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婉妆哀叹一声,这下不仅仅她白忙活一下午,还打草惊蛇了。
碧玉肯定知道了她的目的,谨慎的不再露面,这会她还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等着时机到来,好向张德妃或华英告密去。
棘手程度一下上升,这事除了如曼估计没人能替段婉妆办好,不知不觉中如曼的压力又多了一分。
唉声叹气之时,她倏然想起被她赶走的赫女官,机敏聪颖的赫女官一向了解她的心思,只要自己使个眼色,赫女官便能把所有事情处理妥当,根本不用她操心的。
自那时把话说开之后,段婉妆与她已是好几个月没见过面了,也不知她过的如何,是否回到了嵇玄的身边。
段婉妆越想脸色越沉重,心中的苦涩蔓延,她甩甩头索性干脆不再去想,派了几个可信任的宫婢在缀霞宫四周看守着,吩咐她们若是看到了碧玉的踪影便马上将她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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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月客栈外,树叶在风的拂动中发出令人感觉清爽的簌簌声,正午的骄阳打在街边商贩的身上,照出他们黝黑健康的肌肤。
门前一棵枝叶繁茂的高耸槐树上,落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她穿着一身黢黑的劲装,长发高高的束在脑后,显得干练精明,脸上带着的一张木质面具遮挡了她的容貌,躯体隐藏在一片茂盛的树叶中,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眸盯着客栈来来往往的人群。
爽朗的笑声从地面上传来,几个看似商人摸样的中年男子带着镶嵌珠宝的小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如曼被晃了眼,双目微眯。
男子们三三两两的相邀在门前,肥腻的手指带着翡翠扳指,搂着几个曼妙身材的女子,一群人含笑而谈的说着话,走进了客栈。
在寻常人看上去,他们不过是一群准备进客栈里用午膳的普通商户,搂抱着娇女的举动顶多让他们看上去有些下流无耻的模样,不足以引起他人在意。
只不过这些个人,如曼可全都认得。
他们原是跟在嵇玄亲信部下手里做事的,负责给嵇玄提供朝堂情报。
这些人多是大原七品以下的芝麻小官,身份不会过分引人注意,又能通过油嘴滑舌的本事从高官口中窃取到朝中重要的情报。
他们平日就伪装成商人的摸样,每三日便在在私下悄悄汇聚集合情报。
自裴储反叛后,他开出了很大的奖励和封赏向嵇玄的原部下抛橄榄枝,负责这块工作的线人都是小官,一些个贪婪如豺狼的便都投奔了他,如今算是裴储的人。
一段时间的观察下来,如曼发现落月客栈的店小二行踪反常。
方才还在招呼客人的小二转眼间突然从客栈内消失了,也未见他从正门走出,如此一来,如曼更确定了她心中的想法。
路边一辆马车经过,发出车轮撞地的声响,在喧闹的商街奔驰而过。马蹄之下,空中扬起一阵尘土,周围的商贩见怪不怪的,顶着一头烈阳继续吆喝着。
一阵徐风吹过,沙砾迷了行人的眼,树叶随风沙沙作响,商街依旧是方才的摸样,而枝桠上的那个小黑身影,瞬间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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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皇宫,如曼从屋檐上翻入殿内,脚步轻盈落地如水面上因风而起的涟漪波动,轻巧微小得让人不易察觉。
她摘下了脸上那张看上去有些诡异的木质面具,依附在段婉妆的耳旁,细声细语道:“娘娘,确认了据点是真实的。”
段婉妆颔首,眼中华彩深敛,浓密纤长的羽睫似一把小扇子,在她眼下投出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右手握着的的白玉杆毛笔轻敲手心,她低声道:“我会另外让人通知他,你去找璇珠,让她把碧玉的容貌说给你听。这几日在宫中你多走几圈,特别注意那些鬼鬼祟祟的,见到碧玉就悄悄解决了。”
如曼得令,身形如鬼魅般眨眼间离开的她的身旁。
本来传话之事应该由如曼去做的,不过比起向嵇玄传递消息,碧玉逃跑一事更叫段婉妆头疼,除了身手矫健的如曼,她估摸也没人能在短时间内解决这个隐患,只好临时让如曼前去。
既然已经确认了地点,段婉妆从抽屉中抽出一张信纸,当下振笔疾书写了一封密信,用蜡封口。
她手中动作不曾停下,高声朝外喊道:“慕儿——”
周女管听到她的呼唤,从殿外推门走进,立在段婉妆身侧。
周女官半个时辰前便已从宫外回来,在京城查了半日苏韶贞的身份,她一无所获,关于苏韶贞的所有事迹皆还是如先前宫中纪录的一般。
苏韶贞的父亲是为国捐躯的忠臣苏盟,母亲是京城小户商户人家的小姐。手足皆无,是烈士的遗孤,母亲在一年前也因病去世了,苏家家产目前全在苏韶贞的手中掌管着,身世清白干净,没能查到任何不同寻常之处。
段婉妆沉眸。
苏家查不到别的东西,那多半能宫中有所收获。
皇宫在外界看来是森严无比,不容作奸犯科的地方,但她们妃嫔长期生活在后宫里,十分清楚如何能躲过他人之眼,做些不可告人之事。
段婉妆调转探查的方向,将周女官从这事中剔出来,换了一批曾她在宫里特意栽培过的宫婢,专门调查苏韶贞这两年来接触过的人和物。
将蜡油滴在信封的封口处,段婉妆吹了吹蜡迹,谨慎的把信封交给周女官,口吻严峻:“你把这封信送到普云寺,亲自交给寂觉方丈,切记不能过他人之手。”
自裴储反叛之后,他们内部关系混乱,嵇玄身边的人都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迷雾,阵营不明,是敌是友一时间还无法完全辨清,因而不能排除有内鬼的存在。
段婉妆不能冒这个风险,若是让裴储的人先一步得知,那这得来不易的据点必然报废。
周女官慎重地接过信封,小心翼翼的将它收进自己的怀中,放置稳妥,眉头轻皱发问:“娘娘,若是方丈不在,那……”
段婉妆想都没想果断道:“那你便直接回来,不能把这封信交给别人。”
周女官点点头,这会正好申时刚过,逢上晚霞时候,她只要快马加鞭到普云寺送完密信之后,还能赶在宫门关闭前赶回宫中。
她正要走出大殿,沉默着的段婉妆倏然开口拦下了她,柔声细语的中有些惆怅:“如果见到静儿,就让她回来吧。”
段婉妆身边实在缺人,这么长时间过去,她早已不再计较赫女官先前对她有所隐瞒一事,何况赫女官对她并无二心,无论何事都是尽心尽力、忠心耿耿,从来没有背叛过她。
周女官笑着应是,而后转身离去。
她与赫女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十分要好,在得知赫女官离开时,她还一度认为自己一人没办法照顾好段婉妆。
周女官并不知道赫女官是被赶走的,一直认为她只是在段婉妆的吩咐之下去普云寺办事情,也未曾怀疑过为何这么久都不曾归来。
晚霞斑斓,碧蓝的天已是一片橘红的瑰丽摸样,壮观秾丽,洁白的云带着火的颜色,好不艳丽。树木枝桠下一片光影斑驳,仿佛满地琉璃瓦片,晃了过路人的眼。
周女官拿着段婉妆的宫牌悄声快步到北门,翻身跃上一匹鬃毛油亮的枣红骏马,迎着一片火红夕阳朝普云寺疾驰而去。
到了夜里,洗漱完后的段婉妆躺在床上,脑中思绪万千。
一桩桩事情好似走马观花搅乱她平稳的心,使她难以入睡。
夏夜闷热难耐,尽管有冰水放在床边也叫段婉妆心烦意躁,她穿的凉快,只着一件牡丹纹绣的绛红抹胸,冰蚕丝的中裤触感丝柔,贴着她光滑的大腿,她焦虑的翻了个身。
清冽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床榻上,给她柔媚的侧颜渡上一层朦胧的银边,如同月下精灵。
天生眼角微弯的一双桃花眼眸缓慢地呼扇着,似有百般心事,她漆黑晶莹的瞳仁如同一眼悠悠古井,平静无波,倒映出夜空中的那轮皎月。
外头传来三声锣鼓的报时,回荡在寂静无声的深夜里。
段婉妆毫无睡意。
一声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段婉妆的思绪。
她猛然从榻上坐起,拉过一旁架子上的墨黑金丝长褙子披在身上,警惕开口,话语威严:“谁!?”
平日这个时辰段婉妆早已熟睡,慈宁宫的宫婢没有人这么大胆,敢在三更天时敲响她的房门,扰乱她的清梦。
门外是周女官着急的声音,短而急:“娘娘,陛下那里急着喊你过去。”
段婉妆眼神一凛,快速的换上了墨黑色绣海棠长裙,拿过桌上的梨木茶花发簪随意盘了个低髻,匆匆开门:“怎么回事?”
周女官衣衫凌乱,头发在尾部绑了个发带,头顶上的碎发乱七八糟的翘着,显然也是一副刚从床榻上被人撬起来的摸样。
她脸色紧张:“奴婢不知,是陛下身旁的小术子让奴婢赶紧喊了您过去,奴婢不敢擅作主张,才打扰娘娘休息。”
段婉妆眉头紧蹙,这大半夜的,华英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