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觉冷漠开口,他高大的身形将娇小的段婉妆完全遮挡在身后,看向裴储的双眼里充斥着警告之意,似寒风袭来。
段婉妆攥着他衣裳的一角,捂着嘴咳了两声,紫红的脸才有所缓和。
气氛陷入僵局之中,裴储伸着的手迟迟没有动作。
他越过寂觉看向段婉妆的眼中有着犹豫和不甘,最终不情不愿的朝后退了一步,单膝下跪在寂觉的面前,语气低沉:“裴储不敢。”
寂觉望向他的神色毫无波动,声音却有令段婉妆也心中一颤的威严:“退下。”
裴储眼里的不堪落入二人的眼中,他低声吹了声口哨,隐藏在黑暗中的几个黑衣人便立即现了身,和他一同消失在夜色中。
殿内仅剩下他们二人,静得连呼吸声都格外的清晰,没有人打破这一片寂静。
段婉妆低垂着头沉默不语,寂觉此时的现身已经向她说明了一切,也印证了她这几日惴惴不安的猜测。
寂觉看了看她,终是什么话也没说,扶她到床榻上坐下,就要离去。
段婉妆蓦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袖摆,眼神依旧只看着金砖地面,像是有些迷惘的开口,声音温温的:“你姓嵇,名什么?”
前朝皇室嵇氏,在大原是没有的。
寂觉回过身来,看着一脸茫然而痛苦的段婉妆,终究是有些不忍。
他蹲下身子在她的面前,慎重的拉住了她绵软无力的双手,那明镜般的双眸印着此时有些狼狈的她:“玄,嵇玄,我以性命担保,会护你周全。”
他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将一切本该埋藏在尘世中的秘密,告诉了面前这看似柔弱的女子,或许不知在何处何时,他原本那沉寂的心,已经微微动摇了。
自从段婉妆带上那个血玉镯,而后再带上他的簪子,她便注定和这场无休止的纷争脱离不开。
段婉妆的脑海里回荡着他的名字。嵇玄,玄机,他的到来本就是一场无法预测的玄机,是大商的玄机,也是她的玄机。
她的脑袋是糊的,始终没有勇气抬头看面前的人,混沌中她挣扎着喃喃问道:“你坦言告诉我,不怕我告诉皇上?”
他是雏鹰,还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只要段婉妆的一句话,就会被无情扼杀,可他却因为她的这句话笑了,握着她的手又多了几分力道:“你在帮我,我知道的。”
段婉妆轻声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下意识偏袒他,庇护他,但她也知道,这些都是错的。
“嵇…玄?”她轻轻开口,嘴里像咬着一团棉花,柔软轻声的唤出了他的名字,仿佛只要用力一点,面前这人就会随着清风消失。
嵇玄只是淡淡的笑,眼里不再只是清明,而有了一些温暖的温度,和不可言说的坚定。
今夜也好在是他的到来,段婉妆才能脱身,若不然无论是等禁军进宫营救,还是裴储发动隐匿着的暗卫,对她来说都没有好结果。
“你怎么会在这里?”段婉妆道。
普云寺里这里很远,若说裴储是为了名单而缠着她,想尽法子闯进了她的寝宫里,那他又为何会这么及时的出现,他也想要名单吗?
段婉妆眼神闪动,嵇玄明了她心中的不安,如实的把原因告诉她:“有人和我说裴储不安分,我才跟来看看。”
不安分……
如果她从段府低下挖出来的那本奇怪的笔记,可以为裴储提供反叛的能力,那确实能说明了他别有用心,更说明了它对他们的重要性。
和嵇玄相处的那几日,他从来没和自己说起名单的事情。
是他不知道,还是不在意,这份名单对他来说重要吗,那自己是否要交给他,交给他后,大原的百姓怎么办,大原的皇朝怎么办,臣子们怎么办?
无数的问题在段婉妆的脑海里炸开,她一遍又一遍的反问自己,都得不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段婉妆的为难和苦楚全都写在了脸上,嵇玄站起身看了一眼窗外。
夜晚的皇宫总是很安静,偶尔能看见远处有几个点了灯的小身影走过,他道:“裴储安插在宫里的人我带走了,我留个人给你,有事让她来找我。”
一声口哨而下,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屋檐上跳了下来,她跪在嵇玄的面前,声音脆脆的:“主子。”
百般挣扎的思考被打断,段婉妆抬头看了她一眼,是个十五六的小姑娘。
明明长得圆润可爱,却已经没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一张稚嫩的脸比她看上去还要老成,表情严肃。
“这是如曼,她会保护你的安全。”嵇玄朝她招了招手,她便乖巧的走到段婉妆的面前,朝段婉妆行礼。
段婉妆看了看如曼毫无表情的脸,回头时却与嵇玄的眼神相撞,那有些炙热的碰撞令她快速的撇开了眼神,讪讪的盯着床幔:“不用了,我在宫里很安全。”
嵇玄没有说什么,但也没有让如曼离开,只是挥了挥手,她便隐藏在暗处。
虽然年幼,也能看出如曼的武功还不错,莫不然也不会让她留在段婉妆的身边。
嵇玄的手还拉着她的,随着他的起身,段婉妆雪白的藕臂从袖中滑落出来,手腕上那抹醒目的血红也落进他的眼里。
他伸手将段婉妆戴着的血玉手镯摘了下来,镯子是康氏送给她的,但严格意义上来说,它是裴储与段姑姑之间的盟约之物,他总觉得有些碍眼。
嵇玄将镯子放在段婉妆的面前,抚了抚上面的金丝线字:“你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吗?”
段婉妆摇摇头,她能看出来是一种字体,可她从来没见过这个字,自然是不清楚写的是什么东西。
“这是大商的宫廷用字,只有皇室才看得懂。”嵇玄对他的身份可以说是毫不避嫌了,这让段婉妆心里又暖又乱,还有些不知所措。
她胡乱的点点头,也不想知道这上面的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整个人是混沌的。
嵇玄弯下腰靠在她的耳朵旁,说出的话如同柔软的鹅毛吹进的她耳朵里,挠得她心里痒:“此生与你长相厮守。”
段婉妆的脸不合时宜的染红了,他明明只是将血玉镯上刻着的字翻译给她知道,却让她的心跳倏然漏了一拍。
心中好似小鹿乱撞,她将这份旖旎压下,眉宇轻轻的蹙起,当下可是有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裴储把她认作是曾姬,镯子上的誓言便是他对曾姬说过的话,那她顶上了曾姬的身份,岂不是要被裴储纠缠一辈子?
想到这段婉妆就不禁打了个寒颤,裴储那几近变.态的行为实在令她胆寒。
嵇玄将镯子收到了自己的袖子里,复而塞了一个不大的木牌到她手中,声音低沉而醇厚:“镯子我带走了,这个给你。”
一根仅有五公分长的木牌,夹在在她和嵇玄相握着的手中,温润的触感如同一块上好的成玉,雕刻的精细纹路印在她细腻的手心里,有种酥麻的感觉。
他没有解释这是做什么用的,只是让段婉妆将它收好。
段婉妆便看着他,薄唇微张,眼里的朦胧让她此时看上去更加娇媚,漆黑的瞳仁倒映着的是嵇玄坚毅俊朗的面容,深深的印在她的心里。
张开的嘴还没曾说什么,被打晕在地的周女官发出一声呢喃。
二人侧目看去,眼看她就要转醒,嵇玄看了一眼段婉妆,足尖一点便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手中的木牌还留有他掌心的温度,段婉妆紧紧的将它握在手中,小心翼翼的放进了怀里。
如曼不知藏在何处,段婉妆起身快步走到周女官的面前,将她从地上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身上,轻轻拍着她的脸颊。
周女官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还有些傻气的发问:“娘娘,咱这是在哪呢?”
段婉妆好气又好笑的捏了捏她的鼻子,这丫头怎么这么迟钝:“在宫里,你被人打晕了,有没有哪里疼?”
周女官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挠了挠头,确认自己什么事也没有之后,咧嘴笑了笑:“没有。”
被她的笑意感染,段婉妆也微微弯了弯唇角。
周女官很乖巧,在段婉妆向她说明前,她什么也不问,看了看昏倒在地的宫女们,她上前一个个叫醒,其中还有瘫在桌前的赫女官。
赫女官被她推醒,先是茫然的眨了眨眼,随后便像是见了什么可怖的东西般,飞扑到段婉妆的身前,抓住了她的袖摆:“娘娘快跑,裴储他……”
不过瞬间,她回过神来,才明白自己说错话了,又急忙捂着嘴。
可她的一席话已经印在了段婉妆的心里,段婉妆眼中的惊鄂之色也全然入了她的眼里。
段婉妆不敢相信的看着赫女官,向后退了两步。她应是不认得裴储的,此时却如此明确的喊出他的名字,这说明了什么?
看到段婉妆的错愕,赫女官垂下眼帘,捏着衣袖眼神有些闪躲,她清楚的听见了她们之间信任的破碎声,便知道自己说出去的话是收不回来的。
她面色难堪,头一回说话支支吾吾的,想要把话给圆过去。
段婉妆虽然面色不好看,还是没有为难她,赫女官能将她的安全放在第一位,被打晕了也还惦念着要她赶紧跑,她的心里还是温暖的。
只不过赫女官有秘密瞒着她,还是了不得的秘密,令她有些酸楚,也有点不可思议,明明是从小就跟在她身边一起长大的丫头,她却没有发现。
段婉妆微微叹气,朝她摆了摆手:“你先退下吧,想好了再来找我,直接走也行。”
赫女官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张了张嘴,有些哽咽,可什么也说不出来,看着段婉妆疲惫不堪的神情,只能伏了伏身子,迈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慈宁宫。
周女官在一旁看的有点懵,又不敢去拉赫女官,她谨慎小心的开口:“娘娘,裴储是?”
段婉妆没有回答她,独自一人走到床榻前,闷声倒下。她拿过绣花枕盖在头上,仿佛这样便能缓解她满脑子的混乱一般,一声不吭的躺着。
周女官不敢上前打扰,只能将殿内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了,悄悄带着其它的宫人退出了大殿。
从赫女官的行为来看,她和裴储并不是一伙的,她的身世段婉妆是知道的,没想到在段丞相的眼皮子底下,她居然做了这般大胆的事情。
段婉妆长叹一口气,这几日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她本就不怎么爱转动的脑子彻底的罢工了,她翻身缩成一团,胸前一块坚硬的东西磕到了她。
她闷闷的将怀中的东西掏出,小小的一块红木雕花木牌,精巧而细腻,安安静静的躺在她的手心里,上面刻着的依旧是她看不懂的文字,还带着一点那个人身上的味道。
段婉妆把木牌往枕头底下一塞,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想今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