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21
周悬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 要说特色和值得注意,那必然是老石匠后院里那尊由他家天生痴傻的儿子雕出来的江住雕像。
裴迁注意到他的脸色变了,悄悄在桌下用膝盖顶着他,暗示他不要过度紧张, 这些人的话茬没溅射到自己就不要不打自招, 而且江住的雕像只是对他来说很重要, 对其他人可未必。
詹临淡淡道:“嗯, 是有的,老石匠雕了一尊非常精美的女神像,是为当地的民俗活动准备的。”
兰翌明欲言又止,应该是想到有些话题并不适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 笑着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哎呀,我对雕塑也很有兴趣,一不小心就多问了几句,失礼了, 这样吧,稍后詹先生要不要一起喝点茶,聊聊雕刻手艺的事?”
醉翁之意不在酒, 兰翌明都快把他的目的写在脸上了。
詹临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都行, 不过要晚点。”
接下来做自我介绍的是林景、明媛和程绝三人。
跟之前了解到的情况一样, 他们自报的身份分别是:企业家、企业家女友和入殓师。
那位之前没什么存在感,喜欢穿着奇装异服,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也报出了她的身份:“我叫廖容, 是个通灵师。”
她的职业太特殊, 玄乎得跟周围的人显得格格不入,话音刚落就冷场了。
周悬也能理解, 面对这种职业,信玄学的人觉得要敬而远之,不信玄学的人只把她当骗子,所以没什么人愿意搭她的腔。
接下来引起人们注意的就是一张陌生的脸孔了。
这人坐在角落里,小口品着红酒,看起来酒量不是很好的样子,只喝半杯就微醺了。
他留着一头过腰的黑色直发,打理得油亮有光泽,配上精致的五官,白皙的皮肤和身上的废土风深色长裙,乍一看像个少女。
他开口却是低沉的男性声线:“苏野,标本师。”
经理端着笑容介绍:“城堡里装饰的动植物标本都是出自苏先生之手,他的技术很精湛呢。”
“过奖了。”
如果不是这场拍卖会,周悬还真没机会见识这些小众职业。
很快,众人的注意力就集中在还没做自我介绍的三个人身上了。
萧始还可以用“医生”这个职业蒙混过去,周悬要用什么职业来伪装自己呢?
维迦这时候出言,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我知道,那个帅哥是侦探,那跟你一起来的眼镜哥是做什么的?”
“眼镜哥”本人对这个称呼很不满,眼镜倒是无所谓,但凭什么周悬是帅哥?
周悬倒被这一声叫得心花怒放,毕竟平时他都是一脸凶相,男女老少都不敢接近他,就算他长得真的很帅也很难听到别人的夸赞。
一高兴,他就容易得意忘形,随口就道:“他啊,是家属。”
两人共用一张门票,这真是再合适不过的说法了。
但为什么不能用周悬是他的家属这个说法?搞得好像他是附属品一样。
裴迁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踹了周悬一脚,以此表达不爽。
周悬也不甘示弱,把腿往裴迁大腿上一搭,给那人压得死死的。
“家属?可我觉得你们不像表兄弟啊。”
明媛掀开桌布往下一看,娇笑出声。
周悬和裴迁的腿这会儿还勾在一起,拉拉扯扯的根本解释不清。
他们尴尬地放开彼此,干笑着缓解僵硬的气氛。
明媛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表示她会保守这个秘密。
周悬觉得她一定是误会了什么,但对方愿意保持沉默的举动还是避免了不少麻烦,让他的好感度直线上升。
等旁人觉得他们不对劲,也掀起桌布来看的时候,两人已经恢复正常,没让人抓到任何把柄。
事已至此,人们各自散了,回房的回房,消遣的消遣。
周悬注意到兰翌明下了桌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詹临,两人简单聊了几句,他竖起耳朵听到了什么负一,喝茶之类的,估计这两人是想找个茶室好好聊聊。
他哪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正要跟去,却见裴迁一句话都不说就从他身边经过,像个不会发出响声的鬼魅一样飘回了房间。
在队友和目标之间,他应该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但裴迁的旧病有复发的迹象,他实在不放心那人就这样独自回房。
他只好跟上,问对方现在有什么打算。
裴迁快步走着,完全不像身体被病情拖累的样子,幽然丢下一句话:“去搞窃听。”
回到房间门前,他抱臂倚在门口,等着周悬刷卡开门,上下打量着对方,做出了十分暧昧的邀请:“要一起去泡个澡吗?”
“你这是在勾引吗?”
周悬刷房卡刷出了黑卡的气势,歪头跟裴迁对峙着,不甘落于下风。
“我需要一个望风的。”
“别犯罪。”
“有点难。”
“那就尽量别让人抓到你犯罪。”
两人一拍即合,裴迁回房简单收拾了些东西便跟着周悬坐电梯下到了负一层。
电梯内空间封闭,装饰着四壁的暗色镜子反射着光影,地上还铺着厚实的绒毯,显得很高档。
太静了……静到他们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周悬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很快。
为了掩饰这种即将跟人偷偷做些恶事的紧张感,他偷瞄着裴迁的侧脸,适时体现了对队友的关怀:“身体怎么样了,能泡澡吗?”
“缓过来了,没什么事,不用把我当成易碎的瓷娃娃。”
周悬心道这人还真是没有准确的自我认知。
“那等下我先去探探情况,你可以简单冲洗一下,有什么事记得喊我。”
更衣室里,周悬偷瞄着裴迁的身体,好奇心驱使他去确认一下对方颈后的痕迹,好判断那到底是不是后天造成的印记。
可能是他的视线太明显了,有所察觉的裴迁转过身去避开了他,但周悬确信以自己的动态视力不至于看错。
裴迁的后颈处有一个很浅、很淡的暗红色纹身,画的是一只——
乌鸦?
周悬还记得自己当年入警参加体检时□□被医生审视得面红耳赤的场面,他不相信在那种情况下裴迁能藏住这个纹身。
……不过这个人本就来历成谜,多点违和要素也不会让周悬觉得意外。
不知道裴迁晚上睡得浅不浅……周悬想,如果可以,他想悄悄看看那人的纹身,或许心里的疑惑就有答案了。
“你还不进去吗?”裴迁疑惑地看着他,“那两个人都在温泉里泡一会儿了,还不进去可能会漏掉关键信息。”
“……喔,这就去。”
周悬把衣物往柜子里一锁,推门的时候,裴迁将一枚又小又圆的耳塞交到他手里,接收到暗示的周悬戴上,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温泉间。
“哟,这不是周侦探嘛。”兰翌明热情地跟他打着招呼,“快来啊,趁着这温泉水还新,我们先享受享受,经理说这个池子是特殊的药浴,有活血化瘀的功效,很养生呢,现在温度刚好。”
周悬走到池边,发现这温泉水呈现出深红的色泽,被瓷白的池砖一衬,就像血水一样,闻着还有股浓浓的药香。
詹临两手扒在池边,招呼周悬一起下来,“这是酒店的特色景观,据说这座城堡在罗马尼亚当地有着吸血鬼出没的传说,酒店就用这个作为噱头来吸引游客了。”
几个小精灵样式的水龙头正往外喷着温热的浴汤,内部自循环的构造可以让温泉水长时间保持平衡的温度。
“这应该不是天然的温泉吧。”周悬走进池水里,浸泡双腿适应着水温,“鸦寂山这么高,地底就算有温泉水也很难引上来吧。”
“鸦寂山区没有温泉,老赵说这一片都没有什么火山,什么熔岩,但温泉水确实是从地下泉引来的水,加热后才流到这里的。”
周悬泡在水里,只露出了一个头,被寒风侵蚀过的身体得到舒缓,没什么是比好好泡个澡再美美睡个觉更舒服的事了。
裴迁不能享受还真可惜,他干脆把那人的份也一起享用掉算了。
裴迁冷淡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别忘了正事。”
兰翌明和詹临吃着池边准备好的水果,招呼周悬一起。
他凑上前去问两人:“我见你们对鸦寂村的民俗很感兴趣,实话说我也很好奇老石匠家里那尊女神像,你们知道些什么吗?”
兰翌明讲述了村子里流传已久的故事,传说几百年前的饥荒年间,一个外乡女子怀抱着婴儿投宿到鸦寂村,想暂时歇歇脚,之后翻越几座大山到另一边去寻觅生机。
当时正值寒冬,村民们常年不与外界交流,村里宗族关系复杂,谁都不愿意收留女子,饥寒交迫的女子只好拼着最后一口气上了山,绝望地想着能走到哪儿算哪儿,就算死在这大雪纷飞的灾年,那也是他们母子的命。
后来,村民们便不知女子和她年幼儿子的下落了,但从那时开始,村中就开始频繁发生怪事。
最开始是村民家养的狗无缘无故地彻夜吠叫,扰得每家每户都不得安宁,一到夜里,婴幼儿就发低烧,整夜整夜地哭,村医查不出是什么原因,用了什么法子都不见好。
这事还没有起色,独自出村的人们也开始出事了,会在大雪封山后冒险离村进山砍柴或觅食的村民都是青壮年,更是家里的顶梁柱,突然没了音讯,家人急得都像热锅上的蚂蚁,直到第一个受害者出现。
一天清晨,村里某个准备做早饭的老妇人一出门就看到儿子神态狰狞地躺倒在院里,眼珠浑浊,眼角边还流着血,嘴里都是大片的溃疡,扒开衣服一看,身上的肉烂了一块又一块。
周悬听到这里心里了然,八成这故事里的儿子就是“寒鸦”中毒了。
但这传说发生在几百年前,“寒鸦”却是近二十年研发的化学产物,时间对不上。
兰翌明讲道:“毕竟那个时候医学落后,村民怀疑是有邪灵作祟,找神婆做了几次法都无济于事,还是时不时有人遭受‘天谴’,搅得村民人心惶惶,连门都不敢出,后来一位云游的老僧路过此地,见这里阴气久久不散,点破了缘由,说是一位枉死在山中的怨灵誓要让见死不救的人们付出代价,诅咒了这片土地,亲自化作复仇的恶鬼,在夜深人静时伺机报复。”
村民们恳求老僧帮助,老僧怜悯这些被吓坏的村民,便打扮成普通村民的模样,深夜翻山蹲守,果然遇到了那位传说中的恶灵。
只见一位披着白色薄衣的年轻女子向他缓缓走来,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呈现出不自然的青紫色,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女子不怕冷似的,赤脚踏在雪地里向他搭话,问他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得到对方要去山另一边的答案,她又问老僧知道山外是怎样的景色吗?
老僧相信恶灵不会无缘无故加害村民,便直截了当地问对方有何缘由纠缠不休,怎样才肯离开这里,不再祸害雪村,没想到竟因此揭露了另一个真相。
这恶灵就是生前投宿到村子的女子,在她被拒绝的那天夜里,村里大户人家的夫人正在生产,没人愿意借她一处容身之地,只有一位丫鬟好心提醒她山上有一座破庙,可以在那里避避风。
女子没走出村子多远就被追来的家丁拦下,原来那位夫人生下的是个死胎,当家人为了传宗接代,便让人抢了过路女人的孩子占为己有。
女子被夺走了唯一的亲人和精神寄托,哭求无果便含着一腔怨气上了山,在庙内对残破的神像许愿诅咒村民自食恶果,以死表明决心。
破庙断了香火多年,早就没什么神灵了,暂住其中的只有山里的精怪和孤魂野鬼,它们凝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与女子的怨念融合一体,愿为她报仇雪恨,于是就有了伺机杀死村民的山鬼。
听了这个故事,老僧怜悯受害的女子,主动要求超度她,帮她了结这一段因果,承诺让村民为她建庙祈福,以百年香火供奉她枉死的怨灵,也会让村民善待她幸存的儿子,山鬼这才心满意足地投胎去了。
后来遵照老僧的指示,村民们在破庙的原址上修建了娘娘庙,供奉着女子怀抱婴儿的神像,尊其为“鬼母”,后来这一称呼就衍化成了“圣母”,庙也被叫做了圣母庙。
听了这个传说的周悬喃喃:“这故事好像在哪儿听过……”
第022章 22
“几十年前, 村子里也发生了一件跟传说很相似的旧事。”詹临说道,“那时距离传说发生的年代已经过去了几百年,人们都把这当作故事来听,没人吸取故事里的教训, 村民们还是一样的排外, 看到有需要帮助的人过路时都没有伸出援手。”
兰翌明笑得意味深长, “哎呀, 我倒觉得村民的做法无可厚非嘛,帮了是情分,不帮也是本分,就算上了法庭也没有因为村民们不让女人投宿到家里就判他们故意杀人或过失杀人的道理呀。”
詹临嘴角掠过一丝嘲讽的笑, 眼里却没什么笑意,“你说的对,但法律是最低的底线,人类还是应该有道德观念的, 不然这几千年的进化就没什么意义了。”
觉得话题深度再继续上升就聊不下去了,周悬趁热打铁:“所以那件事是什么情况,有后续吗?”
詹临有些意外:“你不知道吗?”
“我是在酒会上听来的传说, 那会儿喝的有点多, 记不清细节了。”
周悬这话半真半假, 一方面是为了弄清到底发生过什么, 同时他也想考验詹临会不会在这件事上对他有所保留。
詹临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解释道:“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有个抱着婴儿的女子路过鸦寂村, 当时风雪交加又正是深夜, 她想投宿到村民家里暂住一晚,村民都紧闭大门, 只有一位妇人好心告诉她山上有一座破庙,可以在那里暂住一夜,后来女人就没了音讯,直到第二年春天,去赶集的村民路过破庙歇脚,在庙里发现了一具人类的骸骨。”
“这是刑事案件啊,有报警吗?”
“你也看到了,这里的村民法律意识不高,都没想过上报,不过刚好有几个来村里牵电线的县城公务员听说了这件事,就把事情报告给了县公安局,局里派人来调查也没查出什么。”
兰翌明似乎不想让两人过多谈论此事,打断了两人:“詹老弟,我泡得有些头晕了,先到茶室等你了,你想喝些什么?”
“铁观音吧。”
兰翌明离开温泉后,很快詹临也找借口出去了。
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太可疑,周悬只得硬着头皮再泡上一会儿。
裴迁那靠谱的声音在耳机里提醒他:“等下直接来茶室,我选好了位子。”
有裴迁接应,周悬就不着急了,慢悠悠地穿上裤子,再慢悠悠地套上浴袍。
这个时候可能是刚出去的两人进了茶室,也可能是裴迁正好把信号接进了周悬的耳机,正在擦头发的周悬刚好听到了兰翌明的声音:
“詹老弟,你不觉得那个人很可疑吗?”
“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可疑,不是吗?”
詹临笑得深不可测。
兰翌明笑说:“这倒也是,但他是这些可疑的人中最可疑的那个,不是吗?”
“不好说。”
兰翌明尴尬地笑笑,继续数算周悬身上的可疑之处,“他是个侦探,调查能力该在我们之上才对,却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来套我们的话,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交换,他想做只进不出的貔貅,这个人是万万不能接近的。”
“我倒觉得未必,来这里的人也不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或许他不是为了这里的东西,而是为了我们来的呢?”
“我们?”兰翌明琢磨着这话。
“你们有没有见不得人的事我不知道,不过我多少是有点,相信你们应该也不是清清白白的吧?”
诡异地沉默了片刻,两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无声地培养着狼狈为奸的合作情谊。
周悬蹑手蹑脚地来到茶室,这里都是单独的隔间,不会有人发现他偷偷跟来。
裴迁把他所在的隔间门打开了一半,周悬敏捷地钻了进去,反手带上门,一步跨上铺着理疗石的矮榻,享受地长叹一声,接过了裴迁递来的茶杯。
裴迁调整了窃听器的收音信号,顺便指了个方向,暗示詹临和兰翌明就在那边的隔间里。
趁两人正喝茶保持沉默,周悬小声问裴迁:“你是怎么预判到他们会去哪个隔间,提前装好窃听器的?”
裴迁悠哉地喝着茶,不以为然:“每个隔间都装上就好了。”
周悬默默竖起大拇指。
兰翌明的声音再次从耳机里传来:“詹老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找你是有事相求。”
詹临的语气依然平静无波:“我知道,你想要圣母像。”
这话一出,周悬有些摸不着头脑。
兰翌明要圣母像做什么?那只是老石匠的儿子的作品,不一定能卖上价钱,搬运的麻烦倒是不少。
兰翌明在切入接下来的话题时,态度好似变了个人,如果说之前看着他像个笃信轮回待人虔诚的教徒,现在就是酒肉穿肠过,切换成了狡猾奸商的一面。
“我听说,关于鬼母的传说还有后续,而且就与这圣母像有关。”
据他的讲述,在鬼母传说的基础之上还有一个秘而不宣的情节,传说鬼母被超度后,村民推翻破庙,重新修建庙宇,专门为鬼母供奉香火,但在雕凿神像时却发生了意外。
老僧走后,村里的神婆竟提议将鬼母的尸骸封进神像之中,宣称这样做能最大限度地保留鬼母的肉身和法力,可以让她不再作祟,并转化她的力量为生人所用。
村民们将信将疑,一听可以靠鬼母实现心愿,都有些动心,最终按照神婆的指示造了一尊鬼母肉身像。
“不知詹老弟有没有听过鬼妻娜娜的故事?”兰翌明问道。
詹临小口喝着茶,“我对这些玄乎的事不感兴趣,没什么了解,抱歉。”
“泰国是个笃信神鬼的国家,在曼谷有座很特殊的鬼妻庙,相传一位名叫娜娜的贤妻在丈夫外出征战时病死,丈夫回家后发现娜娜一如往常照料着他的生活,起先他没有察觉到异常,后来有村民将这件事告诉了他,他因恐惧抛弃了鬼妻,导致娜娜一念成魔,疯狂地报复村民,直到一位高僧将她降服。多年之后,坚信她拥有强大法力的人们将她的尸体挖了出来,贴上金箔,供奉在庙里,吸引了不少信徒去许愿,直到现在鬼妻庙还香火不断。”
“这个故事跟鬼母的传说还有点相似。”
“是啊,我也正是因为听说了鬼母的传说才会来这里寻找那座神像。”
“那么你希望我帮什么忙呢?”
听着詹临毫无波动的语气,他对兰翌明所说的故事也不感兴趣。
“我想请你帮我一起找到那尊传说中的鬼母像,相信以你的专业能力,配合我多年鉴宝的经验,一定能鉴别出神像的真伪,如果能成功把鬼母肉身像送出去,我愿意跟你四六分成。”
兰翌明劝说道:“反正我们现在都被困在山区,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闲着也是闲着,何不赚笔小钱呢。”
“原来你是为这个……可我只是个雕刻师,眼睛不是X光,看不透石像里有没有肉身,你怕是找错人了。”
兰翌明轻笑一声,“詹老弟,咱都是明白人,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村几年也不见有外人来,你当初怎么会选在这种地方写生,还在老石匠家里住了那么久?说你没点目的我肯定是不信的,你不愿意跟我交底没关系,但至少别拒绝得那么彻底,可能接下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段时间,咱们还需要彼此的帮忙呢?”
詹临的语气带着几分装出来的无奈:“我是个很怕麻烦的人,你要是涉及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拉我下水,我可头疼的很啊。”
“这你大可放心,鄙人是正经的生意人,绝不会作奸犯科,不会让你为难。”
可能是听过兰翌明这人的名声,犹豫之后,詹临用一种极其暧昧的态度答复了对方,既不点头同意,也不决绝否定。
毕竟对方有一句话没说错,接下来这段时间他们低头不见抬头见,话不好说得太死,事也不好做得太绝。
之后他找了借口回房,直到两人走远,周悬才长出一口气。
“原来是为了神像,那东西真的值得这样大费周章吗?能值几个钱?”
裴迁从炉上拎起茶壶,缓缓将茶汤倒在杯盏里,抿一口道:“如果把他们对话中的某些关键字调换一下就会得到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了。”
“嗯?比如呢?”
“把‘神像’替换成……”
周悬一拍脑门,这些人都表现得太可疑,反而让他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
他压低声音问裴迁:“你觉得东西会在哪?出现在拍卖会的展品里,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裴迁抬眼看着他,起身拍拍身上的浴袍,“这里不适合讨论这种话题,先回房吧。”
这会儿刚好是晚上十点,酒店的公共区域都看不到人,可能是因为晚餐时闹了些不愉快,其他人暂时还不愿意出来跟人接触,反倒显得他们两个又泡温泉又喝茶的同行人格外显眼。
他们上楼经过转角时刚好见到詹临在角落里抽烟,彼此打了招呼,得知对方刚好就住在他们隔壁。
詹临看周悬的眼神含笑,其中蕴含着看不透的深意,让后者不是很舒服。
他能猜到这个人的身份和来历不简单,一时之间却很难揭露对方的目的。
回房后,周悬摸了把风干的头发,大咧咧地往那张宽足有两米五的大床上一躺,整个人陷进了柔软的被子里。
被空调的暖风吹着,身下的床垫还有加热功能,这舒适的体验可比村里的彩钢房好多了。
就在他一脸享受,觉得自己可能会忘记正事,就这样倒头睡去的时候,却见裴迁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望着正在床上打滚的他。
周悬顿觉老脸发烫,嘴硬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翻身啊,别用那种眼神瞅我,又不是第一次睡了,害羞什么,我睡这边,你睡里边,咱们谁都别越过中间这条线,好吧?”
“我对你的自制力和睡相表示怀疑。”
跟他勉强在一张床上睡过几夜都没有留下过好印象的裴迁觉得自己很有立场说这话。
周悬信誓旦旦:“我保证,绝对不会到你那边去,谁越界谁做0好吧!”
这样的狠话让裴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迅速背过身去换上睡衣。
偷瞄他的周悬这下更加确信,他颈后那个暗红色的痕迹果然是一只展翅的乌鸦纹身,平时被领口和头发掩着,并不明显。
一视同仁讨厌所有纹身的他理应也反感裴迁的纹身,但不知怎么,他非但讨厌不起来,还有点说不清的难受。
这个人经历过什么?那是他可以窥探的过去吗?
周悬心里有很多疑惑,目光忍不住在那人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以至于有所察觉的裴迁在上床时浑身僵硬,“能别再盯着我看了吗?你那眼神真算不上友好。”
周悬赶紧闭上眼,又不死心地睁开一只:“今天的事还没结束呢,关于拍卖会,你有什么想法?”
裴迁从床头上拿了酒店分发给客人的手册,借着床头台灯的光翻到了拍卖会的展品清单页。
“目前透露给我们有关拍卖会的信息很像一本密码册,我刚刚就在研究这些图片和文字的排列规律,可惜没找到什么线索。”
“主办方故弄玄虚啊,总归是要公开的东西,有什么好藏的。”
周悬快速浏览着清单,突然,他的目光定在了某个人形剪影上,这个形状跟他脑海里的某个东西重合了。
“老裴,你看这个,像不像老石匠家里那尊圣母像?”
裴迁瞄了一眼周悬翻动手册的手,比起这个,他更在意另一个细节:“你有注意到詹临的双手吗?”
“嗯,他手上有很多刀口,像是刻刀留下的伤痕,符合他雕刻师的身份。”
“他的指背有明显的老茧,这可不是常年进行雕刻工作留下的痕迹。”
周悬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指背,他双手的食指上都留有环形的茧子,那是枪茧。
“你怀疑詹临谎报身份?实际上他是个很危险的人?”
保险一点考虑,不能只通过手上的茧子就断定詹临这人有什么问题,不过周悬也不会放松对这个人的警惕就是了。
“我猜他要引蛇出洞,想骗的不是我们,而是兰翌明这样的人。”
裴迁眸光一凛,在周悬的角度刚好看不清他被反光镜片遮挡住的眼神。
“我们从村民和兰翌明口中得知的两个故事各有一个没有揭露后续的细节,先是百年前的传说,在老僧超度了鬼母的亡魂之后,村民们为她修建了庙祠,将她的肉身封进神像之中占为己用就是故事的结局了,但没人提到她被霸占的孩子结果怎样。”
周悬一听,还真是这么回事。
“至于上个世纪的命案,女子的尸体在庙祠中被发现,那么跟她一起的婴儿去了哪儿呢?”
“毕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村民可能出于各自的目的隐瞒了这件事,当年真正知情的人也不一定还在世,想要了解细节和真相就只有到县公安局去翻卷宗了。”
裴迁若有所思,片刻后像是打消了什么念头,说了句“也是”便关掉了自己这一侧的台灯,钻进了被子。
周悬从泡过温泉以后就晕乎乎的,沾了枕头更是昏昏欲睡,翻过身去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一夜就连裴迁的睡眠质量都格外好,或者该说正是因为在村子里过的那几夜没有休息好,现在放松下来的他才会睡得这么沉,直到闹钟响起才睁眼。
反观周悬,他的睡眠质量一向没什么问题,早上七点还能呼噜打得震天响。
裴迁试着推了他一下,没把他推醒,索性起身准备下床洗个澡。
没想到还没等他收回抵着周悬胸口的手,就被那人一把搂住,再想抽身已经晚了。
周悬就像只抓住猎物的八爪鱼,猛地一拽就把他扯到身上,手脚都攀了上来,把他整个人搂在怀里。
裴迁哪见过这场面,本能地想推人。
周悬抱得太紧,他强硬地推了几下,非但没让他脱身,反倒因为暧昧的摩擦让气氛变得更尴尬了。
孤男寡男,干柴烈火,正值大好年纪的青壮年周悬在战友无意的撩拨下缴械,不合时宜地有了反应。
都到了这份儿上,又被快窒息的裴迁捶了几下,周悬想不醒都难。
他一睁眼就看到裴迁被他搂在怀里,某种不能明说的激烈反应还在持续刺激着他的神经,一瞬间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撒手推开了裴迁。
正跟他较劲的裴迁毫无防备,被他用力一推翻到了床下。
裴迁本就憋着一股火,这下更是气得脸色发白,胳膊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被周悬当成幻想中的泄//欲对象可算不上什么很好的体验。
周悬自知理亏,一边觉得对不起裴迁,应该道个歉,另一边又觉得刚发生过这种事,他很难去面对被他这样那样的裴迁……
就这样纠结着,他硬着头皮探出头去窥视那人的反应,毫无底气地唤了声:“……裴哥?”
他甚至做好了要迎面挨上一巴掌的准备。
裴迁黑着脸,起身丢下一句:“晚上你去睡沙发。”就进浴室关上了门。
在这件事上,他觉得也不能太苛责周悬,毕竟年轻,早上有点生理反应再正常不过了。
可能也是老天在惩罚他当时对周悬开了个恶劣玩笑才会这样捉弄他。
但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了,一报还一报,他跟周悬扯平了。
第023章 23
出了这档子事, 周悬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还要跟裴迁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处上几周,他觉着这跟世界末日了没什么两样。
为了不让自己等下面对那人时显得太尴尬,他匆匆起身穿上衣服, 不经意间瞥到了茶几上某个不该存在的东西。
那是一个陈旧的档案袋, 上面的字迹略有些褪色, 用的还是很有年代感的繁体字。
周悬可以确定他们昨天回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东西, 难道是裴迁早上拿出来的?
他隔着浴室的门,小心翼翼地问:“裴哥,你带了什么文件来吗?案件号2342,这是卷宗?”
裴迁不明所以, 没好气道:“没带,卷宗没审批怎么会带出档案室?”
这下周悬更觉得奇怪了,为了确认里面的内容,他解开档案袋上的绳结, 把里面的文件抽了出来。
只扫一眼,他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急忙去敲浴室的门:“裴哥!昨晚有人进过我们的房间, 快确认一下有没有丢东西!”
裴迁正憋着一股火, 被他扰得火大, 没好气地披上浴袍开了门, 正想着怎么用最恶毒的话伤害对方,就见周悬把那份卷宗递了过来。
最先映入他眼帘的就是案件编号与标题:《2342-鸦寂山无名女尸案》。
裴迁接过文件坐下来,仔细阅读着上面的内容。
卷宗中详细记录了无名女尸的发现时间是在1984年4月, 那时鸦寂山区刚开春, 正值冬雪化尽的季节,村民们按照当地习俗上山祭祖, 经过圣母庙时打算暂时歇脚,却在庙里发现了无名女性的遗骨。
这个村子平时很少有外人来往,村民们一下子记起了是冬天那个路过投宿却被他们拒之门外的过路女子,不想惹上麻烦的村民们便将骸骨就地掩埋了。
后来有铺设电网的工人来到村里牵线,无意中听到村民提起这件事,回去就报告给了县公安局。
局里派人前往村里调查,并挖出了死者的遗骸,奇怪的是骸骨附近并没有找到婴儿的遗骨。
对此,村民们表示他们偷偷埋葬的遗骨只有一具,绝对没看到什么小孩子。
那个年代技术手段有限,当地警察没有查出死者的具体死因,也没有接收到与死者特征相符的失踪报案,这起无头案就被当作是山难引起的意外,死者也被当作是与投宿女子不同的人处理,案子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不过当地警察还是对村民进行了批评教育,还安排了定期走访,后来的事卷宗里就没有记载了。
这份卷宗加深了昨天裴迁提出的那个疑问:“所以,三十多年前的命案里,那个失踪的孩子到底去哪儿了?”
要他们立刻查清这件三十多年前的旧案是不现实的,他们现在有更值得关注的重点。
裴迁凝视着周悬,发出了灵魂拷问:“这份卷宗怎么会出现在我们的房间里?”
周悬刚跟裴迁发生了那么尴尬的事,现在根本没法直视对方,听到他用“我们”这个词也觉得尴尬无比,支支吾吾道:“我……别问我啊,我也不知道,发生这种事,我们两个都有责任的。”
裴迁一时间竟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又露出了那种嫌弃又无奈的表情。
“首先,这东西肯定不是我们带来的,昨晚这张茶几上也什么都没有,这个我是确认过的。”
“你确定?”裴迁表示怀疑。
周悬轻咳一声:“咳……确定,因为我想过要不要把这张茶几和沙发拼起来,让你睡在上面,这样我们就不用尴尬地睡在一张床上了。”
裴迁额上的青筋一跳,嘴角的笑意显得没那么友好了。
周悬这人性取向不一定是直的,但情商绝对直得像棒槌,完全没意识到这话有多拉仇恨,继续说道:“一般情况下,我是说一般,我只要不喝酒就不会睡得太死,有个风吹草动我是能醒过来的,你应该也是睡眠很浅的那种人,所以我们两个都睡熟应该不是什么巧合,你觉得有没有可能……”
裴迁压着火,在心里劝自己不要跟这小子一般见识,咬着牙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周悬理所当然地把他现在的态度误解成是对他们双双被人下药才导致整晚睡死的气愤,完全没意识到对方这火气跟自己有着直接关系。
他思索道:“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同时把我们两个放倒……难道昨天喝的茶被人动了手脚?那最可疑的就是酒店经理了吧?”
仔细回想,从他们回房后就变得异常困倦,从一向睡眠质量不怎么样的裴迁都很快入睡了这一点来看,那的确是最容易被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裴迁对周悬的推测持怀疑态度,“如果是经理,那也太容易顺藤摸瓜找到人了,我觉得真正做了这件事的人会更好地伪装自己,不会让我们第一时间就想到他的身份。”
“你说的也有道理。”
周悬把卷宗收回档案袋,摸着牛皮纸袋粗糙厚实的触感,可以确认这就是公安系统内使用的老版档案袋。
“这卷宗肯定是从县公安局的档案室里偷来的,县城的安保手段比较落后,人员对旧文件的保管意识也不是很强,是有可能被趁虚而入偷走文件的,基本可以把嫌疑人的范围锁定在酒店里。”
周悬检查了房间的门锁,没有被人撬动的痕迹。
这种靠刷卡出入的酒店门锁很容易被人动手脚,昨夜肯定有什么人偷偷潜进他们的房间,没偷走任何东西不说,还给他们送来了一份神秘的大礼。
裴迁补充道:“严格一点的话,还要算上彩钢房那位身份不明的死者,姑且就认定他是前拍卖师方澜吧。”
提到这个,裴迁又想到了一个不得不向经理确认的问题。
时间刚好差不多,两人便出门吃早餐了。
餐厅的人不多,这时候就能发现脸色不好的不止裴迁和周悬,或者该说每个人表现出的状态都不是很好,看他们个个顶着黑眼圈,比在村里过夜的时候还要困倦,就能猜出这些人昨晚可能都因为某些事难以入眠。
这其中怨气最大的当属萧始,他狠狠咬着牛角包,时不时朝正在喝奶油浓汤的周悬偷来幽怨的一瞥,把那人给呛住了。
周悬没好气道:“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豪华总统大套房的第一晚我孤枕难眠,周哥,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他这是在怪周悬不跟他商量一下就把江倦留在村里了,虽然从大局来看这么做是很有必要的,但难免他会有点意见。
这个时候,詹临端着餐盘坐在萧始身边,用一种同病相怜的语气开玩笑:“孤枕难眠的可不止你啊,我也睡得不是很踏实。”
一向不怎么说话,也不容易被人注意到的通灵师廖容神叨叨地开口:“我能感觉到,这家酒店里有很多游荡的亡魂,阴气太重,你们都是受到了灵场的影响才会表现出阳气不足,在这种地方住久了会被抓替身的……”
不等其他人嘲讽,经理先反驳道:“请不要说些封建迷信的话,会影响酒店的声誉。”
王业附和:“是啊,酒店要是告你侵犯名誉和诽谤的话,那可是一告一个准儿。”
廖容闷头吃着餐包,不再搭话。
兰翌明直摇头:“我们之中有不少人都做着跟古物有关的生意,要是亡魂真的会附着在什么上面,让接触到的人受到影响,那我们早就跑不掉了。”
裴迁端着餐盘自取了早餐的香肠、煎蛋、培根和牛角包,打算坐到自己昨天的座位,却发现明媛这会儿正坐在那里。
喝牛奶的明媛对他一笑,不打算解释这奇怪的现象。
裴迁环视一周,注意到原本放在桌上的名牌都被撤下了,人们坐的位置很随意,看得出他们的本性也很叛逆,越是被规矩束缚过,就越是想打破规矩。
裴迁对明媛礼节性地一笑,坐在了其他空位上,周悬也端着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餐盘坐了过来。
他见林景不在,便问明媛:“对了,怎么没见你家那位?”
“他有不吃早餐只喝茶的习惯,这会儿应该在茶室吧。”
裴迁在桌下轻轻一碰周悬的大腿,刚好被戳到敏感点的后者一个激灵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反应大得差点掀了面前的桌子。
被碰得叮当作响的碗盘吸引了旁人的注意,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实在丢不起这人的裴迁叹了口气,默默缩回造成闹剧的手,不想竟被周悬一把拉住。
周悬本来没想弄得这么尴尬,抓住对方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这下可倒好,根本没有后悔的余地了,只能硬着头皮问出此刻心里最大的疑惑:“我说裴哥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早上刚发生那么尴尬的事,对方现在还敢偷偷撩拨他,这不是明恋是什么?
周悬那有限的感情经历并不足以支撑他看清现在的情况,所以当裴迁摊开手掌,露出掌心的隐蔽式无线耳机时,他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
……这都什么事,如果真有重开模拟器,他真想让遇到裴迁以后的人生重来一次……
清楚纠结这件事只会对自己身心不利的裴迁没有抓着这事不放,在周悬面红耳赤地拿了耳机之后极有职业素养地开启了收音,面不改色地继续低头吃着煎蛋。
很快,他们就听到了来自茶室的声音。
那声音很模糊,辨认不清字音,能勉强听出是林景。
裴迁切换了几次,定位到他所在的隔间,两人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吃饭,背地里窃听着茶室里的谈话。
短暂的沉默后,林景再次开口:“我真没想到主办方会故弄玄虚,在拍卖会开始前甚至不公布展品信息,如果我们白跑一趟要怎么办?”
接下来又是一段沉默,林景继续道:“你这么有信心,难道你已经破解出那份list的谜题了?”
这自说自话的感觉很像是在打电话,周悬和裴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疑惑。
周悬特意拿出手机来确认山上没有信号,茶室里也没有座机内线电话,林景一个精神正常的人总不会是在自言自语,那很有可能就是有什么人也在茶室里用某种无声的方式与林景交流。
是因为对方意识到他们的对话被窃听了吗?不对,那样的话这场交谈应该不会继续下去才对,对方应该是在防备被窃听。
越是这样,周悬就越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搞得这么神秘兮兮,迅速吃完早餐,对裴迁做了个手势就起身快步去了茶室。
这一路上他都没遇到其他人,到了负一层他就藏在了楼梯间门口,盯着茶室的转角。
可能是因为进过电梯的缘故,他耳机的收音受到影响,滋啦滋啦响了一阵杂音后就听不到声音了。
他守了几分钟,就见林景脸色铁青地从茶室走了出来,径直进了电梯,甚至没注意到附近还有他这个人。
周悬猜测那位身份不明的客人应该是怕跟林景走在一起会受人怀疑才故意与他分开,或许等上一会儿人就该出来了。
可直到十分钟之后裴迁坐电梯下来,守株待兔的他都没看到半个人影。
看周悬那一脸丧气,裴迁就知道他肯定扑了个空,抬手一看腕表的时间,“十五分钟了,我们进去找找看吧。”
“会不会太冒昧,显得我们太可疑了?”
“你以为表现得不可疑他们就不会怀疑你了吗。”
这话也有道理,被说服的周悬干脆推开茶室的门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他进去查看的时候,裴迁像甩手掌柜一样倚在门边,用悠闲惬意的姿势等着他回来汇报。
在此期间,裴迁就盯着通往温泉的过道,他敏锐地注意到了从走廊另一端传来的脚步声。
从这一层的布局来看,电梯间与温泉之间刚好是被茶室隔开的,中间还有屏风和墙壁遮挡,方才在电梯间守株待兔的周悬能注意到从茶室那条走廊进入电梯间的人,但茶室通往温泉的方向却刚好是他的盲区,有人从反方向绕到温泉去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而这个人现在很可能就在向他们靠近……
第024章 24
走廊光线昏暗, 那个人出现在视线中时,裴迁没能通过身形第一时间判断出他的身份,直到对方走近了才注意到是程绝。
程绝见到他有些意外,“这么早就来喝茶?好雅兴。”
“只是来参观参观这里的设施, 接下来还有几天, 总得找点乐子消磨时间。”裴迁的回答天衣无缝。
“要不要考虑下那边的酒吧?”程绝指着电梯间另一边跟茶室相反的方向, “昨天听经理说在KTV包房的隔壁还有一家没正式开张的酒吧, 目前服务人员只有经理一人,他忙的时候可以自助。”
裴迁对酒吧和某个会酒后乱性的人还有些PTSD,眉角抽了一抽。
他还没来得及答话,茶室里就传来了周悬的喊声:“老裴!快叫萧始过来!!”
听了他的喊声, 裴迁望向茶室内:“怎么了?”
“那个姓赵的地质学家被人打晕了,头上受了伤,快叫萧始来看一下!”
程绝注意到裴迁有所迟疑,主动道:“我去帮忙叫人吧。”
他绝对有躲着裴迁的原因, 不过在这深山之中插翅难逃,裴迁也就默许了他的做法。
听到赵溪之受伤,裴迁的第一反应不是进去确认现场的情况, 而是通过走廊进入温泉区, 确认里面有没有其他人在。
淋浴区没有人, 地面的瓷砖上还留有泡沫和水痕, 应该是方才程绝留下的痕迹。
推开温泉区的门,弥漫的水雾渐渐散开,他看到池中有两人正有说有笑地谈论着什么, 是兰翌明和陈岳。
“哟, 这不是姓裴的小哥嘛,要来一起泡澡吗?刚好我们两个也要出去喝茶啦, 把地方让给你。”
裴迁提醒:“你们那位同伴在茶室里被人袭击了,最好快点过去看看。”
两人一听这话,吓得赶紧从池子里爬了出来,身上的水都顾不上仔细擦擦,匆匆披上了浴袍,兰翌明更是急得拖鞋都没穿。
他们跑来的时候刚好萧始也赶到,众人一起挤进茶室,就见周悬在其中一间隔间里托着伤者的后脑,将他的身体摆成不易失血的姿势。
萧始检查了赵溪之的伤,确认他只是被人打晕,外伤并不严重,用不了多久就会醒来,人们这才放心。
他们把赵溪之送回自己的房间,留萧始这个专业的医生守着他,其他人则回到茶室,个个一脸凝重,相互看着彼此,谁都不说话。
陈岳不停地叹气,对着好友遇袭的现场心事重重。
“他为什么没跟你们在一起?”裴迁问赵溪之的两位同伴,“你们一路同行,怎么只有他落单了?”
兰翌明解释:“今早我们相约一起泡温泉,老赵他也一起来了,但他有点高血压,不能泡太热的水,所以一个人先出去准备泡茶了。”
茶室是自助模式,进门就能看到一张长桌上用密封的玻璃罐分装出不同的茶叶,上面还用标签和贴纸做了差分,每种茶是否需要洗茶,用多少度的热水泡多久才是最佳口感都标注了出来,非常贴心。
赵溪之出事之前应该就是在准备泡茶,他将装满滚烫茶汤的紫砂壶和几小盘茶点的瓷盘放在托盘里,选好了隔间,还没来得及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就被人从身后袭击了,倒地后他手里的托盘跌落,紫砂壶和盘子碎了一地,热水也烫伤了他的手臂。
周悬从现场的状况推测出赵溪之在被打晕前应该就是这样的过程。
如果当时茶室里还有其他人,听到异响应该会出来查看情况才对,如果没有理会受伤的赵溪之,也没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的话……
怎么看最可疑的都是那个面色铁青走出去的林景才对。
还有那个跟他聊天却从头到尾没有发出过声音的神秘人。
周悬把裴迁拉到门外,小声问他:“在茶室里的人有没有可能察觉到窃听器的存在?”
“我的伪装工作做得很好,窃听器都藏在电源插座里,他们只要不把隔间拆了就没理由发现。”
“我记得窃听器因为占用了信号的波频,所以在通话时会造成干扰,这里虽然没有信号不能通话,但会不会有别的什么东西可以让人察觉到附近有窃听器?”
“不会。”裴迁笃定道,“我的窃听器用的是单独的频段,不管他们用什么电子设备都不会产生干扰。”
在这一点上,周悬相信作为技侦的裴迁。
他又问:“那你觉得这事是林景干的吗?”
“不好说,当时在地下一层的人都有嫌疑,林景也不能避免,只能说活动范围距离现场最近的他嫌疑也最大。”
“有没有可能是林景打伤了赵溪之,然后故意装神弄鬼,自言自语让我们觉得现场还有第二个人在,好把嫌疑都转移到这个不存在的人身上,自己就可以找机会脱罪了?”
裴迁轻轻挑眉,“你这个假设可是很大胆啊,这么做的前提是林景提前察觉到茶室里被装了监控器,还要冒着不知道我们是不是正在监听的风险做戏,换作是我,有这时间早点跑掉,不让人知道我来过茶室不是更保险?”
周悬突然产生了一个无关案件本身的奇怪想法:“我说老裴,你好像跟我挺像的。”
“你指什么?”
“喜欢置换自己的立场去做假设,而且经常把自己放在嫌疑人或凶手的危险位置。”周悬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普通人对这种事避之不及,你却能深度共情,你……”
话没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了。
他其实是觉得裴迁跟他有着相似的经历,一想到对方把自己的过去捂得严严实实,完全不想被他触碰,这话就显得很冒昧了。
裴迁的表情没什么波动,在他做出回应前,兰翌明出言打断:“我说大侦探,你能查明白老赵受伤这件事是怎么回事吗?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付钱,多少都行。”
周悬应了一声,硬着头皮继续做侦探。
他肯定不能让人知道裴迁在茶室里装了窃听器,只能通过已知的其他线索来钓鱼。
“我进茶室的时候检查过隔间里没人,直到来到尽头的最后一间才发现赵溪之倒在这里,所以当时在温泉的人也有嫌疑,先得问问你们有没有见到其他人?”
兰翌明对自己被怀疑感到强烈的不满:“你觉得我会打伤老赵?可笑!我要是想害他又为什么要雇你来调查这件事!”
裴迁笑着打圆场,“别激动,有话好说,这些提问只是为了收集你们的证词才好锁定嫌疑人,毕竟我们当时不在现场,只能通过问询来了解情况。”
陈岳对还想发作的兰翌明使了个眼色,“告诉你们也无妨,但你们是不是也该解释下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锐利的目光打量着周悬和裴迁,“你们穿着外衣外裤,不像是来泡澡的,如果是专程为了喝茶,也不该挨个隔间开门去看,能先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吗?只有我们相信你们,才能给你们提供证词。”
周悬的冷汗顿时就冒了出来,把这茬给忘了,他们现在居然要自证清白?
裴迁面不改色,丝毫没被对方反将过来的一军震慑,依然挂着礼节性的笑容,“为了找狗。”
“狗?”
“就是昨天拉雪橇的三只阿拉斯加,我们昨晚不小心忘了关门,原本关在房间里的三只小家伙趁机逃跑了,我们正挨个楼层找它们呢。”
周悬在心里佩服这人的反应能力真不是一般的强。
陈岳被这个理由说服了,“原来是这样……好吧,今早我和老赵还有兰先生三人来温泉泡澡,进来就看到那位叫尤琼的装裱师已经在温泉区了,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在混浴区撞上我们三个大男人挺尴尬的,当时她就披着浴巾离开了,我们三人还为打扰了她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兰翌明补充:“我们在温泉区只见到了她一个人,她还是比我们先走的。”
“这么说,你们没见到程绝?”
“程绝?那个入殓师?”兰翌明一脸嫌弃,“谁要跟那种人一起泡澡啊,晦气。”
为了自证清白,恰好从步梯走下来的程绝解释:“就是因为会有这样的冲突,我才没到混浴区去,只在淋浴间冲了个澡。”
周悬质疑:“没必要专程来这里淋浴吧,每间套房都有单独的浴室不是吗?”
程绝解释:“很不巧,我房间的花洒坏了,早上我是向经理报修过才来这儿的,你们如果不相信可以去问经理。”
还真让这小子蒙混过去了……
周悬有点窝火。
裴迁用一样的标准向他问询:“你有在这里看到其他人吗?”
“淋浴区只有我一个人……大概吧,淋浴区也是隔间的设计,我不能一目了然看到所有的角落,不能保证完全没人,只能说听声音觉得应该没有其他人在,至于里面的温泉区就不清楚了。”
“那就只剩下当时可能在茶室里的人了。”
周悬叹气:“我下来的时候,刚好看到林景出去了。”
兰翌明闻言变了脸色,“他……哎呀,小景是不可能打伤老赵的,他也没有理由伤我的朋友,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当面问问本人。”
裴迁用手机拍下了现场情况,叫来经理封闭了茶室,众人一起回到了一层。
发生了这档子事,人们的脸色又阴沉几分,打伤赵溪之的人肯定就在酒店里,还有可能就在他们之中,这让人根本没法放下心来。
明媛瞄着众人的反应,开口缓解凝重的气氛:“等他醒了应该就能知道是谁干的了吧,那现在也不用太紧张不是吗?”
“他被打到了后脑,应该是从身后被偷袭,看到凶手的可能性不大。”裴迁一句话就给寄希望于此的人浇了冷水。
明媛抿了抿嘴,“至少可以排除掉我们几个女孩子的嫌疑吧,我们可没有力气去打男人。”
曾在事发前出现在现场附近的装裱师尤琼很赞同这话,连连点头。
“也未必。”周悬又把自以为可以摆脱关系的两人推回了现实,“或许正因为力气不够大才打晕了他,换作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可能老赵的伤就不是皮外伤这么简单了。”
“我们又不是专业杀手,怎么可能做到一下就把人打晕啊,多砸上几下会把他的头打烂吧。”尤琼辩解道。
“在纠结这个问题之前,我们还应该有更值得注意的细节才对。”裴迁淡淡道,“打晕老赵的凶器还没找到呢。”
据萧始对伤口的观察,打伤赵溪之的应该是某种圆柱形的钝器,可能是铁棒或者保温杯之类的东西。
周悬可以确定现场和茶室里没有类似的东西,凶器应该是在犯案后被凶手带离现场了,这很可能意味着凶器会指明凶手的身份。
那么凶手有两种选择,要么找个隐蔽的地方把东西藏起来,要么冒险带在身边。
赵溪之被打晕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用这个理由去搜查其他人的私人物品怕是会引起不满,这些人未必会配合,况且周悬也不想太早暴露身份,保险起见,他决定先到温泉区和淋浴区调查一下,可惜没什么收获。
就在他为要搜遍整个酒店而犯愁的时候,裴迁拿着一瓶还没有启封的洋酒走过来问他:“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啊?还喝?”
作为酒后乱过性还不止一次的主角本人,周悬心里有点犯怵。
“……我是说把酒瓶当作凶器,你在想什么?”
裴迁朝他投去鄙视的一瞥,随后目光飘向电梯间另一边,“我刚去酒吧看了一下,酒架上摆着很多瓶子形状不同的酒,酒瓶的位置摆得很乱,不像正准备开业的店铺,你觉得有没有可能……”
周悬是个急性子,等不及他说完就冲进了酒吧。
他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找灯的开关,跟在他后面的裴迁提醒:“这里没有通电,我帮你照明吧。”
他打开手机光源,调好的亮度刚好照亮了整个吧台。
周悬看到架子和吧台上混乱的酒瓶叹了口气,“藏叶于林啊,这下麻烦了……”
第025章 25
裴迁戴上白手套, 摆弄着面前的几瓶酒,“也不麻烦,通过鲁米诺测试可以检测这些酒瓶上有没有沾过血,幸运的话还可以提取到指纹。”
周悬挤眉弄眼, “你怎么连痕检都这么专业啊……”
“我是全能选手, 不然高局怎么会特批我到市局支援。要试试吗, 我背包里有鲁米诺喷剂, 就在沙发上那个登山包侧边的口袋里。”
“你想使唤我?”
周悬二话不说,拉着裴迁就往电梯间走,一把将人推进了电梯。
裴迁对自己没能管住周悬这个临时下属一直都有挫败感,现在也不例外。
被他那种幽怨又无奈的眼神注视, 周悬干咳几声解释道:“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刚发生过袭击案件的地方,凶手可能还会回现场的,万一你脑袋也挨上一下,我可受不住……”
“……你是不是悬疑电影看太多了?”
“得了吧, 你这种战五渣还是小心点好,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老高回去肯定会卸了我的脑袋。”
拌嘴的两人没有注意到, 在走廊昏暗的转角里悄悄冒出了个人影——
周悬上楼刷卡开门, 刚按下门把手, 就被里面跳出来的三只阿拉斯加扑倒在地上。
看到这场面, 裴迁暗自庆幸自己一直有跟他保持礼貌社交距离的习惯。
周悬蹭了一身的毛,艰难地站起来,就见裴迁正在转动他们房间的门把手。
“有被人动过手脚吗?”
周悬是明知故问, 他早就检查过了, 门窗都没有被撬过的痕迹,就算昨晚真的有人进过他们的房间, 应该也不是通过撬锁这种低端的方式。
正巧住在隔壁的詹临上楼看到他们在门口跟狗闹成一团,笑着想跟他们搭话,一见狗子们朝他跑过来,他立刻像避瘟神似的躲进房里,还丢下一句:“抱歉,我狗毛过敏”的借口。
周悬按下了去敲门打个招呼的念头,跟拿上工具的裴迁一起折返回负一层。
裴迁刚回到酒吧,就小声说了句:“不对……”
周悬的敏锐直觉也察觉到了异样,放眼检查着周围,“东西的排布变了。”
不久前他们看到的就是乱七八糟的酒瓶摆了满架满桌,现在跟方才的顺序又不一样了。
显然在他们离开之后还有什么人到过这里,出于某种目的把酒瓶打乱了一次。
周悬庆幸自己带走裴迁的先见之明,不然保不准这里又会多个头破血流的可怜人。
“看来我们的直觉是对的,这里之前的确藏着什么可能指向凶手的证据,如果说之前是因为来不及处理凶器的话,这会儿应该已经不会留下什么线索给我们了。”
“还要查吗?”
“要,总有些痕迹是不能被抹除的。”
事实证明,裴迁说的一点也没错。
他把鲁米诺溶液均匀地喷洒在酒瓶、酒架、吧台上,关闭了照明,很快就看到了黑暗中惹眼的蓝色荧光。
是血迹!
“血液中的铁成分可以和鲁米诺发生反应,就算经过擦拭也可以辨认出陈旧的血痕。”
这些荧光的痕迹只出现在吧台的桌面上,呈现出规则的圆形花纹,是酒瓶底的形状。
“之前放在那里的,我记得是一瓶……”
裴迁的话还没说完,随着一声脆响,发出了一声闷哼。
与此同时,周悬也注意到了出现在身边的脚步声,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他想追出去抓住对方,但这个时候裴迁竟摔倒在地,绊住了他。
在嫌疑人和队友之间,周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他俯身摸索着碰到裴迁的手,顺势摸上他的身子,确认过他大概的姿态后将他拦腰抱了起来,迅速出门去察看他的情况。
只见裴迁头上也多了道口子,血珠正接连不断往下滴着。
周悬慌了,赶忙把人抱到一楼大厅,喊萧始来帮忙处理伤口。
裴迁倒是没像赵溪之一样晕过去,挨了这一下也不好受,迷迷糊糊犯着恶心。
萧始闻声赶来,一看到裴迁头破血流的样子直叹气:“还能不能行啊,楼上那个刚醒,你怎么又倒下了!”
还好裴迁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伤口刚好在右侧的发际,不用像赵溪之一样剃成半个光头。
确认过裴迁没什么大碍,周悬才松口气,询问赵溪之的情况。
萧始用碘酒给裴迁头上的伤口消毒,贴上了一片药用贴布,“稍微有点脑震荡,现在神志清醒了,和你们预料的一样,他没看到是谁打晕了自己。”
萧始又道:“我还能从你们这一副小媳妇受气脸的表情看出,你们也没看到打伤裴哥的凶手。”
周悬是不知道自己像不像小媳妇,但吃瘪是肯定的。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当时没开灯,整个酒吧里只有血迹反应发出的一点荧光,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在一片漆黑里定位到裴哥的?”
裴迁这人不大能忍痛,这片刻工夫头上就流冷汗了,萧始让周悬帮他擦汗,担心伤口会因此感染。
裴迁抿着嘴,脸上没什么血色,比起伤痛本身,他的心理问题可能更严重一些。
就在他终于下定决心开口时,兰翌明和陈岳从楼上走下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周悬见两人穿戴整齐,还戴上了防风的护目镜和口罩,便问他们:“这是打算去哪儿?”
兰翌明笑着回答:“人老了,在屋里憋久了就发闷,总想出去溜溜,午饭我们不一定能赶上,不用等我们。”
他们不给周悬再提问的机会,径直走出了酒店的大门。
裴迁因他们的话改变了主意,暂时也不想回房休息了。
周悬见他一直咬着牙,面部线条绷得很紧,便问他:“很痛吗?要不要让萧始给你找点止痛药什么的?”
裴迁摇头,“你从高层窗子看看他们去了哪个方向。”
有萧始在这里陪着裴迁,经理听说他受了伤也闻讯赶来,周悬不用担心裴迁再被藏在暗处的凶手加害,便依照他的话上楼去查看情况了。
他看到兰翌明和陈岳朝着城堡附近的一处小树林走去,很快背影就消失在了树海中,而远处就是被迫停工的游乐园,在风雪中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颓废感。
他回到一楼大厅,见经理端了砂锅粥送来给裴迁,便问:“这附近有什么值得去看看的景点吗?”
经理报之微笑,“要是乐园建成的话我就能回答这个问题了,真实情况是,在我看来这附近除了城堡外没有任何值得观赏的景点,乐园废墟常年没人打理,也是有安全隐患的,我不建议各位冒险出去。”
“这附近就没有其他建筑了吗?”
周悬是在套经理的话,对方却不上当:“硬要说的话,还有一间林中木屋,那里住着山里的护林员。”
“护林员?”裴迁感到疑惑。
经理点头,“他负责山里的一切检查工作,主要是为了防止山火,这个人很少露面,我也只是知道有他这样一个人在,至于他长什么样子,多大年龄就不清楚了。”
经理说话很有技巧,让周悬意识到很难从他这里问出具体的内容,但他大学也不是在课堂里白学了四年,卧底的经历也让他攒了不少问讯经验,他又拐着弯问:“这位护林员是鸦寂村的村民吗?”
“应该不是,我听说几年前是由一位村民担任护林员,这位老师傅年纪太大,身体不好,县里就派来一位公务员,两人进行交接后老师傅就回村了。”
经理解释道:“我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新护林员上任时刚好是乐园工程准备停工的时候,他和工程方打过交道,还闹得不大愉快。这次上山后我还没见过护林员,可能是换人了,也可能是他还记得当时的仇,不愿意跟乐园再扯上什么关系了吧。”
果然套出了些信息,但周悬却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这些都只是经理想透露给他的情报,却未必是他真正需要的。
他一早就知道经理瞒着很多秘密,对方这么擅长耍心眼还真让人不爽。
“除了这个呢?”裴迁继续追问,“我听说山上还有一座圣母庙。”
经理并不想提起这回事,但裴迁把问题说出了口,再隐瞒下去反倒显得可疑。
他不情愿地回答:“是的,就在林深处,早年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开发商不想跟这座庙扯上关系,也不建议游客到那附近去。”
“可以说说具体是哪些事吗?”
众人正聊着,从楼梯上走下来一人加入了他们的谈话,是詹临。
他诱导着话题的走向:“感觉这是个能给人提供灵感的好故事。”
经理有些无奈,“这可不是什么故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你们要是想听,讲讲也无妨。”
他到茶室去取了茶具,回到大厅里给围坐在休息区的人们倒了茶。
周悬惦记着去调查到底是谁在黑暗中打伤了裴迁,那人却表示这事不急,反正凶手就在这山上插翅难逃,暂时不想打草惊蛇的他们只需要留个心眼,防备接下来不被偷袭。
于是他们都耐着性子听经理讲着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旧事:
“早些年,开发商买下鸦寂山区的地皮,定下了开发乐园项目的规划,原本划分的区域里包括了圣母庙,他们打算推倒这座古庙,却引来了村民的一致反对,开发商打算花钱息事宁人,村长收受贿赂放软了态度,说服村民们推倒古庙又在别处建了座新庙重新供奉圣母,但工地的工人接连染上怪病,还出了几条人命,村民坚信他们的症状跟村子的传说一致,是被触怒的圣母显灵了。”
圣母显灵这种事自然是无稽之谈,要周悬说,这跟“寒鸦”中毒一样症状的怪病出现肯定是人祸,很可能是有人在这人迹罕至的山区里秘密进行制毒活动。
经理继续讲道:“开发商请了大师来做法,法事持续了好些天,大师说这庙不能拆,否则就算真能建起乐园,往后还是会有人枉死在这里,建议开发商另行规划。就在开发商决定不管神鬼之说,一意孤行推了古庙的时候,文物局接到了匿名举报。”
“后来一定还发生了什么变故吧?”裴迁问道。
经理点头,“虽然是古迹,但毕竟位置偏僻,保护起来有一定难度,而且在过去那么长的时间里几经翻新,其实没有太大的保护价值了,开发商抓住这点跟多方做了协商,最终决定把古庙原封不动地迁移到鸦寂山北侧的林地里,就是现在它所在的位置。”
周悬又问:“迁移之前它在哪儿?”
“就在我们脚下,这座城堡的原址上。”
詹临想了想,问:“庙里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吗?”
“据说供奉的圣母像很值钱,再就是作为物质遗产的壁画了,很久以前,村民们在庙里绘制了精美的壁画向神灵表示敬意,后来信仰没落,这手艺渐渐失传,没人继续修复,也就放任古庙一直荒败下去了,不知怎么,现在的村民一方面敬奉圣母,另一方面却不会维持庙里的香火,挺矛盾的。”
“这也是我来这里的一个目的之一。”戚孝吊着伤臂倚在二楼的平台上,人还打着哈欠。
周悬眨眨眼睛,“这人是谁来着?”
裴迁淡淡看他一眼,“古物修复师。”
戚孝走到沙发边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黑底白字的请柬。
“有人托我来看看那间古庙的壁画,确认一下还有没有修复的价值。”
詹临瞥着请柬上的文字,“你还真就来了,不怕是诈骗?”
“嘿,还真不怕,毕竟一半的酬金已经打到我账户上了,我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好骗的。”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又问经理:“有什么吃的吗?我想先吃点东西再去现场看看,午饭就不用带我的份儿了。”
“早餐还剩了些牛角包,可以夹上培根煎蛋做三明治,或者喜欢甜口也可以挤些奶油。”
“不用了,我喜欢咸的,随便吃一口就行,我会赶回来吃下午茶的。”
裴迁给周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也想一起跟去。
第026章 26
周悬面露难色, 毕竟还没查到是谁打伤了赵溪之和裴迁,放着凶手逍遥法外很可能会引出别的麻烦。
看对方的表情是不打算给他讨价还价的机会了,他上楼取了外衣,顺便拖着三只精力旺盛, 在房间里拆家的狗子出了门。
他也因此找到了一个好借口:“正好我们也打算出去遛狗, 一起去看看吧?”
詹临见势也道:“我也一起吧, 应该会找到不少灵感, 就当采风了。”
一行四人出了门,按照经理指的方向朝林深处走去。
曾经这片山林的规模不小,乐园的开发计划砍伐了大片树木,这里不复当年的景观, 却在多年后恢复了曾经的宁静。
这种物是人非的感觉让人心生感慨。
路上,裴迁向萍水相逢的两人问了些有的没的,增进了对彼此的了解,周悬则是说不上几句话就会被撒欢乱跑的狗子拽倒在地里, 灰头土脸地吃上一嘴冷冰冰的雪。
一向脸上没什么笑容的詹临被周悬这副倒霉相逗笑了,“你这朋友挺有意思的,跟他在一起一定少不了欢声笑语。”
裴迁轻叹:“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见笑了。”
他们很快就看到了那座藏在林中的古庙, 远远望去, 在遍地雪色中, 无人修缮的残垣断壁更显凄凉。
此刻兰翌明和陈岳就坐在庙边上喝着保温杯里的热茶,见到他们有些错愕,没有多问什么, 只是轻描淡写地打了声招呼:“来了。”
戚孝又打起了哈欠, 在这冰天雪地里被冻得无比精神的周悬是完全不能理解他怎么会这么困倦。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走上前去跟陈岳简单寒暄了几句的戚孝会突然迷迷怔怔地倒地, 还吓了一跳。
“哎!没事吧?!”
陈岳叹了口气,小声道:“我就知道……”
裴迁上前去探了探戚孝的颈动脉,确认他性命没有大碍,不是突然发病,翻看了他的眼皮,又观察了一下他鼻息前均匀呼出的气雾,他这应该只是……
“睡着了。”陈岳淡淡道,“昨天就听说他有嗜睡症,不管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都可能睡着,真可怜。”
周悬以前只是听说过这种病症,还是第一次接触到嗜睡症病人。
还好附近都是雪,不然大冷的天,戚孝这一下倒下去说不定要摔出个好歹。
他和裴迁把人扶了起来,帮忙搓着他的脸和手,“得快点把他带回去,不然他失温的话会有危险。”
詹临有些无奈,他才刚到古庙,还没来得及到周边看看就来了这么一出。
兰翌明和陈岳倒是见势正好趁虚而入,说这庙没什么好看的,还是人更重要些,劝他们先带着戚孝回去。
出来一趟一无所获,周悬只好认了。
他让裴迁牵着狗,自己把戚孝背在背上,健步如飞地把众人都甩在后面,还时不时停下来回头看看他们,生怕裴迁让人给拐走,推进哪条不知名的沟里。
兰翌明对他起了疑心,试探地问裴迁:“这位小老弟到底是做什么的啊,应该不是侦探这么简单吧?”
裴迁的语气没什么波动,“侦探也不是谁都能做的,有时候潜伏上几天只是为了一张实锤偷情的照片,没有好身体和力气可不行。”
兰翌明听了这话,笑得有些僵硬,“哈,哈哈……说的也是啊。”
他这反应让裴迁意识到他表现出的奇怪变成了另一种层面上的。
回到酒店,经理听说了大致情况,便和周悬一起把戚孝送回了他自己的房间安置。
刚好过了十二点,经理正把加热好的餐食端到客厅,他们恰赶上饭点,便坐下来边吃边聊。
这会儿吃饭的人比早上多了许多,奇怪的是林景露面了,但应该跟他一起的明媛却没来。
程绝是最先注意到这点的人,在众人面前丝毫不给林景露面子:“又惹她生气了?你们差不多得了吧。”
林景夹着一块猪排还没下口,听了这话更没了食欲,干脆放下筷子。
他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动作竟然让他错过了今天的午餐,因为接下来裴迁的话无异于在众人面前戳穿了他最大的嫌疑:“林先生,今早地质学家赵先生在茶室被击中后脑打成了脑震荡,当时同样在茶室里的你有什么头绪吗?”
“什么?老赵……”林景一副相当意外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是谁干的,人找到了吗?”
周悬不解:“你不知道这回事吗?你当时可在茶室,比我们离他更近,应该更能知道当时的情况才对。”
林景的脸色忽青忽白,应该没想到自己在茶室这件事能被其他人知道。
转念一想,公共场合人多眼杂,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实则可能都被别人看在眼里。
“我当时……”他眼珠转得飞快,“我当时戴着耳机,没听清附近的声响,不知道老赵被人打了,不然我肯定不会放着他不管的。”
兰翌明在旁帮腔:“这点我可以证明,小景确实不是那样的人。”
裴迁幽幽道:“嗯,没关系,我只是问问。这件事是很蹊跷,不过酒店各处都安装了监控摄像头,只要调取录像就知道有谁进过茶室了,排查起来会更容易。”
听了这话,林景反而松了口气。
他细微的反应没有逃过裴迁和周悬的眼睛。
让后者担心的是,裴迁这个战五渣为什么要在人前拉这样的仇恨,他头上已经平白多一道口子了,要是再添点伤,自己第一个吃不消。
他在桌子底下用膝盖碰了碰对方,示意对方把握分寸,别说的太过火,不然今晚偷偷潜进他们房间的人可能就不是放下一袋陈年卷宗这么简单了,到时候要担心的就是他们的脖子。
可惜裴迁没有这份自觉,接收到他的暗示,还回敬了一脚过来,周悬气得直龇牙。
经理的开口适时打断了他们无声的战争:“很抱歉,酒店内没有启用监控设施,因为酒店内的用电全靠自发电,所有设备都通电会让发电机负荷过重,而且我们也需要节省用来发电的燃料,所以只给一部分必用的电器供电,监控设施从一开始就没有开启过。”
周悬瞄着林景的反应,听到这话,对方叹了口气,显得很失落。
让他来做一个合理的猜测,很可能方才的林景把希望都押在了监控能证明他的清白这件事上,所以听说监控没有开启时才会叹气。
难道真不是他?
或许打伤赵溪之的人的确不是他,但他一定也藏着什么秘密。
是为了包庇那位在茶室跟他无声聊天的神秘客人吗?周悬觉得这事有些悬乎,他甚至不能确定这个神秘人到底有没有出现过。
不管这人存不存在,林景的异常反应都是板上钉钉的,值得深入调查。
赵溪之被打伤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陪护他的萧始说:“他刚醒过来的时候脑子还昏昏沉沉的,不大清醒,见了我就问到底谁打的他,后来兰翌明说要跟他单独聊两句,我就回避了一会儿,再回去的时候赵溪之就不闹了,说什么应该是谁开的玩笑,不想再追究了。好家伙,哪有开玩笑开出脑震荡的!”
赵溪之的不追究跟兰翌明的劝说肯定脱不了干系,周悬想不通这人的目的。
看他们目前的表现,兰翌明跟赵溪之关系很近,后者受了伤,兰翌明没理由不向着自己的朋友,他恐怕是猜到了伤人的是谁,觉得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才劝赵溪之作出让步。
当然,可能也许诺了一些好处。
正常情况下周悬一定会由着种种可疑的迹象怀疑就是林景伤人,但一些违和的现象和所有证据都指向林景这一点反而让他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而这个猜测,他也从裴迁那微妙的表情得到了验证,对方跟他在想的是同一件事。
“不管他们打不打算追究这件事,我都会找到打伤你的凶手,让他付出代价。”
回房的路上,周悬对裴迁低声道。
裴迁的步子顿了一下,他掩饰得极好,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异常。
他借着背过身去的机会轻声说:“谢谢。”
周悬没能听到,说话的人可能也正是不想让他听到的。
两人牵着狗回了房,开门时裴迁用灯光照了一下房门,门闩的位置还留有胶痕,应该是有人提前在他们的门上动了手脚,等到昨晚他们都睡熟后,只要在外面拉动胶带拨弄门闩就能进来,就算是刷卡的电子传感锁也不能完全避免这个问题。
周悬抿着嘴:“你早就发现了吧,怎么不说?”
裴迁坐在沙发上,扯松了领口的扣子,“知道了也没必要声张,在对其他人有足够的了解之前,别什么事都计较。”
看着他仰在沙发上的身子,头颈的曲线和喉结微微滚动的幅度,周悬莫名觉得口干舌燥,很有上前摸摸的冲动。
而更莫名的是,他竟然把这份冲动付诸实践了……
周悬摸上来的时候,裴迁是没什么防备的。
他正闭目养神,缓解着头部受创带来的眩晕感,近来发生的事让他身心俱疲,他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他能听到周悬在房间里走路的声音,习惯了这个人就在身边的他已经不会因为一点声响就应激了,但当那种温热、柔软的微妙触感出现在咽喉命脉上时,猝不及防的他还是猛地弹了起来,反手抓住了周悬的手腕,敏捷得不像周悬印象里的战五渣。
反应有些过激了……但,也是正常的。
比起对方的反应,周悬觉得更不能理解的是自己莫名其妙的举动。
他支支吾吾想解释,却发现找不到任何合适的借口。
他举双手投降:“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摸摸。”
是实话不假,但从他口里说出来也太像变态了……
裴迁微微扬起下巴,透过镜片的目光不甚友好,带着些许攻击性。
在他看来,周悬一定是因为并不存在的“一夜情”对他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感情,需要及时遏制。
但摆事实讲道理不是他的性格,他也没兴趣对周悬这么大的人苦口婆心。
所以他用了最简单有效,也最恶心对方的说法:“我不介意跟你这样的年轻人过几个刺激的晚上,但请记住,我不是下面那个,如果你是,那请尽管继续勾引我。”
周悬的手腕还被他抓着,脸都气青了,话也不过脑子,只捡难听的说:“我,勾引你?你认真的?就你这肾虚样,先吃半个月人参再说来睡我的事吧!”
他一把从对方手中挣脱出来,狠狠拍着对方的大腿,力道几乎是用打的。
“而且我根本就不是同性恋,纯粹是不想结婚才找个借口敷衍我家老头,你可别误会了,我不歧视你这样的小众群体,你也别招惹我。”
最后一句他说得气虚,不管是从刚刚脑子一热的举动,还是早上的暧昧反应,甚至更久之前的肌肤之亲,怎么看都像是他先招惹的对方。
先不纠结他的性取向是不是直的这个问题,他的性格绝对直成了钢筋,把直男嘴硬的传统艺能发挥得淋漓尽致,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好好好,那希望你今晚能自觉睡到这张沙发上来,免得我深更半夜招、惹、你。”
裴迁咬重了字音,咬牙切齿地冷笑。
他反复在心里提醒自己,别跟这小崽子一般见识,反正一个月后他们就要分道扬镳,被对方气到减寿得不偿失。
两人就这么僵着,周悬假装在看卷宗,其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另一边被他扰得早上就没睡好,后来又添了新伤的裴迁困得眼皮直打架,想上床休息,又怕这小子趁虚而入。
万幸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及时解救了他们。
詹临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是我,詹临。上午被打断了有些遗憾,下午要不要再跟我一起去参观一下古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第027章 27
一方面詹临这个邀请很有诱惑力, 另一方面周悬也受不住现下这尴尬的气氛,想趁早躲开裴迁,跟詹临一拍即合,打算跟他一起再探古庙。
两人说走就走, 裴迁表示自己需要休息, 就不跟他们跑这一趟了。
于是他们就此分道, 周悬跟着詹临出了门, 裴迁终于不用再扛着受伤后的头晕,留下小睡了一会儿。
直到晚餐时,他们才再次见到彼此的面。
周悬一回来就想跟他说说在古庙的见闻,还没开口就察觉到气氛不对。
仔细一看, 嚯,人来得跟昨天晚上一样齐,而且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深不可测的表情,像是预示着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似的。
吃饭的过程中, 周悬一直在等这些憋了半天的人说些什么,可谁都没有开口的意思。
通灵师廖容神叨叨地捧着她的水晶球,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
同样奇装异服的标本师苏野摆弄着几根骨头, 也不知是经过福尔马林处理的还是晚餐吃剩下的。
其他人都故作镇静, 偷瞄着彼此的反应, 每个人都有话想说, 却都不想先开口,个个挂着一副便秘的表情。
整个用餐的过程中都没有人开口,只有偶尔几声碗盘碰撞的脆响刺激着人们脆弱的神经。
包括明媛在内的一些人吃过饭便回了房, 寥寥几人还坚守在自己的位子上, 慢慢享受饭后甜点。
詹临摇晃着红酒杯,突然说:“这么高雅的氛围, 实在不适合我们这样的年轻人啊,经理,可以喝点别的吗?比如长岛冰茶。”
“请稍等。”
收拾了餐桌的经理离开片刻便推着餐车回来了,三层的车架上分别摆着几种不同的酒,基本都没开封,一看就是从负一层的酒吧拿来的。
想到裴迁白天就是在酒吧受的伤,周悬不淡定了。
在他阻止经理使用这些证物之前,裴迁按住了他,暗中向他传递眼神,示意他没必要把事情闹大。
周悬还没想通凶手到底是怎么在一片黑暗中精准打到裴迁的,自然不甘心就这样让到嘴的证物飞走。
经理按照每个人的需求给他们调了酒,周悬本想找个借口避开酒局,但曾在鸦寂村里为了套村民的话大喝特喝的他要是这个时候腼腆起来反而显得可疑,他只好点了酒精度数不高的莫吉托小口喝着,怕自己又喝醉了误事。
裴迁倒是因为伤病的缘故很自然地成了在场唯一一个不需要喝酒的特例。
人们喝酒也是为了助兴,借着酒精上头分享一些平时不愿意说出口的秘密,不过有价值的情报还没人透露,气氛就先变得不对劲了。
坐在角落里的林景起先并不搭理旁人,对詹临的招呼也无动于衷,只是一杯接一杯喝着闷酒。
在某一个时刻,他突然情绪大变,拍着桌子对跟他隔着一个座位的程绝说:“你倒是说点什么啊!”
“有什么好说的,还嫌不够丢人吗?”程绝板着一张脸,没有半点表情。
“说到底这件事都要怪你,如果不是你……”
“不管怎么说,我不能让你再把阿媛牵扯进来,不管你还有什么打算,你跟她都是时候分手了。”
说到“分手”,程绝还特意咬重了字音。
听到这里,不明所以的众人也大概听出点苗头了。
詹临小口抿着酒,咂嘴道:“真是精彩的三角关系啊……”
程绝冷笑:“精彩?我可不这么想。”
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向后仰在软椅的靠背上,神情和语气都很疲惫:“她的人生应该由她做主,不该被任何人摆布。”
他说话时的认真神情让周悬相信他对明媛怀着深切的在意,应该是装不出来的。
不能完全肯定是因为他自己没有经历过爱情,没有十分的把握。
“阿媛从小跟我在同一个屋檐下长大,童年都是幸福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人总是会被迫认清残酷的现实,我们也不例外,贫穷就是导致我们直面绝望的罪魁祸首。”
兰翌明感慨:“再美好的爱情也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和暴风雨的摧残,人总是会迫于现实的种种无奈放弃最本真美好的东西。”
“阿媛是个画家,在这个人才辈出的时代,从事艺术创作并以此糊口不是件容易的事,她需要有足够的资金支持,而她为了追逐梦想,也做到了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程绝顿了顿,越往下讲,语气就越无奈:“阿媛她……靠她自己的人脉混进了上流社会的某个慈善晚会,就是在那里,她认识了林景,她很欣赏这名年轻有为的企业家,想将自己的得意之作推销给他,但林景看上的却不是画,而是她……”
林景在旁默默听着,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不管林景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总之他们在一起了,他也给阿媛提供了帮助,让她以新晋画家的身份在一夜之间爆红,她的作品卖出了高价,实现了她一直以来的梦想……我一直自私地想,如果阿媛没有出名就好了,那样的话,现在她可能还是那个天真的姑娘……”
詹临摇头:“我作为局外人评价,人家年轻人自由恋爱完全没有问题,我看他们小情侣平时的相处也挺甜蜜的,能纵容女朋友耍耍小性子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呢,倒是你的占有欲有点过激了。”
“不,我想说的是……是……”
可能是酒喝得太多,程绝一被打断就接不上方才的话茬了。
廖容这时候主动勾搭上了林景,问他要不要算算爱情运,推销自己的时候夸得天花乱坠,说什么保准把他前三世的情缘都算的明明白白。
旁人对她这套说词嗤之以鼻,周悬也纯粹是不想把气氛搞僵才没拆穿这种神棍行为,没想到林景居然会追问廖容:“真的很准吗?你能帮我算算感情吗?”
裴迁心道这三人倒是有趣,一个明恋青梅竹马的玩伴,一个为追求梦想抛弃了过去,最讽刺的是第三个人竟然好像是真心爱着前者。
他一向不喜欢评价别人,只把这当作茶余饭后的故事,没有挂心。
他的注意力始终在经理推来的餐车上,或者更具体一点,是那些酒瓶。
直觉告诉他那里一定有值得关注的线索。
每当廖容开口,周悬就是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他最受不了神叨叨的人了,光是听对方那玄乎的语气就让他直起鸡皮疙瘩。
然而就在廖容邀请林景借一步说话时,二楼的平台上突然发出一声巨响!
按照酒店的设计,二楼联通木质旋转楼梯的部分有一层大平台,贯穿了整个一楼的天顶,按照这样的布置可以在城堡原本的基础结构上分出一个大平层,视觉上增加一层楼的空间。
方才那声巨响就是从餐厅的平层上传来的。
众人循声望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所有人受足了惊吓,一个人影突然从平台上冲了出来,飞到半空之中,狠狠摔在了长桌上!
桌上的花瓶被砸碎,供养鲜花的清水混着鲜血蔓延,顺着桌沿滴落在地……
嘀嗒,嘀嗒。
那声音就像催命符,众人的脑子都是懵的,迟疑地将目光移到那血淋淋的人影身上,沉默的死寂裹挟着剧烈的心跳声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终于,受到惊吓的廖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站起来想逃跑,却被翻倒的椅脚绊倒在地。
从桌面流下的血沾了她一手,她连滚带爬地躲远,不受控制地惨叫起来。
众人定睛一看,那鲜血淋漓摔在桌面上的分明是个肢体都扭曲了的女人。
周悬冲到桌边去查看那人的生命迹象,很可惜,她的身体还有余温,脉搏已经停止了跳动。
就算还没有看到死者的正脸,从林景那惊慌失神的反应来看,众人也能猜到死者的身份。
被吓到的人们都有了应激反应,尖叫的尖叫,逃跑的逃跑。
裴迁一句话让他们刹住了闸:“都冷静一点!不想被当作凶手就别到处乱跑!”
周悬第一时间确认了死者的身份和生命迹象,很不幸,与他们短暂共处过几天的明媛无力回天,此刻她七窍流血,面目狰狞,圆瞪的双眼中满溢着惊恐,毫无生气地躺倒在长桌上。
从林景的角度刚好能看到明媛血淋淋歪向他的脸,他当场就吓软了。
但凡明媛掉下来的位置再偏上一点,他就可能被卷进这场血案,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他的脖子被一并压断。
他的震惊远远多于恐慌,看清明媛的脸后,他身体颤抖得厉害,紧着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生怕是自己看错了。
确认这不是酒精导致的幻觉,他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被痛感刺激的他瞬间就哭了出来,一步跌跪在地上,颤巍巍地向死在面前的女友伸出手。
周悬看到他这样的反应于心不忍,为了避免他触碰到尸体,破坏第一现场,他想拉住林景,却被另一只伸过来的手打断了。
在这样绝望的时刻,稳住林景情绪的竟是程绝!
程绝的动作算不上温柔,拉住林景后就将他拖到了一边,没让桌边流下的血水溅在他身上。
在周悬担心他可能说出些伤人的话时,程绝腾出一只手,覆在了林景的双眼上。
“别看!”
“不……不!程绝,你去救救她!”
事情是瞒不住的,周悬摇头,遗憾道:“抱歉,已经不行了。”
“不!不可能!!程绝你去看!你去看看啊!!”
周悬感到这两人之间有种强烈的违和感,明明是情敌,说不上两句话就要吵嘴的关系,但在意外发生后,林景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向程绝求助,而后者也发自本能地护住了他。
这正常吗?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周悬的注意力集中在明媛身上,她还穿着晚餐时的露肩裙,裸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腿上都有被碎裂的瓷器花瓶划伤的痕迹,鲜血四溅。
导致她毙命的应该是后脑正在流血的伤口,她从高处坠落,伤到了头部,几乎是当场毙命。
裴迁抬头望向二层平台,不在现场的人们听到声音赶来,萧始从平台上探出头:“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大动静,发生什……”
只消一眼,看到满桌血迹的场面,萧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从楼梯绕下去,赶到餐厅确认情况。
结果和周悬的检查一致,明媛的致命伤的确是后脑遭受的撞击导致脑挫裂出血。
事已至此,也不需要程绝再多做确认了,他把乱颤的林景箍在臂下,用蛮横的力道控制着他,不让他到处乱跑,并问裴迁:“我能先把他送回房间吗?让他一直看着阿媛就太可怜了。”
裴迁还盯着楼上的平台,听了这话才移开目光,“我跟你一起吧,看他这样子,应该很难走动路了。”
裴迁不是为了帮忙,主要是为了监视。
当情侣或夫妻中有一方被害时,另一方很容易成为被怀疑的对象,就算案发时林景有着看似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也不能掉以轻心。
他跟着两人上了楼,并不需要他搭手,光是程绝一个人就够把林景带回房间了。
看着程绝熟练地搀扶林景走路的姿势,裴迁觉得两人似乎都很习惯这个亲密动作,就像经常会有这样的举动似的。
林景的精神状态很差,本就因醉意有些迷糊,又目睹恋人惨死在面前,换作是谁都很难接受,这样的反应很正常。
但程绝未免表现得太平静了……
裴迁悄无声息地盯着程绝帮林景脱掉衣服盖上被子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熟稔的动作……
“可以拜托你帮我照看他一下吗?”程绝对裴迁道,“我看他这样子很难平静下来,想去找那位医生要点能镇静安神的药。”
“那你记得提醒医生他喝过酒,一些会跟酒精反应的药物就不能用了。”
“放心。”说完程绝就出门了。
林景还是受惊后失神的状态,整个人很恍惚,程绝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不会提出异议,也不抗拒,就像个任人摆弄的木偶。
裴迁坐在沙发上打量着房间的布置,从明面上摆放的私人物品可以看出住在这房间的应该是两个人。
但他看不出女人的生活痕迹,就连明媛喜欢用的玫瑰香水的味道都闻不到,反倒是程绝和林景换下的衣物都挂在衣架上,这个细节就很不寻常了。
他看着林景道:“晚上你们说的内容有保留吧?”
第028章 28
林景迟钝地将目光移到裴迁身上, 什么都没说。
“程绝和明媛是青梅竹马,你跟他们认识的时间应该也不短了。”
林景缓慢地坐起来,将脸埋入掌中,“……我们三个是一起长大的, 只是我很早就离开了他们。”
裴迁觉得他能说出话来至少要比把情绪闷在心里要好, 也想让他借此转移注意力, 便安静地听着。
“我们三人很小的时候就是玩伴, 那时候住在同一个老旧小区,上同一所幼儿园和小学,可以说是形影不离,程绝是我们之中最年长的, 在家长为了赚钱而忙碌奔波,没有精力照看我们的时候,他就像大哥一样在照顾我们。”
光听他们之前的只言片语,还真猜不到有这样的过往。
裴迁很好奇, 林景后来是怎么从这个铁三角中脱离出去的。
“程绝成熟稳重,阿媛活泼可爱,跟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但在十岁那年, 我却离开了他们, 因为我的身世曝光了……我是某个知名企业家的私生子, 他膝下没有继承人,又染了重病不久于人世,就像电影里的情节一样, 以为自己父母双亡, 一辈子都要和外婆蜗居在肮脏贫民窟里的我飞上枝头变凤凰,一夜之间就成了即将继承家族产业的沧海遗珠。”
林景干哑地苦笑几声, 像是被关在笼中的金丝雀发出的绝望哀鸣。
“我被接到那个陌生的家里,离开了我最好的玩伴,在冷眼中孤独地度过了漫长的时间。多年后重逢,那时阿媛正是爱做梦的年纪,对艺术怀着热情,对未来充满希冀,偷偷溜进上流社会的晚会只想找到一位欣赏她的伯乐,可惜大多数人都配不上她的艺术细胞,而我在人群中看到那样卖力地推销自己,受人白眼和冷落依然不气馁的她,也看到了很多我曾经盼望却没能拥有的东西,所以我抓住了她,也抓住了过去自己没能挽留的东西。”
“然后你就给她提供了帮助,与她确定了恋爱关系?”
林景叹气,“我与她私自订婚,但,没有确定恋爱关系。”
他起身下床,赤脚走在地毯上,将窗帘拉开一条缝隙。
被隔绝在外的冷气扑面而来,让他混乱的头脑冷静下来。
“到了这个年纪就再也找不回当年的天真了,我们做的事情都有目的性,再也不像当初一样单纯。当时我正被家族逼婚,不想跟没见过、不了解的人相伴一生,而阿媛也需要一个合乎情理的身份从我这里得到资源和机会,所以我们各取所需演了一场戏,对外说我们私自订了婚,避开了很多麻烦。”
“在你们的计划之外,程绝又扮演怎样的角色呢?”
林景刚想回答,房间的门就开了。
程绝拿着药和热水回来,一看到他就数落:“怎么起来了,你该好好休息才对。”
林景的话停在了这里,他被程绝拉回床上,吃下了他递来的药。
他犹疑地问:“阿媛她……是真的吗?”
很遗憾,程绝选择了默认。
即使没有他的回应,林景也很清楚在他面前摔得血肉模糊的明媛回天乏术,只是仍然抱着那一点可怜的希望……
就算不是真的恋爱订婚,他们之间毕竟还有多年的友情,要他接受现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接下来我会看着他的,谢谢。”
程绝道了谢,裴迁不好久留便先行离开了。
回到餐厅时闲杂人等都回了房间,只有周悬、萧始和詹临还留在现场。
前两个人不必多说,自然是在勘察现场收集线索,詹临也留在这里就很奇怪了。
其他人目睹血案都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偏偏他不怕惹祸上身。
这会儿明媛的遗体被桌布盖了起来,经理回来告诉他们:“我打开了地下室空置的仓库,遗体可以暂时安放在那里。”
他小声嘟囔:“酒店还没正式营业就先发生了命案,这可怎么办,我要怎么向老板交代啊……”
詹临不冷不热道:“这么说可能不太尊重逝者,不过你们这里在开发期间就发生过命案了,也不差这一件,只要费些心思去压压舆论就好了,况且作为一个主项目都没开发起来的运营子项目,也不会有什么人来这荒郊野岭专门住什么酒店,无所谓吧。”
经理无言以对。
说到底,他也只是拿钱办事的打工人,犯不着为了老板的利益真情实感地担心,这话也就只是感慨一下罢了。
裴迁的注意力不在尸体和周围的痕迹上,而在之前经理推来的那辆装满酒瓶的餐车。
之前他就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没了其他碍事的眼睛,刚好可以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测。
他拿出喷瓶,在每个酒瓶上都喷了足量的鲁米诺溶液,调暗了餐厅的灯光。
随着周围的光线变暗,荧蓝色再次显现。
其中一瓶轩尼诗酒瓶的底部蓝光面积最大,从明媛坠落的位置来看,最多只能在酒瓶上方留下喷溅血迹,不可能沾到底部,这很可能是用途不同的凶器。
周悬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凑近看一眼就明白了:“看来打伤你和老赵的就是这瓶酒。”
他转头去问经理,“这瓶酒是从哪拿的?”
“在酒吧,我们这里的大部分酒都放在酒吧。”
“大部分?其他地方还有酒吗?”
“有的,每间套房的书架上都有,每个房间的种类也不一样。还有后厨,做西餐的时候也会用到红酒和白兰地一类的酒。”
裴迁警觉道:“你说套房布置的酒的种类不同?哪个房间是布置轩尼诗的?”
经理思索道:“应该是……呃,陈先生的房间吧。”
陈岳!
周悬和裴迁同时追问:“他住在哪个房间?!”
“3楼,307号房。”
两人飞奔上楼,留下经理和詹临面面相觑。
后者尴尬道:“都走了,那我也不想和尸体共处一室了,还是早点回房吧。”
他转身上了楼梯,没注意到被他甩在身后的经理微微低下头,脸上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深邃表情。
“会害怕的话,您为什么不早些回房呢?”
詹临回头时,经理悄无声息收回了颇具攻击性的眼神,无可挑剔的表情显得有些模糊。
“我也很害怕自己落单后会被什么人攻击,比起一个人被害,可能还是跟其他人呆在一起会安全些吧。”
詹临话锋一转:“经理你可以陪我回房吗?这个时间光线昏暗,身边又刚死了人,我多少有点害怕。”
“满足顾客的需求是我们的服务宗旨,当然可以。”
两人结伴上了楼,酒店内恢复了沉寂。
周悬这边三步并作两步,迈开长腿飞快地上到三楼,中途就把体力不支的裴迁甩在了后面。
他担心那人旧病复发还提醒:“你不用跑太快,我去就好了!”
他跑到307号房门前,二话不说就开始敲门,一边还大声喊着:“陈岳!陈岳!!你出来!开门啊!!”
动静闹得太大,住在周围的人纷纷把门推开一条缝隙往外窥视,他们无一例外都挂着防盗链,怕的就是看热闹时被人钻空子送了自己的人头。
附近的人都被惊动,没理由陈岳这个被敲门还被点名的当事人没反应。
周悬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朝着里面大喊:“你有本事做亏心事,没本事开门吗!陈岳!开门啊!!”
裴迁气喘吁吁地爬上楼,一眼就看到了房间门口地毯上湿漉漉的痕迹。
“周悬,别敲了,去让经理拿备用钥匙开门吧。”
走廊光线昏暗,周悬没有注意到门前铺的暗红色地毯上有一大片湿漉漉的水痕。
经裴迁提醒,一瞬间他的脑子里闪过了好几种不堪入目的惨状,也顾不上去叫人了,当即决定以身撞门。
酒店的门锁太坚固,就算是训练有素的他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撞开,还好没走到房间的詹临和经理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好奇地上来问他们发生了什么。
裴迁解释道:“里面可能出事了,快!去拿备用钥匙开门!”
经理不明所以,看这架势恐怕真的出了大事,不敢怠慢,迅速到楼下去取来了总房卡,“嘀”一声刷开了房门。
开门后经理躲到一边,让周悬和裴迁先进去探探,他预料到接下来要面对的绝对不是什么值得一看的画面了。
周悬有着一股冲劲,但他并不莽撞,小心地推开门,没急着进去,而是伸手拦在门前,把裴迁和詹临都挡在了身后。
他对前者说:“你小心一点。”
又对后者道:“非专业人士不要靠近,可能会在现场留下你的痕迹,惹上误会就不好了。”
从两人的视角来看,门内的场景被周悬用身体挡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情况,但站位在最前的周悬却能把整个现场的情况尽收眼底。
他们正在怀疑的伤人凶手陈岳,此刻正脸朝下倒在地上,身下积了一滩暗红色的液体,整个房间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非常冲鼻。
这个出血量只怕是……
周悬第一时间扫视整个房间,确认门在他们来到这里之前是紧锁的,每扇窗户都紧闭着,没有打开过的迹象。
具体情况要仔细勘查后才能确认,从已知的情况来看,现场就是个……
“密室。”
裴迁的话犹如一记重锤,凿在周悬心上。
最不想面对的局面到底还是来了。
对他这不是刑事专业出身的警察来说,这种案子的棘手程度无异于上刀山下火海。
唯一让他感到安慰的是裴迁在他身边,这个人的痕检技术可以最大程度地帮忙破案,更重要的是对方有一个强大的头脑。
这时候的周悬还没有意识到,在不知不觉间,他开始依赖裴迁和那人的能力了。
周悬尽职尽责地确认了陈岳的情况,尸体还有余温,人死了有一会儿了。
“死亡时间应该在50分钟到一小时之间。”
他笃定的语气让裴迁有些意外,毕竟在此之前,他们推断死亡时间往往需要萧始这个专业法医的检验。
注意到裴迁那有话想问的目光,周悬解释道:“两小时以内的死亡时间推测,我不见得比法医差。”
至于原因,就跟他以前的经历有关了。
裴迁叹了口气,一晚上连续发生两起命案,他好不容易缓解的头痛又剧烈起来,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从现场的血迹来看,陈岳身上一定有出血量极大的创伤,那也是他的直接死因。
裴迁用手机拍下现场的状况后,周悬才搬动尸体,让死者翻过面来,检查他的伤口。
看到尸体的正面,周悬倒吸一口凉气。
陈岳脖子以下、胯部以上的躯干部位被凌乱地刺了几十刀,难怪会有这样惊人的出血量,但谁会做这种事呢?
到底是什么人跟陈岳有着这样的深仇大恨,非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置他于死地?
可能是他们的动静闹得太大,惊扰了其他楼层的人,楼下的人纷纷上楼来询问情况。
住在同一楼层的人也都大着胆子出了门,看到现场的惨状,兰翌明惊慌失措,廖容更是当场就晕了过去。
众人以为她只是看到太血腥的场面一时接受不了,刚把她扶起来,她就像鬼上身一样颤抖起来,浑身抖动的幅度像癫痫发作,口中也发出压抑嘶哑的低吼声。
“我……我……死得好惨啊……”
一听她说这话,想去拉她的装裱师尤琼缩了回来。
众人都看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面面相觑。
只见廖容在地上又是打滚又是大叫,翻着白眼从地上爬了起来,四肢无力的样子就像电影里的丧尸。
周悬一向不信这些装神弄鬼的事,没好气地问:“喂,干什么呢?”
廖容没理他,恍恍惚惚迈开步子,跌跌撞撞地走着。
周围的人都让开了路,生怕离她太近沾染上晦气。
只听她阴沉地“咯咯”笑着,“我死得好惨啊……我不能放过害死我的人,我要……报仇……”
第029章 29
裴迁对廖容的演技丝毫不感兴趣, 继续观察着陈岳那惨不忍睹的尸体。
这时廖容突然伸出手,指着众人大吼:“杀死我的人就在你们中间!明晚我一定……会指出那个人的身份!!”
说完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众人捂住耳朵,直到她再次昏厥, 倒在地上。
这下可没人敢拉她了, 连周悬都觉得这女人神叨叨的演技不值得同情。
众人不给她面子, 廖容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猛地睁眼爬起来,嘴唇颤动着说道:“……是他,是陈岳上了我的身!”
旁人都不想搭理她,只有裴迁接了她的话:“那他有告诉你凶手是谁吗?”
廖容咬着嘴唇:“还没有, 得再请他上一次身才行……明天晚上一定能指出杀死他的凶手。”
廖容对此充满信心,也不在意旁人异样的目光,转头回了自己的房间去做所谓的准备了。
兰翌明对她这种装神弄鬼的行为表示不屑,跟他同行的朋友被杀害, 却有人趁此机会大做文章,他气得脸颊的肉都在颤抖。
周悬觉得他的愤怒之中还夹杂着一丝对未知的恐惧,说不定他知道陈岳被害的隐情, 也正担心着自己的安危。
不管怎么说, 这人一定知道很多事情, 也是最该调查的。
一晚上连死两人对众人造成的冲击很大, 他们的态度两极分化,一些人认为只有回到自己的房间才是最安全的,恨不得立刻离开, 也有些人觉得门窗紧锁的房间不够安全, 死在密室里的陈岳就是最好的例子,反而是跟其他人在一起才更保险。
有一点可以肯定, 凶手一定就在这座酒店里,只有揪出他来,其他的潜在受害者才能安心。
维迦指着经理道:“除了陈岳自己,有他房间钥匙的就只有经理了,凶手是谁还用想吗?”
经理辩解道:“万能总房卡就放在酒店前台,这里的服务人员又只有我一个,你们也有可能趁我不在去偷拿房卡吧。”
“把房卡放在别人能拿到的地方也是你的失职,不管怎么说你都有责任,说你是帮凶也不过分!”
裴迁倒觉得事情刚好相反,“如果只是用钥匙开门进出这样简单的手法,凶手犯案后倒不如不锁门,这种掩耳盗铃的方式反倒让人觉得是为了嫁祸。”
“你有更好的想法吗?”维迦没好气道。
他莫名的火气正是大部分人的态度体现,当知道有一个杀人凶手就藏匿在他们之中,而他们还无法揪出这个人时,谁都会忧心自身的安危,有些过激的举动也是正常的。
裴迁淡淡指出了嫌疑:“仔细看,房间里没有打斗的痕迹,门锁也没有被撬动的痕迹,这代表凶手不是通过某些方式偷偷摸摸潜进房间,而是光明正大被陈岳邀请进来的,所以凶手一定是他信任的人。”
这样一来,跟他同行的兰翌明和赵溪之就是最先被怀疑的人。
赵溪之早上被人打伤了后脑,一整天都在休息,晚饭也是在房间吃的,尤其傍晚的时候他咿呀喊着伤口疼的厉害,萧始无奈只好给了他几颗止痛药,吃完后他就一觉睡死了,到现在都没醒。
兰翌明辩称:“我一直跟老赵在一起!再说我也没有杀老陈的理由!我还需要他帮我的忙!!”
“可是赵先生服药后一直在昏睡,就算你中途偷溜出去,他也不会立刻发现吧?”
戚孝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你这话难道隐藏的深意是,他帮完你的忙就可以死了吗?”
兰翌明百口莫辩,如今跟他一起来的陈岳已死,赵溪之又昏睡不醒,不能给他做不在场证明,那唯一能帮他说话的就只有林景了。
可受了刺激的林景也服药睡下了,本以为不可能跟命案扯上关系的他倒成了嫌疑最大的人。
为了撇清干系,他不得不甩出一张底牌,支支吾吾道:“其实……这里跟老陈有亲密关系的应该还有一个人。”
维迦咂嘴道:“太难看了吧,这时候还想把嫌疑往外推吗?你猜我们信不信。”
“是真的!”
兰翌明从手机里翻出他和陈岳的聊天记录,将其中一条陈岳发给他的语音外放出来:“老兰啊,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有个老相好给我生了个儿子吗?我刚刚……好像看到他了,但我不太确定,我看到他也往山上的方向去了,说不定我们能碰上他!”
兰翌明解释:“老陈年轻时犯过一次错误,婚外情有过一个私生子,他向相好隐瞒了自己已婚这件事,对方知道真相后跟他一刀两断,带着孩子离开了他,再没有联系过,后来老婆知道这件事也跟他离婚了。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这么多年了,老陈一直想找回这个孩子。”
周悬看了这条语音的发送时间,刚好是在他们抵达鸦落村的前一天傍晚。
兰翌明又道:“那时候孩子还小,可能没什么记忆,现在就算父子相认也不好接受他,老陈一直纠结要不要跟对方说这件事,有可能今晚来见他的就是他的私生子,两人一言不合,对方就把多年来的怨气发泄在他身上,闹出这么一场惨案,这是最合理的猜测吧?”
“所以他的私生子是谁?”戚孝挨个观察着人们的反应,“首先可以排除我,我父母双全,二老都没有重婚和离婚的记录,家庭幸福美满,而且我都快三十了,年龄上不太符合。”
王业捏着耳朵说:“那肯定也不是我,我跟陈岳的年纪差不多,没理由给他做儿子。”
周悬问兰翌明:“陈岳有透露过这个人的身份吗?”
“没有,他还不是很确定,想和对方聊聊,确认一些细节再判断是不是他误会了,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他认错的可能性也很大。”
萧始解开陈岳的衬衫衣扣,露出了他惨不忍睹的身体。
萧始擦擦手上的血,“你们听说过那个新闻吗,有个医学生为了惩罚恋人的背叛行为,把恋人捅了几十刀,最后法医也只是认定为轻伤。这个新闻不知道是真是假,只是做个参考。”
“参考?跟陈岳被杀有什么关系吗?”一向沉默的标本师苏野问。
从到现场之后,他的眼睛就一直贴在陈岳身上,表现出了对尸体的高度兴趣,也算职业病了。
“正常人被捅这么多刀早就因为内脏破裂失血过多休克了,但现场的血迹这么多,证明陈岳在被捅后还坚持了很长一段时间,他身上大部分刀伤都不是致命伤,wa真正要了他命的应该是他心脏上的致命一刀,你看,刀子还插在他胸口,没拔出来呢。”
按照萧始说的这个方向,陈岳最有可能是遭遇了仇杀,若不是有着深仇大恨,恐怕也不会有人痛下杀手,怒捅他几十刀。
到底是谁杀死了陈岳呢?除此之外,他们调查两起伤人案的线索也断链,陷入了一筹莫展的境地。
人们为了到底谁才是传说中的私生子吵得不可开交,年龄上有嫌疑的人称兰翌明很可能是为了祸水东引才抛出这么个烟雾弹,现在所有人都被困在深山里跟外界失去了联系,鬼知道这话是真是假。
另一边暂时没有受到怀疑的人也自危,担心凶手就在他们之中,试图用各种方法揪出这个人。
尤琼插了句话:“那个神婆不是说她知道凶手是谁吗?让她试试吧……”
众人都是一脸难以置信,维迦怼道:“不是吧,你还真信那个装神弄鬼的疯女人?”
“我确实蛮信神鬼的,以前也找过灵媒帮我解决问题,反正在这里没有根据地相互怀疑也找不到凶手,试试又如何?”
戚孝拨弄着他的刘海:“我倒是不反对你们找她问话,但话说在最前,我不相信她。”
詹临耸肩,对神神鬼鬼的事没什么兴趣,“我还是回房吧,保不准凶手就藏在这酒店的哪个角落伺机而动,也不是人多就一定安全。”
听了这话,人们都呆不住了,谁都不想继续跟尸体待在一起,鼻腔里的血腥味急需新鲜空气冲淡,他们要么独自回房,要么去了大厅跟其他人待在一起。
没想到他们在这里住的第二个晚上就违反了酒店的规则,说好晚上10点之后不要到处游荡的,现在都快接近0点了,还是有很多人没回到自己的房间。
苏野突然抛出一句话,把人们吓得不轻:“他们死了,会不会是和没有遵守规则有关?”
王业拧着眉头,“怎么说?”
“酒店老板曾跟我说过,他为这座酒店定下的规矩都与城堡的历史有关,传说城堡的第一位主人,也就是那位出了名的嗜血大公就曾制定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规则,违反规则的人无一例外死在了这里,酒店老板将规则沿用至今,一方面有迷信的原因,担心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另一方面也是想安抚过去几百年间死在城堡里的怨灵们。”
“所以……”维迦听得津津有味,“那两个人的死跟城堡的传说有关吗?”
把现场交给裴迁和萧始,独自下楼来从其他人口中打探消息的周悬反问:“你做过跟城堡有关的直播,把这里的一砖一瓦都介绍过了,居然不知道这里的传说吗?”
维迦的眼睛闪闪发光,“你看过我的直播!”
他难掩欣喜,随后轻咳道:“我的确是做过介绍的直播没错,但那都是收钱办事,有老板让我来这里做节目,台词都是写好的,我就出人表演个节目效果就好了,脚本上没写的东西我也不知道的。”
跟他相反,苏野与酒店老板有私交,多知道些别人没听过的内容也正常。
他说:“艾瑟罗斯城堡的第一任拥有者被尊称为‘吸血鬼大公’,顾名思义,他表现出来的特性很像个吸血鬼,喜欢用酷刑折磨人,嗜好饮食鲜血,平日待在封闭的城堡里,拒不出门见光,一到晚上他又会出现在舞会一类的社交场合,还非常讨厌刺激性的气味和银制品。”
戚孝张口想说什么,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这不就……就是吸血鬼伯爵吗。”
“他在这座城堡里杀害了很多人,传说城堡有一个隐秘的地下室装满了被他吸干血液的尸体,后来在城堡改造时,这个房间的确被发现了,这也是老板找我来帮忙的原因。”
周悬听了这话觉得脑子发麻,“……你们在那里找到了什么?”
他没控制住让自己透出了颤声,引得王业大笑,“侦探先生,你该不会是怕鬼吧?”
周悬一脸憋屈,懒得解释。
“骸骨。”苏野也不避讳,“很多的骸骨,密室被工程师发现并打开的那一瞬间,就像进入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墓穴,很多人死状凄惨,身上还留有刑具的痕迹,在中国的传统观念里,这地方只能用怨气极重,需要镇魂来形容。老板请了大师来做法,却不知道怎么安置那些死去的人,就地安葬不是办法,也很难再把他们送回故乡了,最后……”
周悬龇牙咧嘴:“最后怎么样了?”
“最后还是决定让他们留在这里,我给每具遗骨都做了特殊的处理,现在的地下密室就像个猎奇的遗体博物馆。不过不用担心,一般人找不到那里,反正你们再住上几天就要走了,也不会跟他们打上照面。”
周悬心说这人说话的语气平平淡淡,每个字都不激烈,连在一起就像一部惊悚小说,可怕的很。
“所以,呃……这跟两起命案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只是说到酒店的规则,顺带提了下渊源。”
被当作第一嫌疑人,闷头不吭声的兰翌明在气氛归于沉寂时说道:“你们说,有没有可能……酒店里还有什么我们没察觉到的人在?”
詹临幽幽道:“地下室的那些已经不算‘人’了吧?”
“但在这整片山区,除了我们之外应该还有什么人在的,不是吗?”
周悬明白他想说什么,“你是指……”
“还有一个我们都没见过的护林员,不是吗?”
第030章 30
“还有一个我们都没见过的护林员, 不是吗?他也有可能趁我们不注意偷偷潜进酒店杀死那两个人,打伤老赵和你那位朋友的也可能是他,就算他在行凶时被看到了脸也没人知道他是谁,事后也没人能指的出他的身份吧。”
兰翌明言之凿凿, 好像真的坚信是这么个谁都没见过的人犯案似的。
戚孝“噗”的笑出了声, “你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还真是什么理由都用上了啊, 好吧, 你这个说法听起来还蛮合情合理的,我投你一票吧,你们还有谁赞同他的说法也可以举手表决。”
“哎哎哎。”周悬出言阻止了他们,“你们以为这是在西方国家吗, 还有陪审团制度?举手表决之后呢,是不是还要把他陶片放逐了?”
戚孝咧嘴一笑,“也不是不行,那样的话投票本身就无关案情和真相, 只关乎利益了。”
“说到利益。”
站在一旁沉默良久的经理提醒:“现在可能不是时候,但有件事我还是有必要告诉在座的各位,我们的第二位拍卖师明媛小姐也不幸离世, 如果不能及时选出主持拍卖会的拍卖师, 恐怕拍卖活动就要中止了。”
从楼上下来的裴迁不冷不热地评价了一句:“看来在这里, 拍卖师是个高危职业, 已经有两人死于非命了,应该不会再有第三个人想步上他们的后尘吧。”
“也不好说。”周悬瞄着人们的反应,“有需求就有市场, 只要这里还有人坚持举办拍卖会就会有下一个拍卖师出现。”
在其他人开口前, 他率先将他们的话噎了回去:“话说在前头,我可提醒你们, 做决定之前先考虑好后果,都是成年人了,话应该不用我说的太清楚。”
“找到凶手是警察的责任才对吧。”
维迦一说这话,周悬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差点以为自己的身份被这小子看穿了。
幸好对方还有没说完的后半句话:“这里山高皇帝远,暂时联系不上警察,那就靠你这位大侦探了。”
此时已是深夜,众人再害怕也要休息,到了都扛不住的时间还是各自回房了。
周悬和萧始检查过陈岳的尸体后就将人抬到了地下储物间,到这里仅仅一天的时间就接连死了两人,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情况一定更严峻。
“简直是无人生还啊……”
裴迁忽然在两人身后开口,吓得他们都是一个激灵,周悬的反应最夸张,差点失声叫了出来。
他惊魂未定:“乖乖,别吓我啊,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裴迁侧眼看着他,“你见过那么多尸体还会怕鬼?”
周悬锁上了储物间的门,边走边说:“这是两码事。”
两人刚回房,三只阿拉斯加就亲昵地凑过来,贴着周悬的裤腿蹭来蹭去。
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垂头丧气地捏着耳垂。
每当焦虑的时候他都会下意识做这个动作,现在也不例外。
裴迁走到套房的装饰柜前,打量着架子上摆放的书籍和藏酒。
“我总觉得这房间的布局结构很奇怪,陈岳的房间也是,不如仔细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在周悬被惊慌失措的人们拉着追凶的时候,裴迁是唯一一个没有引起旁人注意,又有时间把整个现场都调查一遍的人。
他泡了杯速溶美式,幽幽看着周悬在房间的架子上翻来翻去,默默哀悼自己逝去的睡意和强行打起的精神。
周悬忍不住向他炫耀年轻的资本:“老了不是?虚了多吃点肾宝补补。”
裴迁一向不把他寻衅滋事的行为挂心,对他的挑衅总是一笑了之,“你还没告诉我今天在圣母庙发现了什么,还有在对明媛死亡现场初步勘查的过程中发现了什么。”
“庙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座很有当地特色的小庙,墙上的壁画都脱落了,有一面墙裂开了大缝,连过冬的小动物都不想住在那儿。奇怪的是庙虽然破旧,那里的壁画色彩却很鲜艳,完全没有褪色的迹象,看着很违和,我和詹临在那里转了好半天,觉得是有什么人在背着村民偷偷对古庙进行修复。”
裴迁思索道:“是很奇怪,通常色彩能保持长时间不变的都是矿物颜料,但就算使用矿物颜料也不至于在风吹日晒下依然保留鲜艳的色彩。关于谁在修复壁画这点,你们有什么头绪吗?”
周悬顿了一下,回头反问他:“为什么问我?一般你好像都是自己先做了推理再问我赞不赞同。”
裴迁在心里暗道这小子还挺敏锐,对此他也不想隐瞒什么,“詹临很喜欢引导别人的思路,他一定对你说过他的猜测,我想听听他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好吧,还真让你猜中了,他的确说过。”
周悬拍拍裤腿上的狗毛,走到桌边拿起了裴迁没喝完的半杯咖啡,仰头一饮而尽。
裴迁欲言又止。
这小子不久之前还在纠结间接接吻的事,怎么这么快就放下心理包袱了?
“他怀疑可能是那名还没有露面的护林员干的,甚至有可能护林员这个身份都是为了方便这个人对古庙进行修复。这一点倒是跟兰翌明晚上的自证恰好重合。”
“那你怎么看待詹临的推理和他这个人?”
周悬摇头,“感觉不太好,我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他在这件事上表现出的主动性让我很反感。他肯定有秘密,在了解之前我还是不妄作评判了。”
“这件事暂且不提,明媛死后你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提到这个,周悬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手里还拿着裴迁的杯子,放在玻璃茶几上往前推了推,“能再来一杯吗?”
裴迁也不吝啬,又帮他泡了一杯。
这次周悬没有牛饮,小口咂着苦涩醇香的滋味:“现场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她摔下来时喷溅的血迹不少,如果伤口是在她坠落前造成的,那凶手在二层平台抛尸时一定也会留下血迹,但实际情况刚好相反,如果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抛尸方法,那么明媛在被抛尸时可能还没死,或是刚咽气不久,由此可以反推行凶的时间可能就在她掉下来前的几分钟内。”
“这也代表凶手杀人后立刻就动手抛尸了,如果不是早有预谋,他在处理现场时一定会留下证据。”
“这个我暂时没想到,如果第一现场在凶手的房间可就难查了,没有搜查令也不能暴露身份的我们又不能大摇大摆进别人的房间调查。”
裴迁侧目看向窗外,室内外温差太大,玻璃上凝结了一层冷雾,映照出他们的倒影只有模糊的轮廓。
“我倒是觉得……”
他话说一半,搞得周悬心里痒痒的,追问道:“嗯?觉得什么?”
“陈岳的死可能有些蹊跷。”裴迁推着眼镜,倚在沙发扶手上思忖,“就算杀死陈岳的人真跟他有深仇大恨,那个极端的杀人手法和满是血迹的现场也太夸张了,想象一下用一把刀从正面把人捅个几十刀,还伤及要害会发生什么?”
周悬都不用多想就能说出正确答案:“凶手身上一定会和现场一样沾满喷溅出来的血迹。可是后来其他人也露面了,他们都穿着晚饭时的衣服,也没见谁身上沾着血,除非凶手提前准备了一模一样的衣服,在杀人后迅速换上才能做的滴水不漏吧。”
“还有一种可能。”裴迁用舌尖轻触唇角,思索道:“藏木于林。”
“嗯?啥意思。”周悬刚问完就惊觉对方这话的深意,倒吸一口凉气:“明媛?你觉得是明媛杀了陈岳,又从二层平台上跳了下去,刚好掩盖了行凶时留在身上的血迹吗?”
“逻辑说不通。”裴迁用手指尖描着真皮沙发套上的纹路,“如果杀死陈岳的是明媛,她又下了寻死的决心,那她可以随意选择自杀的方式和地点,没必要这么痛苦,还把自己惨不忍睹的尸体展现在那么多人面前。”
“或者杀害陈岳的的确是明媛,但她很快又被别人杀了?这就太戏剧性了。”
“我不是专业刑警,比起分析作案手法,我更喜欢推理作案动机。”
“但动机很抽象,而且没有真凭实据,很难定罪。”
“用动机去反推凶手身份和作案手法是一种比较小众的思路,都是大把的理论堆砌,未必没有作用,试试吧。”
裴迁将他从林景口中得知的隐情告诉了周悬,后者听后也是心情复杂,“唉,好好的青梅竹马铁三角,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他既替多年后重逢却物是人非,都回不到从前的三人组感慨,也哀叹明媛在最好的年华如流星般的陨落。
“有一个细节,之前我没有在意。”
裴迁站起身,走到客厅空置面积最大的墙边,伸手触碰着挂在上面的装饰画。
这幅画作绘制了末日降临,上帝拨开云雾俯瞰众生,天使环绕在他身侧吹着号角,而地面上的人们与妖魔无从遁形,为逃避正义审判而四散奔逃的画面。
画作颇有伦勃朗的风格,对光影的塑造十分细致,将天堂与人间割裂,又用一条从天而降的天梯连接了两界,让人无比向往那光明的至高之处,也恐惧着即将沦为尸山血海的炼狱。
由于着重描绘了人间惨状,这幅画大部分都是阴沉的暗色,给人一种压抑感,让人心生敬畏,虔诚地企盼至圣神的垂怜。
周悬调亮灯光,边喝咖啡边望着裴迁那高挑的背影。
“明媛是个画家,她出现在这里一定不是什么巧合,有没有可能……”
“跟酒店老板合作,让对方买下自己的画作,摆在酒店里当装饰吗?”
周悬点头。
“是有这个可能,她还很可能和古庙里被修复过的壁画有关,你有拍下那些壁画吗?”
周悬翻出手机,找到第一张照片递过去,走到那人身边亲自指点:“对,就这张,后面的几张都是,不准往前翻。”
裴迁翻着他的手机,看着那古色古香的中式壁画,像是嗅到了敏感气味的猎犬一样,敏锐地放大了其中一部分。
那部分壁画绘制的正是圣母怀抱幼子登天升仙的场面,与在人间时不同,她摇身一变成了富贵的少妇,穿金戴银,非常华贵。
镀金装饰是人们表达虔敬的常用手法,这倒是不会让裴迁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引起他注意的是圣母头上的饰品。
他圈出那部分细节问周悬:“你的手机拍摄出来有色差吗?壁画本身就是这个颜色吗?”
周悬可以肯定,“就是这个颜色,色差可以忽略不计吧,她头上那个又蓝又绿的颜色很惹眼,我也问过詹临,他说那是用绿松石磨成的颜料画上去的,好像是什么点翠饰品,我也不太懂。”
“我省不是绿松石的产地,而且这种石料很昂贵,村民应该不会把这么珍贵的材料用在荒废破庙的修葺上,如果他们是想借贵重材料向神明表达诚心,应该会搭配其他贵重颜料或装饰品一起使用,不会只使用绿松石。”
周悬一听这话,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难道说,这个是……”
要说有什么东西具有绿松石一样的蓝绿色泽和形态还不稳定的特征,那就只有他们正在追查的——“寒鸦”了。
没想到线索竟然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他还险些漏掉了这一重要的细节。
周悬一刻也等不住,起身就要再去古庙看看情况,被裴迁拦下了。
“你先别激动,这只是一种可能,当然也有可能它只是普通的绿松石颜料,就算它真的是我们正在调查的东西,你深更半夜去调查也找不出什么线索,反而会打草惊蛇。”
周悬觉得这话也有道理,被裴迁按回了沙发。
裴迁这张嘴是不会轻易饶过他的,没等他缓过来就刺道:“也多亏了你的神经大条和迟钝才没让我们的目的暴露,不然詹临的试探可能真的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