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事, 附近许多市民都视那群职高生为洪水猛兽,荣昌职高风评受害, 陷入舆论危机。
听说这件事被当地新闻报道以后,短短一天之内,荣昌职高的校长就被换掉了。
教育局派了领导来下面视察,最近是风声关头, 一中校门口再也没了对街学生的身影。
一中多雇了两名保安, 也不再轻易准许任何校外人员进入学校, 并严肃告诫本校学生尽量不要轻易接近荣昌的学生。
程小婉平日再难到一中找宁秋和宋家辉,连李安阳这样比狗皮膏药还黏的家伙也没法再黏着贺思盈。
因为住院治疗, 怀舟错过了这学期的期末考试。
宁秋连续一段时间的情绪都不太稳定,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阮果握住她的手安慰道“等考试结束, 我们一起去医院看怀舟。”
孟梦恶意围堵宁秋,意图对她泼硫酸毁容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学校。
担心她受到惊吓留下心理阴影, 所以人都格外注意她的情绪, 校方也高度重视这件事, 给她做了心理疏导。
这些日子宁秋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笑容,许清澜和宋家辉几人也在尽可能地转移她的注意力,逗她开心。
宁秋打起精神,勉强冲他们笑了笑, 却没有心情说话。
每晚躺在床上,怀舟被烧伤的肩膀就总会闯入她的脑海中。
那狰狞的伤口让她无法入睡, 恨不得整日整夜都守在对方身边。
她已经知道这起事件中有宋城的影子, 怀家的气氛也一定陷入了冰点中。
此刻, 怀舟一定很需要她。
放暑假的第一天,阮果等人买了些新鲜的水果,陪着宁秋去医院看望怀舟。
医生说他的身体素质比一般人好,恢复能力也强。
做过两次小手术后,他肩膀上的伤口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狰狞可怕。
只是亲眼目睹后的阮果仍是吓得不轻。
“幸亏只是伤了肩膀。”
如果被泼到脸上,实在太可怕了。
阮果看着低头削水果的宁秋,心底不由涌上针对孟梦的愤怒。
要是没有怀舟,她这一辈子都要被毁了。
“舟哥真男人。”宁秋没看错人。
宋家辉拍了拍他没受伤的手臂,打心底的佩服他。
“什么时候才能出院”
“再过个两三天吧。”
本来是要住半个月的,但他恢复的好,过两天就能提前出院了。
怀舟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之色,现在住院这几日都没休息好。
一方面是伤口又痛又痒,令人难以入睡,另一方面是总有人来打搅。
除了闻讯前来的亲戚朋友,以及上药消毒的医生护士以外,孟梦的父母也前来打扰过好几次。
对方已经被强制退学,还要承担医疗赔偿费用。
孟梦家境富裕,赔钱倒不是困难,头疼的是即将面临牢狱之灾。
为了这件事,对方的父母已经前来求过好几次了,逼的他直接转了医院。
许清澜等人看出他精神不佳,陪伴了一会儿后便也没有继续打搅怀舟休息。
阮果等人走后,只剩宁秋还留在病房里。
病房的环境很好,十分安静,除了值班护士时不时会来看一眼,没什么人打扰。
“饿不饿,喝点粥好不好”
怀舟轻应了一声,宁秋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缓缓坐起来。
桌子上的保温瓶里有清淡的菜粥,是陶琳做的,怀舟受了伤,不能吃发物。
他因保护宁秋而受了伤,陶琳每天早上都要先到医院来送粥,已经送了快两个星期。
有时候陶琳走不开,前来送粥的是宁致远。
他仍旧如往常那般沉默,只是对怀舟的态度明显转变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用包含警惕和怀疑的眼神看他。
宁秋今天来陪他,怀舟的心情和胃口都很好。
一勺一勺亲自喂完他后,宁秋给他倒了一杯水,眼神关怀,“趴着睡一会儿”
“不想睡,你陪我说会儿话好不好”
怀舟趴在枕头上冲她笑,一只手紧紧握着宁秋的手,眼神不曾从她脸上挪开半分。
他眼里布着淡淡的血丝,让宁秋心疼。
“是不是伤口很痒,所以睡不好”
怀舟摇头,伤口的痒和痛他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这些天都在和宋城母子交锋让他费神。
宋城的所作所为曝光后,爷爷和奶奶愤怒不已,家里已经是硝烟弥漫。
舅舅卓铭无论如何都不肯善罢甘休,动用关系网四处搜集他的罪证。
宋城自以为只要将一切责任推到孟梦身上就万事大吉,但还是低估了卓铭的能力和怒火。
查遍了整个c市最近硫酸化学物品售卖记录,终于顺藤摸瓜找出了一名化工厂工人。
对方承认通过自身渠道违规私售硫酸给宋城,并出示几条通话记录和短信作为交易的证据。
针对宋城的这场官司必打无疑,如果他是其他没钱没势的普通人,兴许就要让宋城逍遥法外。
可惜这次,不但怀爷爷不站在对方那边,他的舅舅卓铭也不愿意私下和解。
怀瑞在想护着他,无异于做梦。
孟梦是未成年人,可能会被先执以缓刑再入狱,律师给出的回复是将会被判三年以上十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他不可能轻易放过对方,哪怕坐十年牢他都觉得不够。
至于宋城,他年初就已经满十八岁了。
作为协助孟梦犯罪的教唆犯,按照法律规定,他要承担和孟梦同样的罪行。
并且因为教唆未成年人犯罪,他会被加重处罚,量刑比孟梦只多不少。
“那对母子最近整天都在爷爷面前卖惨装可怜呢,可惜爷爷不是傻子,不是他们想糊弄就能糊弄过去的。”
“不过,我倒是想看看怀瑞这次会怎么做。”
怀舟轻嘲着低笑一声,眼神比寒潭水更冷彻三分。
宁秋陪着他说了半个说小时的话,怀舟终于抵不过袭来的疲倦与困意,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呼吸均匀,即便睡着了也依旧紧紧握着宁秋的手。
宁秋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陪着他,时而轻轻替他将长长的额前碎发轻轻拨开。
有她的气息环绕在身边,怀舟难得安心舒适地酣睡过去。
怀爷爷赶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老爷子的精神看上去也不如前段时间好,想来是被家中之事所累,身心疲惫。
见两个孩子感情要好,他心底颇感安慰,神色放松些许。
他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压低声音同宁秋说话,尽量不吵醒怀舟。
“前段时间,但凡这屋子里随便有人动几下,他立马就醒了,一点睡不安稳。”
今天有宁秋陪着,却是有人说话也闹不醒怀舟了。
怀爷爷笑了一声,“你在这儿待了有一个下午了吧,早些回去休息要紧,这儿有我呢。”
宁秋冲他安静地笑了笑,“您别担心,我不饿,我再陪陪他。”
“倒是您精神头不大好,要多注意休息。”
怀爷爷点点头,看着宁秋心中唏嘘。
幸亏这孩子没有出事,如果真的让宋城间接毁了一辈子,他无论如何都交代不了。
温馨而安静的时光未能持续多久,便被不速之客打破了。
病房们被打开,走进来陌生的一男一女,宁秋从未见过。
女人的妆容很精致,眼角尽管眼角有藏不住的皱纹,依旧风情妩媚,只是看起来神色有些憔悴。
另一个中年男人穿着西装黑衬衫,面容轮廓有几分说不出的熟悉。
宁秋打量了他几眼,便大致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怀瑞与宋雅珍见到她,皆是微微一愣。
怀瑞神色微动,率先开口道“你就是那个叫宁秋的小姑娘吧”
对方一开口,宁秋感觉抓住自己的手忽然一紧,怀舟便醒来睁开了眼睛。
宁秋还未说话,怀爷爷就先沉下了脸,皱眉斥道“怎么还找到这儿来了,你们来干什么”
怀舟转去了哪个医院,他专门瞒了怀瑞和这女人,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怀舟猛然坐起身,冷如寒霜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他。
“滚出去”
怀瑞脸色微僵,宋雅珍率先扑到了床边,像是找到了救星般亮起双眼,紧紧地抓住了宁秋的手。
她冲宁秋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哀声乞求道“小姑娘,你就是宁秋对吧”
“对你动手的是孟梦,不是宋城,你劝劝怀舟和爷爷,让他们不要起诉好不好”
怀舟铁了心不肯放过宋城,宋雅珍知道,唯一的转机只有眼前这个小姑娘。
怀舟脸色微变,不顾牵动伤口,一把狠狠将宋雅珍甩开。
“滚开,别碰她”
宋雅珍微白着脸色抖了抖,继续急切地道“求求你原谅他好不好”
“他怎么说也是怀舟的弟弟,有什么事私下解决,何必闹到法庭上呢”
宁秋冷着神色别开脸,不为所动。
宋雅珍咬唇,继续望向怀爷爷哀声道“爸,看在小城也是您孙子的份上,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好不好我保证小城以后绝对不会跟怀舟争一点东西”
“您也知道小城以前被打了那么多次,心里难免对怀舟有怨言,才会做错事”
“他真的已经知道错了”
闻言,怀爷爷忍不住怒道“他要是恨怀舟,为什么反而对宁秋下毒手”
其中的恶毒心思不言而喻,宋城分明是连根都已经腐烂了。
他冷笑起来,“他既然已经知道错了,又为什么不敢出现在这里”
宋雅珍哑口无言,只能破罐子破摔地哭闹起来。
“您不能只看他做了什么,也要看怀舟以前做了什么啊”
她不死心地求宁秋,“当初小城多少次被打进医院,他什么都没计较,这次怀舟伤的也不算严重,就算作扯平了不好吗”
“何况,你也没受伤是不是”
宁秋听她这番狡辩争执的话,心头的怒火烧的越发旺盛。
“你居然有脸说出这种话。”
就因为她没事,就因为怀舟没有受重伤,所以宋城理所当然可以被原谅
宁秋摇头,隐含怒火的眼神直直望着宋雅珍。
“我不会原谅他的,所有人都不可能会原谅他的,他没有资格被原谅。”
宋雅珍忍不住愤怒地哭叫起来,“你小小年纪,怎么心胸那么狭窄呢”
她心胸狭窄
怀舟额角青筋微动,再忍无可忍,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朝她狠狠砸去。
“滚你给我滚”
“想让老子放过他,做梦”
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怀瑞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他似是不敢看怀舟,只是眼神恳求地望着怀爷爷。
“爸,宋城的事我也很失望,但他毕竟是我儿子。”
“您应该清楚十年对于一个人意味着什么,如果他真的进去了,这辈子也就毁的差不多了。”
“当然,我也不会包庇他什么。”
“我向您发誓,我不会再给他任何东西,将来卓瑞集团的所有一切都不会让他染指。”
“作为补偿,原本他那份东西,我会全都给怀舟。”
怀瑞希望以此作为交换条件,打消对方的上诉念头,这也是他今天前来的目的。
宁秋不敢相信,这会是一个父亲所说出来的话。
她感到心中一片寒凉,一颗心为怀舟而疼痛。
宁秋看向怀舟,果然见他轻轻颤抖起身躯来,忍不住握紧他的手。
怀舟面无表情地看着怀瑞,却像溺水之人找到浮木那样紧握住宁秋,力道之大捏的她骨头都发痛。
病房里寂静的诡异,他看着怀瑞,冷不丁笑起来。
那笑里有着绝望,眼神中最后一丝光亮也寂淡下来。
“他毕竟是你儿子”
“爸,难道我就不是你儿子了吗”
“是不是只有我半死不活的躺在这里,你才会多看我两眼”
从小到大,怀瑞就很少陪伴在他和母亲身边,不常回家。
偶尔在家时,却总训斥他性格乖张,难以教养,被宠的无法无天。
可他只是想多引起对方的注意力,所以才天天调皮捣蛋,故意和其他孩子打架。
他从来没有怪过父亲的冷淡,只以为是对方忙于事业。
直到后来才知道,怀瑞在外面有另一个家庭。
另一个家庭里,除了那个女人,还有个只比他小不到两岁的小男孩。
对方乖巧听话,懂得讨好人,与他完全不同。
而怀瑞没有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也就罢了,还间接让他失去了母亲。
怀瑞的眼神抖动了一下,身躯肉眼可见地僵硬住。
怀舟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喊过他了。
怀舟只觉得可笑,时至今日,他竟然还对这个人抱有一丝幻想和期待。
他曾经想过,怀瑞知道这件事后会是什么表情和反应。
如果怀瑞不包庇宋城,不来这里向他求情,哪怕只是沉默也好,他或许会对宋城略抬一手,默许他减刑个两三年提早出狱。
可惜残酷的现实总让他大失所望。
怀瑞从来只知道他打了宋城,却不明白宋城为什么挨打。
现在知道宋城伤了他,却揣着明白装糊涂。
怀瑞顶不住病房里压抑的气氛,神情复杂地道“我不是不想来看你,上周我在外地出差,你知道你的事立刻就赶回来了。”
“是你爷爷奶奶不肯告诉我,你到底转去了哪个医院。”
怀舟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中却多了讥讽。
“你要是想知道,谁能瞒得住你”
“只怕是为了那畜生的事忙前忙后,才没空在意我吧。”
“现在为了给他求情,这不是出现在我面前了么”
一切都是借口罢了。
怀瑞沉默不语,闪烁的眼神复杂中掺着几丝逃避和愧疚。
怀舟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是在笑着,可宁秋却分明看见他红了双眼,渗出几丝泪意。
她心痛的几乎无法呼吸。
怀舟继续开口,声音沙哑,却掺着刺骨的冷意。
“你以为我真的会在乎那点东西”
“我告诉你,怀瑞,我这辈子都不会要你施舍的任何东西,我觉得恶心”
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和本该是他的东西,将来他早晚会自己取回来。
“至于宋城,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他”
“我不仅要他坐牢,还要让他这辈子都爬不起来”
“滚,都滚吧,别再让我看见你们”
他怒吼出声,呼吸沉重,像一头被抛弃的小兽,带着满身的伤被昏暗的夜色所笼罩。
谈判破裂,怀爷爷举着拐杖将怀瑞与宋雅珍打了出去,不允许他们继续留在住院楼闹事。
病房里,怀舟僵坐在病床上。
有眼泪无法抑制地从眼眶滑落,他神色倔强,紧抿着唇抬手胡乱擦掉。
宁秋心中钝痛,忍不住捧着他的脸,亲吻他的眼睛,然后紧紧拥住他。
她以为他会埋在她的颈窝放肆痛哭一场,怀舟却没有再流泪。
他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几乎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她身上。
宁秋听见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许久,沙哑却温柔的在耳边响起。
“宁秋幸好,我还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