,“还是个学化学的?啧……这身份也太敏感了。”

    “从鸦寂山上下来以后,刑侦以检查疗养的借口把戚孝扣在了医院,搜查了他的住处和工作单位。”

    “有什么收获吗?”

    裴迁摇头,“他是个聪明人,就算真有什么违禁物品也不会蠢到直接放在家里,但……”

    这人说话总在关键的时候大喘气,撩拨得周悬心里痒痒的。

    他用脚背蹭蹭那人的脚踝,像在勾引似的,“别藏着掖着了,好哥哥,快告诉我。”

    裴迁眉头一挑,这个称呼倒是新鲜。

    “我看过刑侦拍回来的照片,总觉得干净过头了。”

    他转身用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翻出早上姜惩给他发来的照片,一一展示给周悬,在那人专心研究画面里的细节时将鸡蛋打进了热锅。

    闻着那足以勾起馋虫的香气,周悬茅塞顿开,“原来干净是这个意思,你说的对,他家里确实被收拾过,而且时间紧迫,做事的人手脚不太利索,留下了很多破绽,比如这里。”

    他指着照片里的某个金属柜,“这柜子没安柜门,所以层板上落的都是灰,还能看到一个个无尘的圆形印子,以前肯定是放着什么瓶瓶罐罐的,来善后的人很匆忙,没来得及清理干净灰尘,反倒可疑。”

    “哦——”

    裴迁拖长调的这一声让周悬意识到他肯定是想考验自己,继续说完了他的后半句话:“就算是专业的从业者也都是在实验室里进行研究,把试剂带回家是违规行为,一个理科生在自己家里偷偷搞些化学实验,东窗事发后还被抹除了痕迹,这里面肯定有鬼。”

    “我猜,你会想去现场看看。”

    “不一定有收获,刑侦那帮人干活很细的,尤其是近期被提拔上来的几个年轻干部,我们未必能发现新的线索,倒不如从戚孝本人入手。”

    周悬听到裴迁轻声一笑,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看看浏览器打开的第二个网页。”

    周悬不明所以,点开一看就愣住了。

    裴迁竟然访问了暗网网页,停留在一个代号“H2O”的个人主页上。

    暗网上没有这个人的照片或外貌特征的信息,从那廖廖几句英文描述里足以看出此人的来头不小。

    周悬翻译道:“自由人,化学药品制作师,曾参与过‘云吸’、‘氢铳”等药品的研究,并独立研发□□‘Dragon’,多次为墨西哥、巴西□□火并和政府交火提供武器和技术支持。”

    裴迁将做好的配菜放在盘里,双手抱臂倚在料理台边,“这个人可不简单,上面提到的两种药品你应该都听过,在东南亚和北非地区非常有名,一些没钱吸食昂贵毒品的瘾君子会把这种廉价药物当作最好的下位替代品,至于那种□□……”

    “我知道,去年在墨西哥毒贩与政府军的交火中使用过,当地警察和民众死伤无数。”

    周悬眉头紧锁,这件事的棘手程度大大超出他的预料,这条情报一出现,他甚至都不想追问裴迁是怎么做到同时访问公安内网和暗网的了。

    “你怀疑戚孝就是这个H2O?”

    “我知道听起来可能有点扯,但这条情报是经理提供给我的,就是那位ICPO的朋友。”

    周悬注意到了他话里的重点,“你说提供给你,而不是提供给警方?”

    裴迁“啧”了一声,对方能发现这个细节实属正常发挥,真要说哪里不对,也该是存在侥幸心理的自己。

    “没错,这是我私下里跟他做的交易,算是各取所需,公平合理。”

    周悬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吓得三只阿拉斯加都竖起了耳朵。

    “裴迁!难不成你拿系统内的情报去跟国际刑警做交易?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吗!”

    这事要是真往重了追究,他这条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两说!

    看着被自己逼急的周悬,裴迁有点暗爽。

    他不动声色地从煲里盛出汤,放在周悬面前,“我还不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你的担心是多虑了。”

    周悬表示怀疑,他可不认为裴迁掌握的别的什么情报值得跟ICPO交换这种量级的信息。

    但是裴迁那空白一片的履历又让他不得不思考更多的可能。

    “不管怎么说,ICPO的人告诉我戚孝很可能就是这个传说中的水哥,我一开始对这条情报的真实性表示怀疑,觉得这样的大人物就算大隐于市,也不至于把自己的后路安排得这么糟糕狼狈,直到我黑进了苏野的暗网账号。”

    周悬嘴角一抽:“就这么几天的时间,你到底干了多少大事……?”

    那人推了推眼镜,把早餐盘递给他,“一点点吧。我在他邀请的人员名单里找到了戚孝的用户名,用同样的方法黑进他的账号,对比IP地址,发现他和水哥的账号IP虽然隔着十万八千里,但信号跳跃性和闪烁频率都有规律可循,细查之后发现这两个账号使用的是同一信号处理器,大概率在同一终端上使用过,所以戚孝是水哥本人的可能性非常大。”

    周悬不得不佩服:“科技改变生活啊。”

    “就算没有来自ICPO的情报,我也能查到这点,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但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看在这一点上,我同意了跟经理的合作。”

    周悬刚拿起汤碗,又气得放下了,“你还私自决定跟他们合作了?”

    “是他,不是他们。刚刚那个情报只是他证明诚意的一点开胃前菜,我觉得跟苏野比起来,他还算是值得相信的。”

    周悬龇牙咧嘴,一副要咬人的样子朝他凑了过去。

    裴迁只用一根手指顶住他的额头,轻轻对他吹了口气,“周悬,别忘了我才是这次任务的负责人,任务还没结束,你有必要听从我的指挥。”

    “亲哥,你这是打算拉着我一起往火坑里跳,我怎么能不阻止你啊!”

    “我说过,一切后果都有我承担,我不会拖你下水,也会对你的安全负责。”

    裴迁起身避开了剑拔弩张的周悬,用热牛奶泡了杯拿铁,端着早餐盘吃完了自己的煎蛋和煎得香酥的面包片。

    周悬嗅出了阴谋的味道,以裴迁这个脑子,他真想做什么事肯定不会苦口婆心劝上自己,最符合他性格的做法就是半路甩掉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共享情报,甚至把跟ICPO合作这么重要的秘密告知自己。

    可那人偏偏就是这么做了,证明他想做的事必须有自己协助。

    这一方面表示裴迁有力所不能及的事需要求助,另一方面也证明周悬有这个能力,并且得到了他的信任和认可。

    周悬完全是冲着第二点才忍下这口气,一边喝汤一边纠结自己该怎么选。

    这要是一步踏错,他后半辈子的人生规划可就全毁了,为了裴迁,真的值得吗?

    他很快就想通了,自己即将做出的决定并不只是为了裴迁,而是为了“寒鸦”和成千上万可能被毒害的人们,他曾立誓清除中国领土上的毒品,这么做当然是值得的。

    喝完了汤,他也做好了决定,在酥脆的面包片上咬出了个月牙,一脸不情愿道:“好吧,看在你都低头求人了的份儿上。”

    裴迁笑笑,心想这小子还挺傲娇的,非要找个台阶,生怕丢了面子。

    他收走那人手里的汤碗,“记得你昨天问过我擅不擅长违规,现在你应该知道了。”

    “嗯,不过我问那个问题是还有别的打算。”周悬拿手机看了眼时间,“要去义务加个班吗,老裴。”

    十分钟后,穿戴整齐的两人坐进了裴迁的迈巴赫。

    后者特意带上了平板,透露了另一部分关于案件的细节,而周悬却是坐立不安,稍微挪动一下都怕在那价值不菲的真皮座椅套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廖容的底细也查到了,她生前的确是名通灵师,就在市中心最火的地段里开了家占卜店,早年生意非常红火,她也因此出了名,在社交媒体上是有百万粉丝的网红,后来她为了提升自己的身价拒绝了所有普通客户,只接受富人阶层的委托,成了高端神婆。”

    周悬搜索了廖容的个人微博,发现她最新的一条动态发布在半个月前,配图是一张铺着五芒星黑色绒布上的塔罗牌面,周围散落着一些碎水晶,在烛光的照射下呈现出神秘的氛围。

    配文的原文是:“大阿卡那中的第十三张牌——死神(XIII-Death),正位的它意味着要与过去做个了断,接受事实,适当舍弃一些利益,迎接新的开始,获得更好更多的回报。”

    “舍弃利益,获得更多回报?她这是在拐着弯的说什么呢?”

    裴迁刚好停车在路口等着红灯,打开车载收音机,频道正在播放关于企业家林景入院的新闻,播报员还顺便提起了他的父亲,也就是林氏企业上一任掌控人林海意外猝死的事件。

    “半年前林海因肺癌入院治疗,据知情人士透露,林恶疾缠身,早在去年就曾进行心脏搭桥手术,术后恢复速度极快,短短半月就出院休息,还被媒体拍到过他与友人一同打高尔夫球的照片,但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林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出现了皮肤坏死、身体溃烂、意识障碍等症状,疑为严重的糖尿病并发症,在现代医学无法治愈顽疾的情况下,林海开始笃信巫医……”

    第056章 56

    “林景的父亲林海在生前的最后几个月里曾频繁拜访廖容, 光是打到她账户上的钱就有百万,除此之外还送过一套房和两台车,所以外面都在传他笃信巫医。”

    周悬关了收音机,一手撑在车门上垫着下巴, “林海死前那些症状跟‘寒鸦’中毒一样, 搞不好他就是在心脏搭桥手术后接触到了‘铜绿’, 恢复速度才比一般人要快, 但他的剂量用的太多,反噬也来的很快,毕竟他人也不年轻了,器官在极限透支后很快衰竭了。”

    他思索着喃喃自语, “这就奇怪了,他为什么要频繁拜访廖容?难不成给他提供药品的是廖容?”

    “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但我调查了廖容的背景,很普通也很干净, 她身边从来就没出现过涉毒的可疑人员。”

    “你确定?”

    裴迁瞥了周悬一眼,“你是在怀疑我的调查能力吗?”

    周悬举手投降,这人平时看不出喜怒, 没想到逆鳞在这儿呢。

    “我哪儿敢, 只是合理追问一下。这样就奇怪了啊, 廖容如果不涉毒, 林老爷子死前为什么会经常找她?”

    裴迁目视前方,专心开车的空档抛出了一条重量级的情报,“廖容有在暗网上购买硫//喷//妥//钠的记录, 这恐怕也是她生意兴隆的秘诀。”

    “哈?”

    周悬大为震惊。

    硫喷妥钠是一种直接作用于中枢神经的麻醉药物, 能让人不受控制地开口说话,因此也有“吐真剂”的别称, 二战期间曾被用来审问特工,在国内是无法通过正常渠道私自购买的。

    廖容购买这种药品的目的不难猜,显然是为了催眠顾客,套取情报,打造神棍人设,赚取不义之财。

    能通过暗网购买违禁药品也就刚好解释了廖容为什么能获取苏野在暗网上发布的拍卖会信息并参与其中,但裴迁却说廖容身边从没出现过涉毒的可疑人员。

    周悬眯着眼睛看向那人,“老裴,你的话是不是前后矛盾,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裴迁朝他投来不屑的一瞥,“我要是真想瞒你什么,就绝对不会用这么低端的手段,当场被你戳穿。”

    这话倒是也有道理。

    那人继续道:“林海早在几年前就经常拜访廖容的小店,他这个人相当迷信,有小道消息称他雇人制造车祸谋杀了自己的情妇,情妇死后怨魂不安,闹得相当厉害,折腾得林家上下不得安宁,请了不少大师来做法都不起效果,最后他将信将疑地找到廖容,没想到这个专攻西方玄学的神婆还真的解决了他的问题。”

    周悬越往下听,表情就越痛苦,“这都什么跟什么……”

    “从那之后,廖容就得到了林海的信任,他时常拜访她的占卜小店上赶着送钱,前期的金钱交易勉强还算正常,但在林海临终前,他给廖容花的钱越来越多,金额越来越离谱,给我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他想封廖容的口。”

    裴迁不动声色地说出这话,转过巷角,把车开进了市局大院。

    “不负责任地做个猜测,我觉得廖容很可能在使用硫//喷//妥//钠催眠顾客时问出了些不得了的东西,并以此作为把柄要挟对方。从她在鸦寂山上熟练地勒索假扮尤琼的李椋这点来看,她很可能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周悬去开车门的动作顿了一下,原地思索三秒,敲了敲车窗,“我想到一件事,你先去停车,然后去刑侦办公室找我。”

    被当做司机使唤的裴迁叹了口气,“没大没小的……”

    片刻后,两人在刑侦办公室再次碰头。

    周悬扯着孙濯,两人在电脑前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一见裴迁进门,周悬拍着大腿笑说:“哈!老裴!我抓住那家伙的狐狸尾巴了。”

    不管狐狸尾巴有没有抓着,周悬这尾巴是快翘到天上了。

    “看看我查到了什么,林海这人生前就喜欢拈花惹草,去世之后他的情妇和私生女为了争夺遗产撕得不可开交,但毫无悬念,他所有的遗产都留给了唯一的男丁林景,而且林景也是个厉害角色,林海咽气后他就迅速火化了遗体,彻底断了亲子鉴定这条路,压根不给沧海遗珠前来认亲,分走遗产的机会。”

    周悬边说边把一些彩印出来的照片用磁扣贴在了白板上,用笔画出了树状关系图。

    他用手一指排在林景之前的陌生女人,“这个人就是林海的私生女林橙,也是林景的姐姐。”

    裴迁抱臂站在白板前看着他写下的内容,“林景说过是因为林海没有继承人,他才被接到了林家抚养。”

    “啊,这个我知道。”打酱油的孙濯放下咖啡杯,举手说道,“林海是个入赘的女婿,在和原配妻子结婚前就是个刚靠赌博赚了点小钱,碰巧表现出了理财天赋的街头混混,他岳父看中他这份才能,让他娶了自己的女儿,在两人的合力经营下,家族产业越来越大,他的身价也水涨船高,后来他的妻子因病早逝,两人没有孩子。丧妻后没了婚姻束缚的林海就像热带鱼一样到处撒种,才惹了这一屁股麻烦事。”

    周悬点头,“毕竟是家族产业,股东大部分都是他妻子的亲属,这些人不同意他再婚,林海就在外面广撒网,暗中做局慢慢蚕食掉了其他人的股份,等到能一手遮天的时候,他就把林景这个儿子接到了身边,以继承人的身份重点培养。至于林橙,她是林海重男轻女的牺牲品。”

    孙濯指着林橙的照片说道:“我记得她在林老爷子的葬礼上撒泼大闹,还被保安轰了出去,林景到最后也没有分给她半毛钱,不过在她的一再坚持下倒是将原本打算送去拍卖的一幅画给了她。”

    “画?”值得裴迁关注的细节出现了。

    孙濯摆弄着手机,从微信的聊天记录里翻出了一张照片,画面上是林景和林橙两人正在交接一幅盖着白布的画,两人的表情都不是很高兴。

    “林老爷子生前有个收集画作的爱好,油画版画水墨工笔来者不拒,他卧室有一面空墙是专门用来摆放新画的,他习惯每周都要换上一幅新的,还会让家里的佣人根据画风色调装饰不同的花和摆件。不过在他过世前的一年之内,他卧室里的画一直是这幅,都没有变过,林橙也是因为这一点觉得这画价值不菲,眼看捞不着遗产,就厚着脸皮找林景要了它。”

    周悬恍然大悟:“所以他们两个才都是一副被欠了八百万的表情啊。”

    裴迁放大了照片的局部,仔细观察过两人的脸后问道:“知道是什么画吗?”

    “是这幅。”孙濯往后翻了几张照片,居然有张掀开白布的偷拍照片。

    裴迁有些诧异,“这是……”

    孙濯小心翼翼地看向周悬,舔着嘴唇,欲言又止。

    “嗐,多大点事。”周悬自己倒是毫无心理负担,“谁还没几个当太子的狐朋狗友了,我们有个哥们参加过这个交接仪式,当时觉得好玩就拍了一张,也没想到我们能用上。”

    裴迁见这画的主色调发蓝又发绿,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问孙濯:“这张照片方便发给我吗?”

    “呃,方便是方便,但我要怎么发给你?”

    裴迁转身向门外走去,“发给周悬就好,他有我微信。”

    周悬也是现在才想起来他们在进山前加过好友,点开聊天框一看,唯一的记录就是裴迁发给他的KFC取餐码截图。

    孙濯用胳膊肘怼了怼他,“哎,那位是你领导吧?”

    “啊?不算吧。”

    周悬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和裴迁的关系,他是暂时借调到市局的,跟对方不在一个部门,平时那人管不着他,就只是在这个任务上搭了个伙。

    虽然很不想这样承认,但他觉得比起“领导”,还是称那人为暧昧对象更合适一点……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无视了叽叽喳喳的孙濯,顺了袋干脆面去了技侦办公室。

    裴迁自己是有单独办公室的,但他平时还是更喜欢跟其他同事待在大办公室里,所以也单独安排了个工位,之前的几次周悬都是在大办公室找到他的,这次他按照习惯去技侦办公室没看到裴迁的人才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除了这里之外,他还能到哪儿去找到那人。

    技侦的同事接了热水回来,好心给他指路:“裴哥的办公室就在这层,顺着走廊一直走下去,到转角最后一间就是。”

    周悬向人道了谢,找到办公室后敲了敲门,“我说老裴,你这豪华单间也太让人羡慕了吧。”

    裴迁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隔壁楼的法医办公室更豪华,羡慕的话可以把你的折叠床搬过去。”

    “拉倒,到时候被子一蒙,让人给我抬走了可怎么办。”

    那人抿了口淡茶,“别胡说八道了,来看看这个。”

    周悬抓了张板凳坐到裴迁身边,那人展示了他将画作照片与网上相关信息的对比结果。

    “这幅画名叫《雨中魅魔》,整体色调是偏阴暗的蓝绿色,一名红色长发的女子站在雨中裸着脊背,回眸用紫色的妖瞳魅惑着画面之外的人。”

    “啧,给人感觉怪怪的,我觉得小年轻更喜欢这种前卫的风格,没想到林海也欣赏得来。”

    裴迁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震撼的话:“这幅画的作者是方澜。”

    “什么?!”

    “方澜这个人有一手精妙的画功,既能创作出优秀作品,也能模仿名家名作,他最先出名就是靠制作《蒙娜丽莎》的仿品获得了几个画商的关注,后来转型做了独立画家,他的画风格多变,有时清新细腻,有时狂野粗糙,究其原因,他是个瘾君子,每次药效发作他都会在不同的幻觉中画出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有时他甚至会把药品掺到颜料中,挥发的气体会导致长时间跟画作接触的人出现药物反应。”

    “有证据吗?”

    裴迁迅速拉了一张图表,可以清晰直观地看到他收集到的数据。

    “2012年,方澜以本名出道,卖出了第一幅原创作品,此后处于创作的井喷期,在两年内卖出了高达十八幅作品,随后遭遇瓶颈,一年都没能产出新作,直到2015年底,他画风突变,能同时驾驭多种风格,再次创作出大量佳作,但从2016年初开始,跟他有接触的人就开始频繁出现问题。”

    “问题指什么?”

    裴迁修长的手指着屏幕,“2016年初,一位与他长期合作的装裱师在工作途中晕倒,被送医后诊断为苯//丙//胺中毒。”

    周悬闻言皱着眉头,“是冰。”

    “之后的四年里,陆续有画商、装裱人员和买家因为各种不适入院治疗,总人数高达九人,这些人表现出的症状不完全相同,有头晕、恶心、乏力、发热、出现幻觉等等,也有人出现皮肤溃烂、皮下出血等症状,但因为病例分散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在过去并没有引起重视,我怀疑……”

    裴迁又在关键的地方顿住了,这次倒不是为了让周悬着急,反倒是因为对方太着急了,他打算把说话的机会让给对方。

    “你来说吧。”

    “会不会是林海在购买了这幅画后对颜料里的药物产生了成瘾性,所以他才一直把画装饰在卧室里,后来也是因为药物作用在术后出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反应,比如恢复的速度很快?”

    裴迁思索道:“截止到目前还没有收到过关于‘寒鸦’会促进伤病恢复的反馈,不过这种药物的反应因人而异,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

    “方澜虽然死了,但我们可以通过他的人际关系来查有哪些人可能给他提供药品,顺着他这条线查下去,顺利的话从上到下都能揪出几个人来。”

    而现在,摆在他们眼前最大的突破口,就是曾经利用过方澜的李椋。

    第057章 57

    审讯室的百叶窗紧闭, 昏暗的房间全靠一盏冷白的灯泡照明。

    室内温度适宜,白炽灯烤得人脸上发烫,这种晕晕暖暖的感觉,最适合美美睡上一觉了。

    李椋无视了耳边含怒的吼声, 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我说, 警察同志, 就别在我身上白费力气了, 有这时间不如去查查别人,说不定还能有点进展不是?我就是块软棉花,甭管你是来硬来软,对我都没用, 实在不行你就随便安几个罪名,把我送上刑场毙了算了。”

    负责审问他的刑警气得直翻白眼,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滚刀肉!”

    “哎,您可说对了, 我就是滚刀肉。我都困了,你也差不多得了,要不让我睡会儿你再继续?”

    那刑警一拍桌子, 被身边的书记员轻轻一碰, 只得把火气噎了回去。

    这时候有人敲响了审讯室的门, 周悬探头进来, “姜队喊你们过去开个小会,嫌疑人这边我先帮你们看着,记得快去快回啊。”

    他把两名负责审讯的刑警都支走了, 自己转身进了审讯室, 反锁上门,坐在了刑警方才的位置, 低头看了眼手表的时间。

    李椋一见他就抬起头来用鼻孔瞧他,“呦,软的硬的都不行,干脆让熟人上了是吧?你们公安就没有更高端一点的手段了吗。”

    “放屁,老子硬得很,用不着你多话。”

    周悬一副大爷样,往折叠椅上一瘫,两脚搭在金属桌沿,挑衅地看着对面戴着手铐,灰头土脸的李椋。

    对方悄悄扭头看了一眼房间角落里的监控摄像头,疑惑道:“你们审讯不是都要求配两个警察吗?”

    “行啊,还挺懂行,平时没少了解咱们吧。但是很显然,我是违规来的。”

    周悬也是一副无法无天的德行,让看不懂他套路的李椋心里没底,搞不清他接下来打算怎样出牌。

    “行了,别瞄监控了,没用的。”

    “你,你敢断监控?!”

    “不敢,这玩意的画面要是黑了,上面立刻就能收到警报,我是活腻了才用那么低端的手法。”

    “那你哪来的自信……”

    周悬“哧”一声笑了,“现在监控大概正在循环播放我刚进来站在门边盯着你那半分钟钟的录像,暂时不会有人发现,所以我才能这样毫无顾忌地说接下来的话。”

    他还感慨:“啧,有技术真了不起。”

    隐藏式耳机里传来裴迁的声音,“抓紧时间,别忘了正事。”

    周悬收回他修长的双腿,两手交扣在桌面上,与李椋对视着,“长话短说,别浪费我的时间,我问你,你和方澜是什么关系。”

    李椋冷笑一声,又拿出了他对待审讯刑警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铁了心把秘密咽进肚子。

    周悬早料到他会是这德行,干脆对耳机另一边的裴迁说:“他说他和方澜是情人关系。”

    裴迁:“……?”

    这小子刚刚可是信誓旦旦保证他的审讯功夫绝对不会让自己失望,这会儿是在胡说八道什么呢?

    满脑袋问号的不止裴迁,还有被造谣的李椋本人。

    他大骂一声:“放屁!别拿那个不男不女的玩意儿来恶心老子,他男女通吃上过很多人的床,老子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想想就要吐了,呕……”

    “哦?上过很多人的床,比如呢?”

    “鬼知道,吸嗨了之后连他都不知道自己会在谁的床上醒过来,就是个□□烂的玩意儿!”

    “细说这事。”

    李椋舔了舔嘴角,“我听说他曾经有个喜欢的人,对方是个争KPI的毒贩,花言巧语骗光了他手里的钱,还让他染上了药瘾,从那之后他就堕落了。”

    “这个人是谁?”

    “道上的人都叫他路哥,他早些年的业绩很好看,一直管着这一片,不论大小贩子,只要在这里做生意就得看着他的面子给他上贡。”

    “这个人现在在哪儿?”

    “死了,窝里斗让自己人捅了刀子,死的没声没息的,倒也符合他干这行遭的报应。”

    周悬戏谑道:“你这不是能说吗,怎么跟他们耗了几天都不说一个字?”

    李椋翻着眼皮,没好气地说:“被你套出来的,你他妈的……”

    “少往我身上赖,我看你是在拐着弯的向我求救。”

    周悬站起身,走到李椋身边,倚在桌沿边重重拍了拍他的肩。

    “你也知道在局里耗了几天,接下来你就会被押送到看守所了,这一路上可不安全,你是在暗示我一定要保住你吗?”

    李椋喘着粗气,被手铐箍住的两手局促地拧在一起,指节泛白。

    “……我还不能死。”

    “嗯,这么惜命,一定有什么事还没做完吧?”周悬掰着台灯,将灯泡正对着李椋的脸,“你在山上的时候可没这么怕死,怎么现在怂了?莫不是有什么消息想传递出去?”

    李椋满头冷汗,他已经走投无路,与其毫无意义地辩解,倒不如把最后的希望押在这个人身上。

    思虑再三,李椋长出一口气:“我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嗯哼。”

    “三街里的巷子尽头有一家没挂牌的黑酒吧,一到晚上就会有一群不三不四的人在那里找乐子,每周三都会有个叫阿棋的人出现在那儿,你帮我给他捎句话……”

    周悬眸光凛然,“你有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求一个警察帮你通风报信违法犯罪?”

    “我知道!但我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你不是想知道方澜的底细吗?那就去问阿棋吧!你只要把我的话带到,他就一定会帮你。”

    裴迁在周悬耳边催促:“抓紧时间。”

    周悬追问:“这个阿棋是什么人?你想带的话是什么?”

    “什么人你就别管了,你就帮我告诉他,瓦狗下河了,扯乎。”

    说完李椋咬紧牙关,不再多说半句。

    周悬眼看没戏,也打算开溜,迅速退回到门边。

    两名被他支走的刑警一脸懵地回来,“周哥,他们说姜队出外勤去了,你是在哪儿听到他说要找我们开会的……嗯?周哥?周哥??”

    两人一回头,周悬已经消失不见了。

    片刻后,他蹲在裴迁的办公室里捶胸顿足,“完了完了,这下闹大了,我项上人头不保啊……”

    裴迁侧眼瞄着他,“你昨晚把违规说的那么自然,我还以为你很习惯也很擅长呢。”

    “我哪能想到你一上来就玩这么狠的,靠,现在有点难收场了啊……”

    裴迁不为所动,他看了眼时间,今天刚好是周三,如果李椋说的是真的,那个叫阿棋的人晚上应该会出现在黑酒吧里。

    裴迁手里转着水性笔,问正在房间里不安踱步的周悬:“你觉得李椋这个人怎么样?”

    “他,应该是有点被吓破胆了吧。”

    周悬拿纸杯接了水,往杯里塞了个茶包,边喝边说:“冒名顶替尤琼犯下几起漏洞百出的命案,他的表现不大聪明,不像是有人帮他组织策划的行动,结合陈岳的出现来看,李椋可能是为了报仇才参加拍卖会。另一方面,维迦杀他的态度和目的都很明确,可能就是在做清理工作,所以我推测,李椋很可能已经脱离了‘坤瓦’,并且在被追杀。”

    裴迁靠在办公椅上,沉思着“哦——”了一声。

    “清洁工这个身份很常见,一些犯罪组织为了扫清绊脚石、做好善后工作,就会派出专业的清洁工。李椋正在被‘坤瓦’追杀,比起那群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当然还是在警方手里最安全,为了保住自己的命,他能做的只有用沉默拖延时间。”

    周悬把喝空的纸杯往裴迁面前一放,两手撑着桌面,“‘坤瓦’可不是什么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地方,我看李椋的脑子不算太好使,以他这个智商肯定还没跑出组织就被嘎了,你有什么头绪吗?”

    裴迁淡定地反问周悬:“你对李椋的了解比我更多,为什么问我?”

    周悬没有立刻回答。

    他喉结上下滚动,在犹豫怎么才能把接下来的话说得委婉易接受。

    “咳……我听说,‘坤瓦’有个叫渡鸦的人。”

    裴迁眼皮一跳,被那人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反应。

    知道自己猜中了关键,周悬继续往下试探:“这个人年龄成谜,立场不明,常做些亦正亦邪的事,有传言说他是‘坤瓦’的高层,但他却经常做些看似对‘坤瓦’不利的事,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有些时候,他也会帮助一些人脱离组织,没人知道他的目的。”

    “‘坤瓦’毕竟是个雄霸金三角的大帮派,积累多年的势力错综复杂,内斗不断,有那么几个能游离在外的高人也不奇怪。”

    “以李椋的本事,他不可能独自逃出‘坤瓦’,肯定是得到了什么人的帮助,如果是渡鸦,他一定有所图谋,那他帮李椋的目的是什么呢?或者说帮了李椋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对上周悬那锐利深沉的目光,裴迁依然表现得很平静,“你是在问我吗?”

    下一句话应该就是“我又不是渡鸦,怎么会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了,但周悬意料中的这句话却迟迟没有出现。

    觉得这样僵持下去也不会有什么进展,周悬叹了口气,“算了,当我没说。”

    他放弃了这个话题,裴迁似乎还有话想说。

    两人对视着,就在彼此揣测谁会先开口的时候,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裴迁接起电话,电话另一边的人机关枪似的说了一长串,周悬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却见裴迁的脸色越发沉重。

    “我知道了,你们小心。”

    挂断电话后,裴迁起身拉开窗前的遮光帘,“詹临跑了。”

    “什么?!”周悬差点没听懂这话的意思。

    “詹临被拘押后,刑侦调取了他的病历,查到他患有颅内动脉瘤,这种病很棘手,一旦发作,致死致残率都很高,为了复核这个结果,今天由两名刑警和拘留所民警送他到警察医院进行复诊,没想到诊查中途让他给跑了。”

    裴迁打开了刑侦发来的监控录像,视频里的詹临可一点都不像重病缠身的样子,翻身越过三楼窗口的敏捷身手跟周悬都有得比了。

    “靠!让他给骗了!!”

    裴迁坐在电脑前研究片刻,总算搞清了是怎么回事。

    “一个月前,詹临在市人民医院陪同一名动脉血管瘤患者就医,身份证和医保刷的都是詹临的,实际做检测的却是这名患者,所以医疗系统里才会留下詹临患有颅内动脉瘤的病历,你看这里。”

    裴迁指着视频画面中詹临与那患者的背影,“他全程用手抵着患者的腰部,袖子里可能藏着枪。”

    周悬迅速反应过来,用手指尖翘了翘桌面,“再查查詹临的个人信息。”

    “这个身份是真实的,但跟我们见过的这个人却不见得能对上。”

    “什么意思?”

    裴迁登陆公安内网,检索到了詹临的信息页,调出了相应的网页代码,“网站有被加密入侵过的痕迹,这个身份的照片被替换过,下手的人本事不小,能避开防火墙警报不说,还能抹除可见痕迹,不细查根本发现不了,这可比李椋冒充尤琼的计划有组织有策略多了,背后怕是有一个团队在运作。”

    周悬恨得咬牙切齿:“入侵公安内网,可真刑啊!”

    他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喂,是我,詹临跑了之后可能会对维迦下手,不论如何一定要看紧他,别给任何人接近他的机会!”

    挂了电话他便打算转身出门。

    裴迁叫住了他:“去哪儿?”

    “去找詹临,他从警察医院逃出来肯定跑不了太远,现在搜索还来得及。”

    “刑侦一定会想办法地毯式搜索,掘地三尺也会把他找出来的,不缺你一个人。”

    周悬疑惑地回头,“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搜索一个逃跑的嫌犯不缺你一个人手,我更需要你的帮忙。”

    裴迁用手机导航了个地点,将地图展示给周悬,“今天刚好是周三,错过就要再等上一周了。”

    第058章 58

    手机导航机械地提醒:“目的地:三街里, 已为您规划最短路线,全程约21公里,建议驾车前往……”

    裴迁披上外套,经过周悬身边时向他摊开了手。

    那人没明白他的意思。

    “钥匙。去三街里那种地方, 总不能开我的车吧, 除非你想上新闻。”

    三街里位于较偏远的平湖区, 是雁息市最老旧、环境最差的街区。

    上个世纪这片区域是最先发展起来的, 七八十年代就建起了小洋楼,但随着城市转型,大力发展旅游业的同时,没什么自然景观和历史古迹的平湖区渐渐衰落, 成了人们口中的“贫民窟”,聚集在这里的人鱼龙混杂,当地民警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彻底整顿三街里的治安,但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依然摆脱不了黑暗的存在。

    久而久之, 人们对三街里就形成了刻板印象,认为这里是“正经人绝对不该去”的地方。

    “这里每次扫黄都是重灾区。”

    周悬拉下车窗,把后视镜收了回来, 生怕撞上路边胡乱堆放的垃圾杂物。

    这次他们没开拉风的豪车, 也不敢开挂着牌的警车, 只好找隔壁同事借来了对方攒了两年首付才买的SUV。

    裴迁勉强自降身价做了周悬的司机, 好脾气如他,开这堆满垃圾的路面也会暴躁,终于忍不住在距离目的地还有200米的地方对周悬说:“下车吧。”

    夜色中, 几盏忽闪的路灯散发出微弱的光线, 时不时还发出几声嘶哑的“呲啦”声,把诡异的气氛渲染得很到位。

    裴迁见周悬鼻息前急促地冒着冷雾, 忍不住逗他:“你看这月黑风高夜,是不是正适合……”

    不等他说些吓人话,周悬抢先一步说道:“适合花前月下。但这里只有我和你?还是算了吧。”

    “在这种地方花前月下,真是好雅兴。”

    周悬不理会他的揶揄,刚迈出一步就觉得脚感不对,仔细一看竟发现他踩到了一只人手。

    那只手的主人挨了这一脚,哼哼唧唧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在墙边吐了一通,抹抹嘴走了。

    不等周悬开口,裴迁就闭着眼睛说道:“别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

    “不是,那个明显是吸大了啊!”

    “他哪儿大跟你都没关系,速战速决。”

    裴迁催促着,合紧衣领走进夜色。

    周悬回望着那瘾君子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叹着气跟上了裴迁的背影。

    “我说老裴,你这人是不是太冷淡了点,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别孤立这个世界啊。”

    那人不为所动,“是这个世界先孤立我的。”

    “绕着绕着又回到这个问题了,我说你啊,打算让我等多久?”

    “到了。”

    避而不谈的做法很低端,却是躲开话题最简单有效的方式。

    每次都能让他躲过去,这也是需要运气和技巧的。

    两人走到巷尾,看到路边的某个老旧档口前摆放着廉价的塑料彩灯,映得门前的一大片堆着冰雪的空地都成了粉红色,他们就知道来对地方了。

    “老裴,失策了。”周悬看着自己这棒球服配牛仔裤,被羽绒服裹紧的扮相,“来之前咱们该把自己弄埋汰点的,太干净利索一看就不是来办那档子事的。”

    裴迁幽幽瞥他一眼,“你才是来办那档子事的,李椋被抓这事昨天就上了新闻,如果他口中那个阿棋还在这里等人,肯定一眼就能看出我们的身份,也省了很多扯皮的时间。”

    “行吧,你说的也有道理。”

    周悬上前推门,掀开了挡在身前的廉价珠帘。

    珠子碰撞着噼啪作响,反倒衬得里面空无一人的大厅有些违和。

    两人走到一扇糊着报纸的门前,隔着门板都能听到里面放着有节奏的DJ金曲,刚把门打开一条缝隙,周悬的脸就被里面的灯光照得花花绿绿。

    他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索性把门打开,里面几具孤魂野鬼似的行尸走肉正伴随着鼓点一下下用力地晃着脑袋,窝在桌椅上的人们无精打采地沉迷在药效里,含糊不清地说着胡话,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浓烈的酒气混杂着常年不洗澡的臭味,跟污浊的空气融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周悬迈着步子避开在地上蠕动的人,四下寻找有没有脑子还算清醒的,刚好瞄到吧台里有个人正用手撑着脑袋,晃晃悠悠地干着什么。

    走近一看,这人竟然是在用卡片刮着桌面上的白色粉末,看到他了也没什么反应,翻起眼皮瞟他一眼,就用纸包着白//粉,送到鼻前猛地一吸!

    “喂,我来这里找个人,你认识阿棋吗?”

    药效起得太快,这人很快就双眼迷离,痴痴地笑了起来,也不能正常回答问题,整个废了。

    周悬撸起袖子,打算亲自在这群吸嗨了的傻子里找人,裴迁却伸手把他的袖口拉了下来,扳着他的头,让他的视线扭到了某个昏暗的角落。

    氛围灯照不到那里,周悬差点就忽略了黑暗中还有个人,而且还是坐着的。

    这在毒窝里可真是稀罕场面。

    他想用手机照照那人的情况,刚抬手就被裴迁压住了。

    那人走到角落的空位坐下,藏身暗处的陌生人推出一个杯子,也给他倒了杯酒。

    “我猜这里的东西你不敢入口。”

    这人把给裴迁的酒一饮而尽,留了个空杯在他面前。

    “阿棋?在这里只喝酒,不弄点小零食,真是稀罕。”

    “我对那些廉价的劣质药没兴趣,也不打算再做没什么好处捞的赔本生意,今天之后就打算走了,你们能遇上我也是种缘分。”

    阿棋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李椋被条子抓了,我相信他不会出卖我,也相信你们单枪匹马地来肯定不是专程抓我的,时间有限,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怎么样?”

    可能是怕这人也吸大了说胡话,裴迁抓紧时间,真的打了直球:“我想找你打听方澜这个人。”

    阿棋仰头喝干了杯里的酒,用酒杯底轻轻敲着桌面,暗示这情报不是无偿的。

    裴迁打量着阿棋,从口袋里拿出一枚硬币,不等对方接过去就收了回来,勾着对方开口。

    刻着鸦雀的硬币吊坠,是信物。

    阿棋很心动这个价格,清了清嗓子道:“方澜是个画家,早几年沾上了冰,没太大的瘾头,也就是画画没灵感的时候吸上一点,跟他那凯子掰了以后就是我一直给他供货,他每次买的量不多,赚不到什么钱,但我知道他有钱,所以我给了他一点刚在黑市出名的‘铜绿’,他一下子就爱上了,跟所有染上这玩意的人一样,没有一点自控力。”

    “你的货来源是什么?”周悬问道。

    这是他的习惯,抓到毒贩先审出上家,能牵扯出来的大鱼会更多。

    阿棋摇头,“这个可不能说,说了我就没命了。”

    “你都干这行了还怕死?”

    “嘁,活得好好的,谁会不怕死啊,我也提醒你们,我只是个小角色,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裴迁脸上笑着,反光的眼镜片后藏着的那双眼睛却是没有半点笑意,“没有小角色能接触到‘铜绿’。”

    阿棋叹气,“我也是被利用的,你看我这么多年都还是做这种小本买卖就知道我这人没什么脑子,大概是两年前吧……阿椋问我有没有把药送到有钱人那儿去的路子,你说我成天混在三街里这种地方,怎么可能跟有钱人有什么交集呢?但仔细一想,还真有,方澜画画的本事不错,那会儿也出名了,常跟有钱人做生意,阿椋这么问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他为什么想把药送给有钱人?”

    “因为这药太贵啦,穷人可吃不起,他那会儿在逃命,急需一大笔钱远走高飞。”

    说到逃命,结合之前的推测来看,周悬觉得很可能跟李椋逃出“坤瓦”这件事有关。

    他继续追问:“李椋为什么会被追杀,他在躲谁?”

    阿棋低头看了眼手机的时间,不安分地抖着腿,“鬼知道,我只听说他偷了个不得了的东西,得罪了很牛逼的人。好了,说这么多我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我还得赶路,先走一……”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戛然而止。

    一声闷响从他背后炸开,随即阿棋圆瞪着双眼,顶着额头上的血窟窿,一脸惊恐地倒了下去——

    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的人将还发//烫的手枪和消音器藏进了大衣口袋,顾自坐在了他方才的位置。

    “他先走一步了,接下来的话就让我来说吧。”

    周悬一手护在裴迁身前想把人往后拉,那不速之客翘起二郎腿,把两手藏在了身后。

    “放心,我没想害你们,不然刚刚这颗子弹可以打进你们之中任意一个人的脑袋,不是吗。”

    这熟悉的声音,这令人生厌的态度。

    是詹临!

    这个正在被警方搜捕的在逃嫌疑人怎么有胆子大摇大摆出现在他们面前啊!

    詹临把面前碍事的酒杯挥落在地,借着闪烁的灯光打量两人。

    “李椋曾是‘坤瓦’的马仔,当年主要负责接送偷渡的电诈人员,后来协助运毒,这人没什么脑子,也不知道谁给他的胆子,竟敢偷了组织的存货逃跑,中途还得到了高人帮助,顺利逃到中国境内,我会跟来也是为了除掉他这个祸害。”

    周悬警惕道:“你也是清洁工?”

    “嗯,不过这个说法不是很准确,应该说我是组织里最高级别的清洁工,至于维迦,他只是不值一提的喽啰。”

    裴迁打断了两人的交谈,讥诮道:“能让李椋随随便便拿到存货,看来你们的安保措施也不怎么样。”

    詹临没有被激怒,平静地给他们灌输了一个信息量巨大的情报:“李椋拿到的不算‘寒鸦’,至少不是完全体,只是当年在生成‘寒鸦’时产出的一些副产品,具有‘寒鸦’的部分特性,实际药效差了很多,我们称这种药为残品。”

    他踢了踢脚边的尸体,舒展开双腿,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

    “组织对残品的管理相对松懈,也就给了李椋可乘之机,他拿到残品后逃到中国,急着把残品变现,刚好当时‘寒鸦’在黑市获得了不错的反响,他就拿着残品滥竽充数,为了不让组织抓住他的尾巴,他找到了阿棋来帮他销赃,方澜不过是他们牟利的垫脚石和牺牲品罢了。”

    裴迁说出了他的分析:“李椋指使方澜在颜料中加入残品,靠挥发出的有毒气体让买主对药物产生依赖性就可以借此大赚一笔,等把残品全部出手,他也就能远走高飞了。”

    “林海生前染上了残品,老家伙身体不行,没多久就嗝屁了,李椋又盯上了他的儿子林景,同时他也注意到了跟林景关系亲密,同样会画画的明媛,通过生父陈岳向明媛发出委托,想故技重施通过明媛让林景染上药瘾,会假扮成尤琼参加拍卖会也是为了监督计划的实施,想一次性把手里的残品全都转手卖给林景,但他没想到明媛发现了其中的问题,在找陈岳讨要说法时,陈岳为了保护李椋,一不做二不休灭了明媛的口。”

    陈岳肯定没想到他牺牲自己,宁愿背上杀人罪名也想保护的儿子会如此残忍地了结他的性命。

    最后林景药物中毒,李椋还杀了威胁勒索他的廖容,随着他的被捕,逃跑计划也告吹。

    这么一来,周悬也理解了为什么他和裴迁会窃听到林景在赵溪之被打伤前在茶室里自言自语了,当时肯定还有一个人跟他在一起,就是陈岳。

    因为明媛发现了自己房间里的装饰画和陈岳给她的颜料存在问题,私下联系后者想要个解释。

    陈岳为了试探林景是否知情,将人约到茶室隔间里谈论这件事,但他知道赵溪之同样在茶室里,所以没有出声引人注意,可能是用纸笔写字,也可能是在手机上输入了文字,总之他与林景的交流没有出声,也成功从对方口中试探出明媛暂时还没有将她的发现告知其他人的细节,为他晚间的行凶做了铺垫。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林景是一个人离开茶室的,在他们发现赵溪之被打伤之间的时间里,陈岳也有足够的时间进入温泉,装作跟兰翌明泡了一会儿的样子。

    而监视着陈岳动向的李椋先是在温泉泡澡,打算借着宽衣解带的机会向对方展示自己的性别和胎记以证实身份,却没想到陈岳是和兰翌明一起来的。

    不想在其他人面前暴露秘密的李椋只得先行离开,藏在地下一层伺机而动,之后陈岳得了机会进入茶室跟林景密谈,为免赵溪之坏他们的好事,李椋干脆打晕了去泡茶赵溪之。

    再后来为了逃离地下一层,他还故技重施打伤了酒吧里的裴迁,至于他是怎么在黑暗中精准找到裴迁这一点,周悬猜测是裴迁的眼镜暴露了他的位置,无论是镜片还是金属镜框,都可以反射走廊的光线,而李椋先他们一步藏在酒吧里占据了优势,双眼提前适应了现场的环境,也就能在一片黑暗中定位他们。

    周悬追问:“维迦是被你派去除掉李椋这个叛徒的吧,你为什么要在我们面前演那出兄弟情深的猴戏,不让他杀了李椋呢?”

    詹临轻笑道:“如果当时李椋死了,他就没有机会把你们引到这里,自然也就没有我们私下见上的这一面了。”

    “目的呢?”裴迁微微扬起下巴,盯着面前的危险人物,“见这一面不会只是为了给我们透露点情报吧。”

    “哈!当然,我得索要一点报酬。”詹临的眼中透出寒光,“在山上请你们帮忙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第059章 59

    周悬觉得自己很难看透詹临这个人,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跟维迦演了一场假戏的对方不是什么被收养的孤儿,自然也把对方请求他调查生母一事当成了彻头彻尾的谎言,但詹临却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了反常的执着。

    裴迁面对詹临的提问依然平静,“毕竟隔了三十年, 很多资料都缺失了, 需要一点时间。”

    “多久?”

    “一个月吧。”

    “太久了, 我没时间等你们绣花。”

    “两……”

    “一周, 我只给你们一周时间。”詹临不容反驳,皱着眉头不耐烦道。

    周悬提出了异议:“我说老哥,你都能黑进公安内网篡改信息了,想要什么资料查不到啊, 用不着非得为难我们两个休假的伤员吧?”

    詹临意味深长地望向裴迁,后者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对方的老底:“时间隔得太久了,这案子当年还是县城办的,很多资料没有录入内网, 只能到县公安局去调阅,他之前偷到的案件卷宗只是一部分,远远不够还原真相, 他需要更多时间和人力的投入, 我们就是最合适的帮手。”

    周悬凉凉道:“敢情是把我们当帕鲁啊, 我最讨厌被迫上班了……”

    詹临似笑非笑, 起身道:“七天后我会联系你们的,希望你们别让我失望。”

    周悬习惯性怼了一句:“失望了能怎样?”

    “那就可惜了,我本来还打算给你们三克的‘寒鸦’纯品作为报酬, 苏野没能给你们的, 我可以给,我甚至还能提供一份雁息市内的拆家名单。但如果你们没能给我想要的东西……”

    詹临拿出手机, 调出了一张色调阴暗的照片,“这个人的安全可就不能保证了。”

    周悬仔细一看,心跳差点骤停。

    画面里那个被绑住手脚打晕丢在车后备箱里的人竟是孙濯!!

    来之前这小子还跟他说连续加班几天太累,想回家洗个澡好好睡上一觉,怎么睡到别人车里去了!!

    “要不要让我失望,就看这个人对你们重不重要了。”

    周悬伸手去抓詹临,与此同时,酒吧里的氛围灯齐刷刷灭了,他扑了个空,想循着脚步声追上去,又被脚下的尸体和东倒西歪躺了一地的醉鬼瘾君子绊住,寸步难行。

    片刻后,灯光才恢复,裴迁敲了敲桌面,提醒道:“人肯定跑没影了,就算追上,对方手里有人质也不好处理,放弃吧。”

    “可是孙濯……”周悬心急如焚。

    他要是把詹临逼得太紧,对方走投无路狗急跳墙对孙濯干点什么可就坏了。

    现在该怎么办?

    裴迁按住周悬,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向对面详细描述了这里的情况,并告诉他:“等下会有人来收拾的,先跟我来。”

    “你干了什么?”

    “做了次热心市民,举报三街里有人贩毒吸毒还杀了人。”

    “为什么不直接通报局里?孙濯该怎么办?”

    裴迁淡淡吐出四个字:“不太方便。”

    周悬的火大了起来,他从那人手中挣脱出来,坚持想把这个通报电话打出去。

    孙濯的命危在旦夕,他不能就这样被动地让人牵着鼻子走!

    裴迁再一次拉住了他。

    以往裴迁对周悬的态度基本都是抓着衣服或拖或拽,从来不会有任何主动的肌肤接触,可这次那人却是实打实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能感受到那人指尖微凉的温度,还有那硬硬的……

    这个是……

    “我知道你担心孙濯,没有傻头傻脑地追上去证明你也能看清当前的局势,我不需要说太多没用的话来安慰你。我们得想个周全的救援计划,不能贸然行动,不然他反而会有危险。詹临现在还需要用他来威胁我们,暂时不会对他做什么的,你先冷静下来,别太着急。”

    周悬长出一口气,逼着自己稳住情绪。

    裴迁拍了拍他,“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朋友遇到危险,你着急上火也是正常的,越是这种时候越得冷静,千万不能莽撞。我不确定你需不需要我,但我会尽我所能帮你的。”

    “……我知道,先回局里吧,得想办法把孙濯救出来。”

    裴迁在前拉着周悬往外走,忽然顿住脚步,扭过头来面无表情道:“能不要蹭我的手指和手心吗?”

    “我有点不安……”

    看着他那像小狗一样可怜兮兮的表情,裴迁不舍得对他说重话,由着他拉紧自己,微微用力回握住他,想借此给他点底气。

    “老裴,你不是技术吗?你的手里怎么会有枪茧?”

    裴迁迅速缩回手,径直把周悬塞进车里,开出了三街里那昏暗又混乱的巷子。

    周悬还愣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裴迁透过后视镜看着他那全神贯注的表情,“你该不会不打算洗这只手了吧?”

    周悬还是觉得不对劲,“手感不太对啊,你再让我摸摸。”

    裴迁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这虎狼之词的意思,握着方向盘的手就被拉走了,猝不及防的他差点没控制住方向,及时踩下刹车才没冲出去撞在路边的树上。

    周悬像是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似的,还在一寸一寸摸着裴迁的右手,“你这手怎么像女人似的,骨骼这么细。”

    “……你摸够了吗?”

    “够了够了,你开车吧。”

    周悬一副色鬼的德行可不是为了揩油,他其实是在反握住裴迁的时候摸到了那人手上的伤。

    准确的说是藏得很深的骨伤,碰巧摸到那人的掌骨时,他发现那人的骨骼上有些细小的,凹凸不平的纹路。

    那是骨折愈合后留下的骨痂,这个人的手受过伤。

    周悬真的很好奇,像裴迁这样的人,看上去柔柔弱弱,似乎也没什么机会受伤,可他偏偏像个残破的娃娃似的,连心理都破碎不堪。

    “上报孙濯被绑架的事吧。”裴迁侧目看了周悬一眼,迅速收回目光,“这样做没有太大的意义,但至少能让你安心。”

    周悬等的就是这话!

    他把电话打给高局,报告了市局刑侦支队一名刑警被在逃的犯罪嫌疑人绑架的情况。

    局里立刻安排刑警和技侦调取市局附近的监控录像,快速定位了孙濯被绑架的地点和劫持他的车辆特征与车牌号。

    二人赶回市局的时候,技侦正在全城追踪那辆黑车。

    裴迁没有主动加入到繁忙的调查中,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周悬叫住了他:“老裴,你不打算帮帮忙吗?”

    裴迁的本事他是亲眼见识过的,如果那人能加入调查,一定事半功倍,毕竟身陷危险的是他的发小,出于私心,他希望裴迁能帮帮他。

    “追踪那辆车的意义不大,詹临作为‘坤瓦’的清洁工,提前安排好至少三条撤退路线是最基本的操作,等你找到那辆车的时候,他肯定已经带着人质远走高飞了,还可能给我们留下好几个误导性的线索。”

    这话也有道理,周悬继续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在休假期间,就算消失个一周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裴迁悄悄拔掉笔记本的电源线,将电脑揣进背包,路过周悬身前时,用手指点了点那人的胸口,轻声道:“你也是。”

    周悬追着裴迁出门上楼,对方却径直走进了局长办公室,毫不留情地反手关上门,把他拍在了门外。

    周悬不死心地敲门,里面也没人回应。

    片刻后,裴迁推门走了出来,随意地伸手一摸他的头,“走了,跟我跑一趟十安县。”

    那人手里还拿着个牛皮纸袋,神神秘秘地揣进了背包。

    周悬看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紧闭的办公室门,一瞬的纠结后,他选择迈向后者。

    可就在他握住门把,将要推开那扇隔在他跟真相之间的大门时,裴迁却反手拉住了他。

    两人在走廊里沉默地对视着,都从对方的神情和眼色中读出了很多不得了的情绪。

    “老裴。”明知接下来这话很土,周悬还是不得不说:“你这是在玩火自焚。”

    “只要烧在我身上这把火不是你就行。”裴迁淡淡道,“我们是同伴,留给你我的选择不多。”

    “所以你就替我做出了选择?”

    裴迁的神情有些许的错愕,他松开了抓着周悬的手。

    漫长的沉默与迟疑后,那人怀着像是希冀被打破的失落,哑声道:“抱歉,我把选择权还给你。”

    说完,他转身走向了黑暗的楼梯。

    他有种莫名的自信,觉得这个举动对结果不会有任何影响,但不知为何,心里还有些忐忑。

    归结到底,是对周悬的不信任。

    不,不止是对周悬。他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

    到头来他能倚靠的人还是只有自己。

    他苦笑着将包背在肩上,走向车库。

    另一边,大获自由的周悬却没有想象中的畅快,能随心决定自己的选择自然很好,但他却好像被抽走了更重要的东西。

    他距离能给他真相的高局只有一门之隔,只要推门进去,或许一切疑惑都会得到解答。

    但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一旦那么做了,他很可能会失去更多东西。

    短暂的一瞬,他想到了很多很多,理智告诉他不该放任裴迁胡作非为,但最终,他的身体还是追上了那人。

    裴迁拉开车门的瞬间,他的手背就被一双温热、攥着汗水的手拉住了。

    “你这算是认可了我帮你做的选择吗?”裴迁头也不回地问道。

    “不知道。”一路跑来的周悬喘着粗气,“我看不到未来会怎样,只是觉得我现在还有机会拉你一把,就不能看着你往坑里跳。”

    裴迁闻言怔了怔,轻轻一笑,喃喃自语道:“我现在算是明白高局在任务开始前为什么会说那种话了……”

    “什么话?”

    “没什么。”

    “又当谜语人?”

    “单纯觉得你没有我一开始以为的那么讨厌,上车吧。”

    两人先回裴迁的公寓简单收拾了些行李,委托了家政上门照料三只暂住在家里的阿拉斯加后就开车去了十安县。

    上次他们来时就怕大雪封山,急着赶路也没空注意路上的风景,这回倒是可以认真看看这座四面环山的县城了。

    深冬的城镇被积雪覆盖,银装素裹,雾凇沆砀。

    路上,周悬反复回想着晚上詹临跟他们的对话,关于鸦寂山上发生的事,他心里还有一个疑惑,就是兰翌明为什么会被杀。

    这个商人看似只对圣母像感兴趣,与李椋的阴谋毫无干系,却被一个有力的矮个子凶手钉死在了客房的墙上,周悬猜测此人是假扮了护林员,被维迦杀害后至今身份不明的组织成员,后来也得到了维迦的默认,但直到现在他们还不知道兰翌明为什么被害,在被杀害前,凶手拷打他又是为了得到什么情报。

    还有兰翌明临死前的最后一句遗言,周悬确信自己不会听错,他说的就是“裴迁”。

    他瞄着那人专注于开车的侧脸,不小心暴露了自己赤裸裸的视线,那人投来了轻描淡写的一瞥,“又在怀疑什么?”

    “你跟兰翌明是什么关系?”

    “办案人与被害人的关系。”

    “这是他在临死前喊出你名字的原因吗?”

    “原来你是在意这个。”裴迁轻笑一声,“有没有可能,他说的不是裴迁,而是赔钱?”

    “想用谐音梗哄我?”

    裴迁无奈地摇摇头,那一向焊在脸上的礼貌笑容仿佛凝固了,“他叫我的名字,是因为我能帮他讨回公道,我知道是谁杀了他。”

    “那他大可以直接喊出凶手的名字,为什么是你?”周悬咬住了这点,不打算轻易放过裴迁。

    “你还是怀疑我。”

    裴迁降低了车速,似乎打算停在应急车道上,周悬及时按住了他打方向盘的手。

    “不遵守纪律,至少要遵守交规吧。”

    其实周悬是放开胆子赌了一把——赌裴迁惜命,不会想跟他同归于尽,就不得不全神贯注地疾驰在高速公路上,即使分心接受他的质问,也没有太多精力编造逻辑合理的谎言。

    果然裴迁被他逼得没法,为了自证,不得不抛出最有力的证据:“别忘了我左臂受了骨伤,根本不可能把他钉在墙上,况且现场满是血迹,杀他的人一定身上也沾了不少血迹,可你找到我的时候,我还穿着之前的衣服,也没有染上血迹不是吗?受了伤行动不便的我做不到自行换衣,更不会像李椋一样光着身子去杀人,这还不够证明我的清白吗?”

    周悬算是被他说服了,但他还不打算放过对方:“那你怎么解释兰翌明在死前偏偏喊了你的名字?”

    “因为他……”裴迁叹了口气,“需要我帮他最后一个忙。”

    至此,他紧咬牙关,周悬再问不出更多。

    接下来一路无话,抵达十安县时刚好是中午,他们便去了传说中的加油站,将裴迁那价值不菲的豪车打理好后,入住了当地唯一一家招待所。

    平时来往县城的人不多,前些日子又在客房的地板下发现了尤琼的尸体,这会儿招待所的住客少的可怜,老板用铝制饭盒吃着半温不热的蛋炒饭,见有客人上门,笑意挂上了眉梢。

    “哎哟!两位客人打哪儿来啊,打算开几间房?我们这儿有单人间和双人间,今天空房很多,想住几楼都可以选。”

    被冻得鼻尖发红的裴迁进门朝冻僵的双手呵着气,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周悬代他说道:“我们想看看前两天出过事的房间,方便吗?”

    老板诧异道:“真是怪啊,别人都嫌出了事的地方晦气,咋偏偏有几个不信邪的……”

    “听你这意思,好像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什么人在事发后去过那个房间?”

    “可不嘛,今儿个早上刚退的房。”

    老板把饭盒盖一扣,擦着嘴道:“上周突然来了几个警察,说屋里可能有尸体,谁想到还真抬出来个女的,哎哟吓死人了,警察要调查命案,那个房间封了好几天咧,前天晚上才解封就有人要住,那也是个怪人,进屋一天都没出来,还好他今早走了,不然我都害怕里面出什么事……”

    “那间房现在能定吗?”

    老板面露难色,“这个……他早上才走,我还没来得及收拾呢。”

    裴迁把两张纸钞放在桌上,老板眉开眼笑,“好咧好咧!二楼右手边第二间房就是。”

    周悬和裴迁取了钥匙上楼,房间里一切如常,门窗紧闭,床铺整洁,桌面上没有多余的东西,看不出有人住过的痕迹。

    裴迁这会儿缓过来点了,进门后在房间里缓慢地走了几步,听着地板嘎吱作响的声音,判断出了可能藏尸的位置。

    第060章 60

    “床尾这边的地板缝隙比较大, 可以撬开看看。”

    裴迁划出了一块区域,把进门前顺手从楼梯转角的工具箱里拿出来的螺丝刀递给周悬。

    “周围的地板边缘有裂痕,还很新,看来李椋把尤琼藏进去也花了不少力气。”

    周悬没急着动手, 先往床下扫了一眼, “但撬开地板藏尸很麻烦啊, 他明明可以直接把人塞进床下的不是吗。”

    “招待所的工作人员在打扫房间时很容易发现床下藏着东西, 相比之下地板下面相对安全,毕竟李椋还得在山上多潜伏几天,太早暴露身份会破坏他的计划。”

    “也对。”

    周悬将木质地板一块块挪开,露出了下方的窄小空间, 逼仄得勉强能容纳一个体型较小的人平躺,如果尤琼和李椋一样是个身高在一米七左右的女性,藏尸在这种地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尸体恐怕被折叠甚至毁坏后才能挤得进去。

    “从十安县发给市局的调查报告来看, 尤琼死于机械性窒息,是被人勒死的。”

    “第一现场是这个房间吗?”周悬疑惑道,“尤琼是个独自在外的女性, 来这儿又是为了参加拍卖会, 本身就是一件很敏感的事, 应该会保持戒心, 不大可能随便给不认识的人开门吧?”

    裴迁点头,“想到一块去了,这个房间没有留下打斗痕迹, 门锁也没有被撬过的迹象, 很可能表示杀死尤琼的是能让她毫无戒备打开大门的熟人。”

    周悬拉出木椅,反坐在上面抱着靠背思索道:“除了林景, 好像没人透露过认识尤琼的事,所以有两种可能,要么李椋就是那个熟人,要么还有这样一个熟人在做李椋的帮凶。”

    裴迁绕到周悬身后,用他那冻得冰冰凉凉的手指在周悬温热的颈子上划了条线,“凶器应该是当地人用来捆扎蔬菜的塑料绳,这里随处可见,尤琼的脖子上还留有抓痕,被勒死时她的意识是清醒的。”

    这就更加确定了周悬的猜测,杀死尤琼的一定是她的熟人,“陌生人可没有机会绕到她背后勒死他,就像我会对你放松警惕,也是因为我信任你啊。”

    周悬自以为感天动地地发表了一番战友情深的言论,裴迁却不为所动地戴上手套,掀开了床上的被子。

    果然不出他所料,枕头下面放着一张照片,像是在某场宴会上拍摄的,背景是铺着红毯,摆着酒桌的会场,一双主角在路人的衬托下格外显眼。

    其中一人是名穿着正装,脖子上挂着工牌,梳着利落短发的女性,她身边是一位年过七旬,白发苍苍,精神却很不错的老人。

    老人精神矍铄,戴着一副圆片墨镜,脖子上挂着一长串盘得油光锃亮的菩提子,把面容遮住了一半,也就难窥真容。

    裴迁说道:“这名女子就是尤琼,她身边的老人是……你认识吗?”

    周悬有些疑惑对方为什么会问自己,接过照片一看,他还真认识。

    “这老家伙叫齐格,云南人,早年主动退出中国籍去了佤邦贩毒,后来他的团伙跟‘坤瓦’合并,他也成了‘坤瓦’的高层。他岁数大了,几年前就放出消息说自己生了重病打算告老还乡,这么多年警方一直没找到他的下落,但他的人一直活跃在金三角和中缅边境,我们都怀疑是他想退休却还没找到合适的继承人……嘶,尤琼怎么跟他有来往?这事越来越复杂了。”

    “这件事先按下,这张照片的出现也很奇怪,警方发现尤琼的尸体后一定会对现场进行彻底搜查,相关证物都会被带走,不会留下一张信息量这么大的照片在这里。”

    “是有人在警方完成搜查工作后把东西放在这里的,目的恐怕就是为了让我们看到。”

    两人互相对视着,脑中浮现的同一个问题就是:谁做了这件事?

    周悬一一排除掉了可能有嫌疑的人:“参加拍卖会的人要么死了,要么还在警方的监控下,除了詹临,没人有机会做这种事,但如果是詹临,想给我们提供线索根本不用这样费事,他完全可以在昨天晚上就把东西交给我们。”

    裴迁拿回照片,小心地放进密封袋。

    周悬发现照片后面还有字迹便叫住了他,翻面一看,上面还留有铅笔被擦拭过的痕迹,写着四个数字。

    “3392?这是什么意思?”

    裴迁收起照片,环顾整个房间,“看来我们有必要再去一次鸦寂村了,在那之前先去趟县公安局。”

    “大雪封山,我们还能进去吗?”

    “办法总比困难多。”

    “你这人,申论分数一定很高吧。”

    裴迁轻描淡写道:“没考过。”

    周悬怔了怔,这年头入警要么是通过公安联考校招的警校生,要么是通过统一考试社招的公务员,不管哪种都要考核申论这科,裴迁却说他没考过?

    这让他更加确信裴迁的来历不简单,果然是个关系户。

    以前他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特殊的人,但那都是……

    来敲门的招待所老板打断了他的思绪:“您二位需要热水吗?”

    “不用了,我们这就退房,房钱不用退了,顺便问问这附近哪里有餐馆?”

    裴迁穿戴整齐,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

    老板给他们指了路,两人就近去了隔街的一家早餐铺。

    这会儿都快中午了,小店里的餐食剩的不多,周悬干脆都让老板端上了桌。

    两人吃了当地特色的胡辣汤、豆腐脑、油条和玉米粥,还点了几个拳头大的肉包,作为吃饭主力的周悬几分钟就让这些餐食见了底,结了账回来美滋滋道:“县城的物价真亲民啊,咱们两个人吃饱饱也才不到二十块钱,啧,如果雁息的物价也是这个水平,那我攒下首付也就是几年的事。”

    吃饱的裴迁看着眼前的茶叶蛋,实在没有食欲继续吃下去,周悬嘴上提醒他不要浪费粮食,主动帮他剥了蛋壳,把那纹理清晰,卖相诱人的蛋送到了他面前。

    裴迁无奈地转移话题:“你对买房的执念有这么大吗?”

    “那当然啊,男人成家立业总得有个自己的窝吧,我可不好意思一把岁数了还啃老。”

    “你早些年就没攒下什么钱吗?”

    裴迁觉得周悬看起来不像是很有物欲追求的人,似乎也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按说这个年纪攒个首付不是问题。

    周悬哽了一下,支支吾吾含糊了过去,“呃,男人有点要花钱的事,多正常。”

    他不愿说,裴迁也不想多问。

    他如果真想深究,只需要一些数据就能查到周悬过去的完整履历,甚至能精确到他幼儿园时某次考试的分数,但他始终对那人不感兴趣,也懒得过多了解。

    反正,总归是要分道扬镳的。

    抱着这样的心态,裴迁对周悬的隐瞒从来是无所谓的态度,也就不在乎他愿不愿意说实话了。

    吃完饭,两人便去了县公安局,向负责人说明来意,出示了市局批下的文件,得到了对方的特许,可以调阅近三十年来的案件卷宗。

    裴迁先拿出了詹临在艾瑟罗斯酒店里偷偷放到他们房间的档案袋,按照编号2342找到了它原有的位置。

    县公安局的档案室果然很久没有人维护过了,这些年代久远的卷宗落了厚厚的灰尘,就算中间少了几册也不会及时发现。

    裴迁戴上白手套,前后各拿了约十袋档案,点开台灯坐下来仔细查阅。

    周悬帮他一起检查着档案内容,其中大部分都是当地发生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邻里纠纷,入室盗窃,聚众赌博,看起来跟2342都没什么关系啊。”

    “继续查。”

    两人各自分工,由裴迁查找编号2342以前的档案,周悬则向后查看,这样既节省时间又能提升效率。

    他们用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查到了可能有关的内容,各自同步进度后进行了整合梳理。

    “编号2342的《鸦寂山无名女尸案》发生在1985年4月,在1984年12月的深冬,十安县公安局曾接到群众报警,在鸦寂山脚附近发现了一个身中数枪,奄奄一息的男人。此人在被送医后只留下了一句‘清明,圣母……’的遗言就过世了,至今没有查明他的身份,由于案件涉及违反枪支管理法,警方搜索了附近的大片区域,均未找到疑似杀害死者的枪支弹药,受限于当时的侦查技术相对落后,案件成了无头悬案。”

    裴迁在平板电脑上画出了时间轴,将这起《无名男尸遇害案》当做了起点。

    周悬翻着泛黄发脆的档案纸页,仔细观察上面的笔迹,“老裴,这个‘清明,圣母’指的会不会是清明节和圣母庙啊?无名女尸案发生在四月,1985年的清明节刚好是四月五日。”

    裴迁摇头,“无名女尸案登记为四月,是因为村民在四月五日清明这天上山祭祖,碰巧发现了圣母庙里的无名女尸,当时女尸已经腐化成干尸,结合当时的天气来看,她的死亡时间至少在一个半月以前,也就是二月中旬之前,就算无名男尸未卜先知,预测到了圣母庙会有惨案发生,清明这个时间也是对不上的。”

    “嗯……然后呢,在2342之前还有什么案子跟无名女尸案有关联吗?”

    “暂时还没找到,你有什么发现吗?”

    “在2342之后的2455档案里记录了一起诡异的盗窃案。”周悬思索道:“盗窃,至少卷宗是这样定性的。”

    “诡异在哪儿?”

    “这个案子发生在1985年6月,失窃的是案件2342中死亡的无名女尸,调查结束后警方准备结案,就将无人认领的尸体送到了殡仪馆火化,殡仪馆为死者整理了遗容,其间相关工作人员被支开,等他们发现情况不对赶回来的时候,等待火化的无名女尸已经消失不见了。”

    裴迁用水性笔点着桌面,思忖道:“怪不得……”

    “这事在当时还一度成了殡仪馆的鬼故事,现在还有老人讲出来吓小孩子。这还不是最诡异的,事情发生时殡仪馆就有民警在场,出动了十来号人一起搜索都没有找到失踪的尸体,民警甚至还联系了县公安局申请支援,但在几个小时后,那具无名女尸又诡异地出现在了原处,她脸上的妆容、被整理好的头发,甚至脚上的吊牌都保持着原样,一点也不像被挪动过的样子,让当事人都对各自的记忆产生了怀疑,后来经过确认,那也确实是女尸本人,至今都没人知道她失窃的那几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这件事跟她没有被查明的身份有没有关系。”

    裴迁在时间轴上按顺序分别写下了《无名女尸案》和《无名女尸失窃案》。

    “看来我们在去村子以前又要多一站路了。”

    周悬嘴角一抽,“你该不会是想去殡仪馆打听情况吧?当时的笔录都在卷宗里,你想知道什么?”

    看他急急忙忙把笔录翻出来的样子,裴迁在心里暗笑:“你这么抵触,该不会是怕……”

    “怕?我有什么好怕的?”

    周悬脸上的心虚盖都盖不住,尴尬地舔着嘴唇,“去就去啊,我是无所谓,我只是担心……咳咳,担心那个……噢对,事情已经过去快三十年了,就算找到当事人,他们也不见得记得清当时的详细情况了吧,真能有收获吗。”

    裴迁随手翻了几本档案,将散落的纸页一一归回原位,“我不是不相信县公安局的办案水平,但他们当时是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办案的,可能会因此忽略掉一些细节,单纯把这当成一起诡异的盗窃案来处理,如今从我们的视角再去调查,可能会发现曾经被忽略掉的线索。”

    “呃,比如呢?”

    裴迁收拾好了东西站起身,“那就要用到你最反感的假设法了,我会假设詹临说的是实话,这具身份不明的女尸的确是他的母亲,并把他作为清洁工的身份代入进去,暂时认为这名陈尸在圣母庙的神秘女子与‘坤瓦’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