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八十一章
明毓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 她似乎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她走得筋疲力尽但那条道路就好像看不到尽头一般。
可她不敢停下来,就怕停下来,她和景煜都会有意外。
上一世尚能出生的景煜, 她怕她一停下来, 这一辈子景煜就没了。
她不能停, 不能停!
“夫人……阿毓,阿毓。”
明毓忽然脚步一顿, 她好像听见谢衍的声音了, 她四下找寻着谢衍的身影, 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人呢?
谢衍在哪里?!
忽然间,右手像是忽然被人握住, 她惊愕地看自己的手, 好似有人想要把她从这个地方拉出去一样。
是谁?
明毓猛然间睁开了双眼, 眼底还残余着梦境带来的恐慌。
待看到谢衍的那一瞬, 她才从梦境中抽离开来, 惊惧地把双手放到了小腹上边。
谢衍道:“景煜没事。”
她摸到了依旧隆起的小腹,这才呼出了一口气, 眼中盈了泪意。
幸好,幸好!
几息后, 她才有心思看向谢衍。
看到谢衍的模样,明毓一愣。
青黑色胡茬子,眼睑下边也是两圈青色, 发髻也有所凌乱, 便是衣裳也是皱巴巴的。
一双眼里也布满了血丝,好似许久没睡一般。
两世夫妻, 明毓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狼狈失态的谢衍。
明毓神色微滞,怔怔地看着她:“你怎么……”
话还未说完,谢衍忽然俯下身抱住了她,脸埋在了她的颈窝处。
明毓眸中带着惊讶。
谢衍,是在害怕吗?
不然,为什么抱着她的手臂似乎一会用力,一息间又好似怕抱疼了她,力道立马松了,像是虚虚抱着一般,便是尽在耳边的气息也是重的。
明毓想起昏迷在雪地的那晚,自己好像睁开过眼睛,她好像看到了谢衍,当时还以为是临死前的幻觉。
她隐约好像听到谢衍说了很多句对不起,也喊了很多声她的名字,其他还说了什么,她没听清楚。
但便只是听到谢衍喊她的名字,她都能听得到他声音沙哑且带是颤抖的。
她想,谢衍应该也是害怕的。
怕她与景煜再死一次。
度过这一遭,能平平安安的,明毓已经不想再纠结太多了。
几息,明毓伸手环住了谢衍的腰。
谢衍不敢用力,好似妻子脆弱得他用力抱住就会碎。
他闭上双目,仔细感受着怀里的妻子,是真实的,有体温的。
深呼吸了一息,声音沉闷而带着微微的颤抖:“是我疏忽了,是我让你置于险境……”
明毓很意外,意外这样的谢衍,开了口:“错不* 在你,是哪些作恶的人。”
她再次开口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很弱,还有些沙哑,头也有些许疼,像是以往风寒发热过后的症状。
谢衍小幅度地轻摇头,声音依旧沙哑:“不,错就在我,若我不执意留着你,不同意让你离开,也不会让你遭受这样的事情,早该在对付谢家与妖道的时候,我就该同意与你和离的。”
明毓有气无力道:“那不行,我现在可不想和离了。”
经过这么久,这么些事,再提和离倒是矫情了。
谢衍没有说话,还是忍不住用了些力气来抱住她。
明毓没有再言。
她能感觉到谢衍的情感,不再是很淡的,让人猜的那种,而是外向而强烈的。
不曾强烈有过的一些情绪,在意,紧张,悔恨等各种情绪,没有任何保留地呈现在了她面前。
谢衍……
她现在好似才开始了解他了。
彼此无言好半晌,明毓说:“我想喝水?”
谢衍才直起了身体,把她的手放回被衾中,把被衾拉上,说:“我去倒。”
说着站起了身,复而又低眸望向她,似有不舍在其中,几息后才转身起倒水。
瞧着谢衍走开的背影,明毓才发现这屋子很陌生,还是个夯土屋子。
明毓撑着手臂费了些力气才缓缓坐了起来,有些费力,环顾了一周,她问:“我们在哪?”
谢衍倒了水转身走回来,在她身旁坐了下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
“我们在陆大人手下城外的老家中,就在附近,便过来了。”
说罢,把杯盏喂到了她的唇边。
明毓喝了一盏温水,喉间也舒适了很多,便是头也不怎么疼了。
谢衍问:“有哪里不舒服吗?”
明毓道:“头有一点点不舒服,身体也没有什么力气,肚子……”她顿了顿,低头看向小腹,一默,脸上忧愁更甚。
“大夫怎么说?”
她上一世便是因为动了胎气,才会让景煜早产且从娘胎出来就身体孱弱。
谢衍的视线也落在了她的孕腹上,说:“大夫说孕期养得好,虽然动了胎气,但仔细养,孩子生下也会很健康。”
谢衍知道她最担心的是什么,是以在大夫来的时候,便问得很仔细。
明毓抬头,希冀地望向他:“你说的是真的?”
谢衍点头:“卧榻休养几日,后边不能太劳累。”
明毓闻言,松了一口气。
缓过这个劲后,她才开始问那晚的事:“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
谢衍:“陆司直发现马车摔下了斜坡,命人下去查看,马车无人,便让人在林子中搜索。”
“那抓的人呢?谢煊呢?”她又立刻补充道:“是谢煊闯入家中绑架的我……青鸾和春瑛她们没事吧?!”
那些人虽未带刀,可手上的棍棒只是不见血,打中要害一样能要人命。
“谢煊已经被抓了,至于妖道的人没抓住。而青鸾和春瑛二人,我只知没有性命之忧。至于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我回了长安后,便立刻回来寻你了。”
明毓端详了两眼他的模样:“我昏迷了多少天,你又多少天没睡了?”
“你昏迷了两天两夜,发了高热,大夫说你有身孕,有些药不能用,只能用温和见效慢的药。”
“所以你已经两天两夜没阖眼了?”
谢衍不怎么在意的道:“那些皆是小事,我守着你醒来,等你无事了,我便要走了。”
“去哪?”
“去寻妖道。”
明毓蓦地伸手抓住了谢衍的袖子,没说话,只定定地望着他。
谢衍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妖道一日不除,我一日不能安生。他对付不了我,便会用身边的人来威胁我。”
话到最后,谢衍声音越发低哑:“我约莫承受不了第二次失去你。”
明毓垂下眸子,问:“若这次,我没能平安回来,你又当如何?”
谢衍:“没想过。”
他并未说实话,若真如此,他大概会与她一起去了,奢望着还有一次像今生这般的际遇,哪怕很渺茫,几乎不可能,他也会抓住那万分之一的机会。
明毓没精力分析谢衍说的真话还是假话,问:“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又何时回长安?”
这两个问题,谢衍是真的回答不上。
“待我回来,我在接你回长安。”他沉默了一下,才继续道:“另外,在外人的眼中,你是已死之人。”
“嗯?”明毓脸上露出了茫然之色。
“这是为了让你安心休养,且妖道以为你不在了,便不会再想抓你来要挟我。与此,我也会借着悲伤而闭门不见客,也不上值,暗地里却是去追缉妖道。”
“妖道在昨日派人送了信到大理寺,说人质在他的手上,以他一人之性命换他们的性命,让圣上金口玉言撤销了他的所有通缉令,再赦了他所有的罪责,畅通出朝陆路和水运所有关卡,不得以任何形式追责。”
明毓眉心一蹙:“他这是要了块免死令牌?”
帝王一诺,何其重,要是真的应允了,那便真的不能以任何形式追责了,若违背了,便等同是违抗圣旨。
这要求对帝王来说也是左右为难。
应了愧对被残害的子民,放过了穷凶极恶的罪人,往后也会有更多的人会因这一次放过他而被害。
若不应,人质也会因此丢了性命,更别说人质中有帝王堂妹,手握兵权藩王晋王的爱女。
郡主没了,帝王与晋王之间便回生出难以修复的嫌隙。
妖道大概便是抓住了这一点,才会把郡主抓为人质。
谢衍:“在圣上应下之前,我必须找到妖道,让其伏法。”
明毓:“可你知道妖道在什么地方吗?”
谢衍点头:“根据上一世所了解的情况,大概猜测出来两个地方。”
说罢,他看向妻子。
“你不能太劳累,先休息。”
“要走了?”明毓躺了下来。
谢衍把被衾拉上,说:“还不急这一时,等你歇了我再离开,我先让人去给你准备些吃食。”
第82章 八十二章
明毓喝了小粥, 看了眼谢衍,便拉了拉他的袖子:“缉拿妖道并非易事,你许久未阖眼,多少休息半个时辰, 也好养精蓄锐对付妖道。”
谢衍沉思几息, 便也就脱了外袍鞋袜在她的身旁躺了下来, 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微茧的五指缓缓滑入她的指缝中, 紧扣。
明毓抬眸瞧向谢衍。
谢衍漆黑的眸子定定地锁着她, 哑声道:“别松手。”
明毓看到的是他眼白都是血丝, 颇为无奈:“我不松便是了。”
有了她的承诺,谢衍才闭上了双目,手中又握得紧了一分。
明毓感觉到了。
她目光停留在谢衍紧绷着的脸上。
视线缓缓移到他紧蹙的眉心上。
他的眉心是蹙着的。
真稀奇, 上一世她是绝对想不到能在谢衍的脸上看到那么多细微的表情, 还是能让人明显看得出来的表情。
瞧了眼他蹙起的眉心, 也感受到被握着的力道始终没有放轻。
他就这么怕吗?
怕她会不见了吗?
明毓在心底暗暗一叹, 随之也闭上了双目。
但一闭上眼, 被绑架,被追赶, 甚至是漫漫无尽头的长路都在几瞬浮现脑海。
心头骤然一紧,但随之手心传来温热的温度提醒着她, 谢衍就在身侧,她和景煜也已经平安了,不用再担惊受怕。
明毓逐渐地放松, 脑海也没了那些画面, 渐渐地也伴着谢衍睡了过去。
谢衍是在屋子外头传来轻微的响动时醒的。
时下但凡有点风吹草动,皆能惊醒他。
他坐了起来, 转头看了眼身侧的妻子,望了一会后,他伏下身,在她的额间轻轻落下一吻。
长指悄然落在她的发顶上,细细摩挲。
外头的响动再度传来,应是催促他出发的。
谢衍下了榻,穿上长靴,披上大氅再度回头看了眼尚在睡梦中的妻子,这才转身出了屋子。
房门阖上的时候,明毓才睁开双眼,定定的看着阖上的房门,好半晌,才缓缓地摸上被谢衍亲过的额头。
他还怪温柔的。
她也听到了外头的响动,正想睁开眼,却感觉谢衍在看她,不知怎的就继续装睡。
随之他的举动,她更是不好忽然醒来。
况且为了让他离开得安心些,还是莫要嘱咐太多了。
*
冬日暮色黑得快,为掩人耳目,这个时候出发最为恰当。
陈九见大人出来了,才说:“陆大人已经暗中派人保护夫人了,便是照顾夫人的婆子,也是信得过的。”
谢衍看向屋子,而后收回目光,翻身上马,戴上斗笠再面巾遮面,一挥鞭一声“出发。”
他带着几个心腹踏着暮色而去。
暮色中,谢衍的双目格外的沉。
妖道回来,所提的那些要求是一个原因。或许还有一个原因,他知道了一些什么。
谢衍以前不信鬼神,不信岐黄五术中的命、相、卜。但切身体会过后,才知这世间有很多事是无法让人理解,也无法解释的。
而妖道能在长安数十年翻云覆雨,只怕不单单是因他擅长蛊惑人心,心狠手辣。
或许有很多事都是他特意而为,可没点真本事又怎么可能让人信服?
或许,妖道恨不得他死的同时,也算出了一些变数,才冒险蛊惑谢煊回长安去抓阿毓,以此来威胁他,欲除他后快。
妖道有可能算得出他的变数,也有可能算得出阿毓的变数。这可能性就是微乎其微,他都不能让妖道与阿毓碰面。
披着一夜寒霜,一行人赶在天明之时,抵达了要去的地方。
占据隐蔽的高处,能观望到码头的位置。
昨日就到此处打探消息的丁胥,收到消息后,便也就过来了。
丁胥回禀:“人都已经安排好了在这镇上了,便是沧门内的人也打点好了。”
丁胥点头:“虽然不是什么人物,但在沧门里已经有四五年了,也算了解沧门。用了五十金才收买的他,另外他还求了一个恩典。”
谢衍看向了丁胥。
丁胥讪讪道:“他说要是沧门真的犯了事,等沧门伏法后,他往后想给官家办事,但不太想做小喽啰,起码底下得有几个人的小官。”
谢衍收回了目光,看回码头:“同意他,抓住妖道,他是立功。”
丁胥应:“属下虽没有明确答应他,但也提了立功的事,他应了帮咱们进沧门。”
谢衍:“何时?”
丁胥:“今日会有大批货物上船,只要扮成脚夫抬货物上船,再找地方藏起来,等着时机混淆视听。”
谢衍点了头,继而道:“你脑子灵活,陈九身手好,你们两个与另外二人结伴上船打探消息。”
谢衍不会武,且外貌俊美,一瞧就是文人气质,伪装还是太冒险了。
几人精密的开始商讨入沧门后该如何做,又该如何联系。
商量过后,谢衍叮嘱丁胥:“若沧门后边的人真的是妖道,那么人质必然在那些船上,你仔细观察。”
丁胥颔首:“属下明白。”
“妖道给的时间有三日。已经过去两日了,也就是说今日是最后一天了,必须得在明天早上,赦免告示出来前找到妖道和人质。”
丁胥觉得,这紧迫感一瞬间就涌了上来了。
其他人退下做准备。
而丁胥站在谢衍身后,望着码头的方向,说:“这距离实在太远了,只能看得到豆大的人,根本辨不出来谁是谁。”
“不过码头附近都是水运沧门水运的眼线,太近只怕会打草惊蛇。”
丁胥看向自家大人,有些好奇大人如何确定人就在沧门水运码头的?
想着,就问了出来:“大人怎会觉得人就藏在这里?”
谢衍望着码头的方向,淡淡道:“妖道无外乎从陆路和水路离开,码头的漕运和镖局马帮这些是人最多,便是人多走动也不会引起留意,至于我为什么会怀疑在此处,自有我怀疑的道理。”
谢衍上一世差过妖道,查得深入,也知道他的一下私产。
虽他没直接与漕运的人直接碰面,但谢衍仔细留心查过。与妖道有牵扯的商家,官员,一部分人都与沧门水运有密切的关系。
且这沧门发展得太快了,比起成立数十年乃至百年的水运,这沧门成立十年间,便成了龙头。
际遇,人脉关系,手段缺一不可,但据他所知,水运掌事的,在这以前的码头上,也不过是小管事。
后来这水运码头的掌事犯了事被抓,码头要散了,这小管事拿出了一大笔钱财,揽下了烂摊子,改名沧门。
这样的烂摊子,这样的小管事,哪里来的人脉?哪里来的门道?
只怕这沧门的掌事也不过是个傀儡门面,真正掌事的人在后边。
虽妖道也与陆路的马帮有所关系,但陆路太多的不确定得因素了,而船在水上,抓捕会更困难,人质藏起来也更容易。
自然,便是大概率会走水路,但陆路那边也已经有人去勘察了。
丁胥听到自家大人这么说,也就没再追问,而是看向码头停靠的船只,说:“这么多艘船,也不知到底哪一艘才是妖道乘坐出海的。”
谢衍远远望去,看向靠岸的多艘船只,分析:“以妖道的行事作风来看,属于他的那艘船,必然与寻常货船有所区别。从用料和防护,还有攻击来看,外表大概看不出来,但仔细辨别还是有区别的。”
丁胥道:“明白了,也就是内里和战船差不多,但又不能让人看出来。”
他心里大概也有了数,知道该往哪个方面去找了。
四人下了山,混入了镇中,待沧门的人来喊去干活时,几人相视了一眼,然后混入其中。
丁胥和陈九一块,一个身形偏瘦,一个身高体壮。
陈九短打长裤挽起,一副庄稼汉的模样,只是面相长得凶,且胳膊上肌肉块垒迭起,瞧着都让人生畏。
而再丁胥特意演戏之下,显得就是一个猥琐的二流子,没有半点违和。
任谁看了,无论如何都不会信他们在衙门有公职,是正派人。
便是引他们进来的人,心里也在打鼓。
这二人真是衙门的人?
可怎么瞧着都不像,反倒像是被通缉的罪犯。
二人抬着箱子往船上去,箱子甚重,基本上都是陈九在使力,而丁胥在观察周围。
观察了许久,就算没怎么使力,也累得慌。上了船后,丁胥趁人不注意,在船上找了个地方歇息,然后从小窗观察着外头的船只。
忽然间,有些微弱的气味窜入鼻息之间,他眉头一皱。
气味不对。
货物中,有一些海产干货,有腥味是正常的,只是在这臭味中,似乎掺杂了很细微的脂粉味。
丁胥长久混迹三教九流,再者最近这小半年下来,与大人去花楼查案,又做了香料生意,干一行爱一行的他对香料也更加深入了解,况且他的鼻子也是狗鼻子,对气味也敏感。
拱着鼻子循着气味嗅去,目光停留在完全可以装得人的箱子中,心里头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他仔细摸索船壁,半晌后才发现墙壁上有用同样木板封住,再用渔具和帆布遮起来的孔洞。木板没有封死,是可以移动的,一挪开木板,便是一个可放箭的孔洞,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这船上人来人往,他这个时候不便多做检查。
思索片刻后,他出去继续出去搬运,低声和陈九说:“船和货物有情况,我一会潜入查看。若货物全装完我还没下来,你就把这消息传出,我藏在船上静观其变。”
陈九看了眼船,什么都没有探究,只点头应下。
丁胥再上船,便没有下来。
陈九默默闷头干活,好像就是一个苦力。
等了小半个时辰,丁胥还未下船,几乎可确定了船和货都有问题。
第83章 八十三章
夜色暗涌, 码头处江水浪声一浪接一浪。
沧门的人举着火把围绕着码头巡逻,可丝毫没有察觉到偶有波浪的海面之下,有阴影在慢慢的靠近码头,靠近今日刚装上货物的船。
包裹着黑纱布的细微的竹管浮现在水面, 隐在夜色中, 身穿着黑衣的人犹如大鱼一样灵活的游动水下。
而离码头数里地外, 净能正坐在房中打坐。
这时,沧门掌事也就是水运商会的副会长, 端着茶水在屋外敲门, 语气恭敬:“道长可歇下了?”
净能睁开了眼, 淡淡启口:“进。”
沧门掌事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朝着净能微一躬身颔首:“道长安。”礼罢,复而道:“我沏了淡茶, 道长可要喝一盏?”
净能站了起来, 走到盥洗架前净手:“放下吧。”
擦干手后, 行至蒲席盘腿坐下, 端起掌事倒好的茶水浅抿了一口。
沧门掌事道:“东西和人都到船上了, 那些人这几天都用了药,而今日下的药会强一些, 至少会睡上两日。”
说到这,他又担忧的道:“朝廷明日若再不出皇榜怎么办?”
净能放下杯盏, 神色泰然:“咱们这位天子有仁厚美德,他不会让自己苦心经营的美德形象破坏。再说,相对于人命, 稳住他那握着兵权的皇叔晋王更为重要。”
掌事点了点头:“是呀, 我们手上还有一个晋王府的掌上明珠,皇帝不会不顾忌。”
想了想, 问:“那皇帝肯定会妥协,那皇榜一出,道长是否立刻动身?”
净能点头:“今晚最为关键,多加派人手巡查,便是船上所有能藏人的角落都搜查一遍,以求万无一失。”
掌事应:“已经加派了人手,只是船还没搜查,我现在出去安排人去检查。”话到最后,又说:“道长且放心,沧门的人都在镇上巡逻,若真有人潜入也会第一时间得知。”
净能点头抿了一口淡茶:“去吧。”
掌事起身出了门,阖上房门看了眼码头的方向,神色一怔,
只见码头的方向火光大盛,隐有吵闹的声响传了过来。
有情况?!
身后的房门再次被打开,屋中的净能似乎也听到了响动,走了出来。
他看向码头的方向,神色一沉,冷声问:“什么情况?”
掌事心底一忐忑:“也许是来抢货物的,我且先去瞧瞧。”
净能望着码头的方向,眸色阴冷。
来人是谁?
这时,院子外头也传来了打斗的声音,有人急匆匆地过来禀告:“道长,有人围了我们的宅子!”
净能闻言,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果然还是不能太相信旁人。
这镇上来了这么多人,竟还说增派了人手,没有问题。
“道长,外头来的人较多,且看着像是军中的人,还请从密道离开。”
净能沉着脸,转身进了屋中,身后的人也紧跟而来。
屋中有密道,从密道可出镇。
在密道之中,俨然隔绝了外头的动静。
要从此出镇,需得半个时辰。
到了密道尽头,是一口枯井。
从枯井下爬上来的那一瞬间,净能感觉到了风的气息不对劲,脚步一顿。
有危险的气息随风而来。
他一下子顿住而来脚步,随从问:“道长怎么不走了?”
话音刚落,四周骤然火光亮起,他们也看清楚了荒废道观外头被人团团围住了,无数箭尖都对准了他们。
随从立即提刀挡在了净能的面前,只是心下依旧震惊无比。
这个地方,他们为什么会知道?
净能目光与骑在马背上的谢衍对上,他想是明白了什么,忽然一笑:“看来贫道也被你耍了,贫道就说你的命数古怪,一个人两个命数,孤家寡人的命数和儿孙满堂的命数,分明是两个天差地别的命数,但贫道竟赌你是前者,是我失算了。”
谢衍冷目盯着妖道,开口道:“立刻抓拿妖道。”
有人提刀警惕上前。
净能没有慌张,也没有歇斯底里,而是不慌不忙地把护在自己面前的人推开,配合伸出双手。
待双手被绑起来后,他被两把刀挟着往前走、
走到谢衍的面前,妖道停下了脚步,他抬头似笑非笑的看向谢衍:“贫道很好奇,这密道没几个人知道,建成至今,修建的人都死了,且贫道还是第一次走,但谢大人又是怎么从哪里知道的?”
谢衍垂眼暼了他一眼,依旧冷淡:“带走。”
妖道被带走,谢衍骑在马背上,转头看了眼废旧的道观。
他并不知这有密道,但他知道净能必留有后手。
调查得知,这镇外有一座废弃的道观。
道观的香火没多久就断了,一是偏僻,而是附近猛兽出没,后来更是有闹鬼的流言。
再者道观的道士都不知去了何处,几乎是同一时间都不见了。有说是他们都还俗去了,也有的说去了其他道观,但都没人再见过那些道士。
提到道观,谢衍便能想到妖道,这道观荒废得诡异。
道士都不知所终,都透露着古怪。
闹鬼一事,也是怪,看着像是不想让人靠近道观。
仔细问过,道观也是十年前修建的,太过巧合了,谢衍便留了心眼。
他今日还跑了一趟废弃的道观,仔细搜查下发现了密道。
来找要妖道前,他便让人去联系了在城外搜查失踪贵眷的东卫军。
攻入沧门,还有与他来这里抓拿妖道的,也几乎都是东卫军的人。
天边泛鱼白,红日升起,码头已归于平静,留下的人收拾着打斗过后的疮痍狼藉。
谢衍率先押着净能回长安,一部分人等天亮,再把尚且昏迷的贵眷送回长安。
天亮了,也能观察到被关押在囚车中的妖道。
丁胥打量了许久,眉头紧蹙。
这妖道自被关押后,便闭上眼打坐,两耳不闻窗外事。
他骑马到大人身旁,说:“大人,我怎么感觉妖道留有后招,太过镇定了,镇定得让人感觉得顺利得透露着古怪。”
谢衍转头暼了眼妖道,再看向丁胥,问:“妖道现在在哪?”
丁胥一愣,不解的回:“自然是在囚车中。”
“人在囚车,他的后招便是劫车,那他的人也得知道我们何时回长安,走的哪条路。还是说他没威胁圣上,没绑架贵眷,还能靠着无罪脱险?”
丁胥摇头:“他确确实实威胁了,人也是他绑架的,人证物证皆在,脱不了险。”
谢衍往回前边的路,给他分析:“妖道擅玩弄人心,当你对他产生怀疑后,便会思考他话里头的真实性,跟着他的想法走。从而到最后,你便会认为他是有真能耐,说的话也可能是真的,同时对周遭原本真实的事物产生怀疑。”
丁胥一愣:“这妖道竟这么邪乎?”
谢衍:“让底下的人小心提防他,不要与他搭话,尽快赶回长安。”
说罢,多瞧了一眼妖道。
他大概知道,妖道想做什么,无外乎,想要把他拖下水。
妖道很清楚他自己犯的罪太多,牵扯的人也太多了,一时不会砍他的头,尚且有时间盘算谋划。
谢衍把人押回了大理寺。
温公看向因这几日不修边幅而沧桑了不少的谢衍,眼中带着几分欣赏,说:“你去梳洗,随后与我押着妖道进宫面见圣上。”
在缉拿到妖道后,谢衍就立马派人传消息回了长安,也赶在皇榜张贴前赶了回来。
帝王知道谢衍已经押着妖道回来了,也知家眷中的晋王府郡主无碍后,着实是松了一口气。而后命人去大理寺传口谕,让谢衍回来后,把妖道押进宫。
谢衍应声,退出去盥洗。
谢衍看向镜中刮着胡子,一阵沉默。
帝王亲审,也在他意料之内。
但,同时也有所顾虑。
他查到妖道的罪证,也查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妖道用人体,用自己的子嗣来练长生不老术。
世上没有长生不老,但妖道如今五十多的年纪,却似三十岁出头,他再用言语蛊惑,易让人产生深究的心思,从而被他牵着走。
长生不老对于帝王来说,太有诱惑力了。
或许,他昨晚就该把妖道万箭穿心的。
但若是如此,被害的人,还活着却见不到阳光的人,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在哪里。
孙贵妃和那些与妖道往来密切,做了伤天害理的人也难以指证,留下的人,最终也会成为隐患。
谢衍思虑过,才让妖道活命的。
第84章 八十四章
谢衍猜测到妖道会以什么话术来蛊惑帝王, 便亲自要去提妖道。
见到来人,妖道仔细端详起了谢衍的面相。
出牢门被押在其后,才悠悠道:“我仔细给大人看过面相,确实是变了。谢大人到底遇上了什么际遇, 这命数才会发生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
谢衍脚步一顿, 转头看向他, 眉梢似挑了一瞬:“那你觉得,你的面相是生相, 还是死相?”
净能淡淡一笑:“如今都已经是阶下囚了, 生无忧, 死无惧。”
“既死无惧,那逃什么?那绑架,威胁圣上做什么?”谢衍看着从容的妖道, 继而缓缓开口:“哪怕你能给自己找出生路, 但你所有的生门, 都将会被我一一堵死。”
“就如同你做的恶被捅出来, 想杀我杀不成, 想逃逃不成,便是精心筹划也被我毁于一旦。”
妖道从容的表情, 嘴角有一瞬绷不住地抽动,但即刻便恢复如常, 就好似是旁人的错觉。
捕捉到妖道那一丝裂痕,谢衍便知他并非真的不惧生死。
追求长生不老的人,最贪生怕死, 妖道又怎会不怕?
谢衍转身最后说的一句话:“帝王前, 你那长生不老骗术最好能高明一些。”
谢衍转身后,净能望着其背影, 眸色深沉。
长生不老药,他还未找到确切的炼制法子罢了,但他现今年纪与样貌便已是小见成效,再多给他一些时日,定能研制得出来。
大理寺外,囚车已经准备好了,为防妖道的信众劫囚车,押送的行伍皆为精卫。
林少卿也要进宫,在外等候
丁胥上前,问:“大人不等寺卿大人了?”
谢衍:“温公已经进宫了。”
丁胥一愣,大人去盥洗前,温公分明说一同进宫。
因通缉妖道的告示满大启张贴了,也让人知道了他罄竹难书的罪行,都为之震悚。
今日在街道上看到曾经香火鼎盛的青云寺,受人捧拥的净能道长,今日沦为阶下囚,不禁让人唏嘘。
净能闭眼,好似并未在意自己这处境,身上的衣裳没有半点脏污,盘坐在囚车中打坐。
街道百姓议论之中,总能听到一两句为其辨别的话,或为妖道罪行存疑的人。
他们说,是不是弄错了,一个道士怎能犯下那么多的罪行。
又说,看着这般正派,不像是那般丧心病狂之人 。
端着一副道骨仙风之姿诓骗世人一贯是妖道用的伎俩。是以谢衍听到这些话,并未放在心上。
小半个时辰,已至宫门等候通传。
天气尚好,日和风暖,阳光初现,斜入囚车,落入妖道的身上。
妖道抬眸看向阳光来源之处,阳光照来,抬手遮住双目,而搭在腿上的手掐指一算。
谢衍看向妖道之时,便看到他神色沉静的在算着什么,他也看了一眼初显的日头。
他便是不会算命,也知妖道本就是站在乌云中见不得光的,拨开乌云见日,对别人是好,妖道未必。
妖道神色暗了暗,似乎察觉到了谢衍的视线,转回头与谢衍对上视线,随即一笑。
不多时,传话的内侍也从宫门出来,同时还有数十个身穿薄甲,手持武器的内卫军。
“圣上让谢大人和林少卿同内卫军把妖道押进宫中。”
囚车不得入内廷,便把妖道放出,铐上枷锁再由内卫军押进宫中。
妖道本该大理寺来审,但不仅牵扯到诸多官员,更牵扯到了夺嫡和后宫阴私,牵扯甚广,是以帝王旁审。
大殿上是威严的帝王,左下侧是提前到的温公,右下侧是刑部尚和御史台的大人* ,三司会审。
庄肃而威严。
帝王的桌面上,堆着厚厚的几摞折子。
而从入了殿中,众人探究的目光都落在了妖道的身上。温公与帝王则多瞧了一眼抓到妖道的谢衍。
行礼后,谢衍随着林少卿入温公下方,谢衍官阶低,无座便站在温公身旁。
帝王神色冷肃低看了眼妖道,随之无声拿起桌面上的奏折,一本一本地看。每看一本奏折,脸色就沉一分。
不难猜出奏折上都是记载妖道犯下的罪。
帝王威严,让众人下意识绷紧了身躯。
便是那玩弄人心,视世人如草芥的妖道,也警惕了起来。
若说谢衍克他,他尚且忌惮一二,而上座的那位是天子,不仅克他,更是一句便能定他的生死,也是让他这段时日来东躲西藏的决策者。
帝王面前的折子堆了几摞,只是看了一半,便过去了半个时辰,底下半点声响也没有。
净能跪了半个时辰,腿脚酸麻胀痛。
帝王把看完的折子扔到了桌面上,没有继续拿下一本,而是闭上双目深呼了一息,再睁眸,眼神锐利直视殿下跪着的妖道。
声音冷冽:“朕在位多年,从未见过有谁的罪行这般的擢发难数。”
净能伏下身体,开口辨道:“贫道一生钻研长生不老术和医治疟疾的方法,以此造福百姓,现在所为不过是小小牺牲,将来所得回报是造福天下万民。”
众人听了他的话,先是被他口中的长生不老惊滞了几息,随后又被他厚颜无耻的狡辩给惊到了。
妖道二十来年所犯的罪,有一些罪没有留下任何的证据,所以无人知晓,也就湮灭在了过去,无从查证。而所能查到的,他们也都看过了,一条条罪让妖道死百次都不足已。
可他竟然能够说出只是小小牺牲?!
帝王今日提前听到温公说出妖道残害旁人,不仅残害旁的孩童,竟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不放过,为权势财富,为长生不老。
为练这药,药引不仅是心头血,五脏六腑都尝试了遍。
而这些罪证,是林少卿在搜查道观时,在道观底下搜到多个密室发现的。
还未来得及处理的尸体残缺不全,而活着的却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
林少卿数夜不能眠,一闭眼都是那惨烈的画面。
这样的事呈报到圣上跟前后,圣上为之震怒。
而勾结后宫嫔妃谋害皇后与龙嗣,结党营私大臣,这些更是触及到了帝王的大忌,是以下了死命令全面通缉妖道。
若非不是温公提前说了,今日妖道提起长生不老,帝王确实会惊讶,同时也会因看到妖道如今年轻的面貌而动了心思。
但提前知晓,也有时间反应,直接诶保养得宜,同样可维持如此年轻的样貌。
只是妖道提起医治疟疾的法子,倒是叫人意外。
可妖道食子,狠辣,虚伪,心术邪,对他的话,帝王也全然存疑。
谢衍暼向妖道,目光略沉。
帝王挑眉,也不急着说话,而是朝着内侍点了头。
内侍退了出去,一会后,数位太医从外进了大殿中。
礼后,帝王暼向妖道,说:“他说他练了长生不老术,你们且看看他的身体有什么变化。”
几位太医闻言,惊讶片刻才围上前。
妖道坚信自己的长生不老小见成效,便抬手出去让太医把脉。
几位太医询问过年纪,知晓五十五岁的年纪,却像是三十出头,先是诧异再诊脉,又是查看口腔,眼,也弄了几滴血来瞧。
检查了小半个时辰后,太医请示到偏殿议论,又等了一会后,几位太医才从偏殿中出来。
帝王问:“如何?”
太医作揖应:“回圣上,脉搏和脏腑确实异于寻常健康人。”
这话一出,众人微惊,妖道嘴角有了丝丝上扬的弧度,可随之太医的话,却让他变了脸色。
“此人脉象是病脉,臣等几人都诊出了他的肝脏与胃脏都有疾,若不医,随它疾变,寿元不足半年。”
“不可能!贫道素来养生,加之炼制的长生不老药,怎可能有病,一派胡言!”
从被抓到刚才都一副从容镇定的妖道,如今听到这话,便如同石入潭中,激起了水浪。
这无疑是妖道的敏感的话题。
帝王也是没想到会如此:“当真?”
数位太医纷纷跪下:“臣等不敢欺君。”
帝王气得嗤笑了一声:“朕还险些被你这妖道诓骗了。”
听到太医所言,谢衍的心也落了地。
这也算是恶有恶报,恶人作恶连天都看不下去了。
净能时下才知惶恐了,他伏下身,急言重声道:“圣上,贫道身体已与寻常人不同,这些太医不曾了解长生不老术,又如何能给贫道切脉!?”
太医听了便不高兴了:“我等就算不了解那不切实际的长生不老术,可也知道若想长生,那身体肯定是健壮的,脉搏也是强健的。可你这脉搏分明就是病脉,便是血的颜色都要比常人的要暗一些。”
“你的身体虽未呈现病状,但也快了,而很大可能就是你乱食药物才导致的病症。”
“休要胡言,贫道所炼之术高深,岂是尔等庸医能看得透的。”妖道面色冷沉,隐带着怒容反驳。
听了太医所言,帝王对妖道的话,一个字都不再相信,便也懒得再在此事上与其多有纠缠。
沉声道:“太医且退下。”
太医退出殿外,帝王继而厉色盯着妖道,开口道:“长生不老和疟疾之事直接略过,接下来,先审妖道可有与贵妃勾结残害皇后与大皇子一事!”
第85章 八十五章
接下来, 对皇后被诬陷,大皇子被谋害的审问皆不太顺利。
妖道被太医的话所激,无论审问什么,都不愿开口, 喃喃自语的直说不可能。
暂且不能用刑, 无奈之下, 温公请示,用障眼法来探一探贵妃的虚实。
现今妖道也是真的抓到了, 障眼法确实可行。
帝王让众人在大殿之中等候, 没有命令不得出殿, 随即让人堵住妖道的嘴,由温公提去贵妃的寝殿。
弯了半刻,帝王也起身离去。
帝王离开大殿后, 几位大臣才议论纷纷, 林少卿转头看向谢衍, 向他招了招手。
谢衍走到了林少卿后边。
林少卿压低声音问:“怎么抓住的妖道?”
当他知道谢衍把妖道抓回来的时候, 是准备入宫时, 没有时间询问清楚谢衍是怎么抓住的妖道。
谢衍便简短的说了一下过程。
听了他的话,林少卿多了些许的疑惑:“怎觉得你似乎认识这妖道还挺久的了, 对他不似浅薄的了解。”
谢衍淡然应道:“据我知道有净能道长这个人至现在,已经过去了八年。”
林少卿转头暼了一眼他, 虽有一丝怀疑,但还是不再询问这事。
总归这妖道确实生死做了十恶不赦的恶事,最重要的是会得到他罪有应得惩罚, 有些不是很过分的事便不要深究了。
素来眼里不容沙子的林少卿, 经过查妖道的案子,看到那一桩桩一件件让人震惊的恶后, 对小恶小事倒是多了几分容忍。
“你说说看,等着那妖道的是凌迟,还是车裂?”林少卿适时岔开了话题。
谢衍回想起方才妖道面对生死时都不曾激动,但却在听到他的身体因他练的长生不老术而情绪激动了起来。他想,对妖道的惩罚或许会是凌迟,也有可能是车裂,但圣上大抵不会让他死那么快。
“最后,肯定会是二者中的一个。”
林少卿朝殿门看去,幽幽的道:“二者相差不多,无论是哪一个都可以,只要他得到应有的报应,而助他为恶的人,最好都能得到惩罚。”
林少卿口中助妖道为恶的人,是孙贵妃,也是所有给了妖道便利的人。
他们数人从开始的议论,到后边的寂静无声,等着孙贵妃是否与妖道有所同流合污的最终结果。
但凡一确定,二皇子虽年纪尚小,但夺嫡大抵可能性依旧小了。
再有因妖道与多为大臣不清不楚,估计朝堂也要大清洗了。
无疑,彼此心下都是沉重的。
寂静之际,忽然有内侍神色匆匆地从外而入,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内侍的身上。
内侍入了殿,朝着众人一礼后,说:“圣上让诸位今日先行回去,择日再议妖道的罪与罚。”
众人面面相觑,眼里满是疑惑,怎就忽然让他们先行回去了?
是发生什么变故了吗?
众人带着疑惑离开了大殿。
等林少卿和谢衍出了皇宫,正巧温公也刚刚出宫,还押着妖道。
林少卿看了眼沉默垂眸的妖道后,快步走到了温公身旁,低声问:“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谢衍也走了过来,便看到温公无奈一叹,说道:“在我与圣上去到时,贵妃已经吞金自尽了,留下书信一封,认了罪过,情真意切的让圣上对孙家网开一面,让圣上不要厌恶二皇子。”
谢衍闻言,心下略一凝。
只片刻,便理解了孙贵妃的做法。
她与圣上怎么说都是十多年的夫妻,感情不管淡还是浓,总归还是有的。
她没有抵死不认,更没有据理力争让圣上厌恶,把最后的那点情分给消磨了,而是吞金自尽,让圣上心软,保全孙家和二皇子。
孙贵妃用了性命来釜底抽薪。
今日圣上让择日再议,心中应是有悲的。
谢衍不知圣上会如何处理国公府和二皇子,但谢煊必然不能轻易放过。
回到了大理寺,谢衍让人去探谢煊的情况。
谢煊被陆司直押回了长安,叫人去了一趟国公府,但国公府大抵是猜到谢煊犯了事,闭门不出,连个探望的人都没有。
谢煊绑架是一罪,绑架官妇更是罪加一等,而勾结妖道罪上加罪,必然牵连到三族,谢家和国公府。
是以谢煊被押回时,长安已然派出一队人去截数日前离开长安的谢肃。
谢肃怎么也想不到,他嫌弃谢煊废物,没有带走,却让自己被连累,更想不到就是提前离开了长安,也还是没逃脱被牵连。
至于国公府,有孙贵妃一事,就是没有死罪,但这爵位肯定是没了。
而谢煊最后等着他的是什么,谢衍不知,但却知谢煊本就有旧疾。
伤在背,数日从马车上被明毓踹了下去,现在伤得更严重。按照大夫所言,他这腰算是半废了,基本上只能慢行,连跑都做不到。
提审谢煊,是陆司直的案子。
审问谢煊的事,谢衍也不会掺和。
丁胥把打探回来的消息说了后,又道:“在牢里的孙氏听说谢煊也进了牢中,还落得个几乎残疾,一时想不开,疯了。”
谢衍写着告假的折子,听到丁胥这些话,连头都未曾抬起,只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丁胥感叹自家大人的镇定,要是他有这样的仇家遭了报应,他指不定表现得有多快活。
“对了,大人,如今妖道都已经落网了,是不是该把夫人尚在人世的事情公布?”
提起妻子,谢衍的笔尖一顿,沉默了两息之后,说:“暂时别公布。”
丁胥一愣,面露不解。
谢衍放下了笔,才抬头:“妖道落网,他的信众大抵会恼羞成怒,但凡掺和过妖道案子的,都有可能被针对,夫人现今还在养胎,等胎象坐稳后,也过了一段时日,该清理的也差不多清理了,那时再说。”
丁胥闻言,好似也确实是这个理。
那些信教的人,可不就跟个讲不通道理傻子一样。
“我会告假一个月去照顾夫人,你且在衙中,有事便去寻我。”
丁胥:“大人不先等公布了妖道的死刑才去?”
孙贵妃吞金自尽的事还未传出去,旁人自是不知处理妖道的事拖延了。
谢衍摇头:“朝中有多人牵扯,没那么快公布。”
朝中会有一场大清理,波及甚广,一时半会不可能有结果。
谢衍拿了告假的折子后便去寻了温公。
温公看了告假的折子,没说什么就批了,随之问:“你夫人现在怎么样了?”
谢衍应:“下官前两日离开时,已经醒了,大夫说得好生静养。”
温公点了头:“好好陪陪你夫人,谢煊我会让陆司直从严处理。”
谢衍一揖:“多谢大人。”
温公说:“接下来长安也会乱一段时日,在妖道一事上,你也占了大份功劳,但入朝为官时间短,也没有靠山,必然会成为他们出气的对象,你离开长安也好。”
谢衍问:“贵妃的死,可会影响到案子的进度?”
温公:“圣上早在抓到妖道前,就已经命御史台调查百官。妖道落网,今日本该把那些与妖道有过牵扯的大臣都到御史台接受问话,但今日意外,圣上一时间没有想起,等今日过后,御史台的人回去请示。”
“至于妖道余孽,依然由大理寺来查。”
谢衍低头道:“时值大理寺中正缺人,下官这个时候告假,让大人难做了。”
温公摇了摇头,道:“陆司直三月会升上去,届时司直的位置便会空出来,待你下个月回来,也刚好可接任司直的位置。”
最后,温公嘱咐:“少有你这个年纪入朝为官不过半年就连升两阶,你切莫因此骄躁自得,还是需脚踏实地。好了,你也多日未曾好好休息了,现在就回家去歇着吧。”
谢衍虚心应下,随之才从温公的办公署中出去。
谢衍离开了大理寺,回去收拾自己和夫人的行李。
夫人在乡下,那个地方什么都缺,这几日倒是委屈她了。
谢衍收拾了行李,差丁胥遣旁人去买零嘴和吃食。
收拾罢,谢衍去看望受伤的青鸾和春瑛。
两人浑身都是被打的伤,需得卧床休养,是红莺在照看。
谢衍与红莺说:“这里不大安全,我托丁胥去了一趟武馆,馆主同意让你们三个在那处住一段时日。武馆很安全,今日丁胥下值后,会带人过来接你们过去。”
说罢,拿出了一个钱袋子,叮嘱:“这些银子是给你们的花销,好好补补身子。你且好生照顾二人,有什么事便去寻丁胥,另外除了春瑛和青鸾,莫要与旁人提起夫人还活着的事。”
红莺接过钱袋子,感觉到沉甸甸的,她点头应下,随后问:“大人和夫人什么时候回来?”
谢衍:“一个月后,到时再寻过其他的住处。”
安排妥当,谢衍没有休息就立刻出发。
那处分明是别人家,却因妻儿都在那处,谢衍归心似箭。
租赁了一辆旧马车,由陈九驾车出城,谢衍在马车上阖眼。
前边担心妻子,后为抓妖道,四五日下来,也不过只小睡了数个时辰,便是铁打的身躯也受不了。
一路浅眠,差不多两个时辰,终于到了牛家村。
已是黄昏,马车进了村子,谢衍换上以往在谢家时洗得发白的旧衣,再戴上了草帽遮住脸后才从马车下来。
住进这户人家的时候,对外说的是亲戚借住,是以得低调。
明毓刚喝了大娘端来的鸡汤,方放下碗,就听到屋子外头传来了马车的声音。
大娘拿起了碗,笑眯眯的道:“定是夫人的夫君来了。”
明毓朝着房门望去,重生回来后,第一次这般地期待着,盼望着。
第86章 八十六章
谢衍刚进堂屋, 便碰上从屋中出来的大娘。
大娘看到就是身穿泛白粗布衣裳,依旧难掩风华俊美的年轻男子,一时瞧傻了眼。
瞅着眼熟,可不正是屋中夫人的夫君么。
可眼前的人与两三日前见到的, 有很大差别。
那会衣裳和头发皆乱糟糟的, 都是雪霜, 融化后湿答答沾着,很狼狈。
他夫人昏迷了多少日, 他就守了多少日, 不吃不睡不喝, 眼底乌青,下巴长了胡茬子,憔悴得很。
谢衍取下了斗笠, 问:“请问大娘, 这两日我夫人身体如何?”
大娘被唤了一声, 才恍惚回神, “啊”了一声之后, 才后知后觉的应道:“谢夫人这两日的精神头都很好,今日更是比前两日吃得多了一些。”
谢衍点了点头, 朝外头道:“把东西搬进来。”
说罢看向大娘:“我与夫人还要再叨扰一个月,也带了一些细软来, 多有叨扰,请见谅。”
大娘知道他们是有身份的,连忙摆手道:“没关系没关系, 要住多久都成。”
不说人家是官爷官夫人, 就说留的银子也很可观,她还想他们多住一段时日呢。
话音刚落, 就见一个身形高大,长得跟头熊似的汉子一手提着一床被褥,一手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哪怕不是第一次见了,大娘脸色还是微变,再次被汉子的体型给惊到了。
谢衍:“那我便先进屋了。”
大娘点了头,飞快地离开了。
谢衍停在门外,说:“我拿进去。”
他先提过食盒,撩开帘子迈进屋中。
才进屋,谢衍抬起眼帘时,与妻子目光相对,一时停了步子。
不过两日不见,却好似隔了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明毓仔细看了眼谢衍的脸色,虽略差,但比起前两日那会,已然好了很多。
望了好一会,发现谢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她才反应过来,她似乎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许久,明毓面上一赧地移开了视线。
坐在床上,倚靠床凭攥着帕子,垂下眼眸。
谢衍神色柔和,说:“要在乡下待一段时日,怕夫人你胃口不好,便带了零嘴。”
明毓闻言,这才微微抬眸望去,果真见他提着一个大食盒。
谢衍把食盒放到她床边的长凳上,说:“还有衣物和被褥,我先去搬进来,一会再与你说话。”
明毓点了点头:“你去吧。”
她换洗的衣物,还是先前谢衍让人从镇上买回来的成衣,被褥也是买现成的。衣物不大合身,被褥也没有家里的舒服。
没有条件的时候,她没那么挑剔,可听到谢衍把衣物和被褥都带来了,明毓眼里迸出惊喜之意。
谢衍也感觉到了她的惊喜,他还真带对了。
他复而往返了两遍,把东西都搬了进来。
让她先下榻,谢衍来换上了自家的被褥。
谢衍前二十年都是自己一个人生活,家务于他而言很平常。
明毓就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弯腰换床褥,腰身绷紧。
瞧着多了几分羞涩,随之觉得自己不对劲。
上辈子和这辈子加起来堵成婚七年了,也是老夫老妻了,今儿怎就害羞了?
谢衍换好了被褥,直起身转头看向妻子,便见她直直盯着自己发呆,问:“怎了?”
明毓回神,摇了头:“没什么。”
随之坐回了床榻上,问他:“事情都解决了吗?”
谢衍说:“人抓到了,关押在大理寺,里一层中一层,外一层严加看管。”
他低头说:“进去些,我也睡一会。”
明毓惊讶顺利的同时,也挪进了里边:“真的抓到了,确定不是披着人皮面具的替身?”
谢衍躺下的动作一顿,看向她的时候,脸上竟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明毓:……
很好,谢衍脸上的表情都开始丰富起来了,连不可置信的表情都有了。
谢衍躺下,反问:“你孕期里,看了多少的话本?”
明毓心虚地别开视线:“也没多少。”
就四五日一本,涉猎甚广。
顺手把被衾给了他一角,盖在他的身上。
谢衍躺下,数日下来过于疲惫,手臂枕在脑后,双眼放空地看着帐顶。
明毓垂眸盯着他瞧,说:“那妖道是怎么判的?”
谢衍:“还没判,今日早间进宫审问妖道,也审问不出什么来。温公本想炸一炸贵妃,不成想贵妃为了保全二皇子与国公府,吞金自尽了。”
明毓神色惊愕。
“圣上心情不佳,许明日才会继续审妖道。”
明毓缓了一会才平复,又问:“那谢煊呢?”
谢衍把谢煊谢家的事都说了,随之又道:“谢家母子免不了死罪,至于谢肃与他的外室,以及几个儿女,大抵流放。”
听了他的话后,明毓也与他一样,双目放空地发着呆。
一切都与上一世的走向截然不同了,也可以说是物是人非了。
“夫人。”他喊了一声。
明毓疑惑地望向他“嗯?”了一声。
谢衍在她腰后伸出长臂,置于她的软枕下方:“我想拥着你睡,可以吗?”
明毓:……
他这动作都做出来了,还问什么?
她躺下,枕着他的手臂。
谢衍挪了身子,紧紧贴着她,重重一吸气,声沉沉道:“夫人很香。”
明毓脸颊又是一红:“嘴别贫。”
谢衍:“实话实说。”
“我睡一会。”
明毓喊了声“等等”,而后问:“你回长安时,可去探望青鸾和春瑛了?”
谢衍:“去了,二人恢复得很好,再养几个月就好了。”
明毓心下一松,说:“你睡吧,我暂时没别的事问了。
谢衍应了声,不一会,明毓耳边便传来了均匀细微的呼吸声。
听了妖道和谢煊都将会罪有应得,大局差不多已定之事。还有青鸾和春瑛无大碍后,心情也轻松了也不少。
心情虽松快了,但实在是躺太久了,没有任何的睡意,着实无聊。
因担忧会弄醒谢衍,前小半个时辰发呆,但实在太过无聊了,便想到了枕头底下衣有谢衍带来的话本,给她解乏的。
在拿出来和不拿间徘徊犹豫了许久,最后选择前者。
她盯着熟睡的谢衍,悄然伸入枕头底下。
她的动作很轻,可谁知才动,身旁的人猛然惊醒,一声急促的“阿毓”,把她给吓了一跳。
谢衍睁眼喊出妻子名字的下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惊醒了。
转头看向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谢衍沉默了两息,解释:“别太在意,只是做了个噩梦。”
明毓无法不在意。
他似乎不是做噩梦,而是觉极浅,所以才会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惊醒。
且,她看得清楚,他分明是被惊醒的。而被什么惊醒,她想,应该是她被谢煊绑架的事。
她有少许的动容。
明毓贴进他的臂弯,说:“我已经平安无事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别继续在意了,也太为难自己了。”
谢衍没有解释,只低应了一声“嗯”,随即道:“你若睡不着,饿了就吃些零嘴,活着看会书,我再眯一会。”
明毓应了“好”,拿了话本下了榻。
卧榻休养,也并非一日都待在榻上,也可以适当地下榻,在屋子里头走一小会。
明毓坐在小桌前,心不在焉地翻开食盒,心思都在谢衍方才的举动上。
应该只是一次两次这样吧?
等过了一段时日,应该不会再如此了吧?
事实上,明毓想错了。
谢衍陪了她几日,她渐渐地瞧出了端倪。
只要她一动,他就会立刻醒过来。
有时候夜里忽然醒来,床边要么无人,要么就是手被抓着。更有甚者,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她好像感觉回到了刚重生回来那会,夜里好似总有人探她的鼻息。
谢衍或许需要较长的一段时日来适应。
只是,她怕他的身体率先扛不住。得想个法子改善才成。
白日,谢衍带着陈九去了镇上,明毓待在屋中,大娘给她送饭进来时,她试探的问道:“大娘,要是夜里稚童担心父母不在身旁,总被惊醒怎么办?”
都是一样的没踏实感,这事怎么不算与谢衍的症状有异曲同工之处?
大娘疑惑地端详起她的孕腹。
明毓一愣,忙解释:“之前听隔壁院子的婶子提起自家孩子,我忽然间想起来,担心我孩子以后也会如此,便想着问问经验。”
说起养孩子的经验,大娘便来了劲,说:“这种情况肯定是被某件事给惊吓到有了阴影。无外乎是等孩子醒了,再拍拍他的背,重复的与他说阿娘在,就一会准能睡着。”
“几次后,孩子知道你会一直在,渐渐地有了踏实的感觉,夜里便不会再被惊醒。”
明毓闻言,受教的点了点头,打算晚上给谢衍试一试。
大约心里记挂着这事,等到夜里,明毓觉浅,感觉得身旁的人有了些许的动静。
她睡意蒙眬的睁开了眼缝,做了今日白日想了许久的事,伸手在谢衍背后轻拍了拍,呢喃不清的说:“夫人平安了,夫人平安了。”
刚被惊醒就被她的动作给弄得愣怔的谢衍:“……?”
他惊疑地看向近在咫尺的妻子。她睡意蒙眬,像醒着又像睡着,完全不知她是否清醒。
谢衍缓缓的问出声:“夫人,你可是醒着的?”
明毓打了个哈欠,收回了手,应:“醒着呢,睡吧,”
谢衍本想询问她这是做什么,但看她困乏的模样,便歇了心思,打算明早再问。
第87章 八十七章
翌日一早, 明毓睁开眼缓了一回神后,朝床外望去。
只见谢衍在看书。
看的并非什么四书五经,也不是什么正经书,而是话本。
在这里住的这些天, 谢衍俨然把身上的包袱都暂时扔开了, 比起往日的紧绷, 现下闲适得很。
谢衍翻了一页书,习惯地望向床上, 查看妻子是否醒了。
看到妻子醒了, 没有丝毫留恋地放下了书, 问:“是要继续再睡一会,还是洗漱吃早饭?”
明毓已经醒了一会神了,不想再睡, 便说:“洗漱, 吃早饭。”
谢衍起身出屋, 熟练地打来了温热的水, 随之又把温在锅中的早饭端进了屋子。
照顾孕妻大大小小的事, 谢衍全给包圆了。明毓先前有人伺候,也没伺候到这个地步。再给他这么伺候下去, 懒骨头都被他给养出来了。
用着朝食,谢衍问起昨晚的事:“夜里你忽拍了我的背, 一直重复说了好几遍‘夫人没事了’,这是怎么回事?”
明毓险些被他的话给噎着了,她瞄了他一眼, 说:“我不记得这事了, 大概是做梦了。”
她担心与他解释了,没有用了, 她想的是潜移默化,等他自己意识到她是平安健康的,就不再再被前事所影响。
谢衍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也不拆穿,毕竟昨晚她的主动靠近,他是喜欢的。
她的反应也间接的说明了,她在意他。
这种待遇,他想维持得久一些。
用了朝食后,外头天气甚好,有些许的日头,晒日头正好。
谢衍把从镇上订回来的躺椅搬出了院子,扶着她出去晒晒太阳,而后坐在她身旁。
夫妻二人都有一副好样貌,坐在一块别提有多养眼了。
大娘和儿媳妇还有闺女,都躲在厨房里头,从窗户望出去欣赏。
明毓感觉到了视线,也没太在意,她看了眼身旁的谢衍,说:“你告假一个月,还有二十日,你陪着我在乡下,就不怕无聊?”
谢衍应:“每日陪你吃吃喝喝,看看话本,日子逍遥自在,这般神仙日子,你竟觉得我会无聊?”
明毓笑了笑:“一段时日还好,长了,便是我都觉得无聊。”
谢衍:“等景煜出生后,你若觉得无聊,便买两间铺子给你打理,以后也可以作为景煜的家底。”
“一间铺子都是天价,还买两间铺子,好大的口气。”揶揄之后,忽然反应了过来:“可是香料来消息了?”
谢衍点头:“前些日传了口信过来,说年前卖了高价,有价无市,让我过去对一下账,但因事务繁忙,又出了你……是以一直没去,等这次回长安后,我再去一趟顾家商会。”
话到最后,睨了眼她:“口气可还大?”
明毓笑容顿时一粲,连连道:“不大,不大,甚好甚好。”
她旋即一抚掌:“那你我这些时日应当也不会无聊了。”
谢衍问:“你要做什么?”
明毓笑吟吟道:“自是筹划铺子的事,该做什么生意,该请多少人,该怎么打理。”
谢衍嘴角微微一勾:“甚* 好。”
明毓捕捕捉到了这细微的笑意,笑意更甚:“你这样很好。”
她的话跳得太快,谢衍不明所以:“什么?”
明毓指了指他的嘴角:“你方才笑了。”
谢衍抬起手,指腹落到嘴角上,沉吟道:“笑了吗……”
“是笑了,你以后多笑笑,这样多好看。”
谢衍放下了手,看着她璀璨笑意,似被感染,心下愉悦的好心情就好像是涟漪越泛越大。
他声音多了丝轻快:“好。”
明毓没有再向他打听长安的事,谢衍也没有特意让人回去打听。
谁都不想破坏这短暂的宁静。
村子里也有在说这事,但他们夫妻二人都没特意去留意。
只要谢衍的人没有传来要急的消息,那就是最好的消息。
再说明毓潜移默化的想法,在熬了数日之后,倒是潜移默化了她自己。
睡梦中形成了习惯,就是睡着了,也会在夜半之时,下意识地抱上外侧的谢衍,轻拍几下,再说几声梦话“没事,没事。”然后继续睡。
有时候谢衍还在睡,也会被她这忽然的举动弄醒,然后盯着她瞧,百看不厌。
偶尔瞧入迷了,也会低头在她的额头上,脸颊,后来得寸进尺,在她唇上,颈项的位置上落下浅吻。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自己妻子不知情之下,谢衍越发的迷恋这种感觉,有时他反应过来,也会觉得自己的举动带着几分病态。
妻子熟睡时,裸露在外的肌肤都亲过了,就是没在清醒的时候亲过。
一早,明毓梳妆时,摸了摸自己的唇瓣,有些不确定地瞧了眼身后的谢衍,颦眉。
咬了咬唇瓣,她转过身,盯着谢衍看。
等谢衍察觉到,抬眼望去时,便看到她一脸狐疑的表情端详着他。
“我可是做错了什么?”他问。
明毓微眯眼眸,直接问:“晚间,你是不是经常亲我?”
谢衍一滞,但随即放下书起身朝她走来。
“你过来做什么?”
谢衍已停在了她面前,弯腰低下头,二人的脸相隔不过巴掌的距离。
“是。”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的双眼。
明毓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模样小惊了一把,瞪圆了双眼:“你是怎么做到这般猥琐的同时还这么的理直气壮的?!”
谢衍不语,低下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就这样做的。”
明毓:“!”
这还是谢衍吗?!
他这是被她发现了,索性连装都不装了?
在明毓还处在惊讶中,尚未反应过来时,谢衍捧着她的脸,再度亲了下来。
不再是蜻蜓点水,而是慢慢地舔/舐,描绘着她的唇形。
明毓眼中的瞳孔越发的大,在想该推开还是接受的下一息,选择了闭上眼,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身,缓缓收紧手臂。
她的反应,让谢衍惊喜。
在她唇瓣微翕呼吸见,谢衍缓缓探入。
黏糊糊的,就是屋内的气息都是湿濡的。
谢衍不舍地抽离,稍离,望着她。
眼里的明毓脸颊绯红,唇瓣鲜艳,眼尾都泛着绯红的春意,让谢衍意动得又亲了下去。
明毓受不住了,软绵无力的推他:“别一次就让我怕了。”
谢衍闻言,识时务的没继续亲她,而是目光炙热的紧锁着她的脸。
捧着她的脸,谢衍漆黑的眸子里隐隐泛着笑意。
“阿毓。”声音低哑,尾音悱恻绵长。
明毓视线飘忽,声音颇为无力:“干什么?”
谢衍轻一莞尔,如实道:“胸膛似乎有火,在发烫。”
明毓反应迟钝了半拍才知他表达的是炽烈的感情。
她心里怪别扭的,剜了他一眼,从他手上把自己的脸挣脱出来,别开视线。
她想,她大概是真的被谢衍的软磨硬泡给磨得没了脾气,才会容许他这样。
屋中流淌着暧昧的余韵,许久后,明毓脸上的热意褪去,她凶巴巴地瞪向谢衍。
“你夜间做的事,是不对的,别让我发现你再偷亲我。”
谢衍点头,像应了,又像没应。
他侧重重点——别让她发现。
忽然间又想起了什么,明毓补充:“还有,你别总是探我的鼻息,摸我的脉搏,在三更半夜里头,这样还怪吓人的。”
有时脑子不清醒,被他的举动闹得她还以为自己又死了。
谢衍这才知,他晚间做的那些事影响到她歇息了,他脸上不由地严肃了起来:“我以后不做那样的事了。”
听他承诺,明毓这才消气,同时心里也属无奈。
谢衍原比她以为的还要在意她。
也不知这在意是从什么时候起的,又是什么时候越来越浓烈的。
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才在意的?
疑虑才浮现,明毓便立刻打住了又开始纠结的毛病。过好往后的日子比什么都重要,就别比较那么多有的没的了。
转回身,她水润红艳的唇角上隐隐浮现了笑意,便是眸子都带着笑意。
她发现现在过的日子,才是有烟火气息,才像是普通人知冷知热的日子。
第88章 八十八章
明毓躺了二十多日, 身体逐渐养好了,请大夫来瞧过一回,七个月
的胎象已经稳健,没有太大的问题了。
只是到底动过胎气, 有条件的话, 还是得精细些养着。
谢衍虽告假一个月, 但也得提前几日回去搬家。
按理说,家中有孕妇不宜搬家, 但也是没法之下才搬的。
谢衍回去了三日才来接明毓。
梨花巷不安全, 得搬。
明毓收拾细软, 谢衍把她拉到床边坐下,说:“我来收拾,你歇着。”
明毓坐下看着他收拾, 说:“你什么都不让我做, 万一回了长安, 你要去上值, 我不习惯了怎么办?”
谢衍应:“回了长安, 搬到大宅子,家里再添几个下人, 再找两个护院,你什么都不用做, 只管让下人做。”
明毓“噗呲”一笑:“养废物呢,再说了,你应允过的两间铺子, 可得作数。”
“自是作数。但等景煜满月后再说, 你身子重,不宜太操劳。”
“又没说现在。”
谢衍该收拾的都已经妥当, 才拉着妻子上榻休息。
明毓白日睡多了,没什么睡意,与谢衍平躺在榻上,望着帐顶提起长安情况。
“都过去这么久了,妖道应该也已经判刑了,受牵连的应该也都被查了,就是追随妖道的那些信众……”
她话语中隐隐夹带着担忧。
谢衍握着她的手,淡淡道:“天子盛怒,必然不容异类。”
“你这些时日都在休养身体,没有出去,但实则镇上也都是官兵,各家各户盘问,若言行不当都会被带回衙门重新盘问,若执意不改,便关到改为止。虽这做法过于专制强横,但起码能筛除一部分愚信到疯魔的人。”
愚信到疯魔的人大多已经丧失理智,不怕死,更不怕被关起来。
明毓惊讶盘查得这般严苛,但也放心了,层层筛选,假以时日,百姓也会慢慢的忘却曾经有这么一个搅弄风云的妖道。
谢衍为了让明毓在回长安的途中坐得舒服,平稳,便提前两日去镇上找了牛车。
牛车虽慢,但好处是比马车平稳。
近三个时辰才回到长安。
明毓发现了,进城时,盘查甚是森严。
从户籍到进城做什么。
他们是长安人,谢衍在朝为官,盘查才快了些。
到新宅,确实比先前的宅子大了两倍不止。
不管是梨花巷,还是这处,只要是能让自己过得舒服的家,明毓都可以。
宅子里头都已经安排妥当,明毓只管入住。
红莺听说夫人和家主回来了,喜极而泣地从宅中跑出来迎接。
“夫人,奴婢好想你。”
经过一劫,明毓瞧着红莺都顺眼了很多,发自内心的待她。
她笑应:“我也想你们。”
说罢,笑意淡了淡:“我先去瞧青鸾和春瑛。”
听谢衍说她们先前都住在武馆,搬了家后就回来了。
谢衍道:“人就在家中,也不着急,先回房歇一歇,吃些东西喝口水再过去。”
明毓还是听劝的,等缓了一刻的同时吃了热食后,才由红鸾陪着去探望青鸾和春瑛。
两人见到夫人,顿时潸然泪下。
大家伙还是劫后隔了一个月才见面。
明毓见她们没什么大碍,心里才算踏实,眼眶也微微湿润。
她们拼死护她才受得伤,等过个几年,都一一把她们的奴籍改良籍,给她们寻一户好人家。
回了家中,明毓由红莺伺候,而青鸾和春瑛也已经能下榻了,则先由刚买回来的小丫头照顾,顺道让她们看看小丫头的品性。
红莺扶着夫人回房,谢衍已出了门,不在房中。
“夫人不在这段时日,长安发生了可大的事了。”
明毓:“你且与我说说,都发生了什么事。”
“妖道的事,想是家主也与夫人说了,便不多说了。就说贵妃,家主离开长安后,宫中传出急症死了。可奇怪的是,贵妃才死,国公府就被抄了家,都说是因为贵妃与妖道勾结谋害皇后,东窗事发后才自尽的。”
“国公府被抄家后,所有人都成了无权无势庶民,外边也没有半个人敢帮衬,就怕被牵连。”
“不仅是国公府,很多当官的都被摘了乌纱帽,有的还被降级了,便是很多商户都被牵连关了铺子,可谓闹得满城腥风血雨,人心惶惶。”
明毓听到商户被牵连,也就代表着这段时日商铺的价钱会跌,这个时候若银钱够,买铺子是最划算的。
“至于谢家,前脚刚离开长安的谢家家主也被押了回来,至于他的外室,则卷了钱财,带着一双儿女跑了。”
明毓微微诧异:“那谢家姊妹俩呢?”
“旁的没听说,只说是随父流放。至于谢家主母和那胆大包天的谢煊,都已经处死了。”
明毓闻言,只一瞬的唏嘘便不再想他们这些不值她动情绪的人。
*
谢衍出去了一个时辰。
回后,明毓方问他的去处。
谢衍:“去了一趟大理寺,温公与我说,圣上已然披了我升职为司直的折子,任命旨意很快就下来了,同时也去问了妖道的情况。”
明毓:“妖道现在什么情况?”
谢衍:“他先前就生了病,牢中环境差,加之他没了日益维系身体的补品,更休息不好,身体提前垮了,前日吐了血,整个人意志消沉。”
沉迷修炼长生不老药,却最终身体先被自己拖垮了,活成了笑话,自是意志不振。
“对妖道而言,死反倒是解脱,所以圣上才会先钝刀割肉,让他慢慢接受打击,到最后再以最严酷的方式处以死刑。”
明毓:“人恶有天收,有人收,这些都是他应有的惩罚。”
回来的第五日,谢衍从八品评事升为六品司直。
同时,牢中传来了消息,妖道大抵意志消沉,再者知道自己可能会死无全尸,便缢死在了牢中,留下了一封供认的书信。
其中是他所犯的罪和同流合污之人,只求死后全尸安葬在青云观的位置。
便是死了,帝王也没如他的愿。
他这等十恶不赦之人不配仁慈,且只是他自己死前的要求,帝王并未应他。
尘埃落定,随着日子推移,慢慢地,长安也恢复了先前的繁荣。
在这当头,依着香料赚了银钱的夫妻俩,买了两间铺子。
明毓八个多月的身子,还是让谢衍带她去瞧了一眼,铺子位置好。
因是时势不好的时候买下的,铺子便宜,只花了香料赚来的七成银子。
瞧了铺子后,坐牛车归家。
途经街市,有叫卖糖葫芦的,明毓便喊停了马车,让谢衍去给她买。
谢衍下了车,便朝着背着糖葫芦的摊贩走去。
挑选糖葫芦时,忽听到怒骂声。
“你他娘的摊位费都已经欠了几日了,再不缴,老子掀了你的摊子。”
谢衍闻声看了过去,带看见那人时,脸色沉了下去,便是眼中也尽是晦暗不明。
摊贩把糖葫芦递过去,顿感原本气质儒雅的郎君气场一下便变了,冷冰冰的,隐隐带着肃杀之意,脸色更是阴沉得吓人。
“郎、郎君,你的糖葫芦。”
谢衍问:“受保护费说要先摊子的那人,你可知道。”两文钱一串的糖葫芦,他给了五文:“多的是赏的。”
摊位闻言,忙接过,应道:“知道,是廖三。每隔个几天,都会带人来这里收保护费,不给就掀摊子,更甚者是打人。”
谢衍点了头,拿了糖葫芦便转身朝牛车走去。
掀开帘子入了马车,却见明毓垂着头端坐着不说话,两只手则紧紧地抠着掌心,仔细看便会发现她双肩也紧绷着。
谢衍上了车,在她身旁坐下,揽肩把她轻拥入怀。
明毓身体渐渐放松了,她说:“我看见那个人了。”
上一世把她推进了湖中的人。
谢衍:“我也看到了,放心,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今生我也容不了他。”
他低声与她说:“他会是我调查的下一个案子,在你之后,抓他的人来告知我他所犯的罪,可追溯到十年前,可判他死刑。”
明毓闻言松了一口气,情绪缓和,也小声与他隐晦议论:“那是最好,那一回被他害得不止一人,不能让他活着继续害人。”
谢衍点头:“自然。”
自然不会放过,上一世他能杀他一回,他就能再杀一回。
对于妻子的事,他没有上一世恩怨,这一世不追究的大度。
谢衍想起她方才的模样,关切的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明毓轻轻摇头:“我没什么事,就看到那人时,有一会的心里发堵难受,但听了你的话后,心里畅快了。”
谢衍把手中的糖葫芦递到她嘴巴:“吃些酸甜的,心情也会好一些。”
明毓接过咬了一口,脸上也绽出了笑意。
谢衍握上她的手,十指紧扣:“咱们归家。”
明毓把方才再见到那人的糟心抛之脑后,笑应:“好,咱们回家。”
她笑吟吟地靠在他的肩头下,下边则是他们相扣的十指。
归途,明毓絮絮叨叨的说起铺子做什么生意,怎么装潢,怎么吸引客人。
又说起等景煜长大了,讨媳妇的聘礼就靠着这两间铺子了。
谢衍不止应,还会与她提一些意见。
他们说的都是生活上过日子的琐事。
而属于他们的好日子,也才刚刚开始。
第89章 八十九章
明毓是在四月中旬生产的、景煜比上一世在她腹中多待了五十八天, 是足月出生的。
有过一回经验,家中事无巨细,谢衍早安排妥当。稳婆和?照顾的婆子都是有经验, 口碑亦是极好的。
等快到生产的日子, 谢衍每日出门前, 皆要嘱咐过家中的仆从。
但凡夫人有生产的迹象, 就立刻差人去大?理寺寻他。
且那?时夫人早产了,他正值外出公干,没有在旁。阿毓虽什么都未说, 但心里也是在意的。
这一世, 万分准备,早一个月前,就已经请示上峰待在长安,尽量不出长安城。
升为少?卿的陆司直是知晓谢夫人遇过险,孩子险些保不住, 更亲眼看见?当时的谢衍。
以?为自?己?的妻子摔下了坡地, 气血攻心吐了血,更看见?他找到自?己?妻子时,连手都是颤抖的。
一声声唤着他自?己?夫人的名字, 声音也带着颤意。
那?还是他第一次知道谢衍还会有那?么多的表情, 那?么的情绪化。
陆少?卿知道谢衍对妻儿的重视,且也只说不出长安,并未说不上值, 也就允了。
谢衍才上值不过一个时辰,家中的下人就跑来了大?理寺, 让人传话自?家夫人已经快要生产了。
谢衍便立即去告假,这事提前说明, 已经是明面上准予了,只去说一声便匆匆赶回家去。
谢衍从大?理寺回来,一下马车便疾步而入,脚步快得跟随在后头的下人都要跟着小跑。
谢衍也不问旁人,径直就推门进屋。
进了屋中,才发现妻子并未躺在床上,而是在走动。
谢衍了解过,知道生孩子前都是要走动,如此才利于生产。
他接手青鸾搀着明毓。
从孕期五个月开始,她的小腹比第一回怀景煜时要大?,在梨花巷居住时,邻里邻舍都说是个健壮的小伙子。
但月份越来越大?,看着自?家夫人的孕腹越来越大?,谢衍心里也担忧。
在明毓不知道的情况下,谢衍问过很多次大?夫,偶遇过太?医,也询问过,书籍也看了不少?。
每日上值下值都会仔细观察妻子的变化。
谢衍的举动,明毓也看在眼里,但从未制止。
谢衍在她的事上,有些神?神?叨叨的。
但也知谢衍的举动是为何?。
她的上一世和?这一世两次意外,谢衍确实是怕了。
明毓看向他:“我记得去传话的红莺也没去多久,你回得怎这么快?”
谢衍:“今日的马车快了。”
他确实也催促赶马车的随从。但实则是从去上峰告假,与出大?理寺,他几乎都快跑了起来,便是陆少?卿都调侃他一个出了名的稳重,可遇上自?家夫人的事,都变得急躁了。
明毓呼吸带着些许的急促,揶揄:“比平日还早了一刻呢,道还是那?条道,再快也不能?在城中奔跑呀。”
谢衍浅浅勾了勾唇,但随即听?出了她声音中细微的急促,嘴角拉平,问:“身体怎么样?”
明毓笑了笑,只是笑得不如平日里的轻松:“徐婶子说我这情况,起码还得两个时辰才能?生,我听?到时,都想喊住红莺 ,让她别那?么快去喊你,但仔细想想,你大?抵生气,也就随她了。”
谢衍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低声道:“我不会对你生气。”
明毓白了他一眼:“你是不会对我生气,但你会板着一张脸训斥家中上下的下人,为了不让他们无端被责骂,我可不就随他们了。”
家里的下人都怕谢衍,他的脸上平日里几乎是没有表情,太?过严肃了。
谢衍虽说已经开始慢慢的有一些微表情了,可那?只有她或是善于观察的人才能?发现。
走了几圈后,明毓还正常用了一顿中食,入屋中生产时,是在傍晚。
两个稳婆,两个打下手的婢女。
谢衍还想进产房,他若执意,稳婆和?婢女都拦不住他,但明毓能?。
明毓压根就不想谢衍在侧,不是因吉不吉利的问题,而是画面会血腥。
谢衍先前觉浅,一点点动静都能?惊醒,现在才慢慢恢复,这一回再进产房,她怕他把自?己?给熬死了。
景煜似乎很懂事,孕期时候就没让她受罪,就是头胎生产也很顺利。当然,也有孕前期和?后期都养得好的原因,不然也不会顺利。
明毓是在入夜的时候把景煜生下来的。
谢衍查看过妻子一切都正常,在床边坐着陪了妻子许久,才仔细曾缘浅的儿子。
不同于上一世皱皱巴巴的模样,这一世的景煜通红,皮肤也不皱。
谢衍沉默地看着襁褓中的孩子。
沉默许久后,谢衍伸手把孩子的襁褓解开,随后在腰侧看到几颗小痣后,心下才安定。
是景煜。
谢衍看着还在睡觉的婴儿,便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觉,脸上浮现出温柔之色,黑眸柔和?,唇角有起伏的弧度。
谢衍放轻动作给婴儿穿好襁褓,小心翼翼地把他抱了起来,轻轻摇动。
盯着怀里小小软软的孩子,谢衍用轻弱的声音与他说:“对不起,上一世没能?好好照顾你娘和?你。谢谢你这一世还愿意做阿爹的儿子。”
谢衍把孩子轻缓放回妻子的身旁。
目光停留在妻儿身上,谢衍轻笑了一笑。
心中满满当当的。
明毓醒来时,看到身旁的景煜,脸上顿时浮现出笑意。
昨日感觉到有人动她身边的孩子,她醒了一下,影影绰绰看到是谢衍,她便安心了。
她似乎看到谢衍翻了景煜的襁褓,好似在检查些什么。
那?会没反应过来,并不知谢衍在看什么,现在回想,应该是查看是不是景煜。
昨日生了孩子后,她也是第一时间让稳婆看一看孩子的腰侧,见?有三颗小痣,她才安心的睡了过去。
她不知,若生下的景煜,她会如何?。
或许一辈子疑惑,一辈子都会记得这个孩子。
幸好,是她所?期待的。
她凑过去,轻轻地在孩子脸颊上亲了一下。
这是她失而复得的无价之宝。
谢衍端着小粥进屋的时候,便看到明毓直勾勾地盯着景煜看,好似怎么看都看不够,脸上还挂着痴痴的笑意。
谢衍走到床边,把小粥放了下来,说:“你刚生产完,身体虚弱,徐婶子让你先喝些小粥恢复体力。先喝,孩子什么时候看都行。”
明毓看着孩子,笑得温柔:“原来足月出生的景煜长这样,我怎么瞧都觉得瞧不够。”
谢衍把小粥放到长榻的矮桌上,再把整张矮桌端到了床榻上,让明毓方便喝小粥。
谢衍把孩子抱起换了个位置,再把她扶了起来,把软枕放在她的腰后。
“还是用景煜的名字?”谢衍问。
明毓奇怪地看了一眼他,反问:“同一个,为什么不用同一个名字?”
谢衍低头望着景煜。应:“确实,那?我便单独开一本?族谱,把景煜的名字记上去。”
听?到族谱,明毓转头看向他:“先前谢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养母要杀你的事都传遍整个长安了,你生亲那?边什么消息都没有?”
谢衍:“他们来看过我。”
明毓诧:“你怎么从未与我说过。”
谢衍抬头看着她:“不甚重要,所?以?不用特意提。”
“不重要,那?也可以?与我说一说。”说到最?后,她脸色颇为微妙。
谢衍了解过,生了孩子后,妇人的脾气会变得越发的敏感,他顿时打起十二分主意,明白自?己?这话对她来说大?抵是太?过冷淡了。
他立即道:“我听?说过,我九岁,十八岁,还有成婚时,他们都来看过我,只是九岁和?十八年的时候,他们只能?远远看一眼我,谢家人都以?为我不知,我心里很清楚。”
“成婚那?年,也是我第一次与生母说话,也是最?后一次,随之她便因病去世。”
明毓闻言,神?色怔怔:“我还以?为他们丝毫不在意你……”
谢衍淡淡道:“虽在意,但并不多。他们还有两儿三女,我不过是其中一个,比起生长在父母膝下的孩子,对我偶尔也不过是得闲时才会想起。”
“后来,谢家出事,我生父偷偷来瞧了我一眼,大?概是觉得把我过继给了那?样的人家,虽本?意想让我过上好生活,但不想险些丢了性命,还过得不好,心中甚是愧疚,自?觉没脸见?我,就匆匆离开了。”
明毓忽然觉得,谢衍以?前感情淡漠,或许也是在保护自?己?,至少?在亲缘方面不会被伤害到。
“那?些兄弟姐妹就没有见?过?”
谢衍状似思考了片刻,说:“大?抵不知有我们这个人存在吧,也有可能?被教?养得极好,从未打算来打扰我,又或许是以?后回来。”
说到这,他暼了眼她的小粥:“先喝小粥,不然该凉了。”
明毓听?话的又喝了几口小粥,接着又问:“那?要是他们来了,求你办事,你办吗?”
谢衍:“得看什么事。”
明毓:“什么事会帮?”
“找差事,找关系疏通利益上的事不帮。若是有困难,涉及到性命安全,便帮。”
明毓:……
但凡认识,涉及到性命安全的,她觉得,谢衍还是会帮忙的。
“那?要是万一死缠烂打,你怎么处理?”
“先喝粥。”谢衍再度提醒。
明毓颇有不耐:“知道了,总催做什么。”
谢衍:……
这才催了两次。
或许刚刚他该直接上手喂的,至少?喂到嘴边她就会喝。
这么想着,谢衍便断了起来。
说:“你刚生完景煜,身子虚弱,我来喂你。”
明毓睨了他一眼:“难道不是嫌我喝得慢?”
“你还没回我呢。”
谢衍无奈。不是说刚生完孩子便会虚弱得不想多说话吗?
她怎反倒比平日话还多了些?
“我没嫌,只是担心粥凉了。”说罢,又应:“以?我生父心愧疚来看,他的孩子应该教?养得不错,至少?有七成不会发生这样的问题。”
“自?然,若是真的来了,我已不是本?家的人,没有任何?律法?和?道德要求我必须帮他们,他们与我也不过是陌生人。他们胡搅蛮缠,我为官,那?就是扰官,更严重一些便是袭官,是重罪。”
谢衍边说边喂,她吃得也确实快了。
谢衍都有了对策,明毓琢磨了一下,那?倒不用担心谢衍本?家的人来寻了。
明毓喝完了小粥,把谢衍赶到外间后,才喂孩子吃奶。
孩子睡后,明毓也疲了,便又睡了。
谢衍进来,也放轻动作躺下来歇息。
现在已经是下半夜,再过一个半时辰,也该天亮了。
谢衍一直守着,等妻子醒来时,温粥给她喝,所?以?不曾阖眼。
他有预感,接下来,他还得继续熬。
第90章 第九十章
明毓生子, 娘家人?一早便来了。
明夫人?看着白嫩嫩的孩子,笑?着说:“听说是昨夜亥时生的,时辰尚早, 怎就不差个人?回?去报喜?”
也不知是因谢衍立功前途无量, 还是因为?上一回?明毓装死, 明夫人?在三个孩子由总是忽略了中间的女儿, 可到底是自?己?生出来的,听到女儿死了,却也是情真意切地落了泪的。
当知道自?己?女儿死而复生, 也是高兴的。
明毓应道:“许是给忙忘了。”
明毓回?来时, 也并未因生母抱着她?又哭又笑?的激动模样而感动。
或许那会确实?是情真意切。可她?但凡感动了,与生母和好,他日等这个劲缓过来了,见她?态度松软,她?这个母亲便会开始提要求, 让她?帮忙。
她?看得太透彻, 所以感动不起来。
娘家人?待了半个多时辰才离开的。
谢衍送走了明家人?便回?了屋子,明毓让他看看孩子的脖子上头挂的东西
谢衍去瞧了眼,是块金锁。
“岳母留的?”
明毓点头:“大概是孩子没出生前就给准备的。”
“金锁可能只是个见面礼, 但到底是第?一次当外祖父外祖母, 他们也确实?挺稀罕小外孙的。”
谢衍把金锁收了起来,免得会勒到孩子。
“等你大兄孩子出生后,我们也送一个金锁, 你大兄还是可以的。”
明毓点头:“也行。”
明毓收回?目光,看向自?家孩子, 满眼都是慈爱。
对于接下来的坐月子,她?没有丝毫担忧, 毕竟已经是第?二次坐了,算是有经验了。
可明毓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
她?上一世?坐月子时没什么人?管吗,且一心都是养好身体孱弱的景煜,自?是没心思?想那些杂事。
且那时她?便不想见到谢衍,便把人?赶去了客房。
照顾的婆子又不尽心,也没什么感觉。
现在管着她?的人?却多了。
她?那母亲三天两头过来瞧外孙,每次都耳提面命月子里要注意什么。
而照顾孩子的徐婶子,也是约束得紧,且不说吃食寡淡无味,便是沐浴沐发都不成。
谢衍也管着她?。
明毓越发的暴躁了,有时不知怎的就落了泪。
谢衍劝慰:“等出了月子便好了,对你的身体也好。”
明毓瞪他:“你说得倒是轻松,你试试一个月不沐浴不沐发试试,看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谢衍一默。
他妻子爱洁,先前他喝了些酒,都嫌他身上有味,更莫说现在了。
谢衍思?索片刻,说:“我去问问女科的大夫能不能简单擦洗。”
明毓斜睨了一眼他,脾气上来了:“定是又不成的。”
谢衍立即套衣裳,说:“我一会儿就回?。”
谢衍出去了半个时辰。
回?来后只见妻子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他便说:“大夫说可以擦身子,头发也可以简单洗,但一定要仔细擦干,用炉子快速烘烤干,不能着凉了。”
明毓坐了半个月的月子,半个月来也是几乎没湿水的擦了擦,现今得了准许,先是愉悦,但随之又迟疑地问:“不会落下病根吗?”
过来人?总是说月子坐得不好,会落下病根,明毓也是被说怕了。
谢衍:“我已然再三确认了,无碍的,重要的是不能着凉了。”
“那洗吧。”明毓既期待又害怕,总觉得自?己?是在做亏心事。
谢衍把景煜裹得严实?,而后抱出了屋外,再吩咐下人?烧了热水,耳间里每个角落都摆了火盆,只需一刻,小小的耳间便暖意洋洋,就是人?在里头太干了。
谢衍亲自?下手给她?擦身子,洗头。
虽二人?已是七年?夫妻,可最后几年?同房次数少,最后一次同房,还是去年?五六月,明毓有些不好意思?。
她?看了眼多了些肉的腰身,羞涩没了,倒是有些丧:“生了景煜后,总是喝汤,定胖了不少。”
谢衍垂眸,心道不是胖了,而是更加丰腴了。
她?本就是腰细的,现在不止是腰间多了些肉,便是旁的也不言而喻。
时下不行,也不能有旁的念头,谢衍只得目不斜视,心里背着清心寡欲的诗经。
“腰身还是细的,我问过,这几个月会慢慢恢复。”
身子擦得谢衍心燥火气大,更别说还有四个火盆,浑身闷热,额上还沁出了汗珠。
终于熬了过去,谢衍也松了一口气。
沐发的水是大夫开的药包煮过的,谢衍洗得仔细,也擦得仔细,用了几条棉帕绞发,直至没有水珠后,才让她?出屋子里烤火。
屋中也提前烧了火盆,也是暖的,甚至对明毓来说还有些热。
明毓发长,她?横躺在榻上,两边一个炭盆,谢衍则给她打理。
明毓被伺候得很是享受,舒服得眯着眼问:“等出了月子,我可还能享受到这种?待遇?”
谢衍淡淡回?道:“你还想继续坐月子,我可以继续伺候。”
明毓:“那还是算了。”
谢衍唇边多了丝丝笑?意:“下回?还给你沐发,礼尚往来,夫人?也给我沐发,可好?”
明毓笑?应:“也可,只是你亏些,我这头发又长又密。”
男子修发修得频繁,女子一年?只修一两次。
谢衍:“无碍,我不在意。”
她?的发丝松软,犹如丝绸,养得极好,触摸也是种?享受。
“那你等我出了月子再说。”听了听,又说:“头发差不多干了,就给我按按头皮,先前太久没洗都有些不舒服了。”
谢衍顺从?地给她?按头。
谢衍顺得明毓都不好再发脾气,沐浴沐发后,明毓的心情也跟着明媚了起来,也开始自?省是不是自?己?太无理取闹了。
“谢衍。”
“嗯?”谢衍应了声,对于她?在私下不爱唤夫君,总爱连名带姓的喊他,谢衍也已经习惯,也随她?了。
这辈子,只要她?活得平安顺遂,一切都随意吧。
“往后我待你好些吧。”
谢衍:“难不成夫人?以前对我不好?”
明毓仔细想了想,他们成婚之后,好似也没怎么交谈,平淡如水一般的日子,也没有说谁对谁不好。
只是重活之后,她?对他依旧有怨,凡事都带了些针对,算不得不好,也算不得好。
而这坐月子的半个月来下,她?甩了多次脸色,每回?都是无理取闹。
谢衍不仅没红脸,甚至还会依旧顺着她?,只有她?做了不过自?己?身体的事,他才会寸步不让。
也就是这样,他说能沐发沐浴,她?才敢放心。
“反正往后对你好些就是了,旧事休要重提。”
“好。”谢衍应,倒是不怎么在意。
她?偶尔闹些脾气,日子才吵闹一些。以前她?不多言,他也不多语,相顾无言的安静,让两个人?分明离得很近,却好似又相隔很远。
现在就很好。
明毓全身干干爽爽的,整个人?的气色都比方?才好了许多,犹如精神焕发,可坐起身在看到谢衍时,明毓沉默了。
她?仔细端详了谢衍,问:“你怎的憔悴了这么多,等等,别动。”
谢衍便不再动,不解地望着她?:“怎了?”
他的发髻上未戴冠,她?忽然喊了一声,随即拨弄了一下他的发髻,惊道:“都长白发了,还不止一根!”
她?瞪眼瞧他:“你现在才几岁就开始白首了?!”
谢衍不甚在意道:“许是查案废脑。”
明毓皱着眉头想了想,说:“不成,你还是去隔壁屋子睡,让徐婶子在屋子里歇着。晚间就不用你再跟着起夜了,不然白日还要去上衙,如此怎受得了?”
谢衍揉了揉泛疼的额头,的确是有些扛不住了。
要尽为?人?父的责任,为?人?夫的责任同时,他也是舍不得妻儿的。
当除却这两个责任,他还有为?官者的责任。
休息不当,恍惚失神易出错。
谢衍沉吟了片刻后,没有坚持。
“那我到隔壁屋子休息,每隔一日宿一日屋子里头。”
明毓想说他可以休沐时再回?来睡,可琢磨了一下,一直在隔壁屋,他也未必习惯。
她?可没忘去年?回?娘家时,不过是一宿,第?二日他就跟着他在娘家住下了。
先前不觉,现在想想,他那会每宿都会探她?的鼻息,
应担心是一场梦,醒来后她?又不在了。
想到往事,明毓唇边忽然浮现笑?意,她?轻拽了拽谢衍的袖子,唇角抿笑?的问:“你何时这么在意我的?”
谢衍神色微滞。
何时在意的?
谢衍还真未曾留意过。
他仔细端详着面前的妻子,轻微摇了摇头:“确切时间,我也不知,或许是第?一次亲密的时候,又或是日渐相处。”
明毓对于谢衍后边的回?答猜到了,前边的回?到倒是一愣。
她?仔细回?想,道:“我本以为?你清心寡欲,可仔细想想,我们上一世?在成婚后,虽然不常说话,可好似同房的次数也不少吧。”
话到这,她?微眯眼瞅他:“你并不清心寡欲呀?”尾音拉得意味深长。
谢衍经她?这么一揶揄,也是微微一愣,而后如实?道:“我喜欢那种?感觉。”
“那种?与你紧密不分的感觉,身体愉悦是一种?,距离似乎近了也是一种?,唯一能让我感觉到最亲近的便是阿毓你。”
或者说,谢衍在记事,会走路以来,便没有人?抱过他。
成婚当日,是第?一次与人?亲近,与人?相拥。
明毓也忘不了成婚当日,但细节却因羞涩而不敢特意去回?想。
但现在仔细想来,谢衍看似非常稳重,可不仅拥抱她?的动作生疏生硬的。就是每一步都似乎带着思?考,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做。
明毓靠在谢衍的肩上:“那以后也多抱抱景煜吧,我感觉到了你的在意,也让景煜知道你爱他。”
谢衍脸上的肌肉已经近二十?年?没怎么动过,已然僵硬,因此不会有太多的表情变化,有的也只是细微的。
孩子小,未必能感觉得到,或许多用肢体来做表达,也一样能感觉得到。
谢衍想到自?己?那软软糯糯的景煜,唇角多了一丝弧度,轻声应:“好。”
他伸臂揽住了身旁的妻子,相互依偎。
诚如她?所言,他也要让她?每时每刻都知道,他在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