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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这等酒后之言谁要是真的当真, 那谁就是个傻子。顾晓回去睡了一觉之后,便只当这事没有发生过,毕竟, 跟李氏这种没太多城府,近乎是个浑人的女人计较,搞得都像是将自己的水平也拉下去了一样。

    原身的死有着多种原因, 主要是产后失调,又一直辛劳导致心力交瘁, 像是这等妻妾相争的心病只占了一小部分。她只会觉得郁闷,但是并不会将李氏当做是仇人。所以, 轮到顾晓,也犯不着对李氏下手。在这个年代, 府里头没个男人,哪怕跟圣上血缘稍微远一些, 也难免要被欺负。也亏得死了个徒宏远就算是个不怎么受宠的皇子, 但是死得却“正是时候”,圣上可以自己忽略这些皇子皇孙, 却不能容许别人欺侮他们。

    顾晓上辈子摊上一对重男轻女的父母,这辈子算是白捡的,她又不是斗鸡转世,明明在府里可以一家独大,给别人一条活路, 何必非要玩什么东风压倒西风的把戏,逼得其他人活不下去。

    李氏别的也就罢了,她有句话却是说对了, 她其实也是没办法。她从小家里就说她可以嫁给徒宏远这个王爷表哥,根本就没想过, 以李家的身份,根本不配当王妃,因此,进府之后,就忍不住将原身当做是敌人。但事实上,她折腾多年,除了在徒宏远耳边说些坏话,叫徒宏远不多亲近原身之外,并未给原身带来实质意义上的伤害。祖宗家法在那里,徒宏远再如何宠妾,也不能灭妻。他可不希望自己这一支因为没了嫡系,最后在宗室里面沦为末流。

    所以,他宁愿给李氏,乃至宫里的李才人,宫外的李家各种补贴,也不会真的动摇原身在府里的地位,还得先跟原身生出个嫡长子来。

    原身终究是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头,才一直有些郁郁,实际上,换作是后人,只要你给钱,也不干扰我的正常生活,顶个丈夫的名义,一辈子不露面,也行啊!徒宏远又死得早,她想要问一句为什么都不行,还得跟着操持丧事,搞得月子都没坐安稳。换做是顾晓,听到死讯,就开始装晕装病,摆出一副悲伤过度,连床都起不来的样子,难不成圣上还得逼着这样的儿媳妇给儿子扶灵不成。

    所以啊,任何时候,人都得先爱自己,其他的事情,那都是细枝末节。

    虽说顾晓直接将徒宏远的事情当一个那个给放了,但是府里其他人却不敢,只当是顾晓又想起了从前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暗地里头对李氏埋怨不已,却也都不敢在顾晓那里冒头,只得先沉寂了下来,只等着什么时候正院那边消了气再说。

    李氏第二天醒来,听到玉梅她们说起自己昨晚上说过的蠢话,也是懊恼不已。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提起从前那些事情,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嘛!她早就巴不得顾晓将从前那些不愉快都忘得干干净净,结果竟是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因着这事,徒嘉泽想要去找兄弟玩,都被她拉住了,叫他等明儿个去前头念书的时候再去找末儿一块玩。为此,还吓唬徒嘉泽,小心他大哥又查问他的功课。徒嘉泽也是个没什么心眼的,被李氏一吓,顿时歇了这份心思,只待在西院里头折腾。

    实际上,徒嘉钰和末儿压根什么也不知道,毕竟,顾晓早上起来,照常饮食玩笑,还跟徒嘉钰说,来年叫他画了花灯的样子,让下人扎起来。又说到元宵节的时候,城里解除宵禁,宫里和街上都会用花灯堆成鳌山,那才叫气派。可惜的是,一方面过于奢靡,另一方面就是风险挺大,弄得不好,就有可能失火,所以,不是熟手,还是不要这般为好。

    “元宵节的时候,外头人太多,要不然的话,倒是可以出去看灯会!”顾晓叹道,她想到红楼开篇就是甄英莲被下人抱去看元宵灯会,却被拐子给抱走了的事情。后世那等人流量比较大的景区,尚且一大堆丢孩子的,以至于往往广播里面叫个不停,如今孩子丢了,再想要找回来,那可不容易。

    那些拐子很多时候其实更喜欢拐骗富贵人家的孩子,因为穷苦人家的孩子想要长得好看,几率其实是比较低的,一方面是穷人娶妻都不容易,何况要娶到长得好看的妻子。另一方面就是生活条件的问题,营养不良,饮食粗糙,父母照料也很难周全,这样的孩子,就算是先天底子再好,往往也是又黑又瘦,牙齿也不会整齐,骨骼发育往往也会存在一定的问题。这样的孩子就算是卖,也只能是当做劳力卖,但问题是,谁家要这种年纪还小,也干不得什么活计的劳力呢?

    而富贵人家就不一样了,看得出来的细皮嫩肉,又白胖可爱,就算是将来长残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只要能拐走,那么,最多就是少赚一些的问题,根本就不会亏本。

    顾晓记得自己小时候,那时候宫中太后还在,为庆祝太后圣寿,千秋节的时候京中解了宵禁,大肆庆祝,火树银花,彻夜不息。京中百姓乃至城外许多人家都拖家带口分享太后的福气。结果那年顺天府差点没炸了锅,不光是普通百姓,许多富贵官宦人家,孩子都被拐了不少。

    最后找回来的也只有一部分,后来消息传到宫里,太后为此自责不已,有人还私底下说这事伤了太后的福寿,以至于太后原本身体挺好,之后便凤体违和,那一年深秋就薨逝了。

    因着这事,即便圣上这些年愈发好大喜功,喜欢排场,也再也没搞过这等普天同庆的事情。只是每年元宵灯会,这不知道是多少年的传统了,总不能因为怕了拐子,就干脆不办了。只是硬逼着顺天府加紧巡逻,饶是如此,年年元宵灯会,也免不了要丢孩子,只是丢的多半是小户人家的,富贵人家是宁可在家自个看,也不带孩子出来了。

    徒嘉钰不知道这些旧事,还说道:“这有什么难的,到时候咱们早早找个酒楼,包上一层,在楼上看不就行了!”

    顾晓也不跟徒嘉钰说这等龌龊的事情,只是摆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如今年纪大了,不想凑这个热闹了!”

    末儿在一边听得却是心动,抱着徒嘉钰的腿,说道:“大哥,妈妈不看,我想看!”

    徒嘉钰想了想,说道:“这也不难,等回头宫里有鳌山灯的时候,哥哥看看能不能带你一块进去!”

    顾晓瞧着小哥俩亲亲热热,不由也是一笑,她却是没想到,自个才想起拐子的事情,京中就出了事,克俭郡王府的小世子竟是丢了。

    克俭郡王算是圣上的侄子,他父亲是圣上的弟弟俞王,俞王其实年纪比圣上小足有七八岁,但是却是个贪花好色的性子,而且还男女不忌,在宗室里头,算得上是一朵奇葩。

    这位那真的是一天都离不得美色,府里头一堆姬妾莺莺燕燕,竟是还不满足,外头还包粉头,养戏子,甚至还从青楼里面赎了好几个当红的花魁回来。

    圣上一开始还说几句,到最后只当这个弟弟不存在。俞王最后死得也像是个笑话,他玩得太花,竟是染上了花柳病。这年头也没什么抗生素,中医药对这种病症其实没太多办法,尤其他还藏着掖着,发现的时候已经很严重,据说最后死的时候,下头几乎没一块好肉。

    俞王府里姬妾众多,孩子也多,圣上觉得这个弟弟给皇家丢了脸,因此,除了给王府世子封了个克俭郡王之外,其他人只几个年长的封了镇国中尉和奉国中尉,其他人连个爵位也没有,一年只能拿个五十两银子作为生活费,俞王多年骄奢淫逸,府里入不敷出,自然也别想有多少私产,不给儿女留下债务就算不错了,这些人可谓是从天上掉到了地上。

    克俭郡王对这些异母兄弟也浑然没有半点好脸色,他生母俞王妃也是大家出身,结果摊上这样的丈夫,俞王是个混账,竟是拿着妻子的嫁妆养女人,硬生生将发妻给气死了。在克俭郡王看来,生母之死不仅是俞王混账,也是因为那些姬妾庶出的缘故。分家之后,就立马将人给撵了出去,连同府里那些姬妾,一股脑儿送到了城外的姑子庙里。

    按照如今的宗法,俞王死后,克俭郡王就是这一支宗室的宗主,要为这一支宗室的生活负责。就像是荣宁二府那些旁支,都要靠着荣宁二府过日子一样,谁家日子过不下去了,上门打个秋风,求个差事,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原本这些人都是这样想的,哪知道克俭郡王却根本不管这许多,他自个也没能继承多少家产,当初在府里又被恶心得够呛,哪里肯平白养着这些异母弟弟,因此,甭管是谁,他都是紧闭大门,你就算在门口唱大戏,他也不带理会的。

    他这般作为,痛快倒是痛快了,在宗室里头也落得个刻薄无情的名头。只是,对于克俭郡王来说,名声又不能当饭吃,他老子给他留下二三十个弟弟妹妹,妹妹还能随便一副嫁妆打发出去,甚至不要脸一点,找那等新荣之家,多要点聘礼,还能找补回来一点。横竖他这一脉的名声早就被俞王给败坏得差不多了,想要将妹妹嫁个好人家也不容易,还不如找点实惠的。

    但是这些分出去的兄弟就不一样了,在府里的时候,他们一个个就为了点份例斗得乌眼鸡一样,因着分家的时候没能分到什么财产,直接就将自个屋里的各种家具摆件都给搬得干干净净。克俭郡王当时想着以后就不往来了,便不说什么,哪知道这些人简直是得寸进尺。

    宗人府倒还是给他们安排了宅子,但是他们这等无爵的宗室能捞到什么宅子,不过就是内城的几处民宅,最大不过是两进,如此还不是他们的,还得按年给宗人府交租金,你不交还不行,直接从你年俸里头扣。

    他们如何肯干,就跑到郡王府,想要克俭郡王给他们将宅子买下来,甚至换个大宅子。克俭郡王又不傻,他再有钱,也不能这么糟践,何况,他其实也没钱,总不能拿自个的俸禄和产业来养活这些只想坐享其成的混账,自然是严词拒绝。

    这之后,这些人就愈发无赖起来,郡王府不让他们进去,他们就在门口骂骂咧咧,指指点点,甚至造谣生事,弄得王府众人烦不胜烦。

    克俭郡王倒是撑住了,如此过了两年,这些人也明白捞不着什么便宜,便不再来了。

    只是,克俭郡王也是个倒霉鬼,前年痘疫,郡王妃之前却是不曾种过痘,不慎染上了天花,没能撑得过去。克俭郡王与俞王不同,他受够了俞王的贪花好色,荤素不忌,俞王临终,他捏着鼻子给这个父王侍疾,又亲眼看到了俞王肌肤溃烂的模样,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心理阴影,以至于对男女之事,简直有些避而远之。府里也唯有一个王妃,等着夫妻二人生下了嫡子之后,就几乎没了床笫之欢。

    如今郡王妃一死,就有许多人盯上了继妃的位置,他那些个异母弟弟也是蠢蠢欲动,纷纷从自己母家或是妻族里头找了合适的人选,指望着多一层关系,能从郡王府多捞点好处。只是,克俭郡王本就对女色敬而远之,可以说是清心寡欲得跟和尚一般,横竖他已经有了嫡子,嫡子也熬过了天花,以皇室的医疗条件,也不用担心半途夭折。他在宗室里头名声也被父亲和那些弟弟祸害得差不多了,人际往来也比较少,本就没有续弦的心思,更别说找那些麻烦的角色,因此,便放出话去,表示自己与王妃鹣鲽情深,不会另娶。

    克俭郡王府里的小世子年纪比徒嘉钰小一岁多,之前瞧着一众皇孙上折子要入弘文馆读书,克俭郡王琢磨着自己与一众宗室关系不亲,但是轮到自己儿子,将来顶多就是个镇国将军,最好在宗室里头还是要有几个相熟的靠山才行,要不然之后分府分产难免要被人欺负,因此也上了折子请求让儿子入学。

    圣上对俞王没有半点好印象,但是这个侄子却是可怜,虽说心硬了一些,但是对圣上来说,倒是没什么想法,他自己也厌烦俞王生的那一串儿子,真要是克俭郡王将人都养起来,他只会觉得这个侄子就是个烂好人。而且,郡王世子本身也有资格入弘文馆读书,圣上便朱批准了此事。

    这位小世子如今与徒嘉钰便是同窗,他是个温柔腼腆的性子,人也长得好看,小孩子嘛,也不知道长辈那些事情,一个个很快就混熟了,徒嘉钰与他关系还算是不错。

    结果中秋假期刚结束,小世子就不见了。

    小世子是在去弘文馆的路上失踪的,他照常出了府,结果王府的马车根本没有如同以前一样停到弘文馆门口,半路就消失不见。弘文馆那边,虽说对于考勤要求不严,但是你要是不来,怎么着都得叫府里的下人过来说一声,给个理由才行。结果小世子没到,也没人过来说明理由,弘文馆这边的教习就叫人去克俭郡王府询问究竟,克俭郡王赶紧命人去找正常送儿子上学的车夫,发现车夫竟是在自个屋里呼呼大睡,身上还都是酒气,将人一盆冷水浇醒,才知道,这位昨晚上就喝了个酩酊大醉,早上根本就没起来。再一问门房,早上送小世子出门的马车也一直没有回来。

    克俭郡王简直是暴跳如雷,他就这个儿子,对他儿子下手,那就跟对他下手没有区别。他这会儿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将车夫、门房乃至伺候小世子的一干下人都给拿下,直接大刑伺候,即便这里头有冤枉的,也只能怨他们运气不好。

    府里这些下人又不是死士,冤枉的自然说不出什么来,只能是胡乱攀咬,而那车夫却半点也不冤枉,他也算不得什么硬骨头,吃了几道大刑之后,就撑不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将事情给交代了。

    那车夫之前染上了赌瘾,前些日子每每送小世子去上学,回来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去赌坊赌个几把,这才是门房瞧着马车一直没回来,不觉得有问题的缘故,因为这是他的正常操作。

    这沾赌的人,从来都是输多赢少,这位也不例外,只是他之前心中还算是有数,月钱输完了,也就不赌了,等到下个月领了月钱再去。但是这一次,有人做局,他先是赢了一大笔,只当自己运道正旺,便不肯下场,结果不仅将赢的输了个精光,还欠了不少赌债。

    有人这时候出面,帮他还了赌债,当然,欠条还是要写的。他只当是市面上那等放印子钱的,压根不放在心上,毕竟,他怎么着也是郡王府的下人,谁还敢跑到郡王府要债不成。

    哪知道,人家却不跟他要债,回头就撕了欠条,说是要跟他交个朋友,经常请他吃酒耍子,结果那一日,两人喝酒的时候,又叫了个妇人过来陪酒,他还当是个娼家,喝着喝着,便动手动脚,那位也是欲拒还迎,后来自然便滚到了一起。

    结果直接被人堵在床上,说那妇人是他的媳妇,要告他女干污良家。这年头,这可不是什么小罪名,强上有妇之夫,那就是死罪,按律判绞。

    这车夫哪里敢承担这等罪名,只得老老实实写了一份认罪书,然后对方就以此要挟,让他配合行事。

    这车夫昨儿个就借口请家里表弟喝酒,将人带到了自个屋里,然后自个喝得大醉,与他喝酒的那人换上他的衣服,打扮得与他一般无二,带着去上学的小世子出了门。

    那车夫被打得半死不活,这会儿还在讨饶,克俭郡王简直气得七窍生烟,你怕别人要你的命,难道我就要不了你的狗命吗?

    他直接喝问道:“跟你喝酒的那人到底是谁?”

    那车夫哭道:“他住在铜锣巷那边,大家都叫他林三哥!”

    克俭郡王使了个眼色,立马就有人去查。

    一个王府到了这个时候,能够发挥出来的力量是很多人难以想象的,克俭郡王也不怕家仇外扬,直接叫人去顺天府那边报了案,拉着顺天府的衙役们一块去找。

    这些衙役实际上与街头那些地痞流氓都很熟,一旦地头上出了什么事,这些衙役都会先去找这些人询问。

    像是这个所谓的林三哥,在这些衙役那里,却是个熟人。他因为在家行三,所以以前大家都叫他林三,后来他在街面上闯出了一些名声,街坊邻居便叫他一声林三哥,还有叫林三爷的。他主要干的就是在接头卖一些助兴的丸药还有给人放贷的勾当,原本与克俭郡王府八竿子都打不着,如今干下这般事情,后头定然有人指使。

    郡王府和顺天府的人跑到铜锣巷,根本没找到,街坊邻居都说有两三天不曾见到人了,倒是之前被他拿来玩仙人跳的那个姘头还在,但她跟林三也不过就是露水情缘,她就是搞半掩门的勾当度日,为了省几个保护费,才跟林三混在一起。林三许了她二十两银子,她便配合玩了一出仙人跳,这会儿衙役们找上门来,只哭天抹泪地喊冤。

    郡王府的人可不管她是否真的冤枉,直接就上来逼问林三的下落。

    “奴家哪知道他在哪里,他到奴家这里也没个准日,有的时候三五天就来一趟,有的时候十天半个月都不来!”那妇人吓得要命,忙不迭地叫道。

    “他跟谁走得比较近,是不是最近又认识了什么人?”一个衙役手里拿着铁尺,厉声喝道。

    被这衙役一吓,那妇人更怕了,哆嗦着说道:“奴家,奴家不知道啊!”

    忽然,她眼睛一亮,说道:“前些日子,他到我这里,以前这死鬼简直是一毛不拔,那次竟是给了我一个银锞子!”

    “什么银锞子?”金银锞子这种东西,真不是什么人家都会做的,这玩意正常不会放在外头流通,都是各家用来打赏走礼之类的,一般都会有暗记,因此,克俭郡王府的人立马就追问起来。

    第82章

    那妇人平时里做一些半掩门的生意, 光顾的自然多是附近几条巷子的寻常人,这些人出手多半是铜板,银角子都少, 就算有,也都是一些杂银,里面不知道掺了多少杂质, 拿到外面换都要折掉不少,而上次那个银锞子, 却做成海棠花的模样,又是用上等的金花银铸造出来的, 她哪里舍得用,因此将其仔细收了起来, 等着日后若是有个什么急用,再拿出来。

    这会儿她有些恋恋不舍地从地砖下面摸出一个小匣子, 里面是她这么多年来攒下来的私房, 多是她私底下自己找人熔铸的银锭,有五两的, 有十两的,竟是也有个五六十两银子,那银锞子就放在一个荷包里,她抖抖索索地将银锞子从荷包里摸出来,立马就被克俭郡王府的人一把抢过, 仔细查看起来。

    王府年节给下头发赏钱,虽说多半是铜钱,但也有那等体面的下人, 拿到的就是银锞子,自然知道这等银锞子上会在什么地方打上印迹, 这会儿仔细对照着天光查看了一番,顿时有些傻眼,上面赫然有个“庆”字,分明是庆王府打造出来赏人的。

    克俭郡王府的小世子与庆王府能有什么相干,这些下人也不好询问到庆王府头上。

    但是克俭郡王没了儿子,哪里还能坐得住,直接带着长史还有心腹太监直接就去了庆王府。

    庆王本身就是宗人令,如今宗室一个王府世子就这么失踪了,他自然也听到了消息,这会儿也正头大。这天子脚下,连王府世子都能绑架,这算什么?

    结果正长吁短叹的时候,克俭郡王气势汹汹地带着人找上门了,上门胡乱行了个礼,就将那个银锞子拿了出来。

    克俭郡王对于庆王来说是晚辈,但是,人家如今儿子丢了,正是心急如焚的时候,即便有些冒失,也可以理解。

    庆王一开始还没明白克俭郡王拿了银锞子是个什么意思,结果等看到那个暗记之后,脸色都变了,忙说道:“贤侄孙,此事与我庆王府无关啊!”

    克俭郡王强忍着气,咬牙说道:“侄孙明白,只是想要请王叔祖查一查,府上这些锞子究竟赏给了谁?”

    庆王府家大业大,最大的孙子跟克俭郡王也就差了几岁,重孙都有了,如此亲友也极多,每年也会打造大量的金银锞子用于赏人和赠礼,送出去之后也不能保证人家会不会流通,这会儿想要找出来,哪里能这么容易,不过,庆王也知道,自己若是不配合,只怕克俭郡王这边就要拿自家当仇人,怀疑自家包庇犯人,因此连忙叫了管家过来,问道:“咱们家这两年打造了多少这样的海棠锞子,又分别赏给谁了?”

    那管家也是一愣,这玩意他哪知道,只得说道:“那得先看账本才行!”

    “还不将账本子拿过来?”庆王眉头一竖,立马呵斥道。

    庆王府管家也算是能干的了,很快就带着好几本账册过来了。

    因着这锞子成色颇新,查的就是近两年的账册。庆王府因为人口多,亲戚也多,所以每年光是打造金银锞子就得花费两千两银子,通常做成笔锭如意、吉庆有余、状元及第的吉祥样式,还有就是花生、瓜子、梅花、海棠之类的样式,分别用于不同的场合。像是给年纪大的人,一般给吉庆有余的,给亲戚家孩子的,多半是状元及第,笔锭如意的,便是给亲戚朋友家的,至于其他那些花式的,一般就是用来做给孩子的压岁钱或是打赏下头的人。

    如果是金锞子,每年也就打一两百个,但是银锞子数量可就多了,一个锞子差不多六七钱,府里要打一千五六百个锞子,海棠的也有三四百个,这一个个查看记录,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尤其许多都是赏给府里那些女眷和孩子的,总不能一个个去查问,她们将这些锞子花到哪儿去了!府里头人口多,除了嫁过来女眷的嫁妆之外,便是世子也没什么私产,平常花钱就得靠月钱和这些逢年过节拿到的赏钱,谁知道他们都花到哪儿去了。

    就在管家一边报账一边头疼的时候,忽然发现有一本账册上记了一笔,今年正月初六,俞王系十二公子上门拜年,给他的回礼里头就有两个荷包,荷包里金银锞子各二,其中放着的银锞子就是海棠样式的。

    这所谓的上门作客,其实就是上门打秋风的。先俞王那么多儿子,一个个靠着一年六十两银子的年俸,根本养不活一家老小,所以,像是到了过年的时候,提上几包糕点往宗室各家长辈家里走一趟,怎么着都能混个十两二十两银子的回礼,多走几家,一年的花销也就下来了。

    克俭郡王的一帮兄弟差不多都来庆王府打过秋风,但是唯有十二公子拿到的是海棠样式的银锞子,其他人拿到的都是其他样式的。这一个报出来,大家便都起了疑心,若是克俭郡王府绝嗣,这些人也是能捞着好处的,当下,克俭郡王就直接站了起来,说道:“多谢王叔祖,侄孙这就去问他一句,到底是什么样的狼心狗肺,竟是对个孩子下手!”

    庆王不由苦笑,只得说道:“贤侄孙不必如此,此事不仅是你们王府的家事,这也是宗室的事情,我这把老骨头,总不能什么也不知道!何况,这事也未必就与他有什么关系,别没得一时冲动,酿出什么祸患来!”话是这么说,其实庆王也疑心此事与克俭郡王几个兄弟有关,当下便起身准备与克俭郡王一起去找人。

    顺天府那边,他们可不敢找宗室的麻烦,只能满京城查问林三的下落,连同林三的一干狐朋狗友都被扒拉了出来,严刑拷问,这些人跟林三无非就是混在一起收保护费,放印子钱,平常凑在一起喝酒取乐,喝醉了也能干出一些踢寡妇门的缺德事。林三干过的诸多不法勾当,他们知道得七七八八,但是这等要命的事情,林三疯了才会跟别人说,因此,将这些人打得半死,也没问出林三的下落来。

    就在顺天府束手无策,顺天府尹已经预备着写请罪折子的时候,有人来报,说是城外发现了一个死人,似乎是林三。

    大家顿时都疑心林三是被人灭口了,这也是难免的事情,这等绑架王府世子的事情,一个地皮流氓,也只配当做是手纸,擦完屁股就扔。

    只是等到将林三的尸体运回来,叫仵作一看,大家就发现不对劲了。林三身上的致命伤只有一处,却是在后脑勺上,应该是被人用石头砸的,但是肚子上腰上乃至胳膊上,却有好些个伤口,有深有浅,应该是某种刀具刺入造成的。如此,杀死林三的应该是两个人,但是如果是专门灭口,就显得太粗糙,你都能杀人了,难道还不知道毁尸灭迹啊!

    最重要的是,在发现林三尸体的地方,发现了一个沾了血的荷包穗子,克俭郡王府的人已经辨认出来,那是小世子出门时候带着的,林三死了,那么,小世子是被人带走了,还是干脆被人杀了,这谁也说不清楚。

    这年头又没有专业的痕迹检测专家,仵作的水平也就是那样,判断不出来杀死林三的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一帮衙役只能顺着发现林三的地方,四处查访,但是发现林三的地方就在出城的路上附近,这条路虽说不是官道,但也是那些百姓乃至行商进出城常走的一条路,无论是车辙还是脚印,都特别多,要不是有人发现了还没被土遮盖的血迹,连林三的尸体都很难发现。

    顺天府这边没头苍蝇一样,只知道叫人四处打探,庆王和克俭郡王倒是逮着了克俭郡王那位十二弟,结果这位一口咬定,这事跟自己无关,他得的银锞子早就找人熔了充作家用,那个锞子,绝对不是他手上流出去的。

    他在那边耍无赖,他身上没有爵位,但也是正经的宗室子弟,没有证据,总不能对他用刑。

    克俭郡王只恨得牙痒痒,心里暗自发誓,真要是儿子找不回来,他拼着削爵,也要将这个混账给干掉。几处都陷入了僵局,时间拖得越久,孩子的安全越难得到保证,真要是落到人牙子手里,只怕这会儿人都到了通州了,他已经急得想要张贴榜文悬赏,然后平王府那边却传了信过来,说是找到了小世子。

    事情也是巧了,林三原本得到的命令就是将小世子给杀了,或者是远远卖了也行,为此,对方许诺给他一千两银子。

    但是林三这些年放印子钱,一年下来赚个上百两银子也是正常收入,哪里将一千两银子放在眼里,他的想法也很简单,拿着小世子当做肉票,谁给的钱多就听谁的。克俭郡王府要是肯出钱,他也愿意将人放回去,到时候拿着银子,往南边去做个富家翁,岂不是好?

    存了这样的想法,林三压根就没联系那些人牙子,冒充车夫将马车驾走之后,先是在马车里面点了一支迷香,将小世子给放倒了,然后就驾着马车出了内城,然后换上早就准备好的一辆普通马车,将小世子藏在车厢里面的箱格里,就顺顺当当出了城。

    他唯一算漏的就是小世子竟然没有被迷倒太长时间,出城不久便醒了。

    之前俞王府乌七八糟的事情多得很,哪怕后来俞王死了,克俭郡王直接将其他人都分了出去,但是,总还有一些没出嫁的女孩子,她们为了争取更好的生活,难免也有些勾心斗角的事情,有的就想要通过讨好小世子来讨好克俭郡王,好给自己将来多争取一些嫁妆。郡王妃对这些小姑子都不算放心,因此,常教导小世子要小心谨慎,不要什么人给的东西都吃,也得防着别人害了自己。

    他这会儿发现自己居然被关在箱格里,先是吓得要命,但很快他就发现,箱格其实并没有锁。这也是难免的事情,马车里面这种箱格,往往就是充作座位的,加上一把锁,拿东西不方便,还容易将衣服挂了丝。因此,小世子很快就从箱格里爬了出来,因着马车颠簸,

    只是车厢门关着,他想要跑也没处跑去,只得藏在车厢门一侧,等待时机。

    小世子身上有一把短匕,这玩意本来就是个装饰作用,不过小孩子吗,做点叛逆的事情也正常,他偷偷找人开了锋,然后装在平时装扇子的扇袋里面,其他人也看不出来。

    林三既然想要两头吃,又不想因为绑票的事情被克俭郡王府追究,自然不能摆出一副恶形恶状来,最重要的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能翻出什么风浪来,他根本没将小世子放在心上,也没搜身,直接就将人给掳走了。

    这会儿小世子从扇袋里面将短匕取出来,将刀鞘塞回扇袋里,自个握着短匕,藏在袖子里等待时机。

    林三干的都是些偏门买卖,自然是个好逸恶劳的性子,他驾车驾得累了,便打算在车上休息一会儿,开了车厢门,小世子就一匕首刺了过去,林三一时没防备,直接被刺中了腰。

    他年少的时候就好勇斗狠,何曾吃过这样的亏,当下凶性大发,宁可不挣这个钱了,也要先将这小子宰了再说,直接就伸手去掐小世子的脖子。

    小世子年纪小,力气也弱,这会儿被掐中脖子,一只手只好拿着短匕乱挥乱刺,林三一只手想要将那短匕抢过来,另一只手力气难免就小了一些。

    林三半个身体在外面,嘴里又在发狠,小世子虽说被掐着脖子,没法呼救,但是腿已经伸到了车门外头乱蹬,正巧附近有人经过,却是平王府庄子上送菜回来的人,远远一看,只看见一双小脚,上面还压着个男人,还以为车里是个女子,被人挟持□□,顿时起了侠义之心,当下就抄起一块石头,悄悄凑近,他没看清楚下面是谁,只对着上面那个人脑袋就砸了过去。

    林三直接被砸得断了气,那人才发现,下面不是什么女子,而是个穿着华服的小孩子,这会儿已经被掐晕过去了,顿时吓了一跳。

    这人能负责给王府送菜,自然是个眼明心亮的,一看孩子身上的衣料,就知道这孩子定然出身不差,而那个被杀的,穿的不过是寻常茧绸,外人看了倒像是那么回事,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估摸着也就是个仆役之流,当下也不在意自己杀了人,只想着赶紧将人救了,回头好能得点好处,便将林三的尸体往路边荒草丛里一扔,琢磨着这个时间进城已经来不及,还不如先回庄子上找个大夫,而送菜的牛车速度太慢,就叫那拉车的老牛自个回去,然后自己驾着这辆马车往庄子上赶。

    到了庄子上,庄头一查看小世子身上的佩饰还有他一直握在手里的那把短匕,顿时确定,这位肯定是城里某家高门显贵家的孩子,只怕是被人给绑了,只是不知道是谁家的。

    他们找了大夫回来,人倒是醒了,但是一时半会儿却说不出话来,也可能是对他们也不放心,就抓着个匕首,一声不吭,无奈之下,只得叫人先服侍小世子休息,然后准备第二天再去打听京里谁家孩子丢了。

    哪知道第二天,就知道尸体被发现了,一大群衙役在四处搜查,但是询问他们怎么回事,他们又不说,庄子上这些人顿时有些麻爪,生怕被卷到什么贵族阴私里头去,便想着叫人去平王府将事情禀报一声。

    而屋里的小世子一听平王府的名号,顿时想起自己弘文馆的小伙伴来了,他这会儿嗓子还难受得很,但是还是哑着嗓子问道:“你们是平王府的?”

    庄头赶紧解释道:“小公子,咱们正是平王府的,这里是分给王府的皇庄,咱们这些人就在庄子上办差,小公子若是还不放心,我们这儿,还有平王府的腰牌呢!”

    小世子一瞧,便认了出来,因为跟他们王府的腰牌区别不是很大,当下才放下心来,便叫庄子上的人先去平王府传话,只说自己是小王爷的堂弟,也在弘文馆读书。庄头一听,不敢怠慢,亲自骑马进城,给平王府带话。

    这京里根本藏不住什么事,宗室里头大多数人家可都知道,克俭郡王府家的小世子丢了,这会儿听到庄子上来的消息,顾晓立马叫人带着庄头去给克俭郡王府传消息。

    克俭郡王听说儿子无恙,被平王府庄子上的人救了,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一整晚都没睡的他几乎当时就是一个踉跄,差点就瘫倒在椅子上。

    他难掩脸上的喜色,忙说道:“替我多谢府上,回头我定当亲自携了小儿上门致谢!不知小儿如今如何?”

    庄头赶紧说道:“小世子当时被那凶人给掐晕了,昨儿个就醒了,只是嗓子疼痛,还不怎么方便说话,其他倒并无什么损伤!”

    克俭郡王喃喃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当下就叫人套车,要亲自去庄子上接人。

    庄头也明白克俭郡王的焦急,当下便表示,自己前头引路。

    庆王在一边也是松了口气,孩子若是没事,这事对外就可以定性为地皮流氓见财起意,想要绑了小世子要赎金,不至于叫外头人觉着是宗室内部同室操戈,那就是一场笑话。

    胳膊折了藏在袖子里,皇家更是如此,前明完蛋得那么快,也是宗室已经将地方上搞得天怒人怨,以至于底层宗室都跟着造老朱家的反,本朝自然不能这般,起码宗室对外,得是一个比较光鲜的形象。

    当然,若是那位真的为了爵位,为了财产,连侄子都害,查出来之后,也定然不会给他一个好结果,不过,那肯定也就是私底下将人给处置了,绝不会闹到外头去。

    等到克俭郡王接到儿子,看到儿子细嫩的脖子上还有几个青紫的指印,不由愈发后怕起来,亏得被人发现,及时干掉了林三,要不然的话,自个儿子这细细的脖子,真要是被掐折了。

    他以前还秉承着抱孙不抱子的原则,对这个儿子明面上并不算亲近,这会儿情绪上来,忍不住抱住了儿子,眼泪都流了下来:“好孩子,还好你没事!”

    小世子之前一直强作镇定,这会儿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父王,你怎么才来啊!我好怕!”

    “不怕不怕,好孩子,这种事情,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克俭郡王抚着儿子的背,轻声安慰道,等着小世子不哭了,才问道,“救下小儿的是哪位壮士,本王要亲自感谢他!”哪怕明知道这里都是平王府的奴婢,他这会儿也郑重其事以壮士称之,只要对方愿意,他甚至肯帮他脱籍,给他足够的财产,让他一家子舒舒服服做个小地主。

    那送菜的庄户过来,从他知道自己救了个王府世子开始,他就有些恍惚,哪怕早知道自己救的是个小贵人,谁知道竟是个世子呢?对他来说,虽说不至于是天边的人物,但也是寻常根本够不着的人。庄头还能隔着屏风听府里太妃娘娘吩咐,他这样的人,只能隔几天驾车去王府后门那里送个菜,能跟他打交道的也就是府里的小管事罢了。

    他一直盘算着这次救了人能得什么赏,家里婆娘连得了钱之后,拿钱做什么都算得清清楚楚,结果这会儿被带到克俭郡王面前的时候,还是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克俭郡王却是心中喜欢,这样质朴的人,才会在发现不对劲之后,果断上前救人,他但凡犹豫一下,只怕见到的就是自己儿子的尸体,当下便忙叫人将他扶起,又郑重其事地亲自开口道谢,只叫那庄户手足无措,又听郡王爷和和气气地问他想要什么谢礼,一时间又期期艾艾不知道什么好,只急得一边的庄头拼命给他使眼色,生怕他恶了克俭郡王。

    第83章

    这庄户虽说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但是在克俭郡王说可以给他脱籍的时候,他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开玩笑,这年头的平民是那么好当的吗?在庄子上, 他只需要负责隔几日送一趟肉菜,就能按月拿到月钱,年底还有一笔年货和赏钱, 不用考虑什么徭役,也不用考虑田税的事情, 可真要是脱籍出去了,那就不一样了。他刚开始还能借着一点王府的势, 但是之后呢!

    最重要的是,脱籍一般是为了儿孙, 可他自觉自家孩子真没什么出人头地的天份,五六岁的年纪, 就能看出来是个夯货, 每日里上房爬树,撵兔子掏鸟窝倒是样样在行, 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隔着老远就能闻到味道,但要说读书认字,那真的是半点不感兴趣。

    既然不是这块料,还不如老老实实在庄子上做个庄户, 旱涝保收,一辈子不用担心饿肚子,真要是出去了, 又没个学问,也没什么靠山, 落户了又是外来户,不被排挤才怪!

    见庄户不愿意,克俭郡王直接赏了他一百两银子,还有几匹茧绸,几匹纱罗,连同他媳妇都得了一套银头面,可谓是给足了体面,只将庄子上的人看得眼热非常,只恨之前出去的不是自己。

    克俭郡王先去谢了那庄户,隔了几天,小世子脖子上的青紫褪去,又确定无甚问题了,便又携着儿子来平郡王府拜访。

    其实这事还是有些尴尬的,因为克俭郡王是个鳏夫,而顾晓又是个寡妇,凑在一起总觉得有些奇怪,还容易叫人多想。好在克俭郡王选择的这天是弘文馆休假的日子,可以叫徒嘉钰出面,顾晓隔着屏风与他说几句话便也罢了。

    克俭郡王因为年龄比徒宏远略小几个月,这会儿隔着屏风便说道:“见过嫂子,此次若非嫂子家人得力,我儿只怕便遭了不测!”

    顾晓赶紧说道:“叔叔不必如此,也是侄儿吉人自有天相,这才赶上了!”

    两人互相客气了一番,之后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克俭郡王之前还觉得自己不用续弦,但遇到这种事情,不续弦还真是不方便,只得干坐在那里,倒是一边小世子徒嘉岚已经开始跟徒嘉钰吹起牛来,毕竟,遇上一个穷凶极恶的凶徒,还能全身而退,甚至还将对方给杀了,当然,他自以为是自己杀的,横竖他也没看到林三的死状,并未留下什么阴影,因此,这会儿很是得意,表示自己当时如何临危不乱,手持匕首,趁其不备,如何果决出手……

    徒嘉钰听得竟是有些羡慕,忍不住说道:“要是我遇上了,肯定比你还厉害!”

    顾晓听得脸都青了,你还想遇到这种亡命之徒?这次要不是徒嘉岚运气好,那是真的就凉了,任你天潢贵胄,死了又有什么用,说不定连尸体都被扔在荒郊野岭喂狼。

    只是当着克俭郡王的面,不好训斥,只得暗自记下来,准备回头好好教育一通。

    而克俭郡王这会儿脸色也有些不好,摊上这么一件事,他都快要吓死了,两三天的功夫,头上白头发都熬出来了,结果这小子居然半点不觉得后怕,反而还想再来一次,你是觉得自个亲爹活得太长了是吧!

    因着两个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语,克俭郡王也坐不住了,忙不迭又道了谢,急急忙忙就带着徒嘉岚回去了,只怕徒嘉岚回去之后,少不得要领略一番如山父爱。

    至于徒嘉钰这边,顾晓琢磨了一下,觉得对于他来说,光是嘴上说教,他也只会口服心不服,回头真要是跑出去闹出什么事端来,那就糟糕了。

    因此,顾晓直接叫了府里的护卫,跟他们说了这事,又给了徒嘉钰一根棍子,上面绑了一包石灰粉,让他拿着这个,用各种方法去偷袭那些护卫,但凡能在护卫身上的致命处留下石灰痕迹,就算他有能力反抗。

    顾晓怕这些护卫放水,又许了重赏,没在身上留下石灰印的,赏半年的月钱,在非致命处留下一道石灰印的,赏三个月,留下两道的,赏两个月,留下三道的,赏一个月月钱,留下三道以上或是在致命处有石灰印的,不光不赏,还得罚一个月。

    顿时,这些护卫哪里还敢放水,距离徒嘉钰这个小王爷正式当家做主怎么着还有十年八年的时间,总不能到了那个时候他还记现在这个仇,何况,大家也都是为他好。

    因此,这些护卫使尽了浑身解数,但凡发现徒嘉钰来了,就赶紧出手将他制住。

    几次之后,徒嘉钰就不干了,他是想要做个有勇有谋的少年英雄的,可不是来找虐的。顾晓这才说道:“你看看,你面对的还是府里的护卫,他们碍着你的身份,不敢跟你下狠手,你要是遇到的是外头那些人,他们都对你下手了,哪里还管你是什么人。市井里头多的是无赖手段,这次是世子运气好,迷香没有对他起到足够的作用,他及早醒了,对方也疏忽了,没有搜身。但若是人家将你迷晕了,直接将你绑起来呢?你身上那些东西,又有几样能给你防身的?”

    徒嘉钰听得垂头丧气起来,不过还是嘴硬道:“那岚哥儿是怎么逃脱的呢?”

    顾晓说道:“你没听你王叔说吗?要不是庄子上的人正好经过,发现不对,将那凶人给砸死了,世子就直接被掐死了!这还是因为世子已经刺伤了他呢,若是他完好无损,便是有人过来,他也能从容逃脱,甚至还能编造个理由出来把人骗过去!到那个时候,又该如何呢?”

    见徒嘉钰听进去了,顾晓又叮嘱道:“你也读了这么长时间书,该知道什么叫做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任何时候都要记得,不要将自己置于险地,你还是个孩子,万事都要以保护好自己为要,明白吗?”

    顾晓还真担心这熊孩子跑出去逞英雄,又叮嘱道:“你便是想要出去打抱不平,也得带足了人手!若是克俭郡王府像是咱们府里一般,叫孩子去弘文馆的时候,不光有车夫驾车,还有几个护卫跟随,如何还能出这等事?”

    徒嘉钰赶紧点了点头,说道:“妈,我知道了,我以后肯定不自己去冒险!”

    顾晓听他这般说,也没完全放心,心里琢磨着他以后出门,还是多叫几个人跟着才是。

    克俭郡王那边也是心有余悸,之前俞王为了捞钱,拿着王府护卫的名额在外头卖钱,对方有个品级,在外头算个官身,就能避开不少麻烦,甚至还能拿着王府的名头狐假虎威一把,因此,府里的护卫名义上是满员,实际上只有个三分之一,就这些也都是些空架子。等到克俭郡王袭爵之后,就干脆将人都开革了,重新招募,但是因为节省开支还有府里人口少,用不着这许多护卫,天子眼皮子底下,堂堂宗室王爷,又不出什么远门,不会出事,因此,他府上的护卫也就只招募了一半,就这还都是要轮值的,可见王府护卫力量如何。

    这回,克俭郡王觉得这个钱不能省了,立马就想办法将护卫的名额都给补齐了,宁可多花一点钱,也别出了漏子,到时候有钱也没地方花去!徒嘉岚每每去弘文馆,更是直接带上了六个护卫跟随,而且跟随的护卫也是抽选,最大程度上减少被人收买的可能性。

    不仅是克俭郡王府,各家宗室乃至京中那些高门大户,都纷纷增加了家里子弟身边的护卫数量,谁知道是不是有人不开眼呢?

    这事是瞒不过御前的,圣上那边听了这消息,一想到归根结底都是俞王留下的祸患,就忍不住恼火。若不是俞王当年太混账,他也不会在封爵的时候那么吝啬,起码也要给个奉国中尉保底,如今那些本来就不成器的家伙因着手里没钱,难免生出一些奸诈的心思来。若只是四处打秋风,那也罢了,如今竟是玩起了绑票这一套,这无疑触犯了圣上的底线。

    圣上也不叫宗人府去查,而是直接交给了锦衣卫。锦衣卫是天子亲兵,虽说比起前朝的时候权力少了不少,但是对这等阴私勾当,却比别的衙门更拿手,对上几个无爵的宗室,也不必缩手缩脚。

    锦衣卫一出手,还有什么查不出来的,尤其,本来就有了线索,如今顺着线索往下查就是,不能动那位十二公子,还不能动别人吗?那位就算没有爵位,也不可能亲自去跟林三这样的地痞无赖打交道,肯定是要通过身边的心腹下人去做。

    因此,锦衣卫那边直接将十二公子身边那些人之前的行踪和人际往来查了个底朝天,他们自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实际上这天底下哪有真的天衣无缝的事情,只要做过,必然会留下痕迹。

    尤其,这事居然还不是十二公子一个人干的,是好几个人合谋的。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就算是没了徒嘉岚,克俭郡王为了子嗣续弦,也肯定不会从跟他们有关的人里头选,他们玩这一出,只怕是给别人做了嫁衣。

    不过锦衣卫的人仔细查探一番,却发现,这几位还真不是什么自以为是的大聪明,他们早就做了几手准备。

    克俭郡王这个身份,续弦其实选择的范围也有限。宗室除非是皇子,否则的话,妻族多半平常,原本克俭郡王的原配发妻不过就是个五品散官之女,这也是难免的事情,俞王府实在是太乱,好一点的人家也不肯嫁过去。那继室肯定要比原配还得低一截,哪怕如今的克俭郡王府里子比面子实惠,也是如此。

    加上克俭郡王本身不近女色,私底下有人已经疑心克俭郡王当年因着伺候俞王,也染了病,虽说治好了,但已经不育,这才打着不近女色的名头,只有一个儿子,再无所出。也就是说,嫁过来之后,多半是守活寡,下半辈子也没孩子,只能过继嗣子。

    宗室王爷又没有实权,没法插手朝政乃至其他事务,这就决定了,人家攀龙附凤,将女儿嫁给上司都比嫁个郡王实惠,而不想攀龙附凤的人家,犯得着牺牲女儿一辈子的幸福,顶着个郡王妃的名头守活寡吗?宗室娶妻又都是在京畿之地选,一下子就刷下去不知道多少人,合适的对象那是屈指可数。

    因此,这几家已经圈了几个人选,人家家道衰落,需要一个王府庇护,也愿意守活寡,没孩子,到时候自然会从这几家的儿子里头挑选嗣子。而这几家已经约定,不管是选谁家的孩子做了嗣子,等将来袭爵,就必须给他们多少钱,否则的话,他们就将这些事情捅出去,谁都别想捞到什么好!

    甚至,为了防止克俭郡王再生一个孩子,他们都想好了,等人家姑娘嫁过去,就想个办法,将克俭郡王也弄死,到时候就算过继嗣子比较麻烦,继承的爵位低一点,但是也更保险。

    锦衣卫这边问清楚之后,都有些难以置信,这都什么人啊,你们有这样的心机谋算,干什么事情不行?非得干这等绝户的勾当!

    圣上听说之后,只气得咬牙切齿,这才开国不足百年,宗室竟是堕落如斯,等以后,岂不是要闹出更大的笑话来?

    别看圣上素来追求一个仁字,实际上,他做事是很讲究性价比的,对下面的官员宽和一点,那么他百年之后,人家会给他一句好话,但是对宗室好,性价比就没那么高了!宗室其实没有多少话语权啊,最多就是私底下唧唧歪歪几句,还能如何?

    想到之前为了茜香国太女选夫之事搞出来的考核,圣上顿时就开始琢磨起来,宗室以后封爵,得继续考起来,没本事的,就只能吃保底,再无德行的,那就连保底也别想吃!

    这么一想,圣上顿时觉得舒坦了,至于那几个人,圣上直接批了一张条子,命送到宗人府去。

    庆王拿了圣上的条子,顿时心领神会!宗室内部的事情,从不会通过朝堂,这一次也是如此,庆王悄无声息地除了那几个人的宗籍,以后他们除了姓徒之外,跟宗室再无半点关系。他们身上又无官无职,以后与平民无异,至于沦为平民之后,该如何生活,那就看他们自己的吧!至于帮他们做事的那些下人,呵呵,主家让你去杀人,你也去杀,那很好,买凶杀人的罪名好背吧!

    宗人府的处置一下,这几家人都傻了眼,原本虽说无爵,但每年还能有六十两银子的生活费,逢年过节各处打个秋风,也能混个一两百两银子,运气好还能多一点,一家子日子也能过得下去。他们之前享受惯了,又仗着有宗人府安排的宅子,即便有钱,也没想过置房置地,如今一朝成了泡影,这比杀了他们还叫他们难受!

    几个人还要喊冤,宗人府过来的人都是宗室子弟,这会儿也不给他们留什么脸面,冷笑道:“要不是你们姓徒,这会儿就不是除宗籍的问题了,胆敢做出那等样式,那就该举家获罪,如今这般,已经是天恩浩荡,还想鼓噪,我等回去再上一本,你们就知道什么叫做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这些人之前就是靠着耍无赖四处打秋风,这会儿还想要故态复萌,以为宗人府还会和稀泥乃至按闹分配呢,哪知道人家直接就表示,以前忍着你,那是因为还是一家人,现在忍无可忍,直接将你们逐出族谱了,以后你们是生是死,跟咱们半点关系都没有,再耍无赖,那就不是穷亲戚打秋风,而是刁民放刁!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这几家哪里还有什么好说的,在宗人府一帮人的监视下收拾了东西,凄凄惨惨地搬了出去,他们之前为了收买林三,可是花了不少钱,差点没将老底子都搭进去,这会儿能收拾出多少东西,若是还想保持之前的生活水平,只怕不肖三月,几家子都得去吃土。

    听得宗人府这般处置,克俭郡王却是心中冷笑,这才哪到哪呢?你们差点害死了我的儿子,居然还能全身而退!除宗籍算什么,不弄得你们鸡犬不宁,老子这个郡王就白当了!

    几个闲散宗室,尚且能够叫林三这样的混混头子亲自为他们做事,更别说克俭郡王是个正经的郡王,他当下就叫下头人先盯着那几个“兄弟”搬到那里,好好给他们一份“见面礼”!

    这几位一边互相推诿,都觉得是对方那边泄露了风声,尤其是那个因为一枚银锞子被人抓住了把柄的老十二,直接被一通暴揍,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没抢走了,差点连他妻子小妾头上的钗子都被撸走,这哪里还是兄弟,简直与盗匪无异。

    只是老十二势单力孤,又自觉有些亏心,心中暗恨,自己当初怎么就图省事,没真的将那锞子给熔了呢?要是随便做成个银角子,谁能找出自己的麻烦来!

    有了这么一遭,老十二也怕再跟着这几个兄弟,回头再被打劫一把,当下匆匆忙忙领着还在哭哭啼啼的女人孩子跑了,准备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说。

    另外几个也是一样,只是急切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宅子,只得先找个客栈暂住,又找牙行帮他们找宅子。牙行那边虽说打听到他们是除籍的宗室,但是也闹不明白究竟是出了啥事,怕他们后头还有什么关系,因此也不敢怠慢,按照他们的要求去给他们寻摸合适的宅子。

    可惜的是,当晚,客栈就遭了贼。

    克俭郡王虽说没到报仇不隔夜的地步,却也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他手下人直接找了几个梁上君子,后半夜的时候趁着客栈里头的人熟睡,又点了几根迷香,然后将里头几个新住进去客人随身携带的金银细软给偷了个干干净净。

    第二天一早,发现遭贼的人就炸开了锅,那几家除了衣服布料还有藏得比较好的几张钱庄的汇票没丢,连女眷耳朵上的金丁香都被摘走了,可以说,一夜之间就从小康返贫了。

    这几个人也不傻,稍微一合计,就知道这只怕是自家那个无情无义大哥的报复,当下也不敢继续留在城里了,他们手里的钱放在城里,根本就不够花几天的,还不如将能卖的先卖了,去外头买个小庄子过活。

    只是,克俭郡王哪里这么容易放过他们,他们前脚才去当铺将一些不用的衣裳还有以后也未必能穿的绸缎给做了死当,后脚就遇上一帮地痞无赖斗殴,躲避之间,就被人摸走了荷包。

    几次下来,几家人别说是住店了,连饭都快吃不起了。他们的妻妾也受够了这些,妻子闹着要和离,跟着他们非得饿死,小妾也怕夫主没钱直接将她们发卖了,她们从小就跟着这几位爷,知道他们是个什么性子,为了多卖点钱,说不定能将她们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头去,她们可受不得这样的日子,被人一鼓动,竟是带着自己私藏的一点子银钱,直接跑了。

    眼见着这几家这些日子被折腾得鸡飞狗跳,差点就妻离子散,克俭郡王这才暂且作罢。哼,你们既然想要踩着我们父子的骨头去享受荣华富贵,那你们就好好感受一下,什么叫做贫困交加吧!到那个时候,你们就知道,什么叫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克俭郡王这番动作也叫许多人不免侧目,原本大家就觉得克俭郡王是个狠心绝情的,如今更觉得他出手无情,有道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人家都落得那个地步了,你还痛打落水狗,好歹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何必做得这么绝呢?

    克俭郡王对此却是不予理会,刀子没砍到自己身上自然不觉得疼,他们若是摊上这种事,只会比自己还狠心!

    不过,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些不过就是嘴上的谈资罢了,现在大家最关注的,就是圣驾来年南巡的事情。

    第84章

    比起前头几位皇爷, 如今这位圣上是个比较能折腾的,他先前已经四次南巡,哪怕明令不许劳民伤财, 但是这种事情,听听也就算了,圣驾来了, 你能随便糊弄过去吗?

    光是各地迎驾要修建的行宫驻跸,那就不是个小数目。甄家说是几次接驾, 但其实羊毛出在羊身上,甄家自己哪里出得起这个钱, 不还都是动用了江南的税赋,这才将甄家的宅子修成了行宫, 用来接驾。

    圣驾南下,又不可能光去金陵, 像是余杭、姑苏、淮扬之类的地方, 那都是要去的,无非哪里是最终的目的地而已, 沿途还要经过齐鲁之地,哪怕已经几百年不曾有过封禅泰山之事,但是对于孔庙的祭祀却一直不绝,经过圣人故里,你能过而不入?

    像是现在, 圣上既然说了要南巡,工部和内务府都得派人南下,巡查沿途行宫情况, 要修缮,若是从皇宫带的宫人不够, 还得采买宫女,加紧培训,虽说这等临时性的宫女不会近前伺候,只能在外围做一些粗活,却也得懂得一些规矩才行。

    而圣上南巡,又不是他自个带着一些妃嫔宫人就去了,那得带着半个朝廷过去的。这些人一路上吃喝拉撒难道让他们自理?还有,路上要是遇上一些百姓哭穷,难道不免掉之前的积欠?

    总之,方方面面,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圣上南巡的名义是巡视河工,还有老徒家原本也是南方人,之前追封的几代先祖都在南方重修了皇陵,因此,祭祀皇陵的事情也是省不了的,这些都算是国事,所以,一路上的花销多半都得国库出,内帑只会出一小部分。

    可以说,消息一传出,对于许多人来说,就是发财的机会,一个个都开始四处钻营起来。而对许多官员来说,固然随驾舟车劳顿,却也是极为体面的差事,说明你简在帝心,而且,能经常出现在御前,也比较容易露脸,回来说不定就能升职加薪。

    不过,南巡的事情,与广大宗室都没什么关系,宗室身上又没有职务,公费旅游这种事情自然与他们无关,倒是宫里几个皇子,应该能捞到跟过去的机会。

    徒嘉钰从弘文馆回来,整个人都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原本末儿还拿了一个大绣球过来,想要找徒嘉钰一起玩,看到徒嘉钰这副姿态,立马就溜了,哪怕他只是个小孩子,也懂得看人脸色,可不会没事触兄长的霉头,还是找蠢萌的二哥徒嘉泽一起玩比较好,再不济,还有白白和花花呢!可惜如今两个姐姐也开始念书了,要不然他还能找她们一起玩。

    前些日子,府里终于给佳婉和佳姝聘回了一个女夫子,这位娘家姓卫,夫家姓周,也是个可怜人,她本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大家小姐,到了年纪,就出嫁了,嫁给了她的一个远房表兄。结果,新婚不到一年,表兄在外头参加文会的时候喝醉了,失足落水,之后一命呜呼。

    她还没有孩子,但是娘家却说自家没有再嫁之女,不许她大归,夫家又说她克夫,还要把她关在高墙里头缁衣素食守寡。她从小也是娇生惯养大的,哪里受得了这个。好在她外祖家里还算是疼爱她,听闻之后,想办法为她争取了析产别居,其实就是带着她的嫁妆搬出去,但也立誓不会再嫁。

    只是,她嫁妆并不算丰厚,田产还被夫家侵吞了,只剩一些浮财,总不能坐吃山空,只得带着陪嫁的丫头婆子做些绣活补贴一二,很是辛苦。

    顾晓之前拜托隆安侯府给家里两个女孩子选女夫子,周卫氏外祖家里听得消息,便上门自荐,寻常人家或许觉得这样孀居的妇人忌讳,但是平王府自家也是一般情况,倒是不用忌惮这些,反而更好说话。

    顾晓从隆安侯夫人那里知道了这位周卫氏的情况之后,便写了帖子,命人持帖上门延请。对于周卫氏来说,能给高门大户做女夫子,自然比在家给人做绣活体面,而且也不用担心有人来骚扰,当下便答应了下来。

    周卫氏少女时期也是个才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懂得一些,如今教导两个还没开蒙的女孩子,自然是绰绰有余。等孩子大一些,也可以配合教引嬷嬷教她们盘账理事,调理下人的本事。若是教得好,也不怕日后没个营生,甚至,她要是不嫌弃,其实顾晓很想让她给府里李氏她们乃至下面的丫头扫盲的。

    周卫氏可没什么挑三拣四的底气,她跟娘家和夫家几乎都算是闹翻了,将来也不可能有什么侄子外甥给自己养老,一切都得靠自己。王府给的待遇不低,两个女学生也颇为乖巧听话,不是那等让人头大的熊孩子,她这个夫子教起来也轻松。不过之前顾晓也跟她说了,不要跟孩子说什么类似于“女子卑弱”之类的话,两个孩子将来虽说封不得郡主,但是起码也是个乡君,乡君就是三品的封号,有品级,有俸禄,也就是说,她不需要依靠丈夫,依靠儿子,起步就与三品诰命相当。而一般娶宗女的人家,又有几个家里有高品诰命的呢?自个有钱有地位,嫁到谁家都不必气弱。

    如此,何必要让她们如同寻常人家女子一般,成婚之后,就得小心侍奉舅姑,战战兢兢,动辄得咎呢?还不如早早将心气养出来,才不至于被人拿捏。

    周卫氏也不是那等逆来顺受的性子,要不然也不至于早早命人向娘家和外祖家求救,摆脱了幽禁高墙守寡的命运。因此,自然也不会给佳婉和佳姝灌输类似的观念。甚至她觉得女子能自在的也就是闺中这些年,就该在这些年多学一些,多体验一些,才不至于在出嫁之后失去自我,只能围着一个不熟悉的男人生活。

    总之,如今佳婉和佳姝每日里跟着周卫氏学认字,学习一些闺中的才艺,比起之前,空闲时间可少太多了,自然没空跟末儿一起玩。

    好在末儿也不挑剔,只要有人陪,他不介意到底是谁的。

    徒嘉泽也是一样,这位虽说不算是什么学渣,但是对学习的确没太多兴趣,宁可陪着末儿到处乱跑,也是不乐意学习的。一听说徒嘉钰从弘文馆回来,怕这个哥哥又来考教,当下拔腿就跑,如今见末儿居然也跑了过来,顿时吓了一跳,忙问道:“大哥连你的功课也要问了?”这未免也太丧心病狂了吧,便是季先生,也只是教末儿一些简单的对韵和诗词,其实就是哄孩子玩罢了。

    末儿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就是看大哥脸色不好,像是要发火一样,我就跑了!”

    徒嘉泽却来劲了,忙说道:“难道外头有人惹大哥生气了?”当下蹦了起来,兴冲冲说道:“走,咱们去问问大哥,到底是谁这么不开眼!”

    末儿还有些不情愿,徒嘉钰脸色实在有点吓人,他真不乐意凑过去。

    不过徒嘉泽已经兴冲冲地将末儿手里的绣球一抢,笑嘻嘻说道:“走吧,咱们去问个究竟!”

    末儿见绣球都没了,差点没哭出来,他就是想要玩一会儿啊,怎么变成这样,不过还是迈开小短腿追了上去,两条小狗也屁颠屁颠地小跑着跟了过去。

    徒嘉钰这会儿愈发郁闷了,本来想回来将可爱的弟弟当做树洞倾诉一下心中的郁闷,哪知道,末儿居然一见就跑了,只把他给噎住了,他不免有些烦闷地看向身边的小厮洗砚,问道:“难不成家里有人敢给末儿颜色看?怎地他竟然会瞧人脸色了?”

    洗砚也跟着苦了脸,末儿是府里的三公子,小王爷一母同胞的弟弟,怎么会需要看人脸色,无非就是觉得徒嘉钰气势汹汹而来,生怕他要来找自己麻烦,这才溜了。

    这边正自恼火,那边徒嘉泽带着末儿小跑着过来了。

    徒嘉钰不免以为是末儿带着徒嘉泽来安慰自己,心中正有些宽慰,哪知道徒嘉泽兴冲冲问道:“大哥,到底是什么人惹你不开心,快跟我们说一说?”

    说一说?我不开心的事情,说给你们开心一下?徒嘉钰不免咬牙,这会儿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徒嘉泽,轻哼了一声:“我看是你惹我不开心,去,把这几日写的功课给我拿过来,我来瞧一瞧!”

    徒嘉泽顿时傻了眼,这回轮到末儿在一边幸灾乐祸起来,看你还折不折腾,这下撞刀口上了吧!

    徒嘉泽垂头丧气地将这几天写的大字拿了出来,都是给季先生批阅过的,季先生出于鼓励,给写得还算过得去的几个字圈了几个红圈,也没在写的不好的上头做别的标记,但是很显然,一张上头最多也就是两三个圈罢了,一看就知道开始还用心,越往后越潦草,徒嘉钰正好抓住了把柄,当下就说道:“看看你这些字写的,竟是越写越回去了,这几张,都给我重写,我明晚就要看到!”

    徒嘉泽不由哀嚎一声,不过,已经作死到这个地步,他顿时愈发想要知道徒嘉钰因为什么不高兴起来,要不然,他岂不是白被罚一场,当下也不走人,依旧凑近了徒嘉钰,问道:“大哥,写字的事情,我回去再说,那你刚刚到底为什么生气?”

    末儿也好奇地看了过来,徒嘉钰见两个弟弟目光灼灼,无奈之下,只得说道:“行了行了,我跟你们说一下吧!”

    还是南巡那回事,原本弘文馆里大家对此都没什么想法,横竖也不会轮到他们,就当没这回事。但是,徒宏憬却不是什么低调的性子,如今甄贵妃最是得宠,江南又是她的老家,何况甄家只怕还要接驾,以圣上的性子,自然是要带上甄贵妃的,甄贵妃也求了圣上,将徒宏憬也带上。

    徒宏憬可不是什么会锦衣夜行的性子,得知消息之后,便在弘文馆炫耀起来,他要是只对着一帮皇子炫耀,那也没什么,结果炫耀到了他们一帮皇孙头上。

    最重要的是,他来了一句:“要是你们父王还在,这次倒还有机会,可惜啊,再也不可能了!”

    就他这个犯贱的模样,要不是是亲叔叔,徒嘉钰能一拳头打上去!我爹死了,你很开心是吗?

    徒嘉钰如今对徒宏远的印象已经不怎么分明了,但是一想到自己因为没了父亲,竟是遭了小叔叔的嘲笑,就恨得咬牙切齿。

    他虽说年纪小,但是隐约也知道,徒宏憬是太子人选的大热门,心里难免就有些不得劲,麻蛋,你还没当上太子呢,就瞧不上我们了,等你当了太子,我们这些侄子岂不是要被你踩到脚底下去了?

    这些话徒嘉钰不想跟顾晓说,他进了弘文馆之后,自尊心也上来了,自觉母亲只是后宅女流,不该叫亲妈为了这些事情烦心,何况,这等事情,他就算是告诉了顾晓又如何?难不成母子二人抱头痛哭吗?

    他却不知道,真要是告诉了顾晓,顾晓才不会与他抱头痛哭,只会跟他说起唐朝时候的典故。这跟李二凤刚废了李承乾,李泰就跑去恐吓李治有什么区别。我还活着,你都不把弟弟放在眼里了,等我死了,岂不是得在地底下看着你将兄弟杀的干干净净?李泰在政治上绝对是个幼稚鬼,相比较起来,李治就厉害多了,他摆出一副仁弱的样子,结果,对他皇位威胁比较大的李恪就被长孙无忌整死了,他滴几滴眼泪,外人就觉得是长孙无忌跋扈,然后老婆就把长孙无忌给整倒了!永徽年间,朝堂上对他不够尊敬的老臣死的死,贬的贬,但谁会说李治是个刻薄寡恩的,干出这些事情的难道不是长孙无忌和武则天吗?咱们李治还是个纯洁无瑕的小白兔啊!

    如今徒宏憬也是如此,都快要娶妻的人了,不想着给自己娶一个能帮衬得上自己的妻子,或者是想办法留在京城监国,展示一下自己的能耐,反倒是跑到下面弟弟侄子那里显示存在感,就显得浅薄幼稚,还毫无骨肉亲情!

    末儿没听明白徒嘉钰的话,但是徒嘉泽却听清楚了,他顿时眉头倒竖:“这是什么下流东西,他自去皇祖父那里卖乖讨好,拿咱们逗什么乐子!大哥,要我说,就这事,咱们就该去皇祖父那里告他一状,看他怎么说!”

    徒嘉钰没精打采地说道:“他是皇子,宫里还有个得宠的贵妃母亲,面圣容易,可咱们呢,总不能为了这点小事专门递折子上去,显得小题大作!”

    徒嘉泽眼睛一转,又问道:“那十三皇叔呢?他就半点没吭声?”

    徒嘉钰摇了摇头:“他又没在十三皇叔面前说,十三皇叔能说什么?”

    实际上,不用徒宏轩告状,徒嘉珩从弘文馆回来,就将这事跟雍王说了。

    雍王一听,脸色也变了,这老十四是不把他们上头那些兄长看在眼里啊!雍王畏惧的是圣上手里的皇权,可这徒宏憬又算什么,甄家在江南倒是风光,可那不也是凭着圣眷吗?没有圣上撑着,他们立马就要变成破落户,墙倒众人推,到时候也未必有什么好下场。

    只是,真要是叫徒宏憬如了意,岂不是他们都得一辈子受气?雍王越想越觉得憋屈,当初跟着义忠亲王,好歹人家正经的元后嫡出,为人处事,都极有章法,且胸襟宽广,对下头愿意跟着自己的弟弟也极宽厚,他那会儿是心服口服。可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徒宏憬也看不出有什么帝王之才,反倒是小肚鸡肠,回头他们这些人,是不是还要对甄家这等幸进人家卑躬屈膝啊?

    越想越觉得不得劲,雍王难免想要试探一下圣上的意思。只是他自个如今还自身难保呢,自然不想出这个头,不过,既然徒宏轩是徒宏憬的竞争对手,若是拿到了这个把柄,应该会利用好的吧!

    只是雍王生母早逝,在宫中也没什么人手,想要给徒宏轩递个话也不可能。好在被徒宏憬惹恼了的人不止他一个,大家都心中不爽,又不肯做这个出头鸟,犯了圣上的忌讳,最后都盯上了徒宏轩。

    徒宏轩其实知道,是有人拿自己当枪使,可事到如今,他除非真的半点想法都没有,否则的话,自己还真的只能上这个当。

    “母妃觉得此事该当如何?”成福宫中,徒宏轩有些犹豫不决地向瑜妃讨主意。

    瑜妃这些年空有地位,却无多少宠爱,好在她是个心宽的,她当年入宫,其实就是代表老牌勋贵的一片忠心,本来也没想过,要如何争宠,因此,虽说不比甄贵妃娇妍鲜艳,却也美貌依旧,还有几分雍容,看起来倒是比甄贵妃更有气度。

    瑜妃这会儿闲着无聊,正拿着宫人新摘的菊花插瓶,听得儿子这般言语,手里的花也没放下,轻哼一声,说道:“贵妃平常倒是聪明,怎么生了个小家子气的儿子!”

    徒宏轩也没有接话,就听瑜妃说道:“你也不必与他计较什么,他以为他得罪的就是那几个失了父亲的皇孙,实际上,他是丢了宗室的人心!连嫡亲的侄子都如此,他们那些还远了一层的还能如何?这事你不说,以后自然有人告诉你父皇,甚至,如今你父皇只会觉得他是小孩子家家,口无遮拦,但若是过个几年,你父皇再知道此事,想法就又有些不同!”

    徒宏轩原本就是想要跟瑜妃讨个主意,借着瑜妃在宫里的人手将事情捅出去,哪知道瑜妃竟然觉得这会儿时机不对,他琢磨了一下,决定还是相信自个母妃的眼光,便又问道:“那母妃的意思是?”

    瑜妃没好气地看了徒宏轩一眼,说道:“你怎么就蠢了?对你父皇而言,太子就是未来的皇帝,不仅要讨他喜欢,最重要的是得有能力,整日里跟兄弟子侄争风吃醋算什么能耐,你得为你父皇分忧!”

    徒宏轩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那儿子去找父皇讨个差事?”

    瑜妃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正是如此,你父皇这次是不会选皇子监国的,你要是想要监国之权,那是万万不能,但是,你如果说只是想要为你父皇分忧,讨个差事,那你父皇不会放在心上!”

    “那儿子该要个什么差事呢?”徒宏轩心里也开始打起了小算盘。

    就听瑜妃冷笑道:“你还想挑三拣四不成,你这些年都在弘文馆读书,难道那里的教习博士还能教你什么治国理政的本事?你现在去了哪个衙门,也只有坐冷板凳,看别人做事的份!要我说,你就跟你父皇说,你就是在宫里待得烦了,想要找个机会出去走一走!这次你父皇要南巡,不是要派人沿途查看行宫驻跸吗?你就讨这个差事便是,最多就是多跑几圈,不会叫你父皇有什么想法!”

    瑜妃早就看明白圣上那个枕边人了,说英明神武吧,还算有一点,但是对他来说,儿子压根不是儿子,而是竞争对手,之前搞了一出推选太子的事情,直接将她和甄贵妃都玩了一把,甄贵妃或许事后还以为是弘文馆那边的事叫圣上生气了,但是瑜妃很快就意识到,事情压根就不是这样,而是圣上本来就没想立储,无非就是拿了一个鱼饵哄她们玩而已。

    只是人家是九五之尊,瑜妃就算是恨得想要掐死他,也只能在心里想想,面上半点不敢表露出来,还得关起门来教训儿子。她自然是觉得自家儿子比徒宏憬强,徒宏憬既然抢了御前争宠的路子,那自家儿子就去做实干派呗。去查看行宫的修缮情况就属于那种不需要太多的能力,只要负责任一点,勤勉一点就能搞定的事情,也叫儿子能露个脸,若是办得好,圣上住在行宫里的时候,自然能想到自家儿子的功劳,就算不能跟着南巡,但是回来之后,不得表示一下吗?

    徒宏轩有点不乐意,毕竟这马上就要入冬了,他是真没吃过什么苦头,只是既然母妃这么说了,他还是准备硬着头皮去御前问一下。

    第85章

    若是论起帝王心术, 圣上在历代帝王里头应该能排前头。

    别看他宠爱小儿子,但是那也是在不威胁到自己的情况下。自从上次弘文馆搞出了事端,圣上早就在里头安插了眼线, 这次徒宏憬得意忘形的事情,自然被报到了圣上那里。

    圣上眼神幽深,要说不失望, 那是假的。徒宏憬因为是小儿子,又是宠妃所出, 圣上对他一直颇为宠爱,当然, 那是那种对于小儿子的宠爱,而不是像是当年对义忠亲王那样, 宠爱中寄予厚望。但是,从义忠亲王死后, 圣上考虑继承人的时候, 并非没有考虑过徒宏憬。徒宏憬一直在他面前表现得比较纯良,即便是之前跟徒宏轩在弘文馆拉帮结派, 在圣上看来无非就是有些顽劣之处,那也可以理解。

    但是如今,圣上就很难理解徒宏憬的思维,你在自个那些小侄子那里显摆什么呢?还直接戳人家的伤口!真觉得没了上头年长的兄长,下面就数到你了呗?

    这般一想, 圣上就觉得腻味,原本想要去甄贵妃那里的他也打消了主意,连续几天, 他都住在大明宫中,不曾往后宫走半步。

    甄贵妃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徒宏憬并不会什么事都告诉她,而她身边那些人也习惯报喜不报忧,另外就是,甄贵妃身边的人,也缺乏政治敏感度,就算是听说了之前徒宏憬说的那些话,也只会当做是小孩子的炫耀,并不觉得会造成什么后果。说白了,就是她们在宫里顺风顺水惯了,压根没什么同理心。

    只是,圣上几天不来,甄贵妃就有些急了,忙叫人打听,是不是最近大明宫有什么出挑的宫女。

    能留在大明宫伺候圣上的宫女,又有哪个是不出挑的。圣上又不是和尚,也不是真的对甄贵妃守身如玉,人家在大明宫,哪怕有不少太监伺候,但是太监哪有宫女伺候得好呢?这天开始凉下来了,圣上不像是年轻的时候,火力壮,又还没到用火炕的时候,那么,弄两个漂亮宫女暖暖床,那不是应当的?

    甄贵妃以前并不将这些宫女当回事,但如今圣上竟是连着几天不来含章宫,顿时就觉得男人喜新厌旧,难免有了新欢。

    只是作为后妃,除了皇后有资格往大明宫去,其他人那得得了圣上的诏命才行,甄贵妃再得宠,也不敢没事在这事上头吃个挂落,琢磨一番之后,便叫了人过来,炖了一盅鸡丝燕窝羹,叫心腹宫女樱桃提了送到大明宫去。

    大明宫这边伺候的太监哪个不是见风使舵的性子,之前含章宫送来的东西,都不用多说,直接就提了送进去,戴权亲自接了奉到御前。可如今嘛,这风向似乎是有些变了,虽说暂时还不敢得罪含章宫,但是守门的小太监小程子却是将人给拦住了,赔着笑说道:“樱桃姐姐,皇爷这会儿正忙着呢,可不敢进去打扰!”

    樱桃不免有些生气,不过也不敢在大明宫前吵嚷,只得褪下自己腕上的一只素面韭菜叶金镯子,悄悄塞到小程子手里,软声说道:“程公公,这是娘娘的一片心意,你就进去通报一声吧!”

    小程子哪里敢收,他再喜欢钱,也得先顾着自己的命啊,只得推脱道:“樱桃姐姐,不是我不肯去通报,实在是总管爷爷说了,谁敢进去打扰,就摘了谁的脑袋!”

    樱桃顿时觉得有些不好,这些小太监最是看得懂风向,难不成,这莫名其妙的,自家娘娘真的就失宠了?

    眼看着已经有其他人的目光探过来,她也不敢再在大明宫门口跟人拉拉扯扯,只得跺了跺脚,赔笑道:“那劳烦程公公等里头皇爷不忙了,将这食盒递进去,我们娘娘定然领你这份情!”说着,将食盒乃至金镯子一起塞到小程子怀里。

    小程子推脱不过,只得接了下来,嘴上还埋怨了几句,心里却是老神在在,那行啊,等到时候汤凉了送进去,里头到底喝不喝,就跟我没关系了!

    樱桃心事重重地回了含章宫,将事情跟甄贵妃一说,甄贵妃也急了起来,先对着镜子照了照,自觉依旧光彩照人,那到底是哪儿惹恼了圣上,还是圣上又被哪个狐媚子给迷惑了?

    甄贵妃能在宫中立足,全凭圣上宠爱,至于说什么母凭子贵之类的,根本没这回事,圣上那么多儿子,早就不稀罕了。她心中焦急,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在宫中发愁。

    而大明宫那边,戴权已经悄悄跟圣上说了含章宫过来送汤的事情,圣上脸色却是缓和了一些,笑道:“这么多年,竟是花样半点也没变!”

    戴权也不明白圣上是个什么意思,他从小就净了身,做了大太监之后,还曾经在宫里有过对食,有人奉承他,还在外头给他送了大宅子还有几个小妾,可是戴权很快就觉得索然无味,他一个无根之人,就算再多美色又如何,他每日里都在圣上身边伺候,一年到头能有几次在宫外留宿的机会,养几个美人,给自己多戴几顶绿头巾吗?

    不过,他不懂男女之事,却看得出来圣上的心思,便跟着附和道:“贵妃娘娘素来如此!”

    原本以为圣上当晚就去含章宫,结果圣上却颇为笃定,还准备继续晾甄贵妃几日,他得叫甄贵妃知道,失了圣宠,他们母子,就什么都不是。

    第二日,徒宏轩就来求见,圣上不知道这个儿子有什么事,还以为他是想要来告状,本来不想见,不过思来想去,还是叫徒宏轩进来了。

    徒宏轩年纪比徒宏憬大一岁,这会儿看着已经是个挺拔的少年人,嘴角毛茸茸的,因为还在变声期的缘故,有点公鸭嗓,不过倒并不算难听,进门之后,老老实实给圣上行了礼:“儿子给父皇请安!”

    “朕安!”圣上眯着眼睛,开口说道,“你今儿个不去弘文馆念书,跑大明宫来作甚?”

    徒宏轩有些紧张,他不像是徒宏憬,见到圣上的频率比较高,这会儿勉强按捺住怦怦乱跳的心脏,低头说道:“儿子,儿子与读书之道上,天份算不得高,在弘文馆,学业素来也就是平平。在宫里待着也烦了……”

    圣上笑道:“你是想要随驾南巡?”只怕是听说徒宏憬能随驾,自己也想要跟着了。至于说什么学业平平的话,那未免有些自谦,徒宏轩他们这些皇子,还是比较用功的。

    徒宏轩忙说道:“儿子不敢,儿子就是想着,能不能出宫办差,好为父皇分忧?”

    圣上眼神又变得幽深起来:“哦?那你是打算怎么为朕分忧啊?”

    听着圣上语气的变化,徒宏轩顿时意识到,自个母妃是对的,忙不迭解释道:“父皇要南巡,正好要派人沿途查看行宫布置,儿子便想着跟着出去看一看,也当是多一点见识!”

    他这话说得及时,圣上却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马上就要入冬了,这天寒地冻的,往南边更是阴冷潮湿,你这么多年都待在京里,娇惯惯了的,哪里受得了这个!”

    徒宏轩赶紧说道:“儿子且还年轻呢,这会儿火力壮,有什么受不了的,儿子知道自己没办过差,没有经验,儿子就是想要出去看看!”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地装起了可怜。

    圣上不免心一软,原本想着干脆也带着这个儿子一块南巡,但是再一想,带着徒宏憬可以跟着甄贵妃,那带着徒宏轩呢?他说大不大,说小其实也不小了,要是跟后妃接触,难免有些不像样!既然他想要出去走走,圣上沉吟一番,便说道:“你既然是想要跟着出门,那也行,回头朕安排好了人选,你就跟着吧,一路上切记多看多听,不懂的也可以问,但是不得胡乱插手,明白了吗?”

    徒宏轩摆出一副高兴的模样,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答应道:“多谢父皇,儿臣定当谨记!”

    圣上摆了摆手,说道:“既然这样,那你就回去吧,回头叫你母妃给你准备一下南下的东西!她不是南方人,若是有什么拿不准的,也可以去找你贵母妃问问!”

    徒宏轩嘴上答应,心里却是撇了撇嘴,暗道圣上偏心,宫里难道就甄贵妃一个南方人?难不成为了自己的事情,还要叫母妃去给甄贵妃低头不成?以前圣上看重义忠亲王和上头几个哥哥,他也就认了,谁让他生得晚,可如今,圣上偏着徒宏憬,就让徒宏轩很是不满,大家都是一个爹生的,你就算是偏心也别偏得那么明显好不好!现在都叫甄贵妃母子压咱们母子一头,以后真叫他们得了势,哪里还有我们的日子过!

    徒宏轩状似欣喜实则郁闷地离去,圣上却是眼神幽暗,这帮小兔崽子愈发坐不住了啊!跟徒宏轩比起来,徒宏憬都有些傻得可爱了!

    圣上并没有因为徒宏轩的到来打乱自己的计划,接下来几天,圣上依旧一直留在大明宫,不曾往后宫半步,甄贵妃愈发急躁起来,只是她也没别的办法,只得继续坚持送汤,最多就是在食盒里面放个自己亲手做的荷包。又留在自个宫里,亲手给圣上缝制里衣,将自己代入到当年元后的贤惠之中。

    圣上看多了宫里女人的勾心斗角和下头儿子们的心机城府,如今反倒是觉得甄贵妃母子蠢萌可爱,虽说不能予以大任,但是还是可以让自己身心轻松的嘛!

    存了这样的心思之后,圣上没几天便摆出一副被甄贵妃哄回去的模样,又往含章宫去了。弄得宫里一些年轻的妃嫔气得不知道摔了多少杯盏,撕坏了多少帕子。甄贵妃放在外头都差不多是老女人了,还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弄得圣上离不开她,莫不是有什么狐媚本事吧!

    之后,圣上又命徒宏轩随同工部和内务府一干主事一起南下,巡视沿途行宫驻跸,顿时又叫人想不明白了,用一个儿子,宠另一个儿子,您老人家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呢?

    这也叫宫里甄贵妃恍然大悟,她顿时觉得,让儿子跟着南下不是什么好主意,皇帝看重一个人,那自然是往死里使唤他,锻炼他,而不是留在身边,像是逗弄一只小猫小狗一样宠着。

    只是,她之前被冷落了一阵子,如今也不敢直接对圣上提出什么要求,但是却也私底下叮嘱徒宏憬,以后得好好在圣上面前表现一番,回头也能出去办差,不能一直留在弘文馆,弘文馆里都是一帮前程一眼都能看到头的宗室子弟,将来全是一帮混吃等死的货色,跟他们打交道有什么用,就得早点出去结交朝臣啊!

    想到贾家之前的建议,甄贵妃愈发心动起来。圣宠是靠不住的,今日有,明日说不定就没了,而握在自己手里的权力那才是权力。可惜的是,甄家只是在文官里头有些影响力,家里一干子弟也平庸,并无那等心志坚定之辈,肯走武途,要不然的话,倒是可以如同当年的王家一样,借着贾家在军中的势力往上爬!只要手里有兵马,真到了那一日,也未必没有一博之力。

    甄贵妃将自己的想法传了回去,可问题是甄家人走捷径习惯了,谁肯跑到军中去吃苦,军中虽说也看关系,但是你若是半点真本事也没有,那也没用。至于在攀附甄家的人里头挑人,那就更别提了,人家真有这个本事,干嘛不直接找贾家,非要从甄家这边过一手,图中间商赚差价吗?

    甄贵妃无奈之下,只能愈发奉承讨好圣上,只盼着在自个儿子羽翼丰满之前,能继续得圣上恩宠。

    甄贵妃对贾家寄予厚望,却不知道大房那边,已经下定了决心,与甄家彻底划开界限。

    徒宏憬的一番言语,作为伴读的贾瑚自然也是听到了的,他回去之后,就跟张氏将这事说了,张氏何等敏锐,立马叫来了贾赦,将事情一说,贾赦脸色也变了。

    别看贾赦如今看着是一副昏聩的模样,实际上他也是在顶级的圈子里头厮混过的。当初义忠亲王何等身份,何等受宠,尚且要对下面的弟弟各种友爱,不能表现半点骄矜傲慢出来。如今徒宏憬还没到那个程度呢,对下面对自己丝毫没有威胁的小侄子都这般,可以说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很多人,要他们成事那是不成的,但他们要是想要坏事,那却并不困难。宗室的确无权,也正因为如此,他们的话,圣上反而听得进去。宗室长辈若是在圣上那里说徒宏憬轻狂,那圣上自然得顾虑一些。

    若是徒宏憬有什么经天纬地的才干也就罢了,偏生如今天下承平,朝堂上需要的是一个温和仁厚的君主,而不是那等会折腾的,圣上再如何宠爱小儿子,也得考虑一下江山传承,总不能所托非人。

    一个人说徒宏憬的坏话,圣上可以当做是别人挑唆,但是一群人说他的坏话,徒宏憬就不适合做储君了,你连宗室都不能团结,你还想要做皇帝?可以说,如果说之前徒宏憬做太子的希望还有三成,如今连一成都没有了!他们傻了才跟注定失败的人凑在一起。

    夫妻两个一番商议之后,立马叮嘱贾瑚在弘文馆对徒宏憬敬而远之,至于荣国府这边,贾赦也找了人盯着荣禧堂和荣庆堂,但凡听到一个甄字,都得听仔细了,免得大房被他们带到坑里。

    贾赦更是暗自抱怨,当初实在是太过软弱,偏生手里没有贾史氏的把柄,要不然的话,就该叫这个老太太安安生生养老。实在不行,他觉得真的只能让元春毁容了!他才不相信,王氏肯将做皇妃的好事留给别人!

    张氏见贾赦意志坚定,也不免松了口气,她就怕自己这个丈夫事到临头,又被孝道绑架,被贾史氏和贾政坑个底掉。

    ……

    平王府这边,经过这件事,徒嘉钰似乎一下子就成熟了许多,他已经明白,自己这个嗣亲王在很多人眼里,压根就算不得什么,无非就是个吉祥物,放在那里看着好看,实际上只要保持表面上的礼貌就可以,其他的,那是半点用也没有。

    只是,徒嘉钰又明白,自己对此也是无可奈何,他要是个皇子,还能奋发上进一把,偏生是个皇孙,还是个排行不前不后的皇孙,在那么多皇孙里面压根不值钱,亲爹还已经死了,给自己没有留下任何政治遗产,好在也没留下什么仇人。但是这样的身份,压根就没有上进的余地,想要报复徒宏憬,那是半点可能都没有。

    他除了暗自诅咒徒宏憬希望落空之外,根本就是无能为力。

    顾晓很快意识到了他的不对劲,毕竟,他一个小学生的年纪,哪来那么多心事,问徒嘉钰身边的小厮,他们也是一问三不知,她琢磨了一下,便找来了徒嘉泽,问道:“泽儿,你大哥这些日子一直情绪不太好,你帮忙打听一下,是不是在弘文馆受了委屈?”

    徒嘉泽是个藏不住心思的,被顾晓一说,脸上便露了出来,顾晓一追问,便老老实实将事情说了,还愤愤道:“还叔叔呢,就知道欺负小孩子,简直可恶!”

    顾晓叹了口气,温言说道:“这次真是多谢泽儿了,要不然的话,我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有这样的事情!”说着,又叫人将之前徒嘉泽眼热了很久的软翅子鸿鹄风筝给了他,又郑重其事地谢了一回,弄得徒嘉泽受宠若惊。在西院那边,大家都当他是小孩子,反倒是在正院,顾晓当他跟大人一样,顿时拍着胸脯说道:“娘娘放心,以后若是大哥有什么不对,我立马就来跟娘娘说!”

    顾晓笑道:“那一切就都拜托泽儿了!这事是咱们的秘密,咱们拉钩,如何?”

    徒嘉泽稀罕地跟顾晓拉钩约定保密,然后才兴冲冲地抱着风筝跑了,如今天虽说已经冷了,但是午后阳光不错的时候,还能放一回,他得趁着大哥没回来这几天,玩个痛快才好!

    等到徒嘉钰从弘文馆回来,顾晓一开始什么也没说,等着一起吃了晚饭,陪着末儿玩了一会儿,等着末儿被带到自个屋里睡了,徒嘉钰正想要也起身道别,顾晓开口道:“钰儿,你先留下,妈有事跟你说!”

    徒嘉钰一愣,一时没想到到底有什么事,不过还是依言重新坐定,问道:“妈,有什么事吗?”

    顾晓叹道:“你这孩子,心这般重,弘文馆发生那样的事情,也不跟我说,还当不当我是妈妈了!”

    徒嘉钰顿时有些无措,嗫嚅着嘴唇,好半天才说道:“我只是不想让妈妈你担心!”

    “你是我的儿子,你要是什么都不说,我才会担心!”顾晓干脆在徒嘉钰一边坐下,搂着他的身体,轻轻抚摸着他的背,感受到下面原本有点绷紧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这才说道,“这种事情,有什么值得瞒着的,末儿你多读读史书,就知道,这等连面子都不知道装的人,注定是笑不到最后的!隋炀帝当初为了做太子,还装了几十年呢,就算是这样,最后也漏了馅,差点就功败垂成!那是因为他已经跟朝堂上几个重臣都已经达成了一致,便是隋文帝身边也有他的人,隋文帝再生气,想要废太子,也没人会奉命,反而都会去给隋炀帝通风报信!可是你十四叔呢?他有这样的隐忍,朝堂上有这样的势力?”

    徒嘉钰听得呆住了,他哪里读过几本史书,最多就是跟着季先生和弘文馆的教习和博士学过一些历史典故,这些人怎么会跟他说历朝历代皇位更迭的事情,这会儿听到顾晓说的这些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讷讷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不信,回头妈妈将那几卷史书找出来给你看!”顾晓肯定地说道,又问道,“那末儿,你知道了这些,还有什么忧虑吗?”

    第86章

    徒嘉钰顿时有些茫然, 他是真没想过这么多,只是说道:“应该不会了吧,我也不知道!”

    顾晓轻声说道:“你仔细想一想吧, 不管是什么,你都可以跟妈妈说!”

    徒嘉钰点头答应了下来,回到自个的院子, 他照常梳洗之后躺下,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只是梦里却是光怪陆离,醒来却又什么也想不起来, 唯有一片茫然。

    一整天,徒嘉钰都是无精打采, 末儿各种顽皮捣蛋,往他帐子上抹墨汁, 将他这边的毡帘卷起来, 在他已经磨好的墨汁里面兑水……各种折腾之下,他都不为所动, 弄得末儿都惶恐起来了,连忙跑去找顾晓:“妈,我看哥哥是病了,一点精神也没有!”

    顾晓笑道:“哥哥不是生病了,就是有些事情想不通, 等他想明白了就好了!”

    末儿炸了眨眼睛,根本不明白顾晓的话,他这么大的孩子, 每日里就是吃喝玩耍,哪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 就算是一时有些迷惑,很快也就会被转移注意力,哪里能明白徒嘉钰的烦恼。

    想了想之后,他便又屁颠屁颠地带着一小盒糖果跑前头去了,在他心里,没什么是吃一块糖不能解决的,如果不能,那就两颗。

    瞧着末儿殷切的目光,徒嘉钰回过神来,拈了一粒柚子糖塞进嘴里,勉强露出一个笑来,摸了摸末儿头上柔软的头发,说道:“好末儿,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末儿当下将那一盒糖都放到了徒嘉钰面前,殷切地说道:“哥哥,这些都给你,你要是不开心,那就吃一个!”

    徒嘉钰不由失笑,他已经在换牙了,为了防止牙齿长得不整齐或者是有蛀牙,如今糖都吃得少了,不过末儿的好意,他还是领了,笑道:“那就多谢末儿了!”说着,又怕末儿将糖给了自己,自个没得吃,又叫人将点心端了过来,哄着末儿吃。

    末儿这会儿也饿了,一连吃了一个玫瑰酱馅绿豆糕和一个山药桂花糕,才停了手,徒嘉钰笑道:“怎地不吃了?”

    末儿小大人一样说道:“可不能多吃了,到时候积了食,晚上就吃不下了!”

    徒嘉钰便问道:“妈妈可曾说了,今儿晚上吃什么?”

    末儿摇了摇头,他哪里想得到问这些,不过如今厨房里常有些新鲜花样,又随着时令而变,所以,每一天都会有些新鲜感和期待感,末儿有一次点心吃多了,结果当晚有一道五香鹌鹑,先卤后炸,这个吃起来有滋有味,只是顾晓琢磨着油炸的东西吃多了不好,并不叫厨房多做,因此想要吃一次也不容易。末儿那次只吃了小半只就吃不下了,从此就记得,餐前不能吃太多点心,得将肚子留出来吃正餐。

    徒嘉钰见末儿模样,也忍不住一笑,他起身牵着末儿的手,笑道:“走吧,那咱们一块儿去后头,问问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末儿自觉自己这次立了大功,昂首挺胸,跟着徒嘉钰一起往正院而去。

    顾晓见他模样,就忍不住好笑,嘴上却是说道:“呀,我们家的功臣回来了,末儿如今虽说年纪小,也能给妈妈和哥哥分忧了!”

    末儿一听,愈发得意起来,摆着谱在屋里转了两圈,只叫屋里的丫头们都夸了他一圈才作罢,然后便兴冲冲地跑到顾晓面前,问道:“妈妈,今天晚上有什么好吃的?”

    顾晓笑道:“今儿犒劳你这个大功臣,你说吃什么,便吃什么,怎么样?”

    末儿一听,反而犹豫起来,府里头吃饭,并不以奢靡为要,正常情况下,除非家里有客,否则的话,他们母子三人一起吃饭,最多也就是七八个菜,还包括点心汤羹,份量也不会很大,不会出现那种一道菜吃个一两口,就赏下去的情况。府里头下人也有自己的份例,总不能都指着主子的剩菜吧!

    末儿虽说不知道府里的规矩,但是天天桌上几道菜还是知道的,这会儿不免开始盘算,到底选什么菜才好,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由又看向了徒嘉钰。

    徒嘉钰瞧着末儿的模样,不由笑道:“你就不怕我选的都是我爱吃的!”

    末儿一本正经说道:“哥哥爱吃的,我也爱吃!”

    瞧着末儿这般乖巧,徒嘉钰更是心中一软,他当下便吩咐道:“芝麻鱼来一道,脆皮乳鸽来一份,再来一份番茄鱼片,其他的,叫厨房看着上吧!”

    末儿听了,不由欢悦起来,顾晓只在一边含笑看着,立马便有丫头去厨房传话,厨房那边便立刻行动起来。其他菜也就罢了,脆皮乳鸽可是个功夫菜,之前也不曾准备,如今也只能是走点捷径,要不然就很难保持酥香的风味。

    一直到吃过晚饭,顾晓也不曾多问徒嘉钰的想法,只等着徒嘉钰自个主动告诉自己。

    第二天,徒嘉钰便要去弘文馆读书,快到弘文馆的时候,便与贾瑚汇合。徒嘉钰只隔着车窗一挥手,贾瑚便从自家车上跳了下来,爬上了徒嘉钰的车,笑吟吟地说道:“小王爷!”

    徒嘉钰笑道:“你倒是愈发与我生分了!”

    贾瑚笑道:“马上就到弘文馆了,若是跟在府里一般称呼,没得叫人抓住了把柄,说咱们尊卑不分!”

    徒嘉钰冷笑一声:“什么把柄,我们府里除了有个爵位,与闲散宗室有什么区别,抓我们把柄作甚?”

    贾瑚见徒嘉钰这般姿态,劝道:“我之前看到书上有句话,叫做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且忍一忍吧!”

    徒嘉钰沉默,继而叹了口气,说道:“是啊,咱们这个年纪,这样的身份,不忍又能如何呢?”

    贾瑚也是深以为然,荣国府的那些事情,他如今也知道了不少,纵然与贾珠这个堂弟关系还算不错,但是对二房,却也已经生出了许多成见,连同常在他面前摆出一副慈爱祖母模样的贾史氏,在贾瑚心中也变成了个老糊涂,只是,这些都是长辈,便是自个的父母碍于老太太还在,也只能忍让,他一个小孩子,更是只能如此。

    两人对面而坐,一时间都不想再说话,就这样一路默然,没多久便到了弘文馆,两人一前一后从车上下来,早有伺候他们的太监在门口等着,将带来的东西提进他们的住处,他们自提着书囊去教室。

    徒宏轩已经出去办差,徒宏憬在弘文馆差不多是一家独大,但没了徒宏轩这个竞争对手,他也有些意兴索然。他已经将之前嘲讽挑衅一帮侄子的事情忘在脑后,瞧见徒嘉钰与贾瑚一前一后进来,只是撇了撇嘴,便转过头去。

    徒嘉钰也就是嘴上跟这些叔叔打了声招呼,便跟贾瑚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将笔墨纸砚还有书本作业都从书囊里头取出,等着教习过来。

    弘文馆中的学习生活其实很平静,大家就算有什么矛盾,也只会打打嘴仗,真要是闹到御前,谁也讨不得好。

    而在平王府,顾晓送走了徒嘉钰之后,便也跟着沉默起来。

    她如今已经能猜出一些徒嘉钰的想法,历朝历代,对于宗室的态度,是从重用往养猪方向转变的,主要是,根据历史,除非是天下大乱,否则的话,会造反的,往往就是宗室,当然,也少不了黔首。毕竟,官逼民反,再吹得如何太平盛世,总还有些地方百姓活不下去。但是,相比较而言,宗室造反造成的危害更大,往前有七国之乱,五胡乱华的由头也是八王之乱,南北朝那会儿,那各家皇室宗室,更是没一个消停的,等到了隋朝,皇子谋反简直成了家常便饭,更别说到了唐朝了,李二凤开了个头,之后就没几次皇位继承是不沾血的。

    到了宋朝,不光杯酒释兵权,也开始削减宗室的权柄,可以说,直接将宗室当猪养着,饶是如此,也出现了好几次皇帝绝嗣,以至于皇位不得不转支的情况。前明的时候,藩王造反,还TM成功了,之后,宗室就真的是当猪一样养着了,除了吃喝玩乐生孩子,兼并土地,欺压底层宗室之外,就啥也干不成。

    吸取了这样的教训之后,本朝宗室比前朝还不如,俸禄不如前朝高,爵位也没有保底,也没有封地食邑,可以说,只要当不上皇帝,那以后的生活,就一眼望得到头。发奋一点的会趁着自己活着的时候多积攒一点家产,免得子孙后代没了爵位之后,连饭都吃不起。像是俞王那样只管自己快活,不管子孙生活的宗室也不是没有。

    徒嘉钰原本想不到这些,但是谁让有个徒宏憬,刺激了他的自尊心呢!徒宏憬为什么对这些侄子这般肆无忌惮,无非就是意识到,自己还有更进一步的可能,而其他人,最多也就是跟自己的下限平齐罢了,所以,他才能以毫无自觉的恶意对待这些侄子。

    其他人或许就这样认命了,但是徒嘉钰呢,别看他平时表现出来的就是个乐观活泼的孩子,但实际上,他有着比较高的自尊,再联系到自己那个已经记不清楚具体模样的父亲,身为皇子亲王,死得却是毫无价值,与乡野匹夫无异,毫无壮烈可言。

    他以前想不到这些,但是如今知道得多了,就知道,在真正的权柄面前,便是亲王之尊,也不过是空中楼阁,随便一点变故,对他来说,或许就是泰山压顶。

    或许有人说他是杞人忧天,但就像是当年的徒宏远,毫无野心的一个皇子,其他人或许还可能是自作自受,他就纯粹是遭了池鱼之殃。万一的可能只要落到人身上,那就是十成十,徒嘉钰可不肯冒这样的风险。

    只是,徒嘉钰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自保,而看出了他心思的顾晓却初步有了点想法。

    在这种时候,想要在京畿之地搞事,那绝对是地狱级别的难度,毕竟,坐在上头的是什么人,能在自个眼皮子底下让人胡搞。所以,之前宫变,好几个皇子同时作乱,最后,圣上连一根头发都没掉,反倒是将一帮搞事的没搞事的都一起搞死了。

    这年头,已经是大殖民时代了,也就是中原这边,还故步自封,也就是几个港口对外开放,说是万邦来朝,实际上就是周边的小国,再远一些的也有,但是这些人很少会进入中原腹地,一般就是在港口转一圈也就回来了。

    主要是宗教的问题,中原这边从来都是敬天法祖,讲究的是神仙也是凡人做,还有就是中原大地,不养闲神。大家最多就是泛信徒,看见个庙就去拜一下,求个心安,真要是对哪个神仙死心塌地,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便是佛道两家,也没说我是和尚,就只参拜佛祖,不信三清的道理。最多不过就是两家纠缠到底是太上化胡为佛,还是中原诸多神仙在佛门是否是外道的问题。

    但是西方那边的宗教,不管是哪一派,那都是非常排外的,你不能前脚刚去教堂领了鸡蛋,后脚就回自个家里拜观音菩萨,更别说是在家祭祖了。为了这事,沿海那边搞出的教案都有不少,还有因为转信上帝,不肯再听从宗法被宗族处死的,朝廷这边听到这样的事情,已经下发了好几次驱逐教士的诏令。

    如此一来,即便要跟西洋那边有什么贸易往来,许多地方也只肯叫他们在附近转悠,严格一点的,连码头都不肯出,免得又闹出什么信仰之争来。

    顾晓对于这个时代的事情不了解,但是原身却听家里说过一些。浙东那边土地贫瘠,多有出海讨生活的,距离泉州港也不算远,顾家往京城送年礼,常有些舶来品。原身的陪嫁里,就有一座炕屏,上面镶嵌的就是西洋那边来的圣婴圣母彩色玻璃嵌画,只是徒宏远不喜欢这个风格,那座炕屏后来就一直放在库房里,从来没用过,顾晓也就是前些日子给末儿讲故事,想起来这事,将那炕屏翻了出来。

    顾家对于西洋那边了解也很少,倒是对南洋那边有些了解,闽浙一带,几百年前就陆续有人下南洋讨生活,许多人家在那里都有些亲戚。顾晓上辈子也不是学历史的,搞不清楚这个时候南洋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便琢磨着回头找隆安侯夫人了解一下,只说想要做海贸生意便是。

    不过,顾晓也就是开个头,她可不是那等会为了儿孙劳心劳力的性子,有道是儿孙自有儿孙福,没有儿孙我享福!这辈子多了几个便宜孩子,既然是给他们找退路,那自己给他们指条路,他们自个想办法就是了,自己可没这个闲心去折腾。

    顾晓起了这个念头之后,只是叫人将这事记了下来,便不再多想,自个抱着一杯果茶坐在窗前晒太阳。

    “最近外头可有什么新鲜事?”自从王府除了服,跟外面的交际往来也多了起来,消息也不再滞后,顾晓这会儿闲得无聊,便想要八卦一下。

    如今府里的丫头已经换了一茬,吴嬷嬷虽说还没进入养老状态,但是她手头的事情已经开始慢慢移交给春香,而其他的丫头也已经顶上了之前的岗。之前一批丫头都是“春”字打头,到了这一批,顾晓就选了个“夏”字。

    几个大丫头里头,夏云就是最活跃的一个,是个包打听,因此,顾晓就叫她负责跟二门外头传话,也可以趁机打听外头的事情。这会儿夏云就说道:“这些日子也没太多的事情,只是听说庆王府世子夫人正在给他们家的小儿子议亲。”

    顾晓问道:“可听说了寻的是什么人家?”

    夏云摇了摇头,说道:“已经听说一阵子了,但是之后却没什么消息!”

    这年头,宗室子弟议亲要说容易也挺容易,要说难,其实也挺难的。宗室爵位降得太快,要是非嫡非长,甚至都不一定能捞到爵位。老一辈在家的时候还好,等长辈过世分了家,立马就能知道什么叫做生活的落差。

    所以,想要往高里娶,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这年头高门大户,家里养着女儿,婚姻之事首先考虑的从来不是女儿的幸福,多半是要用来联姻的。嫁个皇子还算是实惠,能捞一个超品亲王妃的身份,就算没什么实权,说出去也体面,而且作为皇子的岳家,那也是圣上的亲家了,除非涉及到谋逆大案,圣上总会宽容一些。就像是隔壁雍王妃的家里,只是被贬谪,并未抄家流放。

    但是嫁个普通宗室,对于许多人家来说,就不够实惠了,聘礼不会很多,却得多陪一些嫁妆,也得不到亲家的助力。当然,底层的小官还是愿意攀附的,若是那等豪商,甚至肯倒贴一大笔的陪嫁,但问题是,哪家宗室这么不要脸,为了一点钱,就肯娶商户女为妻?为妾还差不多!

    所以,还是那句话,中下层的宗室,无论嫁娶,都是高不成低不就。庆王府更麻烦的地方在于子嗣众多,势必有许多人是无法封爵的,那嫁过去,连面子上的实惠都没有,谁肯呢?

    所以,庆王世子妃放出风声之后,便遇了冷,大家对此都不感兴趣,这也叫庆王世子妃颇为头疼,她原本想要给小儿子娶娘家的侄女,结果娘家那边都不乐意,宁可找个年轻举子,好歹是潜力股。

    顾晓听了,愈发庆幸徒宏远死得好,徒嘉钰成年就是亲王,婚事上根本不用多担心,末儿将来怎么着也能混个镇国将军,也不至于在婚事上为难,至于孙辈如何,那就得他们自个去操心了。

    “其他还有吗?”顾晓喝了一口果茶,又问道。

    夏云犹豫了一下,说道:“听说宁国公主驸马重病,已经是不成了,治国公府那边已经准备了棺椁,等着发送了!”

    顾晓一下子就来了兴趣:“我记得宁国公主驸马如今也不过是三十多岁,怎么就不行了?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夏云见顾晓模样,只得说道:“说出来只怕污了娘娘的耳朵!之前宁国公主驸马养外室,不是被公主发现了吗?后来还被圣上罚了一顿,之后便再也没回过宁国公主府,只在治国公府里居住!听说他这两年愈发放浪,屋里但凡平头正脸的,都被他糟践了个遍!又每日里酗酒为乐,如此,身体自然是愈发不行了。听说前阵子,他似乎是吃了什么助兴的药,跟几个丫头在房里厮混,第二天人就爬不起来了,之后请了不少大夫,也不见成效……”

    她也还是未婚的姑娘,说到这里,已经是期期艾艾,面红耳赤,一边的其他几个丫头,也是一边竖着耳朵听,一边红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顾晓也听得有些无语,这都什么人啊,之前就栽在了女色上,将家庭和前程都给玩完了,如今竟是重蹈覆辙,还搞出这等事情来,她觉得,治国公府要是有办法,都想要将他直接逐出族谱。

    “这等私密的事情,怎么会传到外头去?”顾晓问道。

    夏云脸上神情愈发古怪起来:“听说治国公府是藏着的,消息是从宁国公主府传出来的!”

    顾晓顿时明白了,毕竟夫妻一场,只怕宁国公主在治国公府还是有眼线的,她虽说已经摆出一副跟驸马恩断义绝的架势,但是,对于驸马的情况还是有几分关心。若是马淳之后洗心革面,说不定宁国公主还会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给他一个台阶下,结果马淳搞出这等事情来,宁国公主只怕肺都要气炸了,如何还肯再给这个丢人现眼的家伙留什么颜面,因此,一怒之下,直接就叫人将事情捅了出去。

    虽说这很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意思,但是宁国公主是君,根本没必要给驸马遮掩,甚至,还能借此得到圣上的怜惜,要是能给两个孩子争一份前程,那就再好不过。

    春香在一边有些犹豫:“娘娘,这,若是驸马没了,咱们府里要派人道恼吗?”

    第87章

    “且看公主府那边什么态度吧!”顾晓跟宁国公主都不怎么熟, 何况是一个驸马。

    宁国公主与马淳虽说没有正式和离,但也差不多就处在析产别居的阶段,两人要说夫妻感情, 那肯定是没了,但是,有道是人死为大, 若是马淳死了,宁国公主都不出面, 就显得太过无情。

    宁国公主之所以将事情捅出来,只怕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你因为那种事情把自己作死了,还指望我来给你主持丧事?你怎么想得这么美呢?

    马淳这般荒唐, 尚公主简直是白瞎了公主这个人,治国公府再想要将丧事推到宁国公主头上, 就难免要被人说嘴, 对宁国公主的非议也会少一点。

    实际上,消息传到宫里, 圣上都快气坏了。当初给宁国公主指了马淳这个驸马,也是瞧着马淳是勋贵子弟,治国公府一直也还算是老实,这才定下了这门婚事,哪知道这马淳竟是这么个货色, 肃王坏了事,不顾夫妻情谊还有两个孩子,就直接撇下宁国公主跑了, 还居然敢在外头养外室。被教训了一顿,还不知道检点, 老老实实给宁国公主认错,毕竟十年的夫妻了,你多去陪个罪,一次两次不见你,十次八次宁国公主就那么铁石心肠。结果呢,他竟是破罐子破摔,直接放飞自我了!

    也就是如今皇家公主从来没有休夫再嫁的前例,要不然的话,就这等驸马,当初就该直接打死,再给女儿找个新欢了事!

    圣上对宁国公主越是心疼,越是痛恨治国公府。他也是坏,还没等马淳断气,就先给宁国公主府下旨,表示赐两个外孙徒姓,然后,又分别封两个孩子为骑都尉和云骑尉,这两个爵位虽说是民爵里面的末流,但是总归还能往下袭那么一两代,算是给两个外孙的补偿。

    这无疑是一巴掌扇在了治国公府脸上,既然你们给脸不要脸,那就一点脸面都别要了!两个孩子如今就是咱们老徒家的了,权当是借了个种,至于马淳这混账,以后就跟皇家毫无关系。

    治国公府的人听说了这道旨意,哪怕旨意里没说削去马淳身上驸马都尉的称号,但是两者几乎没有区别,毕竟,连两个孩子都不姓马了,圣上压根不认马淳这个女婿。

    之前就因为马淳的事情,马尚的爵位都被降了两等,从一等神威将军降到了三等威烈将军,如今只怕连三等都保不住了,要不是马淳现在已经只剩下出的气,没了进的气,马尚能立马将这个弟弟给掐死。这是什么弟弟啊,简直是生来讨债的。他之前就劝他,别说你是尚公主,就算你是娶了个媳妇回来,都在外头停妻再娶了,东窗事发也该给媳妇赔个礼吧!去给公主低个头,陪个罪,只说自己是被那外室算计了,私底下哪怕是扇自己几个耳刮子呢,总比一直这么僵着强!结果呢,这位倒是脖子硬,当自己是什么香饽饽呢,还想要公主那边主动低头!你这不是白日做梦吗?到最后还醉生梦死,酒色无度起来!

    总之,一夜之间,治国公府就成了京里的笑话。

    原本四王八公之间关系比较密切,但是到了如今,大家都不怎么敢沾染治国公府了!有的人还同情马尚,但是更多的人却觉得,马尚也是活该,都已经在马淳的事情上栽了跟头了,还不将人看紧了,竟然还让他在女色上犯错误。既然喜欢喝酒,就给他喝呗,喝死了也比如今强,起码在外人眼里,那是借酒消愁,不至于变成一场笑话。

    马尚原本恨不得马淳立马死了才干净,如今倒是情愿他多活几年,起码等外头人将这次的事情忘掉再说,可惜的是,天不从人愿,马淳没两天便一命呜呼,治国公府只能硬着头皮办起了丧事。

    各家将他们家当做瘟神一样,即便是姻亲,也只是叫了下人过来致祭,东西送到,便火烧屁股一般立马走人。治国公府也觉得丢人现眼,丧事办得很是低调,在家停灵都不到三天,就直接将棺材送到了治国公府的家庙,就叫家庙的和尚念了两天经,立马就埋了。

    在此期间,宁国公主府一个人都没有出面,包括两个孩子。

    因为宁国公主的缘故,宗室各家都都对此保持了沉默,一个不被皇家承认的驸马,那自然算不得自家人,死就死了,大家不去啐一口就是自己素质高,还想要风光大葬不成!

    许多人都觉得宁国公主可怜,顾晓却觉得这是个聪明人。又不是没了男人就不能活,作为公主,又不用担心被夫家逼迫,也不怕被人吃绝户,那么,死个丈夫就是少一条禁锢,尤其,她这样被伤了心的,日后就算是偷偷摸摸养几个面首,只要不弄得大张旗鼓,便是圣上知道了,也不会多说什么!

    可以说,马淳这一死,对于宁国公主来说,那就是赢麻了!

    可惜中间隔着徒宏远的死,否则的话,顾晓还真想好好去询问一下宁国公主的心路历程,之后可有什么打算。

    一心咸鱼的顾晓想到的只是男女之事,而对于一些敏感的人来说,却意识到,马淳的死,实际上也意味着,四王八公这个看似非常坚固的利益集团,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分裂。

    四王八公作为开国勋贵中最顶尖的那一撮,那才是正儿八经的股东,拿的还是原始股,不是外头的流通股。老徒家不是与士大夫共天下,其实是在与这些勋贵共天下。因此,此前即便以太祖太宗的英明神武,对待勋贵依旧非常慎重,可以说,在四王八公前两代人在世的时候,他们有什么想法,只要提出来,那么在朝堂上多半能通过,这就是四王八公的豪横之处。

    哪怕到了后来,贾政自个不过是个万年员外郎,却能保举贾雨村做金陵府尹,可见,即便到了那个时候,四王八公在官场上依旧具备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可如今,治国公府明显表露了对皇家的不恭,其他人哪怕心里未必将皇家当回事,面子上也必须与治国公府划清界限。可以说,四王八公里头,治国公府已经是可以三鞠躬落下帷幕了,而治国公府所代表的军方势力,但凡不想被边缘化,也得赶紧另寻他路。

    好在这并不明显,治国公府在八位国公中,排序本来也偏后一些,如今马家黯然退场,似乎四王八公这个集体依旧还保持着强大的影响力,毕竟,八公是降等袭爵,四个异姓王当年可都是天使轮的投资人,因此,他们开国之后,得到的报酬就是爵位三代不替,如今还都是郡王的爵位,手里还各有兵权,谁能不拿他们当回事呢?

    皇家为了拉拢他们,一直以来也用了各种方法,最简单的无非是联姻,女子入宫为妃,男子尚公主。除了治国公府尚公主之外,东平郡王府娶了一个郡主,北静郡王府都不能说是尚主了,那就是直接娶了公主。治国公府闹出这样的事情,别的不说,东平郡王府和北静郡王府就得老实消停一些,起码在表面上要倾向皇室,要不然,以后谁还能再与皇室联姻,不是平白少了一个护身符吗?

    刚刚入冬,平王府就接到了北静郡王府的帖子,或者说是陈国长公主的帖子。

    这位是圣上的妹妹,嫁给了这一任的北静郡王水芮。比起马淳,水芮就会做人多了,虽说不是尚公主,而是娶,但是,北静郡王府中,却都是陈国长公主做主,水芮也有侍妾,但却无侧妃,仅仅都只是侍妾而已,平常这些侍妾到底是伺候水芮多,还是伺候公主还说不定呢!

    最重要的是,两人之间无异生之子。陈国长公主嫁到北静郡王府之后,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去年才生下了一个儿子,这时候,两人成婚已经十多年了。

    可以说,这并不容易,寻常人家妻子多年无所出,早就折腾起来了,而北静郡王府就算没皇位可以继承,那也是又王位要继承的,一直没个儿子,总不能便宜了旁支。

    这个孩子出生之后,圣上亲自赐名为水溶,并许诺,他大一些之后,可以跟皇子宗亲一般入弘文馆读书,可以说,待遇上,这个新鲜出炉的北静郡王世子已经跟皇子比肩。

    北静郡王府明面上也是最靠近皇室的,这会儿陈国长公主广发请帖,主要宴请的对象还是一众宗亲,无疑是进一步表态。

    顾晓拿了帖子,原身也是见过陈国长公主的,不过并不算很熟,之前也不曾赴过北静郡王府的宴,这会儿难免就有些踌躇。顾晓本心不想跟异姓王扯上什么关系,想想日后水溶虽说在原著里面没有倒霉,但是他跟贾家走得那么近,私底下没有图谋才怪,总不能真是个颜控,看上了贾宝玉吧!

    只是如今北静郡王府还是皇党,陈国长公主顾晓还得叫一声姑母,人家给你下帖子是给你面子,你拒绝了,那就是不识抬举,没得平白给家里增加一个冤家。

    隔壁雍王府虽说也接了帖子,但是雍王妃这会儿身子愈发沉了,便是需要进宫朝贺,那也都推了,何况是去人家府上赴宴,因此,接了帖子便委婉地将此事给推脱了。

    这下顾晓连个熟悉的同行人都找不到,只得先回了帖子,表示自己到时候一定如约而至,又查看了往年与北静郡王府往来的礼单帖子,然后斟酌着选了几样礼物,等到时候一并带过去。

    再算一算宴上可能见到的人,顾晓又斟酌着准备了一些见面礼,别的不说,北静郡王府三个姑娘,一个世子,人家过来见礼,你不能一毛不拔吧!

    将礼物准备妥当之后,顾晓才松了口气。自府里除服之后,这还是头一次参加这种宴会,她还真有点小紧张,好在自家在宗室里头如今应该也就是个小透明,过去之后随大流便是,这么一想,顾晓又淡定下来。

    一晃便到了北静郡王府宴客的日子,顾晓带上徒嘉钰和末儿,其他几个却是没带,倒不是重嫡轻庶,主要是两家关系没那么亲近,犯不着一大家子都带过去。再有就是,北静郡王府几个孩子都是嫡出,你这边带上庶出,搞得就像是要跟长公主对着干一样。

    这年头出门赴宴也是件麻烦事,哪怕不用仪仗,光是车子就要好几辆,打头的是顾晓的朱轮华盖车,后面又跟着徒嘉钰的云母青盖车,后面跟着的就是两辆骡车,就是给下人乘坐的,还要放上随身携带的东西,两边又有王府护卫一路护送。

    末儿跟着顾晓坐在前头,徒嘉钰原本想要骑马,结果才出门,就吃了一口冷风,顿时就不再提骑马的事情,还是老老实实回马车里面坐着,挡风又暖和。

    末儿上次出来还是去庙里,这会儿扒着窗户往外看,因着都在内城,自然不比上次一般,一路上都颇为繁华热闹,路上行人也都穿得厚实体面,一些闲人坐在茶摊上喝茶吃点心,看到王府的车子,不免指指点点一番。这大冷天的,窝在家里还要烧炭取暖,到茶摊上,旁边便是茶炉,再买上一壶热茶,就着花生蚕豆之类的就能消磨个大半天,花不了几个钱,还能听人说书唱戏,跟别人聊天磨牙,可比在家里待着划算多了。

    这内城里头,虽说不至于住的都是高官显贵,但是砸块砖头,十个人里头也有几个是官宦人家,另外一个说不定就是哪家的落魄亲戚。一个个或许没什么才干,见识却都不少,有的就说起了今日北静郡王府设宴的事情,瞧见车上平王府的漆牌,便猜是去北静郡王府赴宴的,然后便有人开始吹嘘,自个之前去过哪家的宴会,如何如何热闹,吃的是什么席,喝的是什么酒,听的是哪个班子的戏云云,又猜测这次北静郡王府的宴席会是个什么样。

    顾晓隐隐约约听见这些言语,不免有些嘀咕,这京里闲人也忒多了点,大冬天的在外头嚼舌。说别人家的八卦,顾晓还是挺喜欢的,但要是哪天自家成了别人口中的话题,那可就不好玩了。

    好在北静郡王府离得并不算远,差不多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也就到了。

    陈国长公主在宗室里头也算是长辈了,自然不会在外头迎接,但也叫自己身边的心腹女官出面。北静郡王府虽说权柄远超绝大多数宗室,但论起品级,还是比不得亲王之尊的,因此,若是只叫寻常管事娘子嬷嬷出来,就显得有些轻慢。

    瞧着平王府的马车在门口停下,立刻就有人上前来迎接,两个女官打扮得妇人快步上前,不等车门打开,便屈膝行礼:“见过平王太妃娘娘,太妃娘娘万福!”后头也有管事太监给徒嘉钰行礼,顾晓携着末儿从车上下来,含笑说道:“两位快快请起,我们可是来迟了!”

    一个女官笑道:“平王太妃说笑了,如今各家王府也刚来了颖王太妃,安王太妃和襄王太妃,另有汝南郡王妃、扶阳郡王妃也刚到。”

    顾晓忙说道:“几位嫂子都来了,可见我还是来迟了,这边进去与几位嫂子见礼!”

    春香忙将礼单送上,那两个女官收了礼单,又赶紧引着顾晓往宝元堂而去。

    宝元堂是陈国长公主起居之所,这会儿已经开始热闹起来。

    听得顾晓携二子齐来,已经在屋里坐着的几个太妃王妃乃至作为主人家的陈国长公主便也在门口相迎。

    互相之间见了礼,哪怕其实并不算熟悉,这会儿也摆出一副热络的样子,等陈国长公主发了话,颖王太妃更是携着顾晓的手一块进了屋。

    颖王太妃和安王太妃都没有亲生的孩子,颖王太妃懒得带庶子出来,安王太妃府里更是连个子嗣也无,若是以前,她们一个个难免有些自怨自艾之心,但是在见到宁王太妃的遭遇之后,都不免庆幸。尤其是颖王太妃,之前府里承爵的庶子和那位侧太妃还有些嚣张,结果瞧见宁王嗣郡王和那位侧太妃的下场之后,也被吓住了。皇家不缺人继承爵位,颖王府三个庶子呢,他表现不好,自然还有别人等着,尤其,若是没有颖王太妃,他们也住不得这个颖王府,因此,比起以前,更是孝顺了十倍不止。

    安王太妃也觉得,府里没有孩子正好,没了勾心斗角,也足够清静。她这样的身份地位,也不需要儿孙孝顺,只要她开口,不知道多少人肯给她当孝子贤孙呢,与其指望别人,还不如自己好好过日子!

    因此,这会儿两个人都显得光彩照人,颇为疏阔,就算一开始见到顾晓的时候还有些嫉妒,但是很快也消失不见,都露出亲热的姿态来,一个叫“弟妹”,一个称“嫂子”,都是一副妯娌情深的模样。

    陈国长公主笑道:“你们妯娌这般亲热,怎地平常不见你们多往来!”

    颖王太妃笑道:“哪里是不想多往来,不是刚除服没多久吗?又没个合适的由头,如今借了姑母的地儿,咱们妯娌也好好聚一聚!”

    陈国长公主知道自己刚刚有些唐突,忙叫了自己的几个女儿还有小儿子出来见客。

    陈国长公主最大的女儿已经是豆蔻年华,北静郡王府前朝的时候便算是贵族出身,无论是姿容还是气度都是不凡,陈国长公主当年也是个美人,生下来的孩子自然一个个都姿容不俗。这个大女儿陈国长公主也是喜欢得紧,早早就求了圣上,给大女儿请封了郡主,封号清宁,这会儿清宁郡主打头,几个女孩子虽说年龄不一,高矮不同,都是一般的钗环裙袄。只是青宁公主看着顾盼神飞,二姑娘却显得温柔沉默,至于三姑娘,这会儿也就是五六岁年纪,脸上还带着明显的婴儿肥,这会儿跟着出来,神情明显有些羞涩。

    颖王太妃笑道:“几位妹妹都是少有的美人,把我们几个都给比下去了!”说着,忙拿了见面礼出来。

    各人也跟着给了见面礼,无非是一些项圈手镯之类,也没口子地夸奖了一番,只听得陈国长公主容光焕发。

    她前些年还没生水溶的时候,那是真的压力山大,毕竟,女儿再多又如何,没个儿子,再拖几年,她再是金枝玉叶,丈夫再如何温柔体贴,都得为子嗣考虑,生下别的孩子。因此,除了对长女比较疼爱之外,对次女和三女,陈国长公主颇有些心结,都觉得要不是她们抢着出来,自己早该生儿子了!

    等着水溶出生之后,她又有些后悔,先前对两个小女儿有些忽视,只是她现在大多数心思都放在儿子身上,对女儿,也只能靠物质上来弥补,这会儿听到在场众人的花式夸赞,不免有些得意起来,环顾一下四周,大女儿已经快到出嫁的年纪,得给她找个乘龙快婿才行。她这个郡主的含金量可比宗室郡主的含金量要强,宗室那些王爷难道有北静郡王这样的亲爹吗?

    陈国长公主想过将女儿嫁回皇室,但是与女儿辈分相当,年纪也相当的也就是徒宏轩和徒宏憬,只是北静郡王府不想掺和到夺嫡之争中,万一选错了,那岂不是把女儿推到了火坑里面,只是找个闲散王爷嫁了,陈国长公主又有些不甘心,至于下嫁给某个潜力股,她就更觉得亏了,潜力股想要兑现,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别到时候,女婿一家子啃着王府,那可就糟心了。

    好在女儿议亲的事情还有几年,尤其这些年京中贵女晚嫁之风盛行,还有好几年可以考虑挑选,正巧听得安王太妃笑道:“妹妹这般出挑,将来不知道便宜了谁呢!”

    陈国长公主笑道:“你们做嫂子的,就知道调笑小姑子,既是说到这事,那本宫可就将这事托付给你们了,要是遇上什么青年才俊,可别忘了我们家清宁啊!”

    清宁郡主听得粉面微红,只如桃李一般,好在很快又有人来了,算是将她解脱了出来。

    第88章

    顾晓头一次感受到宗室的庞大, 宝元堂这边,也就是亲王妃郡王妃一个级别的才能进来,就这样还乌泱泱塞了一屋子, 像是其他那些什么将军夫人之类的,能进来给陈国长公主请个安都算是运道,要不是宝元堂这边屋子足够多, 这会儿只怕不少人都得在外头吹冷风,没得生出埋怨来。

    顾晓一瞧, 就觉得心有余悸,心中下定决心, 自己以后就算是请人,也不请这么多, 乌泱泱的,都快塞不下, 就算是不得不请, 也得选春秋两季,不冷不热的, 哪怕在花园里面设宴,也不怕被风吹着。

    陈国长公主倒是没太多想法,她从小到大都尊荣惯了,哪里有多少体贴之心,要不是请的都是宗室, 换做是下面那些小官小吏,想要给她请安,她还懒得见呢!

    好在设宴的地方不在这里, 而是放在了玉茗阁。这次设宴的由头是说北静王府园子里的茶花开了,茶花又称玉茗, 这玉茗阁就修在茶花丛中。

    北静郡王府的茶花自然不是什么寻常品种,选的都是名品,据说还有不少事专门从滇南寻回来的珍品,光是“十八学士”就有几种,其他什么“十三太保”、“八仙过海”、“风尘三侠”之类的只能算是寻常,又有专门培养出来的赛洛阳,娇艳之处尤甚魏紫姚黄,尽可叫宾客们尽情赏玩。

    玉茗阁中,也摆放了许多山茶盆栽,王府的丫头们还用竹剪子剪下许多,摆在盘中,给女眷簪在头上。

    顾晓也随大流,拣了一支倚阑娇插在发髻上,叫一边的颖王太妃还取笑了一回,顾晓却振振有词道:“谁还不是个小姑娘呢,如今这个年纪再不用,等着再大一点,岂不是得住到雪洞子里去了!”

    颖王太妃听顾晓这般说,也是心动,嘴上说道:“就你有理!”不过,也跟着拣了一支鹤顶红簪了,安王太妃也跟着挑了一支黄绣球,还从荷包里面摸出靶镜照了照,笑道:“这倒是不错,回头我也在府里种上一些!”

    “那到时候我便多叨扰弟妹一番,到时候弟妹别嫌我烦才是!”顾晓笑道。

    “就嫌你烦,你想要,自己不能种吗?”安王太妃故作小气说道。

    顾晓忙道:“倒不是不能种,但嫂子弟妹也该听说了,我就是个嘴馋的,府里头种的都是能结果子的那种,原本院子里那石榴树,都因为结的果子太小太酸,给我换掉了,现叫我将那些果树挖了改种花儿,岂不是为难我?还不如咱们各取所需,嫂子弟妹要是想吃什么果子,也尽管到我府里来要,我要是想要什么花儿朵儿的,就去你们府里寻,如何?”

    颖王太妃忍不住笑道:“偏你精明算计,自家种果子,哄着我们种花儿呢!回头非把你们家吃穷了不可!”

    顾晓摆出一副无赖的模样:“真要是到了那个时候,我就到嫂子家里住着,嫂子总不能撵我走不是!”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她们声音不大,倒是叫其他人有些疑惑。她们这几个人,在宗室一干女眷里面也比较显眼,毕竟,别的太妃,怎么着都年纪不小了,就她们几个,如今青年守寡,大家原本还怕触了她们霉头,如今看起来,她们一个个日子反倒是过得极为自在,心中纳罕之余,一时间也不敢过于接近,谁知道她们是不是故作无事呢?

    等到宴席开始,她们几家又被安置在了一起,因着是一家一席,安王太妃看末儿乖巧的模样觉得眼热,便哄着末儿坐到她旁边,拿了奶油炸果子哄他玩。

    末儿不是个认生的,见着安王太妃温柔可亲,竟也凑过去,安王太妃简直有些受宠若惊,还亲手给末儿剥虾吃。

    这下,连颖王太妃也眼热起来,她亲子没了,几个庶子明面上还算是孝顺,但是对她来说,终究是不一样的。

    虽说她们因为身份的缘故,座次靠前,但是谁都知道,她们这几支宗室,根本就是边缘人物,毕竟,家里暂时主事的都是女流,这就决定了,许多事情,她们没法出面,也掺和不了。

    当然,陈国长公主此番设宴,本来也就是表现自己与皇亲宗室亲近的态度,不像是治国公府,那已经是自绝于宗室皇家,日后不管是谁上位,起码他们家三代之内,是别指望有出头的机会了。而以治国公府如今的情况,别说三代了,能维持两代富贵都不容易,只怕马尚的儿子将来就别指望能够袭爵,他们家早早就已经不沾手兵权,偏生子弟在读书上头也没什么天分,如此等马尚一死,一大家子只怕立刻就要分崩离析。

    原本陈国长公主还想过邀请宁国公主,但是最后还是作罢。毕竟,宁国公主跟马淳哪怕事实意义上已经恩断义绝,连儿子都改了姓,但并没有和离。马淳尸骨未寒,宁国公主就算是躲在被子里面偷笑,别人也只当不知道,但要是出来交际,难免就会被人苛责。陈国长公主宁愿私底下送去厚礼抚慰一下这个侄女,也不会平白给人添一桩把柄。

    不过,宁国公主没来,不还有别的公主郡主吗?陈国长公主这会儿在席上,赫然以长辈的身份,表示要给这些侄女们撑腰,不管她到底能不能做到,起码态度得先表露出来。

    大家也是闻弦歌而知雅意,自然都表露出一副亲亲热热的模样,一口一个姑母,当然,谁也不会真的在这里表示自己夫妻不和,需要姑母主持公道。

    事实上,有马淳这个前车之鉴,哪个驸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不把公主当回事?难道所有的驸马都出身国公府吗?本朝虽说驸马不掌实权,但是驸马都尉本身就是个三品的官职,另外还会领一个散职,可以说,天天在家躺着,一年也有上千两银子的俸禄,你就算是金榜题名,多少年才能达到这个境地。至于说什么成就感,呵呵,你真要是有本事,以驸马的身份做个名士,难道没有成就感吗?既要又要,你以为你是谁啊!

    总之,宴会上一派其乐融融,就像大家真的是亲亲睦睦一大家子,一点隔阂也没有一般。

    顾晓过来无非就是凑个人头,再跟原身的记忆对照一下,跟将来会打交道的这些人都混个眼熟,其他也只需要随声附和就行,不需要发表什么意见。因此,她倒是将心思放在席面上,将席上的菜都尝了一圈。

    北静郡王府在几个异姓王里面,也算得上是财大气粗,从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像是这次请客,就是上等的燕翅席,四干四鲜四蜜饯四押桌,因着北静郡王府在辽东也有爵产,因此,席上还有熊掌湟鱼飞龙等,光是这一桌,没个几十两银子都下不来。陈国公主这一次请客,可谓是大手笔了。

    宁王府在辽东可没有什么路子,想要吃到辽东那边的特产,要么就是等圣上收到辽东那边的贡品,赏赐下来,要么就得等每年辽东那边的总督将军进京述职,他们的家人会带上一些特产过来贩卖,当然,也有拿来孝敬上官的。每年贡品才多少,宫里都未必够分,赏赐到各家王府,也就是个意思,至于说在市面上采买,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因此,穿越过来之后,顾晓还真没吃过这些,至于说上辈子,这些都已经是保护动物了,想吃,美不死你!如今逮着机会,顾晓都多尝了几口,滋味的确不坏,但要说真好吃到那个份上,还真是不至于。

    不过席面上菜很是不少,顾晓吃了一圈之后,差不多也已经饱了,便只是用银签子叉了鲜果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顺带着听外头庆喜班唱戏。

    其他人也差不多,都是女眷,便是席上有酒,大家也都只是小酌两口,免得一个不小心,污了衣裙,或者是喝多了失态。大家说了一会子家常话,便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外头的戏台子上。

    戏台上这会儿正在唱《醉打金枝》那一折,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点的曲子,若是光看《满床笏》也便罢了,这《醉打金枝》放在这个时候,就显得有些微妙。好嘛,难不成你这是在给马淳张目?你们家是开国勋贵,就能不将皇家放在眼里了?到头来公主挨了打,还得回去给公公磕头请罪?这公主当得也忒窝囊了一些。

    以前大家看戏都是看着玩,这会儿一看,几个公主神情便淡了下来。

    好在庆喜班也没真的干出这样的蠢事来,这一折戏也是高手改编过的,反过来变成了郭子仪绑了郭暧给升平公主道歉请罪,一下子就将剧情给圆回来了,几个公主看了面上也有了光彩。

    而顾晓看着却是撇了撇嘴,说白了,就是今时不同往日。郭子仪什么人物,一手平定了安史之乱,那是真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他要是真的造反,那皇位李家人还真是坐不稳,毕竟,自唐玄宗年老昏聩,闹得天怒人怨,还搞出了安史之乱之后,其实民间已经人心浮动,要不然,安史之乱也不至于那么久才平息。

    而如今呢,老徒家的江山还很稳固,新一代的武将已经崭露头角,开国勋贵的影响力也在衰退,互相之间也多有些利益冲突,无非就是碍着面子不摆在台面上罢了。所以,这个时候,你不将皇家放在眼里,你以为你是谁啊!

    不管怎么说,这一折子戏算是讨了个满堂彩,起码宗室是都认可的。陈国长公主坐在主位上,姿态雍容,又含笑说道:“我就是听说庆喜班新排了一出戏,才叫她们过来唱来听听,如今听起来,果然不错!”说着,便又叫赏,立马便有几个健妇,抬着几箩筐铜钱,往台上撒去,台上连忙打躬谢赏。

    一轮铜钱赏完,台上便开始唱第二出戏,这一次倒是没有标新立异,直接就是唱的《游园惊梦》,这也是在场众人常听的戏,都是已经成婚的妇人,听这等闺情春思,大家都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倒是跟着的几个年纪略长的女孩子不管听过与否,明面上都摆出一副略微有些羞怯的模样,免得叫人以为自己也生出什么春情来。

    庆喜班不愧是京中有名的坤班,这一出戏唱得着实出彩,一折子听完,已经有人在打听着庆喜班的行情,预备着自家有事的时候,也将班子请回去唱上几日。

    颖王太妃在一边低声叹道:“我记得我小时候,京中最流行的还是德音班呢,那德音班原本是汪家的家班,后来汪家败了之后,汪家那位当年出了名的纨绔德音公子才带着家里的戏班子到处出演。那德音公子虽说连个秀才都没考上,竟是很会排戏。可惜的是,后来德音公子大彻大悟出家修道去了,德音班也就散了!”

    安王太妃忙问道:“我也听说过德音班的名号,倒是没听过,嫂子听过的话,不如也叫我们长长见识!”

    颖王太妃便说道:“我也就听过两次,如今还记得一出《纸鸢误》和一出《玉玲珑》,无论曲目还是剧情,都颇有可观之处!”说着,她还轻声唱了几句,听得安王太妃颇有些神往:“这两出我竟是没听过,如今可还有戏班子会唱?”

    颖王太妃摇了摇头,说道:“这我却是不太清楚,自德音公子之后,市面上好的新戏也少了许多,便是升平署,每年翻来覆去还是那些花样,实在无甚意思!”

    顾晓在一边听着,却也没发表什么意见,她对于听戏这种事情,其实就是可有可无,她如今最大的娱乐活动其实是看话本子,主要是她提个梗概,叫人去外头找了那些专门写话本子的书生来写,为了这事,她还专门盘了一家印坊和书坊,将自己觉得好看的话本子印出来卖。

    古人脑洞虽说已经足够大,但是比起后来被各种网络小说熏陶了许多年的顾晓来说,还是略差了一些。如今那家书坊已经渐渐有了名气,这直接表现在已经有人在他们家出了新书之后开始盗印了。

    这也是难免的事情,这年头又没个知识版权保护法,大多数以写话本子为业的书生也赚不到什么大钱,一本书写下来,能挣个几十两就已经是了不得了,一方面现在识字的人就这么多,潜在的买家自然不算多,另一方面就是各家书坊都得冒自家还没卖几天,就被人盗印的风险。尤其是许多印坊,他们很能压缩成本,用最差的竹纸,雕版也做得粗糙,里头错字一大堆,但是汉字嘛,大家都知道的,很多时候错别字根本不影响阅读,上下文一对照,大家也就明白是啥意思了。

    至于说什么活字印刷,同样,在识字率不足的情况下,活字印刷根本就是个悖论,雕版随便找个雕匠,不认识字,也能对着刻下来,但是活字印刷不说泥活字木活字本身就容易变形,也需要印刷工人认识不少字,加上许多语气助词还有常用字一板里头就得用许多,你得用多大的转盘,才能放下这许多活字。所以,其实这年头,还是雕版印刷更便宜一些。

    顾晓上辈子又不是学工科的,不会什么蜡印油印,还不如叫作坊照旧。当然,压缩成本那也是应该的,顾晓倒是发现,如今印刷有个毛病,就是中原这边用的墨不比西方的油墨,很容易渗漏,这也是活字印刷不好搞的原因之一,因此,她便叫人想办法调和油墨,倒是调出几个配方来,如今印刷质量倒是比别家强了许多,即便用的纸差一点,也不影响阅读,因此,便叫印坊那边私底下自个用劣纸印刷一批来,用批发价批发给别的书坊,可以说是自个用盗版打败盗版了。

    外头人也并不知道那家书坊是平王府的生意,就算是知道,也只会当是托庇在王府名下。这也是京中许多铺子的正常操作,找个权贵挂靠一下,给对方一点干股,如此可以省掉不少麻烦,起码许多地痞无赖乃至那些衙役胥吏,不会上门敲诈勒索,不至于辛辛苦苦一年,被一帮流氓混混把生意给搅黄了。

    顾晓这会儿便给书坊打了个广告,小声说道:“我这几年也不怎么听戏,闲着无聊,倒是会看几本话本子,前些日子,下头人买回来一些,倒是比之前看的那些有意思!”

    颖王太妃也便罢了,安王太妃却来了兴趣,她们府里连个孩子都没有,一家子女眷,就算是请坤班回来唱戏,都难免要被外头人说嘴,说成是不甘寂寞,自然需要一点别的娱乐活动,当下便问道:“嫂子快说说,有哪些话本子?”

    顾晓便低声说了几个书名,又略说了里头的一些情节,怕她们接受不了新题材,便只说了类似于市面上才子佳人的那种,但是却是后世女频那一款,总归与现在那种不同,只听得安王太妃跃跃欲试,忙问道:“嫂子说的是哪家书坊,回头我也叫人买去!”

    颖王太妃听得也很感兴趣,觉得这些若是可以,排成戏也会比较有意思,当下也跟着点头,琢磨着叫人去书坊里头采买一批回去。

    顾晓便说了书坊的名号,两人都默默记在心里。

    她们这边说话,也没引起别人的注意,这会儿,其他人也在交头接耳,说些别的话题,不差她们几个。

    徒嘉钰这会儿却已经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他又不是那等情窦已开的小少年,他这个年纪,对于情情爱爱的戏剧是没什么想法的,要是唱什么《大闹天宫》、《武松打虎》之类的,他还乐意多看一会儿,如今这些,听着只觉得无聊。

    末儿更是觉得无聊,徒嘉钰干脆领着末儿,拿着筷子从盘子里夹出干果,在桌子上摆出各种形状来,然后又让末儿用筷子夹回去。

    兄弟两个凑在一起,倒是颇为投契,席上其他人瞧了,不免暗自点头,别的不说,这等场合,他们小哥俩能坐得住,就已经很不错了。

    颖王太妃不由笑道:“弟妹家两个侄儿倒是亲热!”

    顾晓也是笑道:“钰儿懂事,那也是我跟末儿的福气!”

    安王太妃脸上露出羡慕神色,叹道:“嫂子是个有福的,不像是我……”说着,神情也是黯然起来,忍不住端起酒杯,喝了一杯。

    顾晓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总不能说她的福气在后头吧,这不是往人伤口上撒盐吗?尤其,自己跟她们比起来,明显是人生赢家。

    颖王太妃毕竟年长一些,这会儿便打了个圆场:“咱们这样的身份,有没有孩子都差不多,还省得以后儿孙不孝,平白心烦!”

    安王太妃勉强笑道:“嫂子心宽,我不及也!”

    颖王太妃顿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得沉默下来。

    顾晓也是尴尬,早知如此,就不将孩子带过来了,只是这会儿后悔也有些来不及。

    好在安王太妃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笑道:“是我扫兴了,我先给两个嫂子赔个不是!”说着,又举起了酒杯,颖王太妃跟顾晓连忙也举起酒杯,跟着陪了一杯。

    安王太妃这才说道:“其实咱们也算是运气不错的了,要是放在外头……”

    话说到这里,几个人不免又喝了一杯,好在席上喝的不是烧酒,而是黄酒,用姜丝煮过,并无太多酒性,要不然,这几杯下来,都要有些上脸了。

    安王太妃看似已经放下,但是看着末儿的眼神却是有些异样,只是她掩饰得很好,顾晓和颖王太妃都没有发现。

    酒过三巡,戏台上又唱了一折子《钗圆》,众人也算是尽了兴,不光是陈国长公主叫人给了赏,席上众人也各自拿了荷包里的金银锞子放到盘子里作为赏钱送了过去,这次的宴席也算是圆满结束。

    各人纷纷起身,与主家道了别,这才各自家去。

    第89章

    坐在回去的马车上, 末儿就开始打盹,也跟着顾晓一起上了车的徒嘉钰也是一副蔫哒哒的样子。他们对于这种社交并不感兴趣,这又不像是去隔壁雍王府做客, 他们一帮小孩子很熟络,大人一块说话,小孩子直接跑一边玩去, 但是今儿个他们就得老老实实全程跟在顾晓身边,其他人多半也带了孩子过来, 但是,一方面不算熟, 一方面在别人家里也不自在。陈国长公主也没叫自个几个女儿张罗着招待一帮孩子的意思,也亏得各家孩子就算在家里再顽劣, 在外头都能保持体面,要不然, 今儿个席上几个孩子闹腾起来, 那可就有意思了。

    陈国长公主主要是高高在上惯了,她前些年也很少请客, 毕竟,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她前些年几乎都不想出门,别人对她笑一下,她都要怀疑对方笑话自己只能生女儿, 纵然北静郡王对她再体贴,但是,她自个心里过不去这个坎!说白了, 她这个公主是嫁到北静郡王府的,所以, 在北静郡王那里,她并没有心理优势。换做是尚公主的人家,别说公主还给你生了女儿,就算公主一个都不想生,那又如何?不经过公主的同意,你还想要有后?

    一直到去年,陈国长公主生下了儿子水溶,才算是扬眉吐气。水溶洗三、满月、百日乃至后面的周岁,都办得极为盛大,但是这种要请客,肯定请的都是一家子,不像是这次一般,只请女眷和孩子,以至于她根本没想过,小孩子其实也是需要社交的。

    徒嘉钰打了个呵欠,说道:“妈,我看北静郡王府也没什么意思,以后要是没事就不去了吧!”

    顾晓笑道:“等你再大一点,他们家请客,你就得去前头了,哪里还能跟我去后院!他们家的气派在京中可是出了名的,只怕你到时候眼睛都看花了呢!”

    徒嘉钰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什么气派出了名,只是瞧着顾晓神情有些古怪,便没有追问,只想着回头到弘文馆问问那些族兄们,他们应该知道。

    北静郡王府还能有什么气派,他们家从前朝开始就是钟鸣鼎食之家,无论是衣食住行,亦或是其他,都已经研究到了一个比较高的境地,可以说,论起享受,大概也唯有北静郡王府,能说一句,便是圣上也不及他们家。

    像是红楼里头,贾宝玉手里许多好东西,都是北静郡王赠送的,以贾家那时候的地位,贾宝玉就算再被水溶如何看重,给他的也就是一些寻常玩器罢了,但那些却已经是荣宁二府都找不着的玩意。

    北静郡王这一脉,也素来以贤明著称,所谓的贤明就是礼贤下士,慷慨大度。他们家也就是前些年,因为陈国长公主的缘故,宴客的次数才少了,饶是如此,北静郡王依旧在前头养了不少清客相公,又经常邀请文人士子上门饮宴,每年下来,不知道多少花头。

    也就是他们家结交的多是文人士子,武将里头也只跟四王八公其他几家往来,否则的话,就他们这等类似于信陵君的作派,圣上早就看不过去了。有道是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自古以来,从来没见到光靠着读书人能成事的,所以,北静郡王府乐意掏钱买贤名,那就掏呗!

    他们花出去的这些钱也没有白花,四王八公其他几家,在朝中众多文臣心中,那都是一帮武夫,也就是北静郡王府,能得他们不少好评。

    原身在闺中的时候,就听家里说过北静郡王府的一些传闻,据说每一场宴会,都尽善尽美,美食美器美服美人,一应俱全。他们家府上还有以婢女待客的习惯,席上谁若是看上了哪个婢女,只需给个暗示,这些婢女便会与他春风一度,当然,这些都只是潜规则,谁也不会拿到台面上说,王府也不会拿这事要挟别人,你喜欢的话,可以带回去,不喜欢的话,那就是一场露水情缘,醒过来完全可以当做没这回事。

    隆安侯府也曾经接到过北静郡王府的帖子,知道这事之后,便敬谢不敏。后来隆安侯夫人还叫原身若是遇上北静郡王府的人,尽量躲远一些,哪知道如今竟是成了正儿八经的亲戚呢?

    徒嘉钰第二天去弘文馆竟真的去问那些族兄,这些人就算知道北静郡王府的作派,又哪里会在一个毛都没长出来的小族弟耳边说什么有的没的,因此,只说北静郡王府宴客素来周全,不叫宾客失望云云,只听得徒嘉钰无趣至极,谁家请客会让宾客失望啊!

    北静郡王府开了这个头之后,京中一众公主也在社交圈子里活跃起来。

    横竖入冬之后无事,各处庄子上也都将收成送了上来,各家便是轮流设宴,今儿个你家赏梅,明儿个我家赏雪……只要想要请客,哪儿找不出个由头呢!

    圣上也乐得看得宗室皇亲和睦相处,虽说不好明文下旨,但是给各家的赏赐都比往年丰厚了三分。

    相应的,今年要进上的年礼,大家也不能轻忽了。

    对于顾晓来说,给圣上的年礼也是个难题,以前没有除服,略微简薄一些,没人会挑这个理,但是如今除服头一年,总不能随便敷衍过去,得跟圣上表示,虽说你儿子没了,但是儿媳妇还是会连同儿子的份一同孝敬的。

    老实说,每年三节两寿,端午中秋也就罢了,敬上的无非就是些吃食之类,算不得什么,宫里也没有皇后太后,所以,千秋节礼可以省了,甄贵妃再受宠,也没叫外头帮她过生日的道理。但是春节和万寿节礼,都是大头。

    就像是汉朝的时候,彻侯每年都要供奉酹金一样,如今这等节礼,也有点类似的性质,谁敢在这事上省钱,玩什么花头,那就是不忠不孝。前几年有个官员给圣上上贡了一块上等的徽墨,上书“万寿无疆”四字,圣上一看寓意吉祥,自然喜欢,但是一用,就发现不对劲了,用了一段时间,疆字就没了半截,再用就成“万寿无”,这不是诅咒君父吗?当时圣上就是勃然大怒,只是他之前自个没想到这一截,如今再以这个理由追究,显得自己不够英明神武,没能瞧出下头人的狼子野心。但是,一个实权皇帝若是想要处置一个官员,那也再容易不过。那个倒霉的官员很快被揪了一个错处,先是被一撸到底,之后更是被追究任内的亏空,一家子都被抄得干干净净,这位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圣上,只为了不遗祸子孙,直接一根绳子将自己吊死了。

    也就是那块徽墨没用多少,要不然,就他一条命,还不够了结的呢!

    总之,各家准备节礼的时候,那是宁愿不出挑,也绝不能出错,总之,送各种写着吉祥寓意的金银器皿那绝对是不会错的。也有送瓷器的,但是一般只送前朝官窑古瓷,那都是精挑细选流传下来的,不会被人挑出什么毛病来,你要是想要自个烧制,万一窑工一个手抖,监察的人也老眼昏花,没看到寿字少了一条腿之类的毛病,回头被挑出来,那就是大不敬的罪过。

    顾晓如今也是如此,他们府上又没什么野心,那就随大流呗。

    这年头最好的金银匠都在造办处,所以,内造的首饰在外头千金难求,当然,外头那些所谓内造的首饰,除非是宫里赏下去的,否则的话,都是私底下找了造办处的工匠做的,最多打上工匠本人的印记,绝不会打上内造的印记,免得被人抓住把柄。至于说不接外活,那是不可能的事情,造办处就那么点俸禄,不捞点外快,一家子喝西北风吗?尤其,做首饰匠人看着风光,实际上不光又苦又累,还比较伤身,很多人做上几年,眼睛就不好了,这也罢了,眼睛不好,凭着手感也能干,主要是打造金银的过程伤肺,其实就类似于矽肺病一样,金属碎末被吸入肺中,日积月累之下,便几乎是无药可治。

    不过这年头本来人均寿命就不高,这些工匠的想法就是自个这一代人将钱赚够了,下一代就不用再做这种伤身的手艺,完全可以买房置地做地主嘛!

    顾晓倒是不清楚造办处那些工匠的情况,她早早就叫人去造办处排了队,如今已经将造好的几件金银器给拿回来了,无非就是金执壶、金杯、金香盒之类,然后再叫府里针线上人做上几身衣服便可以。这些衣服送上去,圣上多半也是不会穿的,但是你要是不送,就显得不够恭敬。

    顾晓先叫人看了一回,再自己里里外外看了一回,发现上面没什么瑕疵,便放下心来,叫人将这些装起来,到时候敬上去。

    到得腊月,弘文馆虽说还没放假,但是大家已经没多少读书的心思了,那些教习们也知道这些学生的心思,因此,只教他们对句作诗,回头说不定用得上。

    徒嘉钰满心想着放假,贾瑚却有些惆怅,他不太想要在家待着。

    荣国府如今气氛有些奇怪,先是贾政除服之后就将书房伺候的一个丫头纳做了姨娘,因着那丫头姓赵,府里头便称她一声“赵姨娘”。

    原本贾政就有一妾,是周姨娘,那是王氏的陪嫁丫头,王氏怀着贾珠的时候,就将周姨娘给了贾政。

    只是以王氏的脾气,哪里会将什么聪明灵巧的丫头留给贾政做妾,周姨娘生得也就是清秀,但却是个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子,老实巴交,也不懂什么叫做奉承讨好,因此,贾政那会儿给面子在周姨娘那里睡了几次之后,就觉得索然无味起来。毕竟,娶妻娶贤,纳妾纳颜。小妾嘛,就算不生得花容月貌,那也得知情识趣,能给夫主足够的情绪价值才行。

    可惜的是,周姨娘伺候王氏倒是殷勤贴心,对贾政那真跟个算盘珠子一样,不拨都不动一下的。

    只是贾政再如何幻想红袖添香,他却不能对外表现出来。毕竟,他的人设是正人君子,一个正人君子能纠结于自己连个贴心的美妾都没有吗?

    因此,这么多年贾政就这么一妻一妾地混过来了。

    只是如今王氏无娘家倚仗,连嫁妆都缩水了一大截,就算有一子一女傍身,对贾政来说,这个妻子已经不足以与他并肩而行了。虽说要考虑到荣国府的名声和两个孩子的将来,不能休妻再娶,但是,给自己找个贴心人,那还是很有必要的。

    赵姨娘生得花容月貌,对贾政又各种婉转奉承,只将他看做是自己的天神一般,很是满足了贾政的大男人心理。

    赵姨娘一开始就是在贾政书房伺候,贾政舍不得叫这个心爱的小妾被王氏折磨,便没叫她过明路。但是纸包不住火,贾府里的那些下人,一个个嘴巴都跟漏勺一样,何况,贾政不想让赵姨娘过明路,赵姨娘却知道,这事就是男人的一厢情愿,只要不把这事给砸瓷实了,自己就是府里的家生子,一个不值一提的丫头,随随便便就能让人撵出去甚至是打杀了。

    因此,她在发现有人给王氏通风报信之后,不仅没有阻拦,反而是推波助澜,连同荣庆堂和东院那边都知道了。

    王氏哪怕对贾政感情其实有限,但是她得为自己的一双儿女考虑。贾政将来袭不得爵,那么,这家里就没什么所谓的嫡长子继承制的说法,按律,家产无论嫡庶,那是诸子均分,倒是父母的私产,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分下去。但王氏如今手里嫁妆可没多少值钱的了,将来就算都留给贾珠,在王氏看来,也算不得什么。但是,贾政其实私房不少,他多年来不知道买了多少字画古籍,哪怕在王氏眼里,这些不如真金白银值钱,但蚊子腿也是肉,何况,贾政将来多半能够分到贾史氏的打扮私产,这些若是便宜了别人,王氏能气得吐血。

    王氏本来也算不得心机深沉,一听说消息,便准备找上门去,将那个胆敢勾引主子的丫头给撵出去。

    结果,这事却是叫荣庆堂那边知道了。

    贾史氏挺喜欢贾珠和元春,但不代表她喜欢王氏,王氏之前干的蠢事太多,加上王家如今已经没了起复的希望,在贾史氏眼里,这个儿媳妇就显得很鸡肋。叫她病逝或者是干脆关到佛堂念经祈福吧,回头贾政势必得娶个人回来主持二房的内务,人家好好的姑娘嫁进来,肯定得生儿育女,到时候,难免要因为利益的缘故,打压贾珠和元春,祸起萧墙,可不是什么好事。但留着王氏,王氏又提不起来,连跟张氏对着干都做不到,要她还有何用。

    因此听得赵姨娘的事情之后,便先行一步,叫人将还是个丫头的赵姨娘叫到了荣庆堂。

    贾史氏自个做主母的时候,弄得一干姨娘侍妾战战兢兢,最后只活下来三个庶女,等贾代善一死,那些姨娘侍妾都已经在府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可见她的手段。但是作为婆婆,她可不希望儿子被媳妇辖制。她又很喜欢漂亮灵巧的丫头,赵姨娘显然是贾史氏喜欢的类型。

    赵姨娘非常明白,在这个府里头,大房那边暂且不说,二房的事情,其实不是贾政两口子说了算,而是贾史氏说了算,只要贾史氏这边开了口,任谁说了,也是无用!

    因此,赵姨娘在贾史氏那里表现得很是妥当,贾史氏当下便表示,这个姨娘,她认了,直接叫人请了王氏过来,当着她的面,就叫赵姨娘给王氏敬茶。

    王氏只气得七窍生烟,看赵姨娘的眼神跟淬了毒一样,但当着贾史氏,她还是忍气将茶喝了,还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头上拔了一根钗子赏给了赵姨娘,叫她以后好生伺候贾政。

    当然,王氏也不是什么傻的,才不会叫赵姨娘依旧住在前头书房那边,只说她以后就是府里的姨娘了,前头那边是不能去了,就在自个那进院子里给赵姨娘指了一间屋子,又选了一个丫头去伺候她,这事就算是砸瓷实了。

    贾史氏对王氏拿捏小妾倒是不在意,谁家不是这么过来的呢?她再烦王氏,也没想过让她被个姨娘骑在头上,她要的就是二房表面上的妻妾和谐,大家一门心思伺候自个儿子,那不好吗?

    只是这事一出,二房那边从此就很难消停了。原本王氏还想要抬举周姨娘跟赵姨娘打擂台。可惜的是,周姨娘老实惯了的,跟个棉花一样,那叫一个逆来顺受,指望着她跟赵姨娘对着干,还不如指望太阳从西边出来。

    王氏又不是什么心机深沉的,只能拿着赵姨娘往死里用,每日里叫赵姨娘捧香打帘,只恨不得直接将赵姨娘折腾得形容枯槁,彻底失了贾政欢心。

    结果赵姨娘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在王氏这里低眉顺眼,要她干什么就干什么,还都干得妥妥帖帖,回头就在贾政那里欲语还休。

    贾政如今早就对王氏多有不耐,见她还敢折磨自己的新欢,难免不爽,他这性子,不可能直接去找王氏给小妾撑腰,但是却请了个大夫回来,回头就叫人在王氏那里给赵姨娘报了病。

    王氏这人就是个纸老虎,既然贾政这般强势,她也只能暂时退缩。就像是之前娘家失势时候一样,她现在又是一肚子委屈,除了一双儿女,又能向谁倾诉呢?

    元春也就罢了,如今住在贾史氏那边,也就是每日里来给王氏请个安罢了。可是贾珠却是躲不过去的,虽说王氏没有如同之前一样耳提面命,叫他一定要有出息,将来好给亲妈妹妹撑腰之类的,但是,王氏那些诉苦,对于贾珠来说,其实还是那个意思。

    贾珠如今也学会了转移压力,王氏跟他说,他就等贾瑚休假回来找贾瑚说。

    贾瑚一开始还很同情贾珠这个堂弟,但是次数多了,贾瑚也受不了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其实是很难有多少同理心的。贾瑚自己事情就很多,弘文馆那边,有几个教习博士与张家有旧,因此对他颇为关照,知道他有科举出仕的心思,因此私底下就会给他开点小灶,比如说给他开一张书单,出几道题目之类。这种甜蜜的负担多了之后,贾瑚的功课就变得日益繁重起来。

    像是这些日子,其他人都可以混日子了,贾瑚还得每日里研究经义,破题写文,想来放假回去之后,也不得清闲。他做梦都在想着如何破题写文章,白日里还得悬腕练字,苦读经义。这个时候,贾珠老是跑过来打扰,他只觉得是在浪费他的时间。

    贾珠说不得真有类似的想法,毕竟,贾瑚身边一堆名师,他只要稍微一打听,就知道贾瑚的进度远远超过他。而且,贾瑚若是参加科举,其实比贾珠更有优势。因为贾赦身上那个一等将军的爵位,那就是一品,而按照本朝的规矩,三品以上京官之子,可以寄籍京城参加科考。就像是当年的贾敬,先是用了宁国府的监生名额,之后一路考试,都是在神京。这可是占了大便宜了,因为金陵那边地处江南,文风鼎盛,哪怕是童生试,那都是高手云集,竞争激烈,可谓是地狱模式。而京城这边,考生数量就少得多,试题难度也低不少。

    此消彼长之下,贾珠用脚后跟算都知道,哪怕兄弟两个一样用功,一般的天资,他都是赶不上贾瑚的。所以,哪怕他其实未必有太多的坏心,但是,下意识地拖一拖贾瑚的后腿,他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做了。

    而对于贾瑚来说,另外一桩麻烦就是,随着他年龄的增长,贾赦和张氏还没什么想法,但是贾史氏,却已经开始在亲戚里头想要帮着给贾瑚挑选一桩婚事了!

    第90章

    这年头, 很多人家订亲都很早,横竖到了七八岁,差不多也不会夭折了, 早早的找好人选,将亲事定下来,互相之间也能培养一下感情, 免得成婚之后两个陌生人凑到一起,很长时间都没法磨合。

    而对于贾史氏来说, 她倒不是真的关心贾瑚的终身大事,而是她如今控制不住贾赦张氏两口子, 所以,想要通过婚事, 将贾瑚拉到自己这边来。

    贾史氏选人的眼光也就是那样,从亲戚家的孩子里面选呗。史家就有好几个年龄合适的人选, 只说是自家姐妹, 接过来小住几日,都是些漂亮可爱的小姑娘, 若是跟贾瑚看对眼了,那不就是皆大欢喜?

    史家对此还是很乐意的,史家同样也很眼热贾家在军中的势力,别的人家已经打算弃武从文了,但是史家却一直没打算改弦更张, 既然如此,若是能得到贾家的一部分势力,他们挪腾的余地也能大一些。而且, 贾瑚怎么看也是个乘龙快婿的好人选,荣国府的嫡长子, 人也努力上进,再不济还有个爵位打底,总比嫁到外头不熟的人家来得强!

    但张氏对此很不满,贾赦也不乐意,但是又不能因为这个,不叫贾瑚去给贾史氏请安。这年头,孝字非常重要,贾瑚既然想要走科举之路,对于私德就得更加注重。

    所以,在学校也就罢了,在家里,去荣庆堂那边晨昏定省根本就是免不了的。尤其,贾史氏还表现得非常善解人意:“小孩子家家的,觉都多,每日里别叫他们急着来请安,睡醒了再过来就是了,我这边不着急!”

    贾史氏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该去还得去!结果到了那边,几个漂亮的小姑娘或是活泼大方,或是安静温柔,亦或是娇俏可爱,各种款的都有,就算贾瑚还没开窍,但是,相处时间久了,难免要生出好感来。

    实际上,贾瑚真对这些所谓的表姐妹没什么兴趣,他还没到青春期,没到春心萌动的时候。事实上,即便是到了青春期,更多的男生也是更习惯跟同性一起玩,女孩子对他们来说,更多的是可以向同性炫耀的对象,比如说,我有女朋友,你没有,所以我赢了。哪怕心里真的很喜欢,兄弟一开口,也得先跟兄弟出去,至于女朋友,哎呀,女朋友什么的,怎么能跟兄弟相比呢!

    就像是贾瑚觉得贾珠挺烦一样,这些女孩子也挺烦,每次去一趟荣庆堂,原本请个安,最多吃个饭就能走,如今却不得不留下来跟几个表姐妹都打一下招呼,还得听某某请教一下学问之类的,他面上淡定,心里头却已经在尖叫,有完没完,我还有好多功课没有写,还有许多积木没有搭,还有一只怀表拆了还没装回去……你们就不能闭嘴,让我早点回去吗?

    所以,还没有放假,贾瑚就开始怀念弘文馆或者说是平王府的生活了。

    徒嘉钰听说了贾瑚的烦恼之后,对此也颇为同情,只是爱莫能助,只得说道:“没事,你那些表姐妹难道不要回家过年的吗?最多新年的时候再来拜访,到时候你就跟着你爹往前头去便是了!至于你说的贾珠……”徒嘉钰说到这里,眼珠子一转,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不想他来找你,就找人绊住他啊?”

    贾瑚有些傻眼,便问道:“怎么绊住他,他几乎不出门的!”

    徒嘉钰有些险恶地说道:“他不是也要考科举吗?之前季先生给你出的题你还留着不,都给你二叔送过去,就说是弘文馆这边的先生专门给你出的,你二叔不压着贾珠做才怪,他事情多了,还能来烦你?”

    贾瑚倒是没觉得自己这么做是资敌,这年头,除了少部分人家,家族之内的事情,还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若是贾家这一代堂兄弟都能出息,走上科举之路,那堂兄弟二人将来在朝堂上也能守望相助,不至于出了什么事,连个帮衬的都没有。

    不过贾瑚还是有些犹豫:“季先生那边,会答应吗?”

    徒嘉钰撇了撇嘴,说道:“这有什么不答应的,这又不是什么绝密,季先生还能为了这点事,与你为难不成?大不了我回去代你跟季先生说一声便是!”

    贾瑚松了口气,好在这年头讲究一个敬字惜纸,用过的字纸都要收起来整理好,等有了一定的数量之后再送到专门的地方焚烧掉。贾家不缺这点放东西的地方,贾瑚这几年的功课都按照时间顺序分门别类放了起来,像是季先生给的那些功课,也都放在一起,只需要回去整理出来就行。

    回到荣国府,闲下来后,贾瑚也没叫小厮,自个开了箱子,将之前的那些功课字纸都找了出来,将里面的题目挑出,然后放到一个匣子里,这才叫了一个小厮进来,问道:“你去打听一下,二叔可是在书房,我要过去给二叔请个安!”

    那小厮不觉有些奇怪,毕竟,大房二房如今虽说没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但是,也就是小辈之间还有些走动,像是贾赦贾政兄弟两个除非在荣庆堂或者是祠堂,否则的话,没事都不会碰面。贾珠每次来找贾瑚,也不会专门去给贾赦和张氏请安,如今贾瑚说要去找贾政,就显得有些突兀。

    不过,做下人的,最重要的是听话,不该自己问的,就别问,只管做便是。因此,那小厮很快就去打听了消息,跟贾瑚说道:“大爷,二老爷这会儿正在书房呢,您尽管过去便是了!”

    贾瑚干脆就叫这个小厮捧着匣子,说道:“你拿着这个,跟我一块过去!”

    贾政原本正在书房里面跟一个清客下棋,听到下人过来传话,说是贾瑚过来请安,也是有些发蒙。不过,人都到门口了,他总不能避而不见,又怕贾瑚跟他说到什么叫他为难的事情,便想要打发清客先出去。这些清客一个个同样都是灵醒人,瞧见贾政的神情,便知他的心意,连忙起身说道:“既是瑚大爷来了,那今日这一局暂且作罢,先叫人以纱笼罩了,等回头政公有暇,再续如何?”

    贾政不免有些歉意,连忙说道:“吴兄此言甚是!”说着便起身送了清客出去,这才叫人请贾瑚进来。

    贾瑚进来之后,便先给贾政请了安:“侄儿给二叔请安,二叔一向可好?”

    贾政看看贾瑚,穿着一身宝蓝色暗绣灰鼠皮箭袖,外头罩着石青团花排穗褂,他本就生得俊秀,这会儿看起来愈发显得神采飞扬,哪怕衣衫颜色暗沉,却依旧显出几分灵动来,跟贾瑚相比,贾珠看着就显得有些沉闷,不够机灵。

    好孩子都是别人家的,贾政也是差不多的想法,这会儿便说道:“哪有什么不好的,瑚哥儿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贾瑚见贾政这般开门见山,也不多啰嗦,连忙从小厮手里拿了那匣子,放到桌案上,口中说道:“二叔明见,侄儿如今在弘文馆读书,常向几位教习请教,教习们也常给侄儿布置一些功课,侄儿想着,咱们家如今就侄儿与珠大弟弟都在读书,正是勇猛精进的时候,便想着跟珠大弟弟分享一下!只是侄儿不知道珠大弟弟如今学到了什么程度,便想着先给二叔过目,二叔若是觉得其中有适合珠大弟弟的,不如挑了出来,也叫珠大弟弟做一做。”

    弘文馆教习出的题目,这放在后世,那就是海淀名师,黄冈密卷啊!做家长的,其他也就罢了,给孩子送辅导书和练习卷,那肯定是拒绝不了的。当下,贾政的眼睛一亮,连忙说道:“瑚哥儿有心了,你跟珠哥儿毕竟是兄弟,日后珠哥儿学业有成,你们兄弟也能携手并进,也是一桩佳话!”意思就是,以后再有这样的好事,也别忘了贾珠才是。

    贾政心中高兴,越看贾瑚越觉得顺眼,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是贾赦那个老纨绔生出来的呢?他直接将自己常用的一方端砚赏了贾瑚,又温言鼓励了一番,这才放贾瑚回去了。

    贾瑚前脚刚走,正在自个书房读书的贾珠就被提溜了过来。贾政已经先看过匣子里那些题目,他自己当初没摊上什么名师,也没搞过什么模拟考试,这会儿翻看了一下,虽说没生出什么不明觉厉之感,却也觉得,这些由浅及深,颇见功底,可见出题的人不是糊弄小孩子的。再一想,能在弘文馆做教习的,怎么着也该是二甲进士,当下愈发觉得这些题目上都镶了金边,似乎儿子将这些做会了,做好了,立马就能金榜题名了一般。

    贾政对贾瑚,那叫一个和颜悦色,结果看到贾珠,就各种不顺眼,开口便是孽障,闭口就是畜生。这会儿瞧见贾珠进来,也没个好声气,喝道:“你个孽障,这些日子又在读什么书?”

    贾珠一听贾政的呵斥声,就开始脸色青白,背后汗出如浆,不过还是硬着头皮说道:“老爷明鉴,儿子之前已经读完了四书。近日正在读《四书章句集注》,已经看到《大学章句》。”

    贾政便挑了几句问了问,贾珠战战兢兢答了,好在都答了上来。贾政尤觉不满,又是呵斥道:“才读到这里,瑚哥儿也就比你大不到一岁,如今都已经在破题做文章了!”

    贾珠顿时又紧张起来,心里难免要腹诽,贾珠是什么条件,自己是什么条件,人家蒙师都是举人,还不是那种落第举人,无非就是时运不济,要不然的话,怎么着也该是金榜题名的人物,而自己呢,请个那个老秀才,自个读书都未必读明白了呢!

    不过,当着贾政的面,贾珠可不敢这么说,只得低头束手:“儿子愚钝,叫老爷失望了!”

    贾政见贾珠老实认错,心气顺了一些,然后便说道:“现在知道,还不算晚!你既是进度慢了,早点赶上便是。至于破题做文章的事情,还是得早点提上日程,今儿个瑚哥儿过来,将弘文馆教习给他出的那些题目也给你准备了一份,你这就拿回去,多多研习,做出来之后,拿与我看!若是胡乱敷衍,仔细你的皮!”

    贾珠听得也是心中一动,他真不觉得自己不如贾瑚,如今既然是一样的题目,那他倒要看看,是自己厉害,还是贾瑚厉害!当下便诺诺称是,接了匣子,老老实实回自个书房去了。

    哪知道等打开匣子,看着里头厚厚一大叠纸张,贾珠只觉头晕目眩,琢磨着是不是贾瑚将这几个月的功课都给自己拿过来了!这他得做到什么时候,回头贾政问起来,你做了多少啊?他怎么说,难道说自己连一半还没做完?那非得被贾政抄起板子揍一顿不可。

    只是事已至此,贾珠也不敢去问贾瑚是不是故意的,万一人家一个不爽,再送一堆功课来,那自己可就完蛋了!

    贾珠其实如今功课已经比较繁重,他那个先生只会照本宣科。科举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后人可能以为科举就考几本书,实际上不然,这么多年来,科举考的东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偏门,光是一套《四书章句集注》就有二十多万字,这些都得背得滚瓜烂熟,而且还不能是死记硬背,你得会根据释义制义作文,一场考试,光是作文,就得写个七八篇,这里头还有各种讲究,没点经验的人根本摸不清楚其中的道道。

    贾珠如今就处在死记硬背阶段,他又不是那等天赋过人之辈,能够过目不忘,过耳不忘,如今还没背明白注解呢,就得破题写文,那就真的是拔苗助长了!

    而季先生之前教导贾瑚却不是如此,他讲解每一篇经义,都会触类旁通,将与之有关的都说上一遍,如此,贾瑚看到某个句子,便会想起其他那些,破题自然更加容易。

    贾珠如今是真的顾不上找贾瑚诉苦了,明明快要过年,他是半点过年的喜气都没感受到。王氏别的不说,肯定是不能阻拦贾珠上进的,而贾史氏那边,倒是想要让贾珠松快一下,只是,她其实也盼着二房能有人出人头地,要不然的话,她老人家在家说话也不响亮。你就算是想要制衡,也得双方势均力敌才行,如今二房样样被大房压得死死的,她再如何一力撑着,大房不买账也是无用。

    因此,贾史氏琢磨一番,便叫史家将荣庆堂几个史家姑娘都接了回去,然后又表示天冷了,叫几个孩子都多睡一会儿,不用来荣庆堂请安了。

    王氏更心疼儿子,贾史氏做祖母的,都不叫请安了,她这个亲妈总不能拖儿子的后腿,因此,也免了贾珠的请安,还叫厨房每日里炖上一盅滋补的汤羹给贾珠送过去。

    饶是如此,贾珠如今虽说不曾像是之前那般近似于头悬梁锥刺股,也每日里从早到晚,不得安歇。

    “你这小子,也不怕把你珠大弟弟坑死!”听说这事之后,张氏忍不住对贾瑚说道。

    张氏不喜欢二房,即便对贾珠也就是面子情罢了,她可以不迁怒孩子,但是却不会再将贾珠和元春当做是什么骨肉亲人。不过,她也不会看着贾珠他们倒霉却一声不吭,想到之前贾珠因为苦读闹出来的事情,这会儿还有些心有余悸,不免有些责怪贾瑚,真要是贾珠出了什么事,二房不将锅甩到贾瑚身上才怪?

    贾瑚一脸茫然,只说道:“儿子只是叫二叔先鉴别一下,选合适的给珠大弟弟啊,怎么就坑他了?”

    张氏瞧着贾瑚无辜的神情,也不想再追究,只是说道:“以你二叔的性子,还鉴别呢,只怕一股脑儿都给珠哥儿了!罢了罢了,此事到此为止,以后可不许这般了!”

    贾赦听说了,却只是冷笑,他也希望孩子出息,但却不像是老二,自个没出息,结果硬逼着孩子上进!在他看来,就贾政那个德性,迟早要将贾珠逼出毛病来。

    跟还算是上进的荣国府比起来,宁国府那边如今已经有了乌烟瘴气的意思。

    贾敬将爵位给了贾珍,自个跑到玄真观里头出家当道士,当然,他这个出家,其实就是顶着个道士的名头,但是宁国府这边该给他的可不能省了!不管是烧铅炼汞,还是画符刻印,哪一样都不便宜,人家堂堂宁国公之后,既然出家,更是大兴土木,在玄真观给三清重塑金身,自个还要置办一整套的行头,各类法器都得置办齐全,光是这些,就不知道要花费多少。

    也亏得宁国府人丁不旺,因此多年来积蓄也颇为丰厚,要不然,真不够贾敬这般花销的。

    贾珍这会儿还是个少年,以前只能说是有些纨绔性子,如今没了贾敬管束,亲妈徐氏又不够强势,愈发肆意妄为起来,每日里在外头斗鸡走狗,走马章台不说,在府里,也是沾花惹草,还荤素不忌。

    徐氏无奈,就像是所有的家长一样,都觉得孩子年纪小不懂事,结了婚就好了!似乎结婚就是一剂灵丹妙药,能叫人回头是岸一样。

    徐氏跑去跟贾敬商量,贾敬这会儿还没到后来修道修到走火入魔的地步,听媳妇说儿子如今愈发荒唐,准备给他娶个媳妇收收心,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贾珍如今已经是名头在外,好人家的姑娘只怕瞧不上。倒是得给他娶一个厉害一点的媳妇,能辖制得住他的才是。

    贾敬这般想,倒是个好主意,真有如夏金桂那样的女子,贾珍说不得还真能改邪归正,可惜的是,哪个做亲妈的能看着儿媳妇辖制儿子,对此自然颇有异议,便表示,贾珍如今是贾家的族长,娶的媳妇便是宗妇,以后就是贾家的门面了,若是太过泼辣厉害,难免叫人笑话。

    贾敬想想也是,你又要人家精明强干,又要人家能调和族里的矛盾,还得让她能管住自个的丈夫,你这是挑儿媳妇,还是在干什么?真有这样的,谁家不抢着聘啊,还能轮得到贾珍。

    贾敬如今待在玄真观,不好再跑出来跟别家交际,因此只是叫徐氏在外头打听着些。

    贾珍如今对于成婚却没什么想法,如今多好啊,府里的事情有老妈管着,有钱随便花,家里外头都随便玩,荒唐的事情只需要避着一点徐氏便行。

    像是如今腊月里头,徐氏忙着过年的事情,庄子上送来的诸多年货,得分出一些来,分给荣宁街上的族人,府里得力的下人也得分一份,有好东西,还得孝敬一下隔壁老太太,总之,每日里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真心期盼赶紧有个儿媳妇嫁过来给自己打下手。

    贾珍却在外头花天酒地,三五不时便与一帮世交子弟饮酒作乐,又请了几个楼子里当红的头牌出堂,听曲唱戏,喝多了便玩上一出大被同眠的游戏,只闹得乌烟瘴气。

    这些地方鱼龙混杂,自然有好事之人在外头说这些事情,以至于贾珍的名声简直如同江河日下,虽说不至于落得色中饿鬼的地步,但是别人说起来,也得说一声荒唐。

    徐氏原本还请娘家人帮着贾珍相看一下,结果没几日,娘家嫂子就找上门来,只说这事自个爱莫能助。见嫂子支支吾吾,徐氏追问了半天,对方才委婉地说了贾珍在外的名声,徐氏只听得头晕目眩,她以前就是觉得儿子娇惯了一些,略有些肆意妄为,但是素来在她面前还是比较体面的,结果如今竟是变成这副模样,只气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徐氏白着脸给嫂子赔了罪,回头便大发雌威,命人将贾珍身边的长随小厮在府里的都绑了来,传了板子,就在院子里面打,先实打实打了二十板子,徐氏才开始问话。

    这些下人一个个可不是什么宁死不屈的性子,何况打他们的还是家里老主母,只得老老实实将贾珍这些日子的行为举止给说了一通,比起徐氏嫂子说得还要不堪,徐氏越听越气,只叫人去寻贾珍,叫他回来,要是不肯回,直接绑了再说。

    贾珍如今已经是宁国府的主人,一干下人如何敢得罪,最后徐氏挑来挑去,直接挑上了焦大,吩咐道:“你是府里的老人了,跟过老国公爷的人物,便是珍儿,也得叫你一声太爷,如今珍儿这般,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抛头露面,便麻烦太爷走这么一趟!”

    焦大早就看贾珍不过眼,只是他素来嘴坏,又颇有些居功自傲的毛病,每每喝多了便满嘴胡沁,便是贾敬在的时候,也不喜欢用他,只是给钱好生养着,如今徐氏在他面前给足了脸面,顿时就生出了几分雄心来,当下拍着胸脯说道:“太太放心,有我焦大在,定不叫大爷走了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