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汽车平稳地驶出饭店的地下车库。
墨爵城正襟危坐地坐在后座。
他背脊挺得笔直, 双手虚虚握成拳放在膝盖上。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紧张。
——就算面对家里严格的父母长辈, 都从没有过这样的心情。
归根结底大概是……
墨爵城飞快地舔了舔有点发干的嘴唇。
刚才他还想对人家弟弟做什么，转眼间就被哥哥撞破。
确实会让人紧张。
他想到刚才，忍不住转头瞥了林深一眼。
安全带系在身上的家伙，脑袋仰靠在椅背上，嘴唇微微张开。
胸口有规律地起伏着，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林深睡得很香。
他哥哥开车开得非常稳。
车速不快，就连拐弯也不会完全不会让林深醒来的那种平稳。
墨爵城盯着林深的睡脸看了会儿，浮躁发毛的心情总算稍微平静一些。
他目光转向驾驶座。
林渊专注地看向前方。
大概感受到了墨爵城的目光, 他飞快抬眸，通过后视镜和他对视一眼。
林渊弯了弯唇角：“我弟弟不会喝酒, 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有。”墨爵城连忙说道：“他真不会喝酒, 但酒品还不错。”
林深喝醉了就是更呆一点, 又不会发酒疯, 而且特别听话。
一点麻烦都没有！
林渊又笑笑。
他透过后视镜看看自己睡得香甜的弟弟。
似乎还想说什么。
刚刚还被墨爵城夸过, 睡得安安稳稳的林深突然缓缓睁开眼睛。
“墨爵城。”林深突然喃喃叫了一声。
他的目光看起来没有焦点, 应该还没有完全清醒。
“嗯？”墨爵城凑近一些。
林深说：“欧姆定律里, u代表电压。u=ir。i是电流，r是电阻。伏特、安培……”
他掰着指头算：“还有Ω！”
墨爵城：“……”
“我记得的！”林深用力点点头, 双手握拳, “我全都记得！”
墨爵城：“……”
行行行, 知道你记得了！
你哥哥在前面看着呢。
他在看自己了！
他会不会觉得……
“春潮带雨晚来急, 野渡无人舟自横！”林深突然又开始念：“再前面还有两句：独怜幽草涧边生, 上有黄鹂深树鸣！”
他乖乖地念：“唐，韦应物，滁州西涧。你看我都记得的！”
他转头看向墨爵城，伸手扯着自己身上的安全带：“你再出题！我全都记得！”
林深是真醉了。
所以他突然夸自己：“我超棒！”
墨爵城：“……”
行行行，知道你超棒了！
可是，真的好尴尬！
哥哥大人又在看他了。
他可以解释的，后面这道题真不是他出的！
“嗯……”林深解不开安全带，索性歪着头，认认真真继续思考，“还有题没做完！”
墨爵城一下紧张起来。
林深突然念了一串英文出来。
发音清晰，一字不错，时态完全正确。
正是陶然让他翻译那句话。
墨爵城才刚松了口气。
就听林深字正腔圆地说：“全对！林深，加十分！”
“噗……”坐在前排的林渊笑出了声。
他摇摇头，显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家弟弟这个模样。
“还真是……”他从后视镜看向后排座位，“喝醉了。”
“没有。”林深反驳：“我没有喝醉。”
他偏着头，继续思考：“我记得呢！”
他连忙说：“还有一道题目没写完，马上就是满分了。”
墨爵城：“！！！”
别说！
他扑上去，想要捂住林深的唇。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林深的声音不大，但却很清晰。
在这个狭窄封闭的车厢里，足以让他和林渊听得清清楚楚——
“你的吻技emmm……”林深说：“一般般吧。”
他认真说道：“我没有比较，但是并没有小鹿乱撞！心脏是会跳得快一点，但那是因为你每次都搞突袭，受到惊吓后交感神经活动加强，副交感神经活动减弱，心跳加速是正常生理变化。”
他说：“不是心理变化。”
墨爵城：“！！！”
“噗……”开车的林渊终于控制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
他怕危险，连忙将车停到路边。
墨爵城：“……”
他突然觉得或许林深还是总考倒数第一的那个学渣会更好点。
交感神经什么鬼？！
生理变化又是什么鬼？！
他竟然还是被林深嫌弃吻技差了！
还是当着人家大哥的面！
偏偏那个罪魁祸首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又往椅背上一靠。
继续呼呼大睡起来。
墨爵城面无表情地看着重新睡着的林深。
前排林渊还在笑。
他现在不想亲林深了。
一点都不想！
他想把他关起来，按在餐桌上，然后让他一边背这个见鬼的交感神经，一边做到他哭出来！
“抱、抱歉……”林渊好容易忍住笑，肩膀仍然抖个不停。
“我弟弟他……”他转头看向墨爵城，目光温和地落在林深身上，“很可爱哈。”
墨爵城：“……”
并不！
嫌弃他吻技很差哪里可爱了？！
“我弟弟他……”林渊微笑着说道：“认真又体贴，乖巧聪明，就是偶尔……”
他看着墨爵城，目光真诚：“我会希望他，可以叛逆大胆一些。可以肆无忌惮地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林渊看着墨爵城的眼睛：“就像现在，挺好。”
林渊这不是问题，似乎也不打算让墨爵城回答他。
他重新发动车子，朝着林家平稳驶去。
车里安静了会儿。
“你有考虑过念什么大学吗？”林渊突然问道。
“嗯？”话题跳跃太快，墨爵城有点跟不上思路。
大学……
他有考虑过，要念什么大学吗？
家族早已为他铺好了路。
他的父亲最多也就是允许他在可能的范围内稍稍出格。
再往前，他的想法重要吗？
“嗯哼。”林渊说：“喜欢什么学科？有想过，将来考哪所大学，念什么专业吗？或者……”
他斟酌片刻：“你家里已经为你做好了安排？”
墨爵城没有回答。
“抱歉。”林渊笑笑，“我的问题可能有些越界了。”
“深深似乎很喜欢你们这些朋友，所以我想如果将来能在一所城市念大学。或者，能在同一所大学，他肯定会很开心。”
墨爵城若有所思对上林渊的眼睛。
对方温文尔雅，绅士俊朗。
是他都曾听说过的天才人物。
对林深这个弟弟，也非常关心。
但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墨爵城不动声色地看着林渊，刚才的尴尬渐渐淡了。
可是……
究竟是哪里奇怪呢？
饭店离星尚学院，离林家都不远。
随意聊聊说说的时候，林渊已经将车开进林家别墅。
“你的司机能找到这里吗？”他下了车，看着也跟着下车墨爵城，“或者，要在我家住一晚吗？”
此时夜色早已笼罩整座城市。
林家别墅所在小区虽然亮起路灯，但灯光不甚明亮。
林渊就站在这样的灯光下，和墨爵城隔着一辆车对视着。
他温和地向对方发出邀请。
在林家住一晚？
墨爵城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屈了屈。
就连林深都没这样邀请过他。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
林渊……
或者说林家当真一点都不介意吗？
刚才林深虽然没有直说。
但是吻技什么的。
小鹿乱撞什么的。
偷袭什么的。
以林渊的聪明，不可能听不出他和林深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完全不介意的吗？
还邀请自己住下来。
他这是什么意思？
墨爵城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林渊已经打开后座的车门。
他俯身，先解开林深的安全带。
“深深？”林渊又轻轻拍拍林深的脸，“到家了，回家再睡。”
林深迷迷糊糊地哼哼了两声，总算缓缓睁开眼睛。
车里的光有点暗。
林渊俯身挡在车门前，几乎完全挡住了照入车内的路灯的光。
林深模模糊糊的，只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叫自己回家。
那声音低沉又悦耳，仿佛最撩人心弦的大提琴的声音。
让他觉得温暖又熨帖。
“言朔哥哥。”他喃喃叫了一声，“我这是在哪里……”
“深深？”林渊含笑的声音响起，“还醉着呢？”
“哥？”林深倏然而惊，一下清醒过来。
他猛然睁大眼睛，这下看得分明——
正微笑着看着他的，哪里是言朔？！
明明就是哥哥林渊。
“到家了。”林渊拍拍他的肩。
他站直身体，提着林深的书包让开一步：“下车吧。”
“噢噢。”林深飞快地点头。
他深吸了口气，不敢再多耽误。
刚才他是不是叫了言朔的名字？
林深有点不确定。
他连忙下了车，有点忐忑地站在他哥哥身边。
或者自己并没有叫出声？
还是林渊其实已经听到了，但是并不在意。
也是。
林渊就算听到言朔的名字，大概也不会放在心上。
毕竟他和林深又不是二十四小时待在一起，两人都各自有各自的交际圈。
“深深。”林渊朝他身后扬扬下颌，笑道：“墨爵城同学送你回来的。”
“噢噢……啊？”林深还在琢磨刚才的问题。
他这才回头，看向站在车那边的墨爵城。
睡着前的记忆慢慢回到脑海中。
他们和陶然，还有许晨他们在饭店吃饭，庆祝月考结束。
陶然拿了黑啤过来，说咱们都十八岁了，可以喝酒了。
再然后……
林深晃晃脑袋，自己是喝了多少？
他只接的黑啤的麦香醇厚，很好喝。
然后他好像喝了挺多。
直接就像传说中一样，喝断片了吗？
林深有些懊恼地拍拍脑袋。
他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自己喝醉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出格的行为吧？
“麻烦你送我回来。”林深对墨爵城说：“谢谢。”
“深深。”林渊又叫他，“你的同学应该也喝了酒，车是不能开的。”
他问林深：“你要邀请他留下来玩，然后在我家住一晚上吗？”
“啊？”林深惊呆了，“可以……吗？”
“当然可以。”林渊点点头，笑容温和，“你还从来没带同学回家玩过。如果是你的好朋友，自然是可以的。”
他拍拍临深的肩膀：“这里，也是你的家啊。”
林深呆了会儿。
他忍不住转头看向墨爵城。
对方站在车的那边，夜色中。
少年俊美的脸上罩着一层路灯的光，看起来有些遥远高冷。
“这……”林深还真的从没邀请过朋友或是同学去自己家里玩。
更别说住下来了。
但是现在邀请墨爵城真的好吗？
他们之间的问题都还没搞清楚。
但是哥哥都这样说了，还是当着墨爵城的面。
如果他让他走的话，中二校草会不会又想偏啊？
林深看看林渊，又转头看看墨爵城。
犹豫不决。
林渊显然误会了。
他拍拍林深的肩膀：“你们聊吧。”
他说完就先提着林深的书包朝别墅走去。
进了别墅大门后，还体贴地关上了门，当真完全把空间留给了林深。
“墨、墨爵城。”
别墅外，只剩下林深和墨爵城。
“你要留下来……”
林深话还没说完，突然被墨爵城一把握住了手腕。
对方手上用力，在他挣开之前，已经飞快地将他压在了车上。
林深只觉得背上一痛，整个人就被墨爵城抵住了。
他喘了口气，睁大眼睛看着墨爵城。
对方左手抬起，按在林深的胸膛正中。
“哼！”墨爵城说：“我又在偷袭你。”
他的眼睛看着林深的眼睛：“现在是不是交感神经什么的又开始工作了？所以你的心跳又变快了？”
他凶巴巴地问道。
林深：“？？？”
他茫然地低头，看着墨爵城按在自己胸口修长手指。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这么凶狠，可是……
林深喉结上下滚动，哑声说：“你手指现在放的位置是……胃。那里是感受不到心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