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云漠只是隐约透露了这个意思,玛雅姨妈就如临大敌,仿佛全身炸毛的老母鸡。
“天呐,孩子,你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那可是残暴的精灵!百年前开始的大战,人类之所以落败,就是因为精灵暴君屠杀人类精英……”
“可是姨妈,事实真的如此吗?”云漠从另一个角度出发,冷静地提出了一个个异常尖锐的问题,“战争是怎么开始的?阿索城因何衰落?那些脱离出去的部落又为何放弃原本安定的生活方式呢?”
人类畏惧于精灵的威名,可是截至目前为止,精灵并未伤害她们分毫,反倒是原主一家死于同类的阴谋暗算之下。
甚至玛雅姨妈也好,原主和父母也罢,大家所熟知的所谓“历史真相”,不也都只是人类的一面之词吗?
一面之词尚且如此,真相究竟如何?似乎就更耐人寻味了。
玛雅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场持续了数十年之久,并带来无数无法挽回的严重后果的种族混战,起因近乎荒诞:
阿索城城主之子对普通的游戏感到厌倦,于是引诱了一名纯洁的精灵,欺骗了对方的情感,真相大白后对方心碎而亡。
这种愚蠢的近乎挑衅的行为直接引发了精灵族的疯狂报复……
哪怕玛雅是人类,也不能昧着良心说精灵挑事儿。
“但是人类和精灵族毕竟有世仇,而现在你又是阿索城的领主,谁能保证不会被迁怒呢?”
现在那位双手沾满人类鲜血的精灵暴君可还活着呢!
说句难听的,玛雅根本不在意其他人类的死活。
但云漠不同,这个孩子是她在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也是最后一点支撑了。
作为战争导火索的所在地,阿索城是扎在所有种族心里的刺,过去近五十年间,联邦没有派遣过一位领主,周边也没有任何一方势力试图将这近200平方公里的土地吞并,未尝不是恐惧和示弱。
而附近的部落和精灵族似乎也默认了这种状态,将阿索城视为缓冲带。
那么现在,新领主的到来,是否会被解读为人类新一轮的挑衅?新领主云漠是否会沦为牺牲品?
这也是云漠的顾虑。
“放心吧姨妈,我不会乱来的。”
次日,大家例行捉了兔子,玛雅姨妈回城堡收拾屋子,云漠则处理兔肉。
“霍莉,你看着火,我出去一下。”
这会儿可没有天然气灶,需要不断人工加柴,火力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的,必须得有人看着。
霍莉习惯性应下,又往玛雅姨妈所在的方向瞄了眼,小声说:“您可不要跑得太远,很危险的……”
夫人一定会急疯了的,到时候她可应付不来。
云漠失笑,冲她眨眨眼,“我会很快回来的,也会很小心。如果姨妈问起,你就说我去小河边清洗兔皮了。”
昨晚后半夜就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这会儿差不多九点多的样子,总算停了。
以前世丰富的户外生存经验来看,云漠觉得这附近一定会有很多菌子,她已迫不及待地想要丰富餐桌啦。
云漠骑上马,提上用大裙子改的巨大布兜,抓着长木棍,溜溜达达往河边去了。
一场春雨一场暖,枯草下的地皮似乎更绿了一些。
草丛太高,里面不知道藏着什么,她边走边敲打,时不时能听见各种动静。
大自然是个跷跷板,人类活动过多,天然物资就少,而这一带人类已经绝迹数十年之久,各类野生动植物疯狂生长蔓延,简直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大宝库。
对户外徒步爱好者云漠而言,真的是绝佳的养老之地。
当然,要是能有自保的手段就更好了。
魔法……
云漠做了几次深呼吸,努力平静下来,回忆着玛雅姨妈讲述的所知不多的一点概念,开始感应周围的魔法元素。
最初,毫无回应。
她没有气馁。
万事开头难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再来!
还是不行。
再来!
直到能抬头看到小河了,云漠才模模糊糊“看到”周围空气中游离的某些绿色光点。
这是一种非常玄妙的感觉,与其说看,倒不如说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第六感。
我知道它们在。
它们分布于密林之中,游离于树冠之外,如风,似雾,轻盈飘荡,尤其以各种植物身上最为密集,木系魔法元素们进来又出去,活泼极了。
啊,多么神奇!
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要做什么呢?
所谓魔法,正是魔法师和魔法元素合力完成的神迹,云漠尝试着向对方发起召唤。
毫无疑问,摸着石头过河的她现在对一切魔法相关都异常生疏,主打一个硬叫。
而那些绿色的木系魔法元素也显出几分人性化的迟疑,三三两两悬浮在她周围,游弋着,审视着,似乎在评估这是否是一位可靠的合作伙伴。
然后,有的大发慈悲钻入云漠体内,有的则掉头就走,不带一丝留恋。
云漠:“……”
看来所谓的“亲和”也只是相对的,并不妨碍对方不给面子。
不过即便如此,云漠也清晰地感受到了某种改变:
她忽然就对这片密林多了几分亲近和无端的熟悉。
就好像,好像一切本该如此,她本该生活在这里。
之前种种不过是漫长的漂泊,而现在,她回家了。
云漠第一次跨过了支流。
幸亏骑马来的。
这条小河清澈见底,看上去并不深,可两步下去就到了马儿腿根,河中央更有暗流涌动造就的小型漩涡,非常危险。
河水还有些冷,马儿不太高兴地打了几个响鼻,前腿原地扑腾两下,歪着脖子就想往回走。
云漠立刻往相反方向拉紧缰绳,又安抚性的拍拍马脖子,双腿轻轻在马腹磕了几下。
觉察到主人强烈的意愿,马儿只好放弃偷懒,“哗啦哗啦”掀着水花,一鼓作气冲上对岸。
云漠翻身下马,先后退两步避开座驾甩毛溅起的水珠,然后再次给予它言语肯定,“真是匹好马!”
就是跟她一样,还太瘦了,要多多吃草才行。
听到夸奖,马儿得意地甩了甩尾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又低下头啃草。
这边靠近水源,嫩草更多,汁水更足,它很喜欢。
云漠也喜欢:
好多烂木头,好多苔藓,好多菌子!
靠近南岸的水窝里长满了绿油油的水草和水生苔藓,时不时就有陌生的小鱼游过……
鱼汤!
生肉就是最好的饵料,明天她可以单独留一点兔子边角料出来,然后编个鱼篓试试。
因为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云漠在采摘时非常小心,只挑颜色相对黯淡,外貌平平无奇的蘑菇。
先掰断一点,将断口处渗出的汁液涂抹在手腕内侧,等一段时间没有红疹、瘙痒等不良反应,再涂在嘴唇上。
再没有反应,就伸出舌尖舔一舔。
到了这一步,即便对身体有害也不会致命,已经算安全食材了。
云漠挑完好的挨个拍拍蘑菇脑袋,“嘭嘭”,等待孢子落下,这样蘑菇圈就算留住了,以后还会继续长。
她一口气摘了好多,带来的大布兜都不够用的了。
太阳越爬越高,已经从厚重的云层后羞答答露出一点边缘来。
时候不早啦。
该回去了。
她用力往更南方看了眼。
过了冷水河,就是精灵国领地了。
森林精灵,生命女神和自然女神的宠儿,天生的木系魔法师。
当天中午,云漠用攒下来的一点兔子脂肪煸炒出油脂,做了炒蘑菇,大受好评。
不多的脂肪切得极薄,遇热后很快就在锅底吱吱作响,炸开一朵又一朵油花,动物油脂特有的醇厚香气迅速发散开来。
有点异味,但连着吃了几天,云漠也开始有点习惯了。
毕竟不习惯就要挨饿……
初春的兔子不肥,肥肉部分本就不多,迅速变得透明、缩小,卷曲的边缘染上漂亮的焦糖色。
“哧啦~”,云漠慷慨地放入大把蘑菇,堆了冒尖的满满一大锅。
菌类的特色就是鲜,根本不用太多配料,只需要一点盐巴就能激发出最大的美味。
白色水汽伴着浓香迸发,犹如在平静的水面投下炸弹,来势汹汹。
“咕咚!”玛雅姨妈和霍莉发出整齐的吞咽声。
无毒菌子没有风险,不用炒太久,老了便味同嚼蜡,失了精髓。
让柴火烧到最旺,火苗蹿得高高的,云漠眯着眼睛快速翻炒,等每一块都均匀染上油光,夹起一块肥嫩的颤巍巍的蘑菇瓣儿吹了几下。
“呼,呼呼……”
玛雅姨妈和霍莉的视线如影随形,热辣滚烫。
“可以了!”云漠咂巴下嘴儿,满意地点点头。
虽然肉不多,但蘑菇够鲜嫩够美味,滋味很好。
两个菜!
今天足足两个菜!
色泽诱人、浓香扑鼻,真的太漂亮了。
饶是参加过贵族宴会的玛雅姨妈也有些动容。
其实贵族宴会也就那么回事儿:不那么粗糙的面包,果酱,果汁,葡萄酒,烤肉、熏肉,炖鱼,烤蔬菜拼盘。
红焖兔肉已经吃了几天,大家都非常默契地先朝炒蘑菇下手。
嫩滑,鲜美,嚼起来竟然很像肉!
啊,一点儿都不逊色于兔肉呢!
霍莉先来一大口黑面包,再来一口蘑菇炒肉,一口红焖兔肉,满口咸香,吃出满脑门子热汗,脚趾尖儿都暖呼呼的。
太幸福了!
她忍不住发出感动的呜咽。
炒蘑菇的美味征服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