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新生儿
“救命啊!!!!主子!!!!!”
“救命啊!!!!!!!!”
“主子!!!!!!”
天刚入黑, 东方稚今夜本打算早些上床歇息,谁知门外却传来一阵鬼哭狼嚎般的求救声,吓得她一激灵。“鹦儿!唤人开门去!”东方稚只得披上外袍起身,在穿着靴子的空隙便有一道人影慌乱地冲了进来, 跪在东方稚面前。定睛一看, 原来是孟槐。
“胆子小的人该被你这样吓死了!”东方稚扶他起身, 没好气地说道:“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
“主子!雚疏、雚疏要临盆了……求主子快派人去啊!”孟槐急得不行, 甚至有些狼狈。
“我也真是服了你!”身为齐王府侍卫长,难道就不能安排大夫稳婆吗?这点事情竟然先找她?她又不会接生!“鹦儿, 立刻派人去找大夫和稳婆来,另外找上二十个丫头过去帮忙!”
“是!”
东方稚看回急得掉眼泪的孟槐,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初为人父的家伙……
雚疏临盆,来得突然。
本来按照时间预计,是说还有那么两个多月三个月的,总以为这孩子会在年后见世, 岂料今日竟那么急,疼了他娘亲一宿,急着看一看这个世界。孟槐跟着东方稚一路赶来住所, 来到的时候, 房间内外已经站了不少人,除了稳婆和大夫,其他人都在忙着烧水递水以及冲洗毛巾。东方稚站在院门口,看到丫头们洗的那些沾血毛巾, 突然觉得场面有点可怕……
“啊!——”
“快, 拿毛巾来让她咬着!”
加上雚疏的喊叫声,东方稚听得直皱眉头。
“雚疏向来能忍, 以前受了什么刀伤,都是一声不吭给自己上药,坚强得很……想不到生孩子会那么痛,痛得她这般……”孟槐站在一边神色愁苦,“主子,之前大夫不是说还有一段时间才临盆么?可是我这孩子怎么那么早就要出世……”
“七星子你听过没,乡巴佬。”东方稚损了他一句。
“七星子……听说七星子很聪明?”
“可是也很危险啊,妇人产子本来就容易出事,早产的话……”东方稚自说自话,突然发现情况不太对,忙改口劝慰:“不过你不用担心。之前稳婆不是说过么,雚疏身体好,比一般的妇人要健康,肯定可以熬过这一关的。你啊,现在就不要那么担心了,倒不如去找一下你干娘他们,去整些红鸡蛋,第二天分给大家伙儿吃……”
“我这准备当爹的,也做不了什么事……凑上前去会碍事,站在一边也帮不了啥……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替她好好默念佛号,祈祷老天爷让她度过这个难关……”说着,孟槐便诚心地合十起来,眉头微皱,嘀嘀咕咕地念着佛经。东方稚看了看他,忽然有一瞬间很感动,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感情是真的深。
虽然一早就察觉到二人之间有情谊,只是那么久了,很少会觉得他们是夫妻。
毕竟从小到大都是他们陪在身边,平时做事,雚疏又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不会特意改变什么。东方稚觉得自己好久没看到他们之间有什么亲密举动了,可是此时此刻,雚疏在里头为了他们的孩子而努力,孟槐在外头为了他们的孩子而祈祷,这一幕,着实让东方稚想到很多事情。
她忽然记起一件事。
以前母妃在世时,她在王府后院玩秋千,一个不慎跌落在地,哇地一声就哭了。那时候母妃特别紧张,跑着过来问她有没有摔到头;父王也急急地赶来了,将国家大事放在一边,愣是回来陪她们母女玩乐,吃了顿饭。后来父王好像批阅公文直至夜深吧?东方稚记不清了。只是当时那种有父母护着,看到他们为了自己喜怒哀乐的模样,会很暖心。
哎。
“主子,更深露重又是冷天,小心身子啊……”
东方稚在院中坐着的时候,鹦儿贴心地取了雪狐大氅来替她系上,另又布案沏茶,斟了一杯给她。
“没事,有人比我更需要照顾呢……”东方稚接过茶盏,朝那头神神叨叨的孟槐看去。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心腹急成这个模样。回想起刚才他慌慌张张冲进殿里说救命的样子,真像出了什么大事,被人追杀一般……“你另外煮些姜茶,给这里的人都送一份去吧。还有孟槐,记得给他一大碗。”
“姜茶早就备好了,也给大家送了去。倒是孟侍卫把姜茶放到了边上,说什么现在忙着跟老天爷对话,没闲空喝……”
“嗐,这傻子……孟槐!过来!”
东方稚一声高喝。
孟槐与雚疏出现在东方稚身边时,也只是两个小孩子。
不过他们二人经历过侍卫们的训练,每日早起锻炼身体学习武功,夜间还要学习读书写字,日日如此,风雨不改。所以在他们当任东方稚随从的时候,已经有能力扳倒一个成人,更有能力教导东方稚强身健体。
“稚儿,他唤孟槐,她唤雚疏,从今往后,他们二人便是你身边的心腹随从。你以后便跟着他们锻炼身体吧,平日里不管在王府还是出外,他们都会护着你,一直陪在身边。”那时候的东方宪还很年轻,经历了痛失爱妻的伤心事,刚从悲痛中走出来。
“稚儿明白。”
而那时候的东方稚,初为世子,对于这些改变都还不能理解。她很懂事,明白自己在父王面前需要坚强,更不能提出母妃的事,免得父王又伤心。只是她始终是个孩子,所以在午夜梦回得知母妃已经离开身边的时候,她还是会哭着醒过来,小声地念着母妃两个字,一直睡不着。
那些难熬的夜晚,便是孟槐与雚疏陪伴她走过来的。
“世子,王妃只是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可是她心里一直都有世子啊,世子若是难过,王妃也会知道的……”那会儿的雚疏还没那么高冷,经常安慰东方稚。东方稚听了,泪眼看她:“可是大家都说,母妃死了,她已经被埋进了地里,从今往后都不会活过来了……母妃不会回来了,也不会有意识……”
“可是世子,人是有魂魄的嘛,王妃只是肉身被埋进土地,可是她的魂魄却会一直陪在您身边哦。”孟槐也走进殿里了,与雚疏一齐坐在东方稚的床边,笑得很温柔。“您开心或者是难过,王妃都会知道的。虽然她不能亲自跟您说话不能亲自抱您,可是她知道您哭了,也会觉得很心痛的……”
东方稚乖乖地听完,抹了一下眼泪。
“继续睡吧,世子。”雚疏柔声劝道。
“可是我睡不着……”
“要不这样吧!我给你讲故事!”
“还讲什么故事!现在都那么晚了,待会儿天就亮了!”从小时候开始,孟槐与雚疏就经常打骂对方,总是会在一些小事情上起争执,开玩笑般打起来。东方稚咯咯地笑了,觉得这二人好有趣,一下子便忘却了先前的烦恼。“你别说话了,就你讲的那些故事,烂死了,而且超假……”
“哪有啊……”
“明明就有!你先前跟我讲的那个,不假?”
“不假!”
那天晚上,东方稚就这样看着他们斗嘴,后来听了一个孟槐说的故事,听着听着便睡着了。回忆起来,似乎真的是一个很烂很假的故事,可是正因为这故事很无聊,慢慢地便让东方稚放松了下来,闭上眼睛。尚记得那天晚上,雚疏离开房间的时候,还在东方稚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做个好梦,世子。
……
“你这么神神叨叨的站在那里干什么?天这么冷,鹦儿特意煮的姜茶也不喝?”要不是看在雚疏正在生孩子的份上,东方稚真想惩罚孟槐在王府内跑上两圈。“来,给我好好地坐下,把这碗姜茶喝了。”
“主子……”孟槐哭丧着脸。
“你干什么啊,我现在逼你喝毒药吗?”东方稚横了他一眼,碍于眼里的杀气,孟槐默默地坐下了。
雚疏的呼喊声,稳婆的打气声,还有丫头们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全都混杂在一起,吵得厉害。东方稚与孟槐正正坐在房门前的石凳上,一人捧着茶盏,一人捧着瓷碗,两双眼睛皆紧紧盯着房门,生怕自己错过一丝信息。
这感觉有点微妙。
东方稚心想。
“主子,这几天我想跟您告个假……”
“准了。”
“还有雚疏那边……”
“也准了。”
“我还想跟账房支点钱,想给雚疏和孩子……”
“都准。”
孟槐回头看向东方稚,满眼感激。“主子,我这话都还没说完呢,您怎么就准得那么快啊……”
“反正你也不会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我为什么不准?”东方稚也回望他,笑了:“反正今夜,我就提前祝贺你当爹。来,以茶代酒,不把它喝完,就是不接受我的祝福。”
“哇我好大一碗姜茶……呃,好吧。孟槐谢过主子!”
孟槐一口气将姜茶喝了个干净,就在他将瓷碗放下来的时候,一声洪亮的婴儿啼哭,响彻王府。
第82章 识巫山
雚疏生下的, 是一个女婴。
因为是早产儿,所以有些瘦弱,小小的缩在襁褓里,皮肤也是皱巴巴的, 有些泛红。孟槐将孩子抱在怀里的时候, 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他抱着女儿第一时间赶到床边看雚疏, 激动得说不出一句话, 连替雚疏擦汗的手都有些发颤。
“辛、辛苦,辛苦你了……”
“堂堂男子汉, 流什么眼泪……”雚疏还很虚弱,说话声音极轻。她看到孟槐这个模样哭笑不得,伸手摸了一下孩子的脑袋又看向他,轻道;“替她取个名字吧,孩子她爹。”
孟槐与雚疏,都不是他二人的本名。只是从小孤儿, 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在他们心里,他们是齐王府的人,所以子子孙孙, 都是姓齐。孟槐抱着女儿又慌乱又惊喜, 见雚疏这么说,便笑着开口:“叫她念儿,好不好?齐念。”
雚疏也笑了,见他抱着女儿那个宝贝模样, 点了点头。
“念儿…也好。希望念儿可以平安长大, 记念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
“也要念着你我啊…”
孟槐拥抱了她。
东方稚见齐念的第一次,已经是雚疏产子三天后。
本来近日事情就比较多, 那天晚上陪孟槐过来已经严重打乱了她的作息……哎。本来东方稚打算第二天就过来的,可惜那天早上折子颇多,她又不想东方承总是替她分忧,便连日处理事务,未曾抽出空闲。
“齐念?唔,这个名字一听就知道是孟槐起的,毫无内涵啊……”
“哎哟主子,您这是哪里话?难道念儿这名字不好听么?我给她起名字的时候,她还冲我笑了呢……”
“是不是笑你名字取得不特别?”
“喂……”
雚疏躺卧在一边看他们拌嘴,见他们相处愉快,忍不住一笑。“主子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回头该让人多做些补身的膳食,莫累倒了。”不知道是不是当了娘亲的人特别有母性光辉,反正东方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总觉得柔情万分,那眼神啊,就像她看着襁褓里的齐念一般柔和。东方稚笑着摆摆手,“别了,那些补身膳食吃得我没了胃口……我倒是很想出宫去,找些民间小吃来吃上几天……”
“不准!”
“不行!”
两名心腹同时劝阻。
啧?
东方稚心底忍不住嫌弃。
这对夫妻异口同声的模样,还真是刺激人。
“啊,念儿好小…脑袋只有我拳头一般大……”
东方稚还是第一次看到新生的婴儿,这感觉很惊奇。她的五官是那样小,拳头和脚也是,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睡着,偶尔张一下嘴。每个人都是从那么小的身体长大成人的么?东方稚本想抱一抱她,可是又怕自己抱不好将齐念给摔了出去。“啊,好神奇……”她忍不住又是一声感叹,又望了一眼雚疏。
夫妻二人正靠在一起,爱意满满地看着齐念。
“……”这画面真是又美好又虐心。
如此的场面大概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直到东方稚看得眼睛都要掉出来了,他二人才回过神来看她,有些不好意思。“主子干嘛一直盯着我看?”雚疏疑惑道。
“没有,我只是有些好奇念儿是怎么从你的肚子里出来的。”东方稚挠了挠脑袋,一脸认真:“是不是成了亲的夫妻就一定会有孩子啊?是有什么特定的契约吗?还是说有什么仪式之类的……”
小齐王爷虽然饱读诗书经历许多,可是对于这种问题却从来没有了解过。她知道人长大了就会成家立室,成为夫妻后就必定有孩子。可是她不是很能理解当中缘故,为什么有些人很快就会有孩子,可是有些人相伴一生都不会有呢?而且,提起孩子的话……她皱了一下眉。
她跟苏许之间,是不是不会有孩子啊?
东方稚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思考,却不知,那边两人已经羞得需要找其他事物来转移视线。
“哎,孩子是怎么来的啊?”东方稚忍不住发问。
“呃,这个……”
“难不难啊?”东方稚又问。
“呃,需要大家一起努力?”
“喔。那你们继续努力的话是不是又会有孩子啊?”
“……噗。”孟槐不好意思地笑了,“如果雚疏愿意,当然会……啊!”
雚疏立刻打了孟槐一巴掌。
“跟主子胡说八道些什么?”雚疏板着脸骂他,可是双颊泛红,看上去像是害羞了。东方稚有些似懂非懂,只好不再提这件事。她在那儿逗留了一会儿便回自己寝殿了,回到殿里特地又将自己的问题向鹦儿问了一遍,可是她也是很不好意思的模样,一直支支吾吾,始终没有解答东方稚的疑惑。
诶,怎么都神神秘秘的?
最后没有办法,她只能在见到东方承的时候继续发问。
皇兄懂那么多事情,应该知道原因吧?
“呃————”
东方承呃起来的时间却比其他人还要久。
“皇兄你是不是知道啊,知道的话快跟我说呐。”东方稚有些委屈,她可是问了一整天了,都没有人回答她。“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么?他们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个个都呃半天,结果啥都不说。还说什么‘主子你以后会懂的’……难道只要长大了就会懂么?不需要别人来解释?”
东方承哭笑不得地望着自己妹妹,有些为难。“稚儿,这个问题……的确是很难解释答案,皇兄一时之间……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其实一般人家,对于这个问题都会有所了解的。
除了是父母相告,另外的便是大户人家里专有的通房丫鬟以及嬷嬷,会替少年少女解释这方面疑惑。东方承已经过了立冠之年,在宫里时早有姬妾,自然知晓这些事。只是东方稚从小到大都以世子身份培养,本来到了十四五岁该有嬷嬷告知这方面常识的,可是旧时东方宪却对她宝贝得紧,从来不考虑婚嫁,自然也没人在她面前讲这些话……
这可咋好?
东方承看着她一副好奇模样,心里没了招。
“稚儿。”
“嗯?”
“你当真想知道为何?”
“那当然了!”东方稚高声说道:“我可不希望这世间还有我一头雾水的事情!”
“行,你等着……”
东方承起身去了书房找东西,回来的时候,让小厮捧着五六本书册过来,布帛包着,有些神秘。“呐,稚儿,皇兄能给你的解释呢都写在这些书上了。稚儿你且带回去好好看看……呃,最好别让人发现你在看这些书……”
“为啥?”
“因为……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是为什么,如果你暴露了的话,他们可能会笑你……”东方承神神秘秘地叮嘱道。
“噢。”
东方稚乖巧地点头,捧着这些书便回去了。这小丫头似乎很想知道答案,毕竟她离开的时候,还欢快地蹦了两下?东方承一直站在门边看她离去,回想起自己刚才挑的那些书目……呃,有一本男女的,其余的好像都是女子跟女子?相信稚儿看了之后,应该就会明白什么叫鱼水之欢,什么叫巫山相会了吧……
真是好哥哥。
东方承默默地夸赞自己。
—
东方稚看书的时候,一般都没人打扰。她捧着这些书回了自己书房,掩上门后便一本正经地在书桌前坐下,特地研了一下墨,以防自己在看书途中需要做什么标记以及抄录。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看到什么内容,反正……应该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或者是特别深奥的名词,注释一大篇那种吧?
不然大家怎么都难以启齿啊?
“主子,鹦儿给您奉茶来。”
“好,放着吧。”
见鹦儿进了书房,东方稚忽又想起东方承的叮嘱。“呃,鹦儿……”
“在。”
“这里也没什么事了,我暂时不需要伺候。你先回殿里去吧,回头有什么事情我再叫你。”
“是。”
嗯,人支开了,也不会有谁敢轻易打扰,这下子可以安静看书了吧?东方稚满怀期待地掀开了包书的布帛,看到书目上并没有题名,不禁有些疑惑。“就算是人尽皆知的事,也不至于书上连个名儿都不写吧?”她又一次懊悔自己懂得太少,这一次定要好好地挑灯夜读,将这五六本书一口气读完才是!
东方稚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第一页。
嗯?……
好像跟她想象中的书有点儿不一样?
她一手捏着一支毛笔,看向书中内容的时候不知觉便停顿了动作,整个人僵在了那儿。
为什么……
书上没有啥文字,全是小人儿的画像啊……还是彩绘的……
这些人,还不怎么穿衣服?
东方稚半张着嘴,还不能好好理解是怎么回事。拿错书了?她又看回书上的画像,翻到下一页,发现这一幕更是描绘精细。“檀木床,屏风,被褥,靴子,衣服……还有床上的……两个姑娘?”
她愣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什么。
第83章 上上吉
翌日四更过半, 鹦儿领着丫头们来至书房门前,手里捧着铜盆清水和毛巾,又有人带来王爵衣袍,打算伺候东方稚梳洗上朝。“主子?现已四更半了。”东方稚一夜都没回寝宫歇息, 鹦儿本打算过来找, 可是又想起东方稚吩咐过不准打扰, 便罢了。只是这小主子看的什么书那么入迷, 竟然看了一夜?
鹦儿候在门外听动静, 半晌,也听不见东方稚说话, 便猜她仍在酣睡。
“你们先在外面候着,待我开口,再进来伺候。”
“是。”
鹦儿从小便呆在东方稚身边照料,算得上是一同长大,感情如同姊妹。正因为熟知东方稚的脾性,所以很多时候都能猜到东方稚在干什么, 在想什么。这小主子昨夜神神秘秘地不让人接近书房,又是一夜没回寝宫,必定是在书房捣弄什么秘密吧?故鹦儿没让旁人进去, 以免被人窥探到什么隐私。
“主子……”
走进房来, 鹦儿又惊又险。
还好没有让那群丫头进来看到!鹦儿心想。
“您这是哪里弄来的书册,竟……竟那么多!”小主子东方稚正趴在书桌前睡着,她的周围散落了一堆春光册子,里头的画像用色大胆栩栩如生, 实在让人看了一眼都羞臊。鹦儿哭笑不得地站在原处, 算是明白了这人为何如此神秘!“主子,快醒醒, 该起来梳洗了……”鹦儿一边唤她一边收拾书册,待东方稚揉着眼睛打呵欠醒来,书册已经收拾了一大半。
“哦,鹦儿……”东方稚还有些迷糊。
“主子昨夜怎么那么有兴致。”鹦儿故意打趣她。
“啊?”
“您瞧瞧周围的都是什么?”
“周围……周……啊!别看!”
反应过来时,东方稚自己都羞了,见鹦儿手里还拿着两本,忙飞身夺下,用大袖子挡住。“我…不是我自己要看的!”是皇兄塞给我,说看了就明白孩子从哪里来的……“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东方稚又羞又气,感觉自己的小秘密被人发现了,可是又不能理直气壮地反驳!哎,好气。她只好一边委屈一边默默地收拾东西,将这些彩绘本一股脑倒进了角落里的一个箱子,然后摸了一把新锁,亲自锁上。
钥匙还亲自贴身保管。
鹦儿见她这般,不禁笑了。
“主子长大了,想要看一些画……鹦儿也是可以理解的……”
“别出声!别说话!”东方稚皱起了眉,表情认真:“本王要上朝了!”
“是是是……”
“本王走了!”
“王爷——”
“说!”
“您还没梳洗,衣服都没换呢。”
“……”
头疼!
东方稚板着脸到一边坐下,冷酷得很。外面的小丫头得了吩咐后便进来了,有条不紊地开始伺候东方稚换衣服整理发冠,偶尔一空隙,东方稚瞄到鹦儿不让小丫头搬动刚才放书的箱子,脸上又是一阵红。
啊,尴尬死了。
生气。
—
京都城。
京都最繁华的那条街道上有一家茶寮,虽然是小本生意,只是卖卖茶卖卖酒,卖卖小菜和包子,可是因为茶寮里常驻一个说书人,便生意一直兴隆,人来人往,热闹得紧。这天,说书人还是按照以往的时间抵达茶寮,有两个小姑娘在茶寮里坐很久了,点了酒菜也不吃,其中一个一直望着说书人的方向发呆,这一望,便是一两个时辰。
“…话说那人见了这云雾后心中大惊呐,他心想,哎哟,这该不会就是那神仙住所,蓬莱仙境吧?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顺着云雾那头的光啊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尽头,便瞧见一老汉……”
茶寮里的男女老少都在津津有味地听故事,唯有那发呆的小姑娘听不进去,回头看向身边的人。
“孙小姐,为什么说书人不讲您的故事了?”
“七丫头,你很想在外头听到我的故事吗?”
“哪里……我就说说……”
苏许笑了她一声,不再理会。
南七最近发呆的频率可是越来越高了啊,自从跟她一起寄了信件寄了物品后,她便经常自己去找信使说话,暗地里好像又送了什么东西出去……苏许看在眼里但不说破,有些事,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南七,别发呆了,吃些东西吧。”这便是相思吗?可是南七跟鹦儿都没认识多久,怎么那么快就思念人家?
苏许顾着疑惑南七,未曾记起自己当初也不过见东方稚几面、却在梦里几度相遇的事情。
“…哎哟可不得了!那人冲着村民们大叫。可是村民们哪里听得进去呀,转身对着他又是一棍……”
“哈哈哈哈哈哈!”
说书人最近好像都不怎么讲京都趣事了,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咧。过去那段时间啊,说书人讲的最多的便是京都城里各个达官贵人的小故事、苏许的故事、以及新鲜人物的故事。那时候的故事多有意思啊,十句话里八句都是真的,人物形象突出,语言生动。可不像现在这些,全是现编的,听着都没劲儿……
“孙小姐,咱们待会儿去城郊好不好?”南七突然来了精神,没那么颓废。
可是苏许听了这话直皱眉。
“城郊?要干嘛去?”
“我刚才听到隔壁桌的人讲,城郊那座出云寺可灵验了,求签拜佛一求一个准!”南七笑了,拉着苏许的衣袖撒娇:“孙小姐,咱们过去走走好不好呀,我…我想去求个签~好不好嘛…”
诶惹。
苏许打了个冷颤。
南七撒娇时候的样子总感觉怪怪的,不怀好意……
“孙~小~姐~——”
“行行行,你别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果然还是没心没肺做事干脆的南七比较顺眼……苏许干咳了一声。不过这出云寺…出云寺……名字怎么那么熟?苏许想了想,脑子里一晃而过的,便是东方稚的模样-
我想把这里几条街的小吃都吃一遍!你给钱!-
好-
然后我要买好多好多的花,把花都挂在你的马车上!-
好-
我要你背我爬这条阶梯!-
好…-
世子!这可不行!
那时候的东方稚和自己,无论是对话还是行为,怎么都感觉那样小孩子气呢。
苏许有些恍神,想起那时候东方稚呆呆傻傻的样子,哑然失笑。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一年多?而见阿稚的第一面,那个邋里邋遢衣服也不合身的小世子,也已经走过了四年春秋,不再稚气。想到此处,苏许忍不住伸手抚了一下眼睛,莫名湿润。是突然的沙石迷了眼,还是心底有些事,揪了心?
出云寺依旧香火鼎盛,香客不绝。
苏许领着南七来到出云寺前,看到这条长阶梯的时候,不免感怀。“孙小姐你可走快些啊!听说求签特别多人呢,咱们若不快点,怕是要等上好久!”南七那丫头一心惦念着姻缘签的事,人虽然还在爬阶梯,只是那颗心早就飞到山顶了。苏许拿她没办法,爬了一半便有些喘气,忍不住停在一边。
“七丫头!你自个儿的姻缘签,何苦拉了我也来受罪……瞧瞧我这脸,大冬日竟然也出汗!”
“嗐呀,孙小姐,大冬日的正要好好动一动不是?”南七见她累了,便又从上边阶梯下来,跑到身边搀扶:“您瞧瞧您这样子,爬了一半就累啦?可别呀!快,跟我一起爬上山顶求签去,也给齐王爷求一支啊,说不定能有什么上上大吉?”
“哪来的上上大吉,不是下签就不错了……”
“孙小姐您说啥?”
“没事……”
那时候对于姻缘签还有下签的意思不能完全理解,所以没有把那个签文放在心上。但现在,苏许一想起来就觉得难受,好歹是求的第一支签!竟然下签!这也太伤人了吧。而且那会儿老师父正儿八经说这是下签的模样不像骗人,可认真了……苏许在出云寺内来回张望,想要找回当初那个老师父,想问他,关于下阙的事情。
就算找不到……
求个签,问一下阿稚的前程也不错?(虽然已经没有上升空间了
“孙小姐,您不是说不求签嘛……”
“就你事多。”
主仆二人同时跪在蒲团上摇盅求签,明明是一样的姿势差不多的签筒,可是南七偏生麻烦许多,苏许都已经拿好签退到一边了,那丫头还在摇盅。“唉。”看来也是有什么玄机。苏许无奈,只好自己一个人先行前往解签处。
“女施主有礼。”
“小师父有礼。”
以前那个老师父不知道到哪儿去了,现在守在解签处的,只是个小沙弥。苏许礼貌地将签递过,说了一句问前程。“女施主稍候。”小沙弥将签仔细观察,之后便转身到墙上布置的众多签文里取出一则,细看了看,便笑着合十:“上上大吉之相。”没有提及签文,也没有解签,虽然诗句都是由苏许自己去看的,但这句上上大吉,心里却好受许多。
也好。
起码阿稚的前程,是上上大吉……
苏许正站在原地出神,却突然有一道苍老的声音从跟前响起,那人说道:
“女施主,许久不见。”
第84章 苦瓜干-
女施主, 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你若一直纠缠于找到答案,即便得知,也是于事无补-
可是师父, 那道签文只有上阙, 实在参透不得-
阿弥陀佛。女施主, 签文的下阙如何全凭个人, 说穿了, 签文也不过是个参考,信则有, 不信则无,你若希望得偿所愿,只要诚心,必定会受佛法庇护的-
师父……-
女施主,请回吧。
稀里糊涂地跟老师父聊了几句,苏许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得了个什么点化。毕竟这种‘全凭个人’的说法, 等同没说。倒是南七那傻丫头跑了过去求姻缘签,一下子就拿了个上签,签文寓意也颇好, 把她乐得不行。
唉。
见南七得了好结果, 苏许为她高兴,可也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孙小姐,您别丧气啊。您想想,我求的是…嘿嘿, 反正也是跟您心中所向一个地方的。南七我是您的身边人, 我若得了上签,不也意味着您同样顺利么?”南七见苏许神情低落, 便出言安慰。她说既是主仆,日后肯定共同进退,有些事情也不必顾虑太多,只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苏许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七丫头,你真的对鹦儿上心了?”
是受东方稚和苏许影响,一时错觉,还是因为两个人的确互相倾慕,如同男女之情?苏许希望南七可以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毕竟当初搞明白自己对阿稚的感情,她也费了不少时日,经历了很多事。想与阿稚一起,并不仅仅因为阿稚好,而是因为阿稚能给她那种慌乱并喜悦的感觉,无论关系生疏还是亲密,自始至终,东方稚都有着第一眼的心动。
温润如玉,如阳光。
“我……”
南七的样子像是憋了一肚子的话,话到嘴边,又愣是说不出来。她又是害羞又是为难,仿佛一个将要会见情人的新娘子,脸都红了。“孙小姐,我也不知道,反正……反正每天都想见她,总是想起她……看到好吃的想留给她,好玩的想送给她……呜,可是我又怕鹦儿会不喜欢我这样,我怕她只是把我当一个好姐妹来看待……”
“喔?”苏许挑眉,“不想她把你当姐妹,那你想她把你当什么?”
“那当然是——诶,孙小姐您套我话!”
“哈,傻丫头。走吧,该回去了。”
三次来出云寺,都是懵懵懂懂地回去。苏许离开之前特意回头望了大殿一眼,头一眼看到的,便是殿内宏伟的金身佛像,目光慈和,像在看她。“佛祖若是能看到我与阿稚的心意,必定不会让我们经历太多的苦楚与离别吧……”苏许喃喃自语,巧在这时远处有僧人敲钟,‘当’的一声,回荡甚远。
又是几日无聊,好不容易瞧着要过年了,寻思最近京都城该热闹起来可以外出走走,可是相府又莫名多出一桩事,整得苏许心中烦躁,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要说起这桩事,又得扯出那些朝堂党派、官员势力的故事。苏许反正是听不懂,只勉强地从苏远邦那里理解了意思。
他说,朝中有一位大臣,膝下长子今已十九尚未婚配,样貌端正品性也不错,那日与苏丞相聊了几句,想合一下他儿子与苏许的八字。
换言之,便是想上门提亲。
“我又不认识那人是谁,无缘无故,为何要合我二人的八字?”苏许有些生气,坐在榻上看都不看苏远邦一眼,“若是我二人八字般配,是不是就要把我嫁出去,嫁给那我未曾认识更未曾见过的陌生男子?!”
苏许动气了,虽然语气上不像以前那么凶悍,可是这种冷漠的态度却比摔东西还要让人不知所措。苏远邦站在原地笑得尴尬,忙好声好气地劝她别激动,然后说道:“妹妹,哥哥知道你必定不想这样嫁人,所以我当时听见,立即给你反驳了呀!我说咱们家许儿何等人物也,贵公子是谁我们也不了解,两个不认识的人撮合一起哪来的幸福嘛……”
苏许没有答话,只冷漠地望着一边。
“再说了,哥哥也知道你心里装的人是谁,对不对?”讲道理说不通,讲感情应该可以缓和吧?苏远邦转了个话题到东方稚的身上,果不其然,苏许冷漠的神态当即变了,只是似乎有点难过?“诶……许儿怎么这副模样?你可别这般,我讲真的。哥哥一开始知道你与齐王爷的事,其实也有点难接受。但后来,哥哥觉得齐王爷是个难得的人物,她能比得上这天下间所有的男儿,能比任何人更能让你开心。所以哥哥会帮你的,总有一天,让你们在一起。”
苏许与东方稚的事,苏远邦一直看穿不说穿。
一开始他也当作姑娘家未懂事来看待吧,可是时间长了,却发现不太对劲。加上他现在是太子的身边人,太子又是个把妹妹挂在嘴边的人,成天说东方稚好啊,东方稚厉害啊,东方稚聪明啊……久而久之,苏远邦也默默接受了这件事,并且越来越觉得,没有人比得上东方稚这个‘妹夫’了……
完蛋,太子蛊惑人心真有一手……
苏远邦后知后觉。
“哥哥的心意,许儿感激。只是哥哥,这一件事,爹爹与爷爷真能接纳吗?许儿只怕未等到事情说穿的那一天,他们就要我嫁给哪个公子王孙了……”苏许现已十七,纵观京都城,十七岁尚未有婚约的姑娘实在是少得可怜了。早两年是苏家人疼她不舍得她随便嫁给哪个公子,只是年纪渐长,这一份不舍又会不会被流言蜚语所替代…
一切都不得而知。
苏远邦闻言,也陷入了沉默。
的确,父亲和爷爷的想法非常重要,如果他们非要苏许嫁人,情况就会变得棘手。其实还有一件事苏远邦不敢说,那日苏远邦出言阻止婚事,那位大臣说了:当今世上,哪一对才子佳人不是经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辈成亲,哪里需要顾及什么认识不认识?只要门当户对,两个人品性好,日子自然能过。志守,你与发妻今日不也恩爱非常?
这番言论,苏远邦还真是不知道如何反驳。
总不能说苏许心中已有意中人吧?若是有了意中人,那敢问这意中人是否门当户对?又为何未提亲?……门当户对是肯定的了,苏家还有可能高攀呢……至于提亲……
呃。
苏远邦还未清楚她们二人中,是东方稚比较强势还是苏许比较强势?
向齐王爷提亲的画面好像也蛮有趣?……
这件事迟迟得不到一个好的解决方法,苏远邦也为此苦恼了好一段时间。他一心想着要让妹妹跟东方稚一起,所以思来想去,都是谁向谁提亲的方案,根本想不来别的。可是这样又很扯啊,齐王爷怎么向苏许提亲??苏许又怎么向人家齐王爷提亲??可别把街坊们笑死……
苏远邦的愁眉苦脸便从家里带到了朝堂上,太子留意他很久了,因为商议国事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身边站了个苦瓜干,搞得太子自己都忍不住皱起了眉。
“哎,志守,你且站住。”
这日没什么大事,太子见苏远邦也挺闲的,便喊住了他。这人像丢了魂似的,太子连喊了几声才反应过来,然后呆呆地行礼。
“志守,搞什么呢?这几日本宫见你一直魂不守舍的模样,别人喊你也不听,别人叫你也不闻,咋的了,是丢了钱啊还是被鬼迷了?”太子很看重苏远邦的才干,所以对他寄予厚望。但最近苏远邦真的表现很差,差到让人怀疑这不是本人。
“属下有罪,不该将私事带到公事上来……”苏远邦语气悲切。
“啧……别这般,本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与本宫说说,是什么样的私事弄得你这样?”男人无非为了钱和女人苦恼,苏远邦现在平步青云应该不是烦恼前途和钱,那么……莫非是女人?太子只在心中怀疑,怕说出口来不是,搞得尴尬。
“殿下有所不知……属下之所以这般,是因为在苦恼舍妹的婚事……”
“婚事!?”太子一惊,其反应之大,把周围人都给吓到了。苏远邦还没来得及应,太子便拉着他跑到一边去,双手直揪着苏远邦衣领来回摇晃,不停地问:“你妹妹的婚事?!你妹妹!?你还有第二个妹妹吗??!”
……我靠太子请住手,我好晕。苏远邦心想。
“太子殿下请冷静……属下、属下只有一个妹妹啊……”
“苏许?!你说的是苏许吗???”
“咳、、对……对啊……”苏远邦觉得自己有点头晕目眩。
“放屁!婚什么事!”
太子煞是霸气地将苏远邦放开了,剑眉倒竖,有些生气。他看了苏远邦好久,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大,最后带着些警告意味地开口:“苏志守,你妹妹苏许就算嫁人也该嫁我皇妹稚儿,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想给你妹妹提亲啊?——”这句话,这个火气,好像太子下一刻就要将那多事之人拉出去砍了一样。
苏远邦被吓到了,可是心里倒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桩事,能解决了。
第85章 九年情
京都城那边搞得风风雨雨, 广安城这边同样电闪雷鸣。
也不知道现在的人是吃错了什么药,现下流行男婚女嫁、个个成亲么?东方稚真是想不懂这些大臣的心思,好端端的,竟然上奏提议招选王夫??听到这个称谓就觉得怪怪的, 但那些大臣却不觉得不妥, 一个提议一个附和, 整得半边朝堂都在劝说, 拦都拦不住。
“本王才十六, 你们就急着选王夫?”东方稚冷声回应,眼角瞥到旁边的东方承正在偷笑, 便顺道拉了他下水:“泰王二十多了,正妃都还没有,你们怎么就不劝劝泰王?”
“??……”
东方稚隐约感觉到身边人冒出的杀气。
哼,但是她不想理会。
这群大臣不识好歹催她找王夫,她干脆就顺水推舟把东方承送出去,让大臣们先给他选王妃!真是生气, 平日里商讨国事怎么没那么积极?一说到招选王夫,个个积极到不行,比捡金子还要踊跃。“泰王乃本王皇兄, 长幼有序, 是不是该先给泰王办喜事,再考虑本王啊?”本来就是个结束话题的下台阶,偏生有不知死活的臣子与她对抗,说道:
“齐王, 若您与泰王一同办喜事, 其实也未尝不可呀~”
东方稚望了那人一眼。
面无表情,杀气腾腾。
“……呃, 臣认为,的确应该先给泰王选王妃……齐王放心,吾等必定会分部就班完成此事,不日便将合适人选上奏,待泰王定夺——”
“祁大人,无论王妃或者是王夫都是王爷身边重要的人,娶亲之后,便是齐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你认为,就凭民间普通的女子或男子也能随便担任这样的名分吗?”右相常五味见二王不悦,当即出列发言。他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说东方承与东方稚身份尊贵,人家的婚事怎么也得皇上安排,就算不是赐婚,也是由人家去相中。你区区一个臣子,能给王爷推荐什么好人物?
“就算当不成王夫王妃,选个侧妃还有……侧、侧夫也可以啊!当务之急,便是希望齐王以及泰王能够完成婚事,早日为齐国诞下储君继承人,为皇家开枝散叶,不也是美事?”这个祁大人倒是多嘴得很,道理还一套一套的。
这盆水可真是将东方承从头到脚淋湿了。
他听着底下大臣的提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冷声呵斥:“朝堂之上,是你们说闲话的地方了对吗?!”
“泰王息怒——”
大臣们察言观色,见东方承发怒,不约而同地倒地跪拜,一刹间,朝堂鸦雀无声。
上座的东方稚同样表情冷漠,只是当她看到东方承为了这件事动肝火,突然好想笑。哈哈,这个皇兄总算是被她阴到了么?解气解气!今晚该吃一顿大餐好好庆贺一下……
“王爷,那么这件事……”那祁大人又多嘴了一句。
“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东方承生气了,甩着袖子起身离开。东方稚同样跟随步伐拔腿走人,心里一阵冷颤:诶惹!害怕……皇兄生气的反应似乎比想象中的严重不少?
东方承今已二十有五,除了原本的两个通房丫鬟,便再无正妻与妾室。东方稚一开始还在猜测皇兄是否对哪个通房有情意?只是几次观察之下,发现那两个丫头的待遇都差不多,东方承甚至不怎么重视她们。若是这般,问题就不是出在丫鬟的身上…
东方稚独坐房中思虑很久,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充斥了她的脑海——难道,皇兄有断袖之好?!
“不得了!”
东方稚惊得叫了出声。
鹦儿正在外头收拾东方稚的衣物,突然闻得一声尖叫,忙放下手头事务冲进内殿。“主子,怎么了?可是做了噩梦?”业已一更,鹦儿来至床前,发现东方稚正盘坐床边,眉头紧皱。
“没事,我还没歇下呢……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不是很明白……”
“主子想到什么?”
东方稚抬眼望她,盯着她一会儿,冷不丁地冒出一句:“鹦儿,若我生为男子,按照你这份位,是不是就成为我通房丫鬟啊?——”
“……”
鹦儿先是皱眉,尔后又羞又气地骂她:“胡说些什么?主子又是从哪个人嘴里听来的浑话,竟说到通房丫鬟上了。”
“诶,对不住对不住,我也就随口说说……”东方稚这才反应过来,姑娘家哪里开得起这样的玩笑?她自己也是心大,以为自己同是姑娘,说这些话应该无妨。只是她忽略了一点,她毕竟以世子身份来养,现今又是个王爷,鹦儿又知道她喜欢女儿家……如此种种,说这番话,便成了女流氓。
“那倒不用讲对不住,只是主子是个姑娘,平日里别总学那些爷们的浑话……”
“是是是……”
“对了,听说今日朝上,大臣们劝您与泰王爷立王夫与王妃?”
说起这件事就来气!
“可不是!”东方稚一下子来了精神,光着脚丫便跳下了床,手舞足蹈地演示:“那时候刚说完东南边冬洪的事,本来打算退朝回来吃个包子了,结果!那祁大人蹦了出来,说给我招选王夫!”
“主子您穿个鞋,地下凉……”
“我肯定不依啊,忽然想起皇兄都还没立妃呢,就说你们先给泰王选妃。哦豁,谁知道皇兄的火气比我还大,一听那祁大人的言论当即开骂,吓得大臣们全部跪下!后来皇兄还直接退朝走人了呢……”东方稚描绘得眉飞色舞,见鹦儿只顾劝她穿鞋,便又跳回床上。“鹦儿,你说我皇兄是怎么了呢,我想了一夜都想不明白,莫非他有意中人不成?”
鹦儿见她来回折腾上下蹦跳,忍俊不禁。东方稚好久都没有这般孩子气了,往日总是忧心忡忡愁眉不展的模样,今夜难得雀跃,不失为一件幸事。
“主子若想知道,何不去问泰王爷?”
“我倒是想问,只是觉得他不会说。”东方稚叹了一口气,“突然问这些好像又怪怪的,虽说现在感情亲近,只是始终是兄妹……”
“主子是妹妹,问起这些事便更无嫌隙啊。作为女儿家,关心一下兄长,撒一下娇,再自然不过了。”鹦儿直笑,撒娇这种事只怕东方稚知道也不会去做,毕竟她人前高冷至极,文文静静,不爱出声。
果然,东方稚摆出个嫌弃的表情。
“啥?还要撒娇……”
“不然您要怎样问?”
“皇兄!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有意中人!”
小齐王爷是不可能撒娇的,所以她质问东方承的方式,是拔出腰间佩剑指向东方承书桌,剑尖一挑,直接划出一个角。东方承愣在当场,望着东方稚哭笑不得,不知道该拿书来挡,还是拿墨砚来挡。
“稚儿这是干嘛……”
“少说废话,老实交代!”
小齐王爷气势十足。
“哎哟,这突然之间,怎么这样问啊……”东方承笑得无奈,伸手拂开了东方稚的剑,柔声道:“刀剑无眼,你这小身板又不会功夫,可别把自己伤到了。”
东方稚只好将佩剑收回,见他刻意回避问题,有些不悦。果然这种方式不能逼他开口么?难道真要撒娇…
“干嘛,想问我为何久不立妃?”
东方承笑道。
“皇兄既然知道,为何不告诉我。”东方稚瞟了他一眼,降低了声量:“其实子霁想问很久了……皇兄,你该不会是……”
“嗯?”
“分,桃,断,袖?”
“………”
“……呃你……”默认?东方稚心里小声嘀咕。
“稚儿想多了。”
东方承笑得温柔。
原来东方承早有心上人,在十六岁的时候。
那时候东方稚不过还是个稚童,远在齐国。东方承十六岁那一年,大永邻邦高栗国国王携公主进京拜访大永皇帝,带来奇珍异宝数千,望高栗国能与大永结邻邦之好。其实高栗国就是个小国,土地不如大永一个洲的面积大,但其国人极为虚心好学,千百年来与中原之地一直相安无事不动干戈。皇帝自然接纳高栗国国王的好意,盛情款待,大摆宴席。
没错,东方承的意中人,便是高栗国公主。
虽然那时候的高栗国公主,只有十一岁。
眨眼九年过去了,高栗国公主现已二十,东方承自那年后便不再得知她的消息,心中推测她已嫁为人妇,只是年少的心动难以平复,这么多年了,始终没有人能够取代。
“皇兄既然钟情她,为何不向皇伯父提出联姻一事?”
“你不懂。”
高栗国国小兵弱,可东方承乃是堂堂大永皇子,嫡出次子,身份尊贵。无论是从身份上或是以后家国发展考虑,皇帝都不会让他娶高栗国公主的。
一旦联姻,高栗国就不一定甘愿俯首称臣。
“唉。”东方稚听完,心中也为他惋惜。“想不到皇兄用情如此之深,多年未立妃,竟是为了多年前一面之缘的异国公主……”
“我也不想了,二十岁,怎么也嫁人了。”东方承脸上笑着,表情里却有一丝苦涩。
东方稚看了看他,神秘一笑。
第86章 京都年
德昌二十七年正月。
这一年, 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毕竟这一年里,是齐泰二王即位以来过的第一个年,按照大永律例,他们需要进京朝贺, 接受皇帝封赏;另一方面, 盛国现今作为大永附属国, 今年同样要进京。还有便是, 邱家与盛国的联姻定在今年夏, 就联姻一事,也足够京都的人忙活几个月了。
今年政治事务扎堆地排起队来, 史官们更是做足了准备将这些盛事一一记录。
齐泰二王的车队在初二之后启程前往京都,初一当天已经跟齐国上下共度佳节,当务之急,便是赶在十五之前抵达京都,向皇帝拜年。
正月十二日,车队抵达京都城外驿站地方。齐王东方稚一到地方, 当即换下便服,领着几个侍卫就要出门。
“稚儿!稚儿!”
泰王东方承见她脚步匆忙,便猜得到她要往哪儿去。“封地王爷回京, 觐见皇上是要事, 若是被人知道你私下进城,怕是会落人口实。”没有皇命,王不得私自入京,这是规矩。因为封王之后, 地方肯定拥有军权, 作为封地王侯私自进京,便带着谋反的意思, 历朝历代,最忌讳的便是以下犯上。
即便当今圣上信任东方承、疼爱东方稚,但规矩是规矩,他们一旦犯错,朝中便有不少人盯着此举,借机生出事端。尤其在齐国壮大起来的所谓方家,极度渴望在中央立足掌权。
“我悄悄进去,乔装一下,不会被发现的。”东方稚穿的是一身朴素襦裙,扮相淡雅,像个活泼的农家女儿。她的身边守着两个侍卫,属于齐王府侍卫中的心腹班子,认孟槐为头儿,但直接听东方稚差遣,一人名冉遗,一人名鹿蜀。
“京都城中可有不少人认得你,而且也会有人猜到你往相府而去……”东方承沉吟一瞬,见这妹妹撇嘴,心生不忍。“这样吧,我这儿有一副锦囊,若是遇到事故,就把锦囊打开,能解你困惑。”他递过一个丝锦囊袋,明显是早有准备。
东方稚点头应下,带着心腹便出了门去。
过年时分,各地都很热闹。
而京都城作为中央,自然有着优质条件庆贺佳节。各样的灯笼在家家户户门前高挂,风味小吃以及手艺人的摊子摆满长街,孩童们拿着烟火爆竹四下玩乐,文生斗诗词武生比刀剑,各处都是欢声笑语,叫卖声一重接一重,听得喜气,看得眼花缭乱。
大红的贴纸粘在每一户人家的门前与墙上,统一的颜色衬托这气氛愈发浓烈。
“不过半年,怎么觉得京都城更热闹了?”
冉遗和鹿蜀跟在东方稚身边一脸雀跃,似乎没见过这样的场合,很是乡巴佬。自然的,这样的模样遭到了东方稚的嫌弃,小齐王爷习惯性地伸手摸向两鬓、却发现今日装扮耳侧没有丝绦。“哎哎哎,别看傻眼了,作为本王心腹,什么场合没见过?丢死个人。”
“哎哟,主子您现在都学会埋汰我们了……以前您可不是这样的。”冉遗努努嘴,小声嘀咕:“我跟鹿蜀也只是想看看周围有没有中意的姑娘嘛……您有了意中人,我们可还没有呢……”齐王府侍卫心腹班子,替东方稚做过不少讨好芳心的事。
小齐王府脸上一红,扬手便拍了一下冉遗的手臂,说道:“你可闭嘴吧,之前他们都跟我说了,你在广安城已有心上人!”
“哪有?!”冉遗第一时间便是看向鹿蜀,气急败坏道:“你们竟然出卖我!”
“喂??哪有啊…”
“要不是你们说,主子怎么会知道我中意紫罗?!”
“喂,你别冤枉人……”
说他傻,还真是。
东方稚无奈地笑了,本来只是随口打趣一下他,怎么自己便招了,还把对方名字说了出来?不行,太蠢了,要不还是换一个人当心腹吧……东方稚神色开始变得凝重,太蠢了,真的太蠢。
京都街巷一个转角,有一人盯着他们已是许久。
相府。
东方稚到访,事前早已有人传信,只不过是传到了苏远邦的手上,明言不方便直接出现,只为见一眼苏许。苏远邦会意,在东方稚信件抵达后便吩咐身边人开了相府后门,接待齐王且不要走漏风声。另一方面,苏远邦自个儿拎着信去了苏许的院子,打算给这傻妹妹一个惊喜,看她会不会高兴得跳起来。
哎哟,我的妹夫要来了?
苏远邦心里美滋滋的。
“妹妹!”
未及门前,苏远邦便先吆喝。可是院里并没有人应答他,平日里跟在苏许身边的几个丫鬟小厮也不见人,眼中所见,只有一些打扫院子、挑水砍柴的三等仆人。
“孙少爷——”
“孙小姐哪儿去了?”苏远邦收好了手中的信。
“半个时辰前便出去了,说是要到街上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新来的杂技人。”
逛街?
苏远邦溜了溜眼珠子,哭笑不得。这妹妹大过年哪会有逛街的心思?怕是早日得知东方稚会回京,所以跑到了外面想偶遇人家吧?哎,这二人怎么这般,一个来了,一个却又走?
这下好了。
妹夫就快到门前了,怎么交代?
苏远邦那是硬着头皮来见东方稚,在看到东方稚脸上诧异神色的时候,他笑得非常尴尬。“那许儿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今天无端端跑了出去看热闹,一时半会儿不见人……王爷,您…等她回来还是改天再来?或者,或者臣让许儿到您那儿去?免得您奔波。”堂堂王爷来访,主人不在家!这种冒犯至极的事,也就苏许能做出来。
东方稚仅是笑了笑,说道:“没事,我改日再来吧。那么,我就先走了。”反正已经回到京都,不差在这一时半会。皇兄在驿站应该担心得很,还是早些回去为妙。一切事情都发生得突然,冉遗和鹿蜀二人正在相府内外视察情况,东方稚这头刚说要走,那头鹿蜀便进了相府来,说有礼官数名携禁军而至,似乎是发现了东方稚私自进城的事。
风声,传得那么快?
东方稚心里打起了小鼓。
看来这京都城,当真有人预谋着整死她与东方承。
礼官是大永朝廷的一种特殊官员,品阶虽低,却是隶属皇帝,但凡有重大宴会或者官员出行,总会有礼官随行左右,负责督察礼仪以及仪式配置是否按部就班,若有不当之处,礼官直接禀报皇帝,事态严重时,礼官一句话,会导致官员被贬职甚至有性命之虞。
礼官的出现,有利有弊。
所谓督察礼仪,其实就是中央集权者为巩固势力所采取的措施,优势在于他能更好地处理君主与大臣的关系,时刻提醒为人臣者不能做出越位举动。但是也正因为礼官的话举足轻重,当中若有人故意诬陷或者另有预谋,事情就变得危险,被礼官盯上的人也会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此刻的东方稚,便是被盯上的鱼肉。
“臣等参见齐王。”
一出相府,两名礼官以及几个禁军早已守在门口等候,似乎对东方稚的行踪了如指掌,表情上更有些得意,为自己抓到东方稚犯错而窃喜。东方稚笑了笑,没有害怕的意思。
“几位大人今日竟如此空闲,到这相府前迎接于我?”
“说是迎接,却也不算。”其中一名礼官笑了,顺手就掏出了腰间一枚令牌,正色道:“臣作为圣上身边礼官,负责督察京都城中礼乐,今闻齐王未得圣上传召便私自入京,特前来询问一二。齐王爷,未知有何解释?”
果然身边人就是不一样,哪怕品阶低,说话也那么理直气壮。东方稚瞄了他一眼,突然觉得礼官的任免上需要仔细斟酌了,这一官职是个美差,也容易受人利用。
东方稚半天没说话,礼官们以为她解释不来,正要指挥身后禁军行动;冉遗与鹿蜀跟在身后,第一时间便挡住了禁军,大喝一声放肆。
“齐王爷,您这是违抗法令?”
礼官抬眼望她。
“本王做事光明磊落,时刻忠心于皇上,何来违抗法令一说?”东方稚从袖里摸出一封小笺,指尖轻挑将其打开,“今日进城,乃太子殿下奉了皇上之命,让本王到相府秘密会见,商议要事。尔等虽职务所在,但未明缘由便打算将本王收监,可曾将皇上放在眼里?”
小笺之上,的确以太子名义邀东方稚到相府密见,底层印着大永玉玺纹样,白纸黑字,证据确凿。
“这……”
礼官未料到会有这么一出,看到小笺晃在眼前时,他已经怕了。本来抓东方稚犯错就是为了打击一下,他深知皇帝不可能治罪于她……如今竟还有密令,连抓她犯错都没有办法!礼官有些慌乱,忙向东方稚下跪赔罪。
“齐王爷恕罪,小的不知密令一事,一切都是职责所在啊!请齐王爷原谅臣下,请原谅!”
“是啊,王爷大发慈悲,希望能原谅臣下!”
求饶声四起,东方稚冷眼望着他们跪在地上的可怜模样,无动于衷。今日的好心情都被这些人打乱了!她扫兴地叹了一口气,扭过头看向别处的时候,却看到了苏许。
相隔甚远,却是一眼能够认出。
二人都站在了原地,只这么望着对方。
“阿稚…”
第87章 如三秋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 是初冬。
这一次再见,冬的雪还没下完,天气还是干冷干冷的。东方稚披着一件黑色貂毛大衣在襦裙之外,站在一处, 看起来就觉得保暖不足。礼官的闹剧结束了, 鹿蜀将他们送了出去;东方稚复又回到相府中, 后头远远地跟着苏许以及南七等人, 两人心里都有些慌乱, 又是惊,又是喜。
苏远邦走在他们前面领路, 心里一阵感慨。
果然有情人,终会走到一起。
哪怕出现过什么阻碍,都会化险为夷。
“来人啊,沏壶好茶!”
苏远邦直接带着东方稚回到苏许住的院子,作为东家,很是热情地招呼她上座, 另外喊人换过熏香与炭火,布置一案瓜果点心。东方稚有些不好意思,但作为一介王侯怎能跟臣子客气?故坦然坐下, 一双眼睛直盯着仆人们来回忙活。
不一会儿, 苏许便也到了,还毕恭毕敬地给东方稚行礼。
“民女苏许,参过齐王。”
这还是苏许第一次那么地有礼貌……
东方稚险些喷茶。
“呃平、…不,没事呃, 不必多礼。”
精明至极的小齐王爷也开始了舌头打结, 一看到苏许,整个人便换了状态。心腹冉遗识趣地退出房外, 外加苏远邦指挥仆人到别处干活、南七佯装不适自行离场,不用一刻钟,房里就只剩下了东方稚与苏许二人,静悄悄的,顺理成章开始了独处。
越是这般心知肚明,她们便越是不自在,扭捏起来。
“今日…今日刚到京都,因为想见你,所以就来找了……”东方稚抿了抿嘴,小心地望她:“本来听说你出了门去,我正要回驿站呢。不料,刚出门,你便回来了。”
“嗯……”苏许点了点头,依旧是站着,没有朝她靠近,也没有与她对视。
然后,便是一瞬的沉默。
小齐王爷呆呆地看她,有些无措。
大概两个思念过度的人突然遇见,会有那么一瞬反应不及。实则苏许心底是高兴的,听到东方稚说话的时候,甚至有点儿想笑。只是她强行忍着情绪,光站在原地,想知道这个人还会有什么表现。嗯…除了傻着,还是傻着,果然还是她的阿稚呢。
方才在后门看到的那个冷酷小王爷,当真是把她唬住了。以前的齐世子东方稚虽然同样无所畏惧,可眼底,没有那分冷漠…
“许儿…”
“天气那么冷,雪狐大氅可带了!”
苏许打断了她的话。
“带了的!”东方稚听到问话,忙从位置上站起:“今日乔装进城,怕惹人目光,没有穿来。”
“那…平安符可还在?”苏许又问。
“在的!”小齐王爷忙又伸手摸向颈间,将那红绳抽出,笑道:“你瞧,我贴身戴着。”
“之前托人送去的香囊…”
“在腰间!”
“还有那坠子……”
“你看你看,在这儿。”
“还有……”
“都在!”东方稚忙坏了,见苏许一直问礼物的下落,便干脆扒拉开外袍,从怀里以及袖口一件又一件地取出苏许送的零碎珍宝,小心翼翼地挂在手里,然后递给苏许看。苏许被她这番举动逗乐了,噗嗤一笑,带着两分柔情。
那一笑,东方稚心底一暖。
没有什么事,比心底有一个欢喜的人来得愉悦,更重要的是,彼此都在意对方,何时何地,依旧牵挂。东方稚在齐国逼迫自己成长,为的便是让自己拥有力量,有朝一日,将心上人、眼前人带回齐国。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些日子没有见你,像是过了几十年光阴。”
东方稚迈步上前,终是将苏许拉到了怀里,凭着高她半个头的优势,稍一躬身,吻到了苏许的唇。
苏许一怔,先是缩了半步,可唇瓣相贴时,双手还是扶住了东方稚的手臂。
“阿稚……”
“我让你,久等了。”
—
京都城外驿站。
东方稚进城已经有两个时辰,还未归来。之前有官吏入宫回报齐泰二王抵达京都一事,这会儿,宫里传召他二人觐见的圣旨都来了,怎么东方稚还不见人?泰王东方承有些焦躁地在驿站门口徘徊,以防传旨的人看出异样,特地让他们坐到里间休息。
没法子,只能借口说齐王不舒服,还在后头让御医诊脉。
“哎呀,我的好妹妹,快些回来吧……”
东方承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你再不回来,待会儿礼官就要说我们抗旨耍脾气了……好妹妹啊好妹妹,小心别让父皇知道这当中缘故呀…”
“唉呀,说好的两个时辰必回呢…”
“哎……”
东方承一个劲儿地碎碎念,越是念叨,心里就越急。
“齐王回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东方承打算派几个人去相府抓人的时候,东方稚与两名心腹策马而归。“苍天!”东方承感激地向苍穹拱手,回头一看到东方稚,眼神就变得凶狠。“说好的两个时辰!宫里已经来人传旨了,你知不知道很危险?”他一边训斥一边打量东方稚,忽然留意到这妹妹精气神都比之前好了不少,唇色也格外红润……咦?东方承眯起了眼睛。
难不成,做了什么坏事?
啧啧啧……
稚儿不久前可是恶补过五六本经典书目的……东方承在心底暗暗感叹,怪不得时间有点儿赶不及,若是归根于此,一切都变得合情合理了……
哎,现在的年青人真的是。
事实上是礼官出现已经耽误了东方稚小半个时辰。
“行啦,子霁这就去换过衣袍,随你入宫!”东方稚笑着,看起来心情不错。东方承嗯了一声,装作无动于衷,心里却一阵狂喜。(?)他好想仰天笑那么一炷香时间。
王侯入京,仪式本来较为繁琐。
作为封地之王,地位仅次于皇帝与储君,出行或是觐见,按照等级都应该六驹开路,并着军队、贡品以及仪仗等,浩浩荡荡摆个二里路。但此次齐泰二王入京,队伍仅有仪仗与贡品马车,除了衣袍马匹按照王的配置以外,人数过少,军队也不见踪影。
有些简陋,但这是东方稚与东方承的共同想法。
“你我二人治理齐国,本就军权统一不受朝廷管辖,这一次若带上玄武禁军,怕是会有人重提拥兵自重一事,令皇伯父为难。”入宫的马车上,东方稚正与他谈起政事。见他点头,东方稚又想起一茬:“对了,还有一事。”
“嗯?”
“我朝礼官的设立,存在弊端。虽说为人臣者应当遵循礼仪等级,可是礼官的话至关重要,倘若他们有心栽赃,恐有一言成狱之险。”
以往,东方稚只觉得礼官烦人。那些跟在屁股后头说这样于礼不合那样有失身份的人,实在比夏日虫鸣还要聒噪,嗡嗡的,没完没了。旧时觉得这些人也就是跟在身边时刻提点,可是经过这次私自入京一事,发现问题蛮大。“虽说子霁这次有错在先,只是很多事情上都有理可循,子霁无心冒犯律例,相信也定有他人与子霁同样心境。皇兄,你觉得是否在理?”
“唔……”
东方承稍作思量,点了点头。
“礼官,的确有着钦差一般的权限,奉皇上之名独断,有不当之处。稚儿能从自己的经历上参悟政治,难能可贵。今日一事,我定会禀报父皇,希望他能接纳谏言。对了稚儿,今日入京之事,你与我详细说说?”
“今日入京,本来掩人耳目未出差错。只是子霁进了相府之后,行踪就像暴露了,一出门,便有礼官以及禁军堵在门外,想让子霁与他们走一趟。”东方稚的神色变得凝重,心中疑云重重。“幸亏子霁有皇兄赠予的锦囊一副,不然当时情景,当真百口莫辩……一介礼官,能够如此跋扈,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宦海难测,官场复杂。
牵涉权势,必定就会有人加以利用,为自己铺好康庄大道。以前父王在世,虽然很少谈及政事,可偶尔闲来无事,也曾吐露朝廷风云难测、人心险恶的问题。东方稚时年尚幼,今日父王已经不在了,她才明白这个道理。所谓王爷,实在当得不容易,觊觎王位的人太多了,她能力不足,随时会被人拉下来……
不曾害过人,却遭到身边人算计,权力顶端,注定这般可悲?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说起来也是好笑。我未到京都之前,皇兄的锦囊便差人送了来,我打开一看,就知道是为你预备!”东方承没留意她的情绪,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起来:“稚儿你有所不知,除了这一个锦囊,还有好多个呢!你看啊,有茶馆的,有客栈的,有城郊哪个寺庙的,还有城门底下的……皇兄以防万一,写了十几二十个锦囊,盖了十几二十个玺印予你备用!怎么样,非常周到吧?”
他晃了晃手里花花绿绿的锦囊,十分得意。
东方稚细细瞧了,无奈一笑。
“太子哥哥的确是费心了,是子霁不懂事……”
“嗐,你可别说这些话。皇兄他每日呆在宫中处理政事枯燥无味,现在难得能做一些有趣的事,他心里可乐着呢。而且稚儿你得保密,这个玺印……是皇兄他,偷偷拿来盖的……嘘——”
东方稚呃了一声,表情僵住。
这种冒犯皇伯父随时有可能被砍头的秘密……你为何要告!诉!我!
第88章 东方家
车队刚入宫, 他们二人正呆在偏殿等候传召。
太子东方顺匆匆忙忙地赶了来,那阵势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把东方承和东方稚都给吓到了。“臣参见太子殿下——”这头兄妹二人一同行礼,同声同气, 举止相近。太子有些不高兴, 但还是先支走了身边宫人, 待殿中剩下他们三个, 才表露不满。
“皇兄?”
“太子哥哥?”
都是聪明人, 太子的火药味都快点燃偏殿了,他们作为手足岂会不知。只是东方稚与东方承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自己不曾让太子生气呀?莫非是今日与礼官起争执一事也被他知道了?哎哟,这风声可传得真快啊……东方稚刚要上前解释,谁知太子却先一步发难,一个拳头就往东方承打了过去,啪地一声,听着还蛮疼。
“????”
“皇兄你干什么???”
“好家伙, 就你能去齐国逍遥自在了是吧!时隔半年,才跟稚儿回来看我!”
“什么啊!”
“你明知道我也疼爱稚儿,就你胆子肥了自告奋勇往齐国去, 害得我根本抽不了身离开京都……子忠啊子忠, 你好意思嘛?这都半年了,你能每天看到稚儿能教她东西,我这当哥的只能书信来往,写写锦囊……”
“那我也是为了稚儿好嘛!”
“你自私!”
“喂!”
……
两兄弟切磋武艺般打斗起来, 力道不重, 更像玩乐。……请问你们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二位皇兄,你们都那么大个人了, 可以正经一些吗……”东方稚站在一边‘冷眼旁观’,面对两位如此幼稚的兄长,真的很想…拿根棍子来结束这场混战……拜托,一个身为太子储君,一个身为封地王侯,都是二十多岁的汉子了,怎么比她还要稚气?“二!位!皇!兄!”
东方稚真是生气了,再胡闹她就拿茶水泼他们。
“明明是你不对!”
“是你!”
“……还闹!”
一声大吼,整个偏殿都安静了,横梁檐角隐隐约约回荡着东方稚的声音,非常有震慑力。两位兄长停止了打斗,皆是一副无辜模样看向东方稚,可怜兮兮。“……二位皇兄都很疼爱子霁,在子霁的心里,你们同样重要。”还以为这两个人出现争执的时候是因为江山社稷皇位天下呢,想不到,竟是因为她这个同堂妹妹?为何心底会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老天爷哦。
“稚儿既这样说,我便放心了。”太子松开了东方承,整理了一下衣襟。(这个男子变脸如此之快)“咳。对了,我过来是另有事情提醒。正值过年,父皇与你们又是半年未见,甚是挂念。他方才在书房向我透露,打算宴会之上各许你们二人一桩心愿,只要他身为天子能办得到,就必定应允。你们……要不要先想想心愿?”
“心愿?”东方稚与东方承对视一眼,各自想到了心中人,可又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心中事,不敢说,不敢说……
太子瞧着他们眉来眼去古古怪怪的模样,猜中了两三分。见他们不做回应,便试探性地说道:“怎么?不想要?”
“不是!”
“不是!”
二人都急了。
太子笑了笑,甚是无奈。
半个时辰后,东方稚与东方承上朝面圣,皆身着王爵衣物,一身玄黑长袍翎尾落地,内里衬着淡黄色中衣,腰系白玉带,脚踩火纹履。东方稚作为女儿家,扮相上与东方承并无二样,只头上未簪紫金琉璃冠,仅以一柄玉簪取代,显得更为利落清爽,有女儿家神态之余还有几分英气。二人齐步迈进大殿,目不斜视,脚步稳健。
“臣参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东方宏坐在龙椅上,见儿子与侄女远道归来,心中欢喜。“快快平身。”规矩上总要先走一下流程,需要让百官一同见证参拜的礼仪,皇帝方能召开家宴。
“儿臣得父皇隆恩,于齐国即位为王已有数月;今逢过年佳节,特来拜见父皇,奉上心意。”按照辈分,东方承为长,自然由他先行发言。他朝着皇帝行了一礼,接而转身向随从致意。“齐国深州得来的白玉如意一柄,天然之工;此物纯白无瑕晶莹剔透,经由佛师开光,具有凝神静心之效,特送予父皇。”
“皇儿有心了。”
皇帝笑着让人接下,目光倒是一直看着自己的宝贝侄女东方稚。
东方稚上前一步,同样恭敬行礼:“臣为皇上奉上,万里河山图一副。”
几名宫人合力将一副巨型画卷抬进殿里,得到示意,便缓慢地将画卷展开,横有七八尺之宽,上绘山水楼阁无数,细致之处,还有人物花鸟的点缀,翠绿红光,栩栩如生。
百官个个翘首以盼,眼里满是惊奇。
“这是臣特意召来工匠以及著名画师所绘,历时两月,收集了大永诸多山水画册汇总而成;其上,利用了宝石药物磨研成色,还原了我大永山水风貌美景,此后哪怕千百年,画卷依旧如此,不会褪色剥落。小小心意,希望皇上笑纳。”
东方稚躬身作揖。
哎哟。
稚儿什么时候使人捣弄了这么一副东西?东方承又是惊喜又是羞愧,可以啊,这一下子,显得他的白玉如意逊色不少!果真女儿才是父母亲的贴心棉袄,他这个当儿子的,送礼物一点儿也不称心如意呢。
“万里河山图……”皇帝闻言,激动得从龙椅上站起,走下殿来。
画卷所绘,的确是大永所有归属地以及城池的风貌,边界不明,更甚有些异国的风光描绘。皇帝似懂非懂,但有心考察东方稚,便随意指向一处,问道:“我朝疆土,可曾覆盖至此?”
“定有一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才疏学浅,但今日,提前向皇上祝贺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东方稚一番话,让皇帝龙颜大悦。
作为天子,没有什么事比开疆拓土开得高兴,开创盛世基业,更是每一朝皇帝的心愿。东方稚借万里河山图阐明了大永日后定能更为繁盛的意思,虽然都是未知之数,可是言辞恳切得当,说得很妙。皇帝看回自己的宝贝侄女,忽觉她半年之期成长不少,若是元章能亲眼看到……必定很是欣慰。
瞧见了吗,元章。
这就是你的女儿东方稚,即便生为女儿家,也同样是我东方家有胆识有智谋的人物。
她日后,定会有一番作为。
若生为男儿,定是一代明君。
朝贺之后,便是家宴。
皇帝特意退下礼官以及数十宫人,待菜肴摆上桌面后,便只留下侍奉斟酒的两名内侍,想与自己的儿子侄女谈谈家常。他一直往东方稚以及东方承身上瞧,瞧了半天,吃了两口菜,语出惊人:
“稚儿还有子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朕已年迈,很想看到你们成家立室、儿女成群的一天……”
“噗——”
他们同时被酒水呛到,包括太子东方顺。
妈诶。
怎么一回京都,父皇的脑子里只剩下成家立室这件事?
东方承向太子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谁知对方冷漠回应,并且瞥了一眼东方稚,大概是在说:你的问题还好解决,倒是咱们妹妹与苏许的事情可怎么是好?
呃,好像也是?
东方承也朝东方稚望去。
“……”
东方稚本想埋头吃菜逃避这个尴尬的话题,可是一时之间父子三人都向她看来,目光像是带着利剑,扎得人脑后发凉……“皇伯父,子霁现在还未曾想到那么远呢……”本以为皇帝会继续劝说,谁知皇帝连说了三声对,还说纵观天下未曾找到与稚儿般配之人,成亲一事,的确不急,以稚儿心意为上。???皇伯父那么容易妥协的吗?
然后,便是东方承遭殃。
“子忠,你的年纪可是不小了。稚儿尚未找到心上人,朕也不想勉强她;只是你身为王爷,二十多岁人了未曾娶妻纳妾,怎么说得过去?你若是未有特别喜欢的姑娘,暂且纳几个妾也好啊。”本来温柔至极的皇伯父,在看向自己儿子的时候当即变得严肃起来,语气很是强硬:“子谨的太子妃已有身孕,咱们东方家也算是后继有人。可你也是朕的嫡子,为皇家开枝散叶是你的头等大事,你也不忍心看着东方家人丁单薄、此后代代单传吧?”
什么??
东方承心里炸了。
父皇,你不想为难稚儿,敢情你现在是非常舍得牺牲我啊!
“父皇,儿臣真的还没有娶妻纳妾的心思,也真的没有中意的女子……”
“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常事,你是王爷,朕更是准你妻妾成群。现在又不是要你寻个中意的,只是想让你寻个贤良淑德的,早日让朕抱孙子,就那么难?朕可是有听闻,朝中不少大臣的女儿都是适龄姑娘,美貌而且贤惠;另外,齐国那边不也有臣子?他们也有女儿吧?只要是臣子家的千金,朕都同意。你若喜欢什么民间女子,纳个妾,也行——”
皇帝为了让东方承成亲,真是在无限降低底线……
民间女子竟然都能答应……
太子在心中默默地替自己兄弟祈祷。
第89章 三叩首
“父皇啊——”
东方承被念叨得吃不下饭了。
“还是说, 你喜欢的人,是哪个有夫之妇?或者是什么风月场所的人?……这方面的话,朕还是想劝你放弃,世界那么大, 女子那么多, 就找不到另一个喜欢的?”
“父皇——”
东方承快哭了。
“唉, 都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莫名其妙的。”皇帝没好气地停止了话题, 见自己儿子痛不欲生的模样,深知自己再怎么逼迫也急不来。他挥手让人倒了一盅酒, 饮到一半,突然想到些什么。“你们二人先下去。”
“是,皇上。”
东方承见势不妙。
父皇这会子突然让人下去,难不成是想继续讨论刚才的话题??还是说,父皇打算跟他来个对酌之类的,然后酒后吐真言, 逼他说出心底话?东方承好想哭,最后只好拉了一下太子的衣袖,苦兮兮地低声叫他:“皇兄……子忠不想娶什么大臣女儿民间女子有夫之妇还有风月之地的姑娘啊……嗷……”早知道父皇会逼婚逼得那么紧, 他就不回来了。好端端地过年不行吗, 非得说一些让人左右为难的话……
皇帝饮着酒,看着他们两兄弟说悄悄话,眉毛一挑。
东方稚瞄了瞄他,咳了一声。
“子忠。”
“啊, 父皇。”
“在你们回来之前, 朕与咱们的邻邦附属高栗国国王曾通过书信。”
“高……”
高栗国三个字,就像敲响了东方承心头的一口钟, 咣的一声,震得他呆在原地。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去主动关心过高栗国的事情,当年虽然钟情那高栗国公主,可是碍于身份,一直未敢提出,更怕自己的一句话,会导致父皇对高栗国采取其他不利政策。
那个公主啊,自己怎么敢主动上前靠近一步。
“高栗国?”太子不知当中故事,也未知皇帝的话里暗藏玄机。“那高栗国早年间来过大永拜贺后,此后多年,都只是派使臣前来进贡,这会儿,怎么与父皇通起了书信?莫非,高栗国想与咱们谈什么条件,或者是有什么困难需要咱们去帮助?”
“诶,并不是。这一次书信往来,是朕先派人往高栗国送信的。”皇帝笑着,眼神似有似无地望向东方承,搞得他心里毛毛的。“你们有所不知。高栗国这些年里发生了政变,之前的高栗国太子被人暗杀,朝堂一度动荡,不得安宁。朕在多年前曾经送过高栗国国王一支军队,这些年,他便是靠着这只军队助力平反了政乱……”
东方承听得出了神,对这当中的几个关键人物都很是挂心。
他在留意,‘高栗国公主’这个字眼。
“按照皇伯父这么说,咱们大永对高栗国,有着恩情了。”东方稚接话。
“自然。”皇帝本是笑着,只是说到此处,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可惜那高栗国国王积劳成疾,几年政变让他心力交瘁,丧子之痛未平复,一夜之间病来如山倒,不过数月,人便去了……”
“他……”
“朕也是早前与高栗国通信才得知,自国王去世之后,便由他的公主继承了王位。高栗国出了第一任女王,虽然局势不稳,但她到底有能臣辅助,算是让高栗国逐步恢复中。而又因为政务繁琐,她为了帮助高栗国恢复繁盛,一直未曾考虑王夫一事,今年已双十,尚是孑然一身。”皇帝的话又停了下来,他望向东方承,有些神秘地说道:“子忠,这一位女王你曾见过的。九年前,她随高栗国国王来访大永,当时,便是高栗国的公主。”
子忠,这一位女王你曾见过的。
九年前。
她便是高栗国的公主…
东方承怔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齐泰二王回京,入住旧时京都齐王府。
现今此处已改了名,换为行宫别苑。皇帝在他们回来之前特意让人修葺过,一切摆设回归旧貌,特意收拾过盛治齐王的寝殿,布上淡青色的帷帐与布帘,点着长明灯,燃着长香。
“盛治齐王,阿稚又回来京都了,回来过年。这段时间,她长大了,不像以前那么懵懂无知,精明了许多。您放心吧,阿稚一直都有好好照顾自己,您泉下有知,一定要保佑阿稚无病无痛,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东方稚派人将苏许接了来行宫别苑,本以为这丫头第一时间会想着到哪里玩乐,谁知道她的第一个举动,是向盛治齐王上香。
东方稚站在一边,见她口中念念有词,微微一笑。
“你跟我父王讲那么多,还没介绍你自己呢……”
“嗯?”
苏许捧着香,懵了一下。
东方稚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一掀衣袍,在盛治齐王的灵位前跪下。
“父王……”她望着灵位上的金漆字,百感交集。“旧时常跟您说,子霁要带心上人到您面前见见。这是苏许,苏业丞相的孙女,您见过了吧?她就是子霁的心上人,是子霁此生,想要相依一辈子、相守一辈子的心上人。您未曾等到子霁与她百年好合的那一天便薨了,多多少少,子霁心里有些遗憾……但是父王,子霁今日请您与母妃见证,这个人,子霁会用上一生的时间拉紧她的手,您放心,不管有多难,子霁都不会退缩的。”
恭敬的三叩首,长香入炉,表明了东方稚的决心。
苏许跪在一边,眼带笑意。
“你,不拜我父王?”
“拜。”
二人一同朝着灵位磕头,起身之后东方稚当即笑了,只道:“喏,刚才这一拜,便算是在我父王面前拜了天地结了亲了。苏许,此后你便是我的结发妻子,我可是在心底发了毒誓的,你若负我,后果严重!”
“诶??”
拜天地结亲,对于她们两个女子而言,似重要,又似不重要。
东方稚领着苏许出了盛治齐王的寝殿,一路攥着她的手,慢悠悠,慢悠悠地走过行宫别苑最长的那道长廊。“以前刚来京都,刚住进这里的时候,心底挺排斥的。”东方稚笑了笑,感觉苏许拉着自己的手紧了紧。
“为什么排斥?”
夜色下,苏许抬眼看她。
其实认识那么久,除了情话,二人很少谈及其他事情。所以当苏许听到东方稚这一句开场白的时候,心底一揪,怕她说出什么难过的事。东方稚通过她一个小动作便明白了她的想法,所以回以微笑,让她不要多虑。
“因为我在齐国出生,也在齐国成长,那儿有着我的童年记忆,也有着我与母妃的记忆……京都城,我不熟悉,跟着父王到这儿,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不喜欢,所以很排斥。”
两人慢慢地走着,回廊边上风声直刮响,刮得人脸上生冷,忍不住想要再靠近对方多一些。东方稚吁了一口气,眼里望向另一侧的池塘与绿植,看它们在风中朦胧摇曳,轻道:“只是每一个地方都会有它美好的一面,齐王府到底有着我父王,所以慢慢地,我便接纳了。而这京都城虽然枯燥乏味,但这当中到底还有一个你,所以,我也觉得蛮有趣的……反而是离开京都回到齐国后,父王与你都不在我的身边,一下子,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初来京都城的时候,那样排斥,那样地孤立无援。”
“盛治齐王只是人离开了,但他还会留在你心里。同样,我也在你心里,不对么?”苏许拉住了她的手让她停住,伸手环过她的腰,“阿稚,我的心在你那儿,我的人也在你那儿。你不要觉得自己孤立无援,无论什么时候,始终有我苏许在呐……”
凤凰是那孤苦之命,你不是。
所以不要自己躲起来唉声叹气。
“阿稚一向是快快乐乐的,她很少会不开心。在我的印象里,哪怕我难过了,阿稚还会笑着安慰我,给我讲故事,带我去玩。所以阿稚,我希望我看到的你与看不到的你是一个模样,见面时,你是这般,离别时,你还是这般。高兴一些,好么?”苏许望向东方稚的神情,却见她紧咬嘴唇一言不发,神色有些异样。苏许在那一刻心疼极了,缓了好一会儿,才又笑着在她跟前说:“若是高兴不起来,在我面前哭也无碍的。东方稚,我只要你做真实的自己。”
“许、许儿……”
“我还在。”
“我……我、……”
也不知道是她隐忍了多久的委屈与眼泪,在苏许的安慰下,东方稚终究眼泪决堤,哭了。她在苏许面前难得可以卸下那副冷冰冰的面具,不再考虑是不是会受人算计、不再揣度自己有没有危险。这是对于她而言难得的放松,普通人渴求荣华富贵与高位,可是拥有这一切的她,最渴望的事却是放声大哭以及开怀大笑。
“傻子阿稚……小姑娘不可以哭太久哦,不然第二天睡醒会变得不好看的……”见她来了情绪,苏许却像松了一口气。“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害怕看到你哭。我最害怕的事,是我站在你面前的时候,我却完全猜不透你心里的想法……齐王爷,你只是个比我小一岁的女儿家……”
东方稚没有应答她,反倒是那断断续续的哭声,持续了很久很久。
第90章 别苑夜
今夜苏许, 在行宫别苑留宿。
苏远邦与太子以及泰王三人合力搞的一份所谓帖子,送去苏家说是筹办了一个戏班子特别有趣,特意邀请了东方稚的‘京都儿时玩伴’苏许过去观赏,因为深夜外出不大安全, 应该会在别苑留宿。(这里的应该后来被太子改成了肯定)这份帖子上印了太子殿下以及泰王的私章, 又由苏远邦带回相府, 苏家人怎敢拒绝?苏业以及苏定国都是一副惶恐模样, 生怕苏许到人家那儿闯了祸, 根本没有多想。
而对于此事,当事人东方稚以及苏许一无所知。
“齐王啊, 你们这次回来京都城,呆多久?”
除了东方稚和苏许,二人身边,自然还有南七以及鹦儿。两位主子是不可能在人前瞎激动的,所以重逢之时,南七和鹦儿的表现则是明显许多:鹦儿有些惊喜, 南七就直接开心到跳起来,一蹦一蹦,跟兔子一样。苏许之前在信件中曾向东方稚提起南七心意, 私底下, 她让东方稚去探探鹦儿的意思,看她们之间有没有可能;只是东方稚知道后并没有跟鹦儿提过,今日再见南七,也没有要撮合的打算。
对此, 苏许有些疑惑。
“应该也不会久留, 毕竟齐国那边事情也蛮多的,一来一回耗费的时间也长, 大概过两天就回去。”东方稚礼貌回应,说完的时候,忍不住朝苏许望了一眼。
那人只安静地坐在一边,手里握着针线忙活刺绣,一丝不苟,很是认真。
不知道许儿又在绣什么呢?
是送给我带回齐国的礼物么?
东方稚有点小窃喜。
“啊,那么快就回去哦,我还以为齐王会在京都留一个月呢。”南七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伤心神色全写在了脸上。“那齐王这几日要处理什么事情吗?呃,鹦儿会不会很忙啊?”
鹦儿恰好出去了,殿里只剩下她们三人。东方稚看回南七,见她眼里写满了小心思,忍不住小声提醒:“七丫头,你瞧瞧你,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对鹦儿有意思,怎么也不收敛一下?你若是想见鹦儿,尽管去找,去问,只是万不能让别人察觉到,不然对你们都有影响。”
南七半知半解地点了点头,未知当中的后果。
东方稚与苏许都是出身大户人家,相对来说,身边人以及环境对于男女之情的接纳还是较为开明。加上大户人家一向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事,私底下瞒着家人沾花惹草寻欢作乐的情况多了去了,何况是男子喜好男子,女子喜好女子?东方稚又是出身皇家,宫里府里都存在下人相互对食的现象,于此,并无大碍。
只是问题出在,极有可能发展为两个主子一对、两个丫鬟一对。
丫鬟们对食倾慕,身边人会理解;只是当这两个丫鬟的主子也相互倾慕的时候,身边人就会把矛头指向两个丫鬟,将世俗之罪责怪到她们头上。而且从自私的角度上出发,东方稚不希望自己与苏许的感情未稳定前就被人攻击,南七与鹦儿若是太过明显,她二人定会受牵连。
所以不管是为了东方稚与苏许,还是为了她们自己,一切都应该小心为上。
何况……
东方稚的脸色有些沉重。
到了就寝的时间,南七与鹦儿便退了出去外间歇息,独留下东方稚与苏许。东方稚换过衣服后本想偷偷瞄一眼苏许的刺绣,可是这人实在太神秘,一丁点儿都不让东方稚看,还藏得严严实实。“什么嘛…”东方稚有些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句,却被苏许一掌盖到后脑勺上,啪叽一下,人都懵了。
“!”
东方稚简直惊了,差点就要高呼个‘你竟然打本王’。
“干嘛,你再瞪我一眼试试。”
“你……你……”
小齐王爷被苏许的气场唬得说不出话,心里极小声地念了一句‘这媳妇怎么那么凶’……“你干嘛……干嘛打我哦……”小齐王爷怪委屈的,默默扁着嘴爬床睡觉去了。“我又没说要干嘛,就是想看一眼嘛…那么凶,还打人……都那么大个人了,还那么喜欢打人……”
还以为苏许现在变得温柔了呢,原来都是假象啊——
东方稚气呼呼地躺进床的里边,不打算理会旁边那个喜欢打人的‘京都混世小魔王’。
“熄灯咯?”
“……”
“嗯?”
“嗯——”
简直怨气冲天。
“之前我跟你提起南七跟鹦儿的事情,你一直都没有表态。今夜我也看到你跟南七说话了,你跟她说要万事小心……我怎么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苏许躺到东方稚身边,可是那傻姑娘还在生气,背对着苏许不愿说话。苏许只好拉了一下她,要她先解释一下这件事。
“不表态,是因为我不好说话。”东方稚还是背对着,自己对着墙说话。她叹了一口气,见苏许问了,便娓娓道来:“鹦儿自小陪在我的身边,以前父王在的时候,曾给这丫头许过一门亲事。虽说现在已经过去很久了,父王也不在了,可是婚约到底是有过的,鹦儿自己也有印象……你也是明眼人,她们二人看到对方时的神态根本不同,先不说鹦儿会不会喜欢南七,起码她现在,对南七只是普通姐妹之情……我怕的是南七表错情,怕她们二人尴尬。”
若鹦儿对那婚约之人一直上心,南七岂不难过?
所以东方稚也不知道该怎么帮,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可就收不回来了。
“原来如此……”
苏许也随着叹了一声。
好了,现在南七跟鹦儿的事情解决了,接下来,是不是该解决一下她二人的事?东方稚有些小脾气,一心等着苏许哄她两句,谁知对方半点反应都没有,呼吸声逐渐均匀,像是睡!着!了!这很过分!东方稚气得转过身来,刚要开口喊醒苏许,结果对方一直睁着眼睛瞧她,轻飘飘地吐出一句:
“阿稚,你在齐国,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小姑娘?”
“诶?——”
东方稚一怔。
小姑娘?……这样问的话似乎还真能想到一个。只是苏许远在京都,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的确有遇到过一个奇奇怪怪的人,三番五次到王府找我,还没个理由,特别嚣张……我差点都想叫侍卫赶她出城了!不过过年前后好像不见了她人,约摸是走了吧……”
苏许揪了揪,忽而想起自己的那个梦。
“许儿?”
“我之前梦到过。”
“嗯?”
“我梦到你身边多了一个活泼任性的小姑娘,似乎比我还要任性,够胆子喊你全名,还会拉着你的手,让你带她到处去玩。”苏许侧过身来与东方稚对视,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很平静。她伸起手来触碰东方稚的眉目,带着几分不舍:“你知道吗,阿稚。在那个梦里,你对我没有半分情意,你的眼里是别人,心里也是别人……我醒来后哭了好久,很害怕这个梦是真的,很害怕……”
东方稚握过她的手。
“在东方稚身边的任性小姑娘,只会有苏许一个人。不用怕,下次若有小姑娘出现在我身边,我必定会放狗去咬她,把她吓个屁滚尿流!”
“傻子……”
“真的!”
“我才不信你…”
苏许笑了,东方稚便乘机靠近了她,伸手一勾将这温香软玉抱在怀里,贴得非常近,呼吸声咫尺可闻。“其实心底还是很相信我的,对不对?”东方稚勾唇一笑,嗅了一口苏许身上自带的淡淡幽香,脑子里就非常自觉地回忆起之前在广安城看的几本书册。是反应过度吗?东方稚觉得自己竟有些心跳加速,整个人像是热了起来,抱紧苏许时,控制不住地就想做些其他事。
“除了信你,我还有其他办法吗?”苏许抬眼望她,同样有些呼吸急促。
“反正信我就对了。”
东方稚笑了,露出两个不太明显的小虎牙。
苏许身上的味道,是香的,甚至有些发甜,闻到的时候特想再深吸一口。而她呼在耳边的声音亦是悦耳的,无论是c息还是轻声哼哼,都那样致命。东方稚未敢做出过分举动,只是按着本能去吻她,在她耳边低声呢喃,或是将自己有些冰冷的手探进了长衫之内,互相取暖,紧紧依靠。
书上所写的鱼水之欢,到底能给人带来什么样的感觉。
东方稚曾有无数次想尝试,可是心底又盼望着自己与苏许能够有名正言顺拜堂成亲的那一天。反正现在时候还早,一切都还不急,是吧?大不了没有办法的时候,就做一个强娶民女的王爷,领兵赶来这京都城,将苏许直接绑上大红花轿,迎娶回国!若是那般,似乎也不是什么糟糕的事。
哈!
似乎还有点酷哦。
“你这人大晚上的不睡觉,成、成心与我胡闹……”
“那我这会儿不胡闹了,咱们睡觉去?”
“你……”
“嗯?”
“那你还是、唔,继续胡闹吧…”
第91章 六皇子
德昌二十七年正月十四, 盛国皇帝梁克携太子梁审以及六皇子梁寅来到京都城。东方稚跟随两位皇兄一同接见他们,初一碰面,便感觉到梁克和梁审那冰冷目光,自知广安城使计一事定是被察觉……东方承也留意到了这一幕, 趁人不备, 拉着东方稚几声耳语:“稚儿, 你说这梁克是不是见他们太子废了, 故意让小的那个露露面、增加点人气?”
换做平时, 盛国的事可从来都没有让别的皇子代劳过,陪同出席也少之又少。
如今这六皇子随着盛国皇帝一同来到大永京都, 莫不是梁克私底下有安排?
东方稚瞥眼看向那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六皇子梁寅,细看其眉目,突然觉得这个人有点熟悉。“是在哪里见过呢……”东方稚却又记不起来何曾与这六皇子有一面之缘,见他回头看向自己,便转移了视线看向别处。
招待盛国的宴席,非常地官方而且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样的流水宴, 长年留在京都城的太子东方顺都不记得经历过多少遍——反正就是歌舞表演,大家吃吃喝喝聊聊天,完了之后就是献宝环节, 结束。而这流水宴一般会布置的酒菜, 太子基本上都能背出来:咸的甜的,哪位厨子掌勺,下一道菜又会是什么……十有八九能猜中。
“啊,没意思。”太子坐在席上小声嘟囔。
相对来说, 似乎官宴还要有意思一些?
大永的国宴用于招待邻邦皇帝、附属国国王等部落首领, 菜肴通常精选大永京都出名的几样,所以不会有太多的变化;歌舞曲艺也是京都风格, 对于客人而言可能京都风味浓郁,只是对于东道主来说,则是看得生厌。至于大永官宴,倒是用于封地王侯、官员升爵、朝堂喜事等场合,菜肴上融合了五湖四海的风味与特点,歌舞则是随兴而发,基本每一场官宴都会有所不同,参与起来也颇有新鲜感……太子叹了一口气。大概国宴与官宴的最大不同,便是前者需要保持肃穆严谨的态度,后者要表现与民同乐的决心吧。
“皇兄,那边一直盯着稚儿看……”
大永皇帝东方宏上座,左右两边各布三座,分别坐着太子东方顺、齐泰二王以及盛国父子三人。东方承一边吃着菜一边欣赏歌舞,可是对面投过来的目光太明显。他借着身边宫人倒酒的时候回望了几次,发现那梁克与梁审经常看向东方稚的方向,神情阴郁,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太子第一时间便是想起东方承曾跟自己报告那件事……他干咳一声,压低了声量:“子忠啊,这件事怎么说都是咱们做得过分在先,你就由他们看几眼吧。这儿是京都城,他们单枪匹马又是国王又是储君的,怎敢胡来?”
“我倒是想他们胡来,”东方承闷声吞了一口酒,有些不忿:“若是他们姓梁的敢对稚儿动什么手脚,在这京都城,我定要叫他们盛国灭亡!”
以谋乱之名一刀砍了梁克和他俩儿子,盛国还能做出什么反抗。
太子无奈一笑,见自家弟弟这般生气,无可奈何。也罢也罢,反正这盛国已经是大永的囊中物了,他们梁家皇族终有一日会成为一介平民,犯了错就该打,造了孽就该杀……一向温文尔雅的太子,初次在心底露出这般狠唳想法。
正是这时,那盛国国王梁克开口了。
“有些事,想与大永皇帝商量。”
众人纷纷朝他看去。
大永皇帝喔了一声,示意何事。
“我这六儿,今年已是十六。”梁克伸手指向一边的梁寅,目露赞赏之色。他看回东方宏,微微一笑:“为了能与大永长久修好,想让我儿与您大永结亲。请您放心,介时新妇嫁来我们盛国,定让她锦衣玉食享尽荣华,而我儿待她也必定一心一意,此生只娶她一位正妻,绝不纳妾。”
梁克说完,那梁寅还颇有礼貌地拱手一拜,像是在感激东方宏恩准。
东方家三兄妹互相对望,一同腹诽:这梁家人怎么总想着跟咱们大永的人攀关系?嫁了个公主过来还不够,还想从我们这里娶走一个?
东方稚更是有些心神不宁,觉得对方把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
毕竟东方稚也是十六岁,对于外人来说,是待嫁的年纪。梁克明显是想跟东方家结亲,肯定就会希冀让他儿子娶东方稚为妻。唉……东方稚倒也不怕自己皇伯父的态度,只是当场驳了梁家的面子,会不会不太好?
“不知,贵国齐王,可曾与人指过婚配?”梁克问。!
东方稚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
可以啊,这姓梁的,还真是问出口了。
那一瞬间,全场歌舞未停,可是有听到这一句话的人都觉得气氛像在一刻凝固了,紧张得如同随时厮杀的战场。梁家人心里是得意的,毕竟他们认为,这么直接地说出口,大永皇帝哪怕是拒绝也要找出个理由——早有婚配,那么是何方神圣?八字不合,可是梁家早已合过八字觉得合适;不喜欢,难道他梁克的儿子不够资格?纵观天下,还有谁的身份能娶她?除非乱仑。
梁克偷偷抿嘴笑了。
皇帝东方宏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齐王未有婚配,也是待嫁的年龄。”皇帝笑了笑,面不改色,他沉稳道:“只是朕极为疼爱这皇侄女,早年间便已许诺,她的夫婿必定是入赘东方家而毋须她外嫁——”
“无碍,我儿大可入——”
“不。”
两名君王的对话,都以打断对方发言为开端,火药味十足。场上的人都屏住呼吸未敢出任何差错,耳朵竖着,悄咪咪地听。只是东方宏明显要有气势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坐在上座且身为东道主的缘故?他拉下了脸,面对梁克的打断有些不悦,所以下面的话讲得毫不客气:
“齐王的婚事,朕看待得比江山社稷还要重要。贵国六皇子,能让朕抛却社稷望他一眼?”
嗬嗬!
太子与泰王同一时间在心底笑了,虽然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可是手上动作已经很默契地互相敬酒。父皇好样的!兄弟二人心里一阵舒爽,尤其是看到梁家人那吃瘪的模样。
东方稚心里倒是咯噔一下,又喜又惊。
—
国宴进行到一半,皇帝东方宏便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开了。太子与泰王仍在席上招待梁家三父子,东方稚坐了一会儿后也借醉离席,刚出殿门不远,忽而瞧见皇帝的人站在一处守候,不禁奇怪,走了上前查看。
原来皇帝正在远眺宫景。
“参见齐王。”
“嗯。”
东方稚小心地走上前去,当看到东方宏宽厚的背与那孤单身影,心里又想起了自己父王。她不知道东方宏此刻在沉思些什么,毕竟帝王是这世间最难猜的人物,向来孤寂疑心重……只是方才东方宏才为了她给盛国下马威,年后梁家人回了国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关于这一点,东方稚有些愧疚。
“子霁参见皇伯父。”
东方稚落他三个身位站着,臣子之道守得很清楚。
皇帝回过身来,见是东方稚,脸上便满是宠溺的笑容:“稚儿怎么也出来了?可是有什么不适?”
“子霁喝了一些酒,终究不胜酒力……本来是要回去了,但是看到皇伯父在此处,故前来。”东方稚眨眨眼,试探道:“皇伯父,方才那盛国国王提出结亲,您这样回绝他,会不会……遭他记恨?”
“他梁克若是有记恨朕的胆子,也不至于被咱们的军队攻破城池,落得个送女儿和亲的下场。”皇帝很是不屑地笑了,一边扶着东方稚的肩膀让她走近些,一边看回夜景:“稚儿,手下败将的后辈不配与你携手一生,哪怕你跟朕说你对那六皇子有意思,朕也不会答应……”
“怎会!子霁才第一次见他。”东方稚有点被吓到。
皇帝笑了。
“朕就是知道你对那六皇子毫无感觉,所以当即拒绝了。稚儿,有些事情是做不得让步的,因为有些人永远都不会感激你,反而会得寸进尺,越来越过分。面对敌人,永远都不要慈悲,因为曾经恨你入骨的人,很难对一切释怀……”
他说着这些话,一转眼,便又陷入了沉默,只出神地望着这偌大的皇宫,轻叹了一口气。东方稚大概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其中道理…并不能深刻体会。她看着自己皇伯父,忽然记起那些讲他年轻时杀害亲人、流放宗亲的故事,一时也是感慨。
当皇帝,很累吧。
没有人知道他当初做这些事情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也没有人知道手执屠刀的那一刻是否有其他苦衷。众人知道的,仅仅是他冷血无情、不念伦常的一面,另一面呢?
没人知道,东方稚自然也不知。
只是今夜,这位年近半百的长辈望着远处一言不发、心事重重的画面,让人唏嘘不已。
第92章 家长会
本以为皇帝回绝之后, 盛国高贵六皇子的娶妻大业不会再有什么为难人的突发状况,谁知,差点搞出件大事。
这事还需要从他们父子三人在国宴上离开后说起。
梁克的确是一心想要攀东方家这门亲,毕竟大永国力强势比他们何止百倍, 若能与东方家结亲, 起码一百年内, 盛国都能受到东方家的庇护, 继续繁荣继续兴旺。皇帝拒绝, 他也有做心理准备,虽说这话讲得难听……可他到底没权没势, 又是在人家的地方上,能做啥抵抗?从宴席下来,他一直唉声叹气,盛国太子梁审跟随左右,脑海里晃过另外一个人选。
“父皇别灰心,儿臣印象之中……还有一个人可以考虑。”
“嗯?”
“据闻大永朝廷丞相的孙女, 今年也是十六七岁,待字闺中。父皇何不折中恳求,让六弟与这丞相孙女结个亲呢?”梁审笑道:“这丞相听闻是个老功臣了, 若咱们能与他家成为一家人, 对于盛国日后的发展也是有帮助的。”
“丞相孙女……”
“对……”
梁审认真地向他建议,只是心里,另有计划。
之前在广安城遇见东方稚与苏许二人亲昵,他曾派人调查过。一查之下才发现那陪在东方稚身边的姑娘原来是朝中重臣孙女, 当中牵扯的关系…如同树根盘踞, 根深交错。他当然不想这两位美人儿成为别人妻子,也不想自己兄弟娶了其中一个……只是当真娶了的话, 关系亲近,总有能接近的一天吧?若兄弟不能娶她二人,趁机拿齐王近女色一事煽风点火一下也不错。东方家……呵,若是被人知道他东方家私生活这般淫靡,民心也会受到影响吧。
梁审看了一眼自己兄弟,暗自忖思。
失去了某种能力,在继承人的问题上,比不了他们。只是众多兄弟里面,他梁审是最有资格当储君的人,梁克也很看重他,这么多年积攒了那么多经验,岂是说罢黜便罢黜的?现今六弟跟着他们出入重要场合,想必梁克心里有着扶持六弟的打算,若是这般,就得快些向梁克提个解决的办法。
过继一个孩儿怎么样?
反正江山还是属于梁家的,只要血脉依旧正统,就不存在不合适。
“皇儿。”
梁克突然唤了一声梁寅。
“父皇?”
十六岁的梁寅还非常地青涩,大概很少参与到政事的缘故,城府不深,没什么心机。他这脸长得太无辜了,瞪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像不知世事的幼童,全部事情都是听从父兄的安排,自己什么都无所谓。所以梁审并不介意他的崛起,毕竟这样的对手,他随时都能打倒十个。
“你皇兄说的这个人选,你觉得如何?”梁克问道。
梁寅一怔,躬身道:“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父皇若是希望寅儿娶那丞相孙女,寅儿自当照办。”
“好。明日便是正月十五上元节了,你带着几个手下出宫去,到那丞相府邸转转,登门拜访。你给相府送点小礼物表明心意,给他们留个好印象……只要那家人喜欢你,接下来再由我去跟大永皇帝提议,这门亲事便算成了。”
“寅儿明白。”
那天晚上,东方稚没有让苏许到行宫别苑来,因为次日上元节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怕自己照顾不到苏许,便暂时分开。只是夜间,东方稚坐在书房里写字的时候,眉眼突然一跳,有些不安的预感。
“主子?”
鹦儿一直守在边上替她研墨,见东方稚忽然停住动作,不禁疑惑。
“明明佳节将近,好事也应该随之而至才对。”东方稚低头瞥了一眼宣纸,发现自己出神的空隙已有一大滴墨汁滴在纸上,徐徐晕开。“今夜总有一种心神不宁的感觉,似乎有些事情要发生……”
“是不是主子多虑了?”鹦儿替她换了一张纸,笑道:“明儿个上元节,可是热闹得很呢。主子不是才约了苏姑娘要去哪里玩么?”
“本来是要带她出去走走的,后来皇兄找我,说明天上元节一同游湖去,让我带上她。”东方稚摇头笑了,“感觉像是见家翁一般,两位兄长都想跟许儿好好接触一下,看看是不是适合我的‘佳婿’。”
“哈哈哈哈,太子殿下和泰王实在是宠您……鹦儿见您和他们感情这般深厚,心里边也很高兴。”
“是吧,的确宠我。他们二人一直是这般,没变过……”
“多好呀。”
“是啊……”
东方稚轻声应着,有些心不在焉。
她实在是摆脱不了那股莫名而至的不安感,这种异样不寻常,甚至有些诡异。所以她一晚上都没有睡好来,翻来覆去直到三更过半才昏昏沉沉闭上眼,不知道做了个什么梦,醒来时一身虚汗,竟有些梦魇缠身的迹象。
这么迷糊的一觉醒来,正月十五上元节,到了。
—
上元节的宴席定在夜间,所以白天的时间比较空闲,几位东方大爷趁机登船游湖。本来这个约会只是四个人的,但是后来临近出发,太子又将苏远邦带了过来,神神秘秘地说有要事商议,三两句便将正在忙碌正经事的苏远邦骗上了船。
“诶,齐王……许儿?”
苏远邦上了船之后一脸茫然,尤其是看到自家妹妹跟几位得罪不起的人物坐到一块儿的时候。天啊,左边坐着齐王,右边坐着泰王,前面还坐着太子殿下……“下官!苏志守参见太子殿下,参见泰王,参见齐王……”担心妹妹犯错的他第一时间倒头大拜,这般拘谨,倒是和他们几个显得格格不入了。
太子东方顺笑了两声,打闹一般骂他:“哎哎哎你个苏志守,本宫要你过来是开开心心喝酒的,别一见面就参见这个参见那个好不好?来来来,到本宫旁边这儿坐。”
换了数年前的苏远邦,他是想都不敢想自己会有这样一日。
跟太子还有两位王爷坐一块儿喝酒谈心?
天呐……
这简直就是前途不可估量、认识了一个大靠山的节奏啊。
“是……”
苏远邦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
“平日里志守在本宫身边办事一直都是这么可靠的,所以本宫挺信得过他。”苏远邦坐过来的时候,太子便开始向泰王介绍他,“这还得多亏了稚儿向本宫介绍了这么一个人才,不然这几年志守若是留在翰林院,怕是得爬个十年八年才能当个小院士。”
兄弟二人都笑了,唯独东方稚只是闭口不谈,说这都是小事,太子慧眼识英雄而已。
苏远邦愣了愣,有些好奇。“按太子殿下所说,臣得以有今日……得感谢齐王?”当年游湖,太子看中苏远邦文采那天的确东方稚也在场。只是东方稚那时仅是稍加评价,似乎未有举荐之意啊?
“是啊,你得好好感谢齐王。”太子说道:“当初本宫未曾对你多加留意,是齐王在本宫耳边举荐了你,说你有过人的才学,若是能将你重用,将来必定能成为本宫的左右手。这也算是机缘,恰好那日你作了文章,本宫看了之后便对齐王的话深信不疑,过后几番测验,便知你是本宫需要的人。”
“啊,原来如此。大恩大德,志守不知何以为报……”
严守礼法的苏远邦又要磕头了,太子笑着将他扶起,差点要被他这些举动气得背过去。苏许坐在他们四人之中有些懵懂,只得默默地喝着茶水听曲,偶尔望一眼自家哥哥和各位的相处,最后再看一下心心念念的小齐王爷。
看一下不打紧,只是刚好这一看,被几位当兄长的发现了。
然后,便是几道充满其他意图的目光齐刷刷地望了过来,直盯着东方稚和苏许不放。
“……”小齐王爷最先察觉异样,干咳一声,“你们这是干嘛……”
苏许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
“不干嘛啊,觉得你们两个人在我们跟前明目张胆地传递眼神信息,想偷窥一二罢了。”泰王东方承笑了,打趣道:“怎么样啊稚儿,何不趁这次回来京都,顺道把苏姑娘带回广安城?”
“喂!……”
“是啊,也别忙着书信来往传送信物了,见不到终是挂心,尽是看些文字有何意思?”太子也跟着附和。
苏远邦只是笑。
对于这一幕,还有些无知的人大概只剩下苏许。苏许知道自家哥哥支持自己和东方稚的事,可是却对太子以及泰王不了解。怎么着?这几番话听在耳边怎么有些奇怪,难道太子殿下还有泰王也是早早知情的人么?
东方稚对着自己二位兄长连翻了几个白眼,骂他们不正经。东扯西扯地又说了几句玩笑话后,太子的表情忽而变得严肃起来,先是饮了一口酒,然后有些语重心长地说道:“有一件事我们需要抓紧时间去办了,子忠,你还记得昨日盛国国王想给稚儿做媒的事情么?”
“记得。”泰王同样变得一本正经,眉头深锁:“他那六儿子不过就是个黄毛小子,看起来唯唯诺诺的,手无缚鸡之力……这样的人物实在是太差劲,若父皇那么冲动应了这门亲事,我肯定要把盛国打个底朝天。”
“喔?那盛国国王竟要给他的皇子与咱们齐王配亲事么?”
“是啊,你说这人还要不要脸,这种话竟然也敢说出口!盛国不过就是一穷乡僻壤,送给我们治理还嫌难管呢,竟也敢在宴席上说保证稚儿锦衣玉食享尽荣华……呸呸呸,怕是过去他那儿住个两天,人都变成皮包骨了……”
“天啊,我们什么都不知情呢。”
“你们肯定不知。”
……
这三位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得畅快,因为是在说东方稚的亲事,所以把苏许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只是话题终了,主题突然来了个大转变,内容也全然不同了:
“哎志守,咱们几个今日都在,要不先商量一下稚儿和苏姑娘来日结亲需要什么彩礼和嫁妆呗?”???
东方稚瞪了他们一眼。
你们几个大男人怎么那么爱管闲事呢。
第93章 言在先
盛国六皇子梁寅在日间便带着几个随从来了相府, 只是恰好苏远邦和苏许都不在府上,所以只是跟丞相苏业、苏定国见了一面,匆匆告别。苏业和苏定国亲自送了梁寅出门,在他走后, 两位长辈的表情便变得有些微妙。
“这位六皇子……似乎对许儿有意思?”
苏定国有些不太确定。
苏业沉吟一记, 一直望着梁寅的马车远去, 在原地望了许久, 才缓缓开口:“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今日过来并不是想见许儿,只不过是想见一见咱们而已。”言罢, 老爷子便背着手进了门去,苏定国默默跟上。
“这六皇子刚到京都不够两日,便带着东西来咱们这儿,意欲何为?”
“你难道猜不着?我可不信。”父子二人慢悠悠地在府上走着,不约而同回想起梁寅方才的君子举动与谈吐,各有所思。只是梁家人太小瞧他们父子了, 毕竟一个是官场打滚多年的丞相,一个是经商多年阅人无数的大商人,小小伎俩, 能把这两个人骗倒?“这六皇子过来拜访, 送的东西都是在京都城里买的,不怎么贵重,纯粹心意,看得出来这是有安排的。毕竟送礼过于厚重的话, 会被冠上通敌的嫌疑, 惹人猜忌。”
“我知道,这几样东西合起来也不过十两银子, 东市街头就有得卖。”苏定国非常娴熟地报出了价格。
“……重点不在此处。”
苏业早就听说昨日国宴之上,盛国君主梁克向皇帝提出了结亲的请求。那时说的对象是齐王东方稚,可是皇帝怎么会舍得将自己宝贝侄女嫁给他们梁家?所以拒绝了,而且丝毫没有留情面。皇帝过后才派人送了信来说起这件事呢,邀请苏相在上元宴会后到御书房一趟,聊聊盛国的事。这会子却是有趣,盛国六皇子被拒绝之后,又打起了苏许的主意?
“许儿虽然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但是咱们作为长辈,不该让她卷入政治之争,更不能让她成为别人的棋子。”苏业走着走着,忽然咳了几声,似乎有些不适。苏定国忙走上前来扶他,苏业摆了摆手,“无碍,不过就是人老了必定会有的病痛。定国啊,你一定要记住,许儿虽然是姑娘,可是咱们不能视她如外人。”
“那是自然,许儿是我的女儿,爹您疼她,我肯定也疼啊。这么多年了,这丫头怎么胡闹我都没敢多骂一句,婚姻大事这般重要,我又怎么会儿戏。”苏定国替他拍着背,见他身体不适却还要操劳那么多,忍不住驳嘴:“您就好好休息吧,儿子也大了,有些事情知分寸。”
“我虽然是一把老骨头,但是没等到许儿找到好人家之前,我是咽不得气的……”
“嗨嗨嗨,您说什么傻话呢,别总是生啊死啊的挂嘴边!”
苏业摆了摆手,示意不说了。
等天入了夜,苏业还要换上衣袍进宫赴宴呢,介时盛国人也在席上,不知道会不会当众提出结亲请求?苏业有些担忧。苏许可不是皇帝的哪门子亲戚啊,若是真在席上提了,他这老家伙的嘴不够人家嘴皮子溜怎么办?又怕皇帝为了应付盛国人而仓促下了决定,若是随口答应了请求,这旨意一下,可是说什么都没用了。
“喔对了,许儿和志守还没回来?”
“没呢。志守正在东宫处理政务,许儿则是跟着齐王出门游玩了。”
听苏定国这么一说,苏业像是想到了什么。
上元节宴会,是这些年来前所未有的盛大。
毕竟今年多了两位王爷以及附属国盛国君主的莅临,皇帝东方宏特地让人布置得热闹隆重些,一来让他好好款待两个远赴封地的后辈,二来向盛国彰显一下大永的实力。不过宴会刚开始,宫墙的烟火便绽放了将近一刻钟,那轰鸣炮声以及漫天火树银花,着实晃花了众人的眼,个个都看得呆了,张着嘴巴眺望。
皇帝东方宏坐在上头,浅浅笑着。他朝自己身边看去,发现坐在身边的东方稚却是闷闷不乐的模样,烟火也不看,好像在想着什么重要的事情,心事重重。皇帝悄悄地朝她走近,来到她身后。
“稚儿?”
“皇伯父——”
东方稚被吓了一跳。
“这可是朕专门派人准备的烟火盛宴,怎么,你不喜欢看?”这位皇伯父生怕自己弄的东西不合宝贝侄女的胃口,事事都要以宝贝侄女为上。东方稚有些惶恐,忙解释道:“不是,子霁当然喜欢……只是方才想一些事情想得出了神,故有点儿失魂落魄的……皇伯父莫担心,子霁没事。”
“皇伯父还专门让人准备了你喜欢吃的点心和菜肴,另外酒酿也从广安城那边取了一些来,特地为你预备……稚儿,今日过节,可不能皱着眉头呐,有什么事尽管跟皇伯父说说?”
另一侧的苏业同样有些不在状态,因为心里记挂着六皇子那桩事,故没有专心欣赏烟火。他朝上座看去,只见皇帝正与齐王东方稚耳语,也不知道这二人讲了些什么,最后皇帝笑着拍了拍东方稚的肩头,然后坐回了龙椅。啊——苏业心底忍不住一声感叹,皇上跟齐王的感情真好啊,亲如父女……齐王也很不错呢,这半年齐国的功绩他也有听说,虽然齐王只是个女儿家而且初涉政事,但是成绩不赖,算得上是贤王。
一代佳话啊……
老爷子捋了捋胡须,很是感慨。
“徐州太守封如康,特献上上元节贺礼,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泊凉郡郡守赵都,特献上上元节贺礼,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河唐郡郡守安之初,特献上上元节贺礼,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端州太守聂文,特献上上元节贺礼,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烟火之后,便是中原土地四方太守郡守向皇帝献上贺礼的一个小仪式,本来只是过场的事,只是东方稚坐在席间却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便朝那批官员看去。她对朝廷的事了解不多,官员的任用选拔也不懂,只是印象之中……那河唐郡自己是去过的,当年跟随皇伯父到河唐郡春狩,不就是那三十出头却白了双鬓的郡守接待他们么?可是今日一见,却发现这安之初并不是当日那个河唐郡郡守,反而换了人。
莫非,以前那个河唐郡郡守升迁到了别处?
东方稚复又在场上来回张望,看了许久,都没有找到记忆中的那个身影。
“也罢……”
东方稚为自己的这点执着哭笑不得。
人嘛,来来去去本就无常,当官又不是注定一帆风顺的。即便当日那个郡守满身功绩,说不定哪一日又因为犯了错而被贬职呢?还是别再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安心享受宴会吧。
她这样安慰自己。
上元节宴会出席的都是大永朝廷命官,以及受封爵位的贵族,几乎是清一色的男子,鲜有女人。除了场上的齐王东方稚,另外的寥寥数人便是过往加封了诰命的几位夫人,基本都年过四十,坐在席中不知道哪一个位置,被官老爷们掩去身影。歌舞很有趣啊,这一次奏的曲子也很新鲜,包括场上菜肴……只是东方稚手握竹箸,看着素日里爱吃的东西愣是下不去手。眉眼又开始跳了,抽了风一般困扰着她,搞得她做什么事情都觉得不顺心。
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烦躁!-
稚儿,今日过节,可不能皱着眉头呐。
她想起皇帝跟她说的话,转头看向东方宏的方向,发现他正笑着看自己。啊,方才走神的模样定又被皇伯父看了去吧?东方稚有些不好意思。
“梁君主!不知你们盛国往年里可有庆贺上元节的习惯?大永倒是习惯了在这上元节好好热闹一番,图个来年越来越顺心的好意头。”皇帝东方宏突然主动找梁克搭话,大概是想缓解一下昨日宴席上的尴尬吧。梁克有些猝不及防,见皇帝发问,便回过头来示以微笑:
“盛国在上元节自然也会庆贺,只不过宴席之盛,当然比不过大永……”
“哎,梁君主谦虚了。朕可听闻盛国的节日风俗别有一番风味,到底是未曾接触过的地方,朕对盛国的事极为好奇呢~”皇帝哈哈地笑了几声,又道:“不过不妨事,从现在开始,大永与盛国便是一家了,来日多得是机会接触。若是有一日朕到了盛国都城,还希望梁君主能一尽地主之谊啊——”
明面上听,像是皇帝在赞叹盛国繁盛,表达好感;可是背地里,不少人都听出了皇帝‘现在大永把盛国拿下了,所谓神秘之地就再也不神秘了’的意思。梁克有些懵,听完皇帝的话后也跟着一起笑,像是没反应过来皇帝的嘲讽,还许诺说来日必定好好款待东方宏,拿出举国之宝,让他不虚此行。
皇帝笑得更为开心。
有点儿皮。
场上百官也随着笑了,有听出来别样意思的,也有像梁克那样懵懵懂懂跟着笑的。
“对了,陛下。昨日我在宴上曾提议的那件事,回去思量之后,的确觉得自己考虑不周。”缓了一会儿,梁克又另外找了话题。内容还是围绕着结亲一事,皇帝静静听着,嘴角挂着一抹笑。
“后来吧,得我儿建议,我又做出这么个打算——”
“唉呀梁君主!”
皇帝哈哈笑着,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完全不打算让他说下去:“年青人的事就让他们自己操心去嘛,咱们都老了,想那么多做什么?你快看你快看,刚才那出戏演得好笑至极,你若是错过了这一幕,可就白费了啊。”其实方才并没有发生什么好笑的细节,也不知道皇帝是故意转移话题,还是暗讽梁克的这几句话让人发笑。
梁克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太子梁审倒是想明白了,有些尴尬。
“陛下……”
“父皇。”
梁审小心地拉了一下梁克的衣袖,神色有点儿难看:“大永皇帝明摆着不想听这件事,咱们还是别说了罢……想必是知道咱们意图了,倒不如等宴会结束,再找他商议?”
梁克噎住了话,只好点头-
那盛国总想与咱们攀关系,子霁因为这件事,心烦了许久。皇伯父,子霁不该嫁给梁家人,同样的,子霁认为别人家的姑娘也不该嫁过去。子霁可不想因为您的拒绝,而让别人家姑娘受了苦……-
行,皇伯父答应你,绝不会让梁家人从咱们这儿带走一个人,吃的都不准他们带走-
那皇伯父与子霁拉勾-
好。
这便是东方稚与东方宏耳语的内容。
只是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
第94章 悖人伦
皇帝不是傻子, 比之两个儿子,他的聪明才智要更明显得多。
不然,他当年也坐不上这皇位,做不到四海升平, 百姓安居乐业;同样做不到为了巩固皇位而草菅人命, 手刃至亲。
皇帝是何等人物啊, 他是天子, 是一国之君。大永土地辽阔, 作为君主就需要一群为他卖命、做眼线的人。京都城乃天子脚下,皇帝的眼线更是布满大街小巷, 那些连普通老百姓都知道的‘齐世子与苏孙小姐’传奇故事,他这个皇伯父怎么可能一概不知?准确来说,从东方稚见到苏许的第一面,他便知道了。
那时候派人暗中跟着东方稚,是要保护她。
只是未曾想到,故事的发展竟然走了偏锋, 随着年岁渐长,更是换了一种结局。
皇帝心里有些复杂。
上元节宴会后,皇帝借醉酒推掉了梁克的求见, 却是另外派了身边内侍大总管去喊太子以及泰王来见。东方稚离席时有察觉到这么一幕, 尤其是看到皇帝隐约的一记眼神,一时疑惑。直到身边的侍卫冉遗前来催促她回府见苏许,东方稚才稍稍回过神来,上了辇轿出宫去。
御书房里, 太子以及泰王来至殿中, 皇帝正背对他们负手而立。
“儿臣参见父皇!”
“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并未转身,只是缓了一会儿, 才做了个手势屏退左右。太子与泰王两兄弟跪在原处心照不宣,见皇帝这个架势,便知道是重要事情;只是最近的重要事情会有哪些?二人不约而同想到盛国请求结亲一事,再从结亲想到堂妹东方稚,接而……便是东方稚与苏许的事情。他们两个皇子都知道那么多内情了,皇帝肯定也知道不少。
为了不让皇帝先掌握话语权,太子储君东方顺先行一拜,然后朗声道:“父皇,儿臣作为长兄,照顾兄弟照顾妹妹乃是本分,而这其中,不让妹妹受委屈更是重中之重!”话里并不挑明所指何事,毕竟方才与泰王的眼神交流只是猜测,万一皇帝不是想说苏许的事,将这句话的矛头转向结亲也未尝不可。
皇帝听懂了意思,轻哼一声。
“父皇……”
“你们二人,一个身为大永储君,一个乃是堂堂王爷,为何私底下尽做一些不合礼数之事?”皇帝总算是发声了,不出所料,第一句便是责怪。两兄弟一副早已知晓的模样低着头,看似安静受教,实际上却是在暗怼对方为什么不清理一下父皇埋在身边的眼线。皇帝转过身来,他愁眉不展地看着两个儿子,有些心痛地说道:“稚儿年纪尚小,父母已经不在,你们作为兄长,难道不应该好好待她,让她日子过好一些?”
泰王眼睛一溜,轻声回应:“可是父皇,稚儿现在过得挺好的啊……”
毕竟见识过东方稚离开京都城那时候的落魄模样,也见识过她呆在广安城心如死灰的状态。那段日子,真可以说是灰暗至极,若不是后来使计让苏许来了广安城,只怕东方稚今日早已心郁成结、不似人样。可皇帝却有些蛮不讲理的样子,见泰王反驳,当即剑眉倒竖,怒道:
“稚儿乃是女子,你们纵容她与女子相恋,是帮她还是害她!”
这么一句话,可把两兄弟说懵了。
懵的不是在考虑‘帮她还是害她’这个问题,而是对皇帝竟然反对这件事有些惊讶。泰王心下一沉,想着莫非父皇心里是反对这件事的,打算棒打鸳鸯?太子同样有些不安,可是冷静过后却感觉到哪里不妥,细细想来,心中已是胜券在握。他朝泰王递了个眼神,兄弟会意,当即闷头不语。
当兄长的人本来就有独当一面的魄力,何况这一位兄长还是太子储君,未来的皇帝?泰王本就铁了心当一个散漫王爷,如今见太子打算出言反驳,当然是闪退一旁静看好戏。反正,皇兄招架不住的时候他再出来挡一挡,骨肉情深,皇帝再怎么发火也不会迁怒他们的。
“父皇早在多年前,不也知道邱恩信与那苏家孙小姐早有情意吗?父皇若不是察觉到稚儿对苏家孙小姐有情,为何会乱点鸳鸯谱,将盛国公主嫁于邱家?朝中大臣甚多,年纪合适的青年也多得是,更可以说比邱恩信合适的人多得是!父皇向来忌惮邱家权势过大,可是赐婚时却如此毫不犹豫,不是为了稚儿又是为了什么?”
这些事,是太子猜一半笃定一半说出口的。
回想起来,当初赐婚邱家的确有些毛病,只是当时尚未涉及太多朝堂之事,又只不过是一场普通赐婚,故没有考虑太多。今日见皇帝对稚儿的事这般态度,他才恍惚想起邱恩信的事情。
既然能知道稚儿与苏许的事,那么当年邱恩信与苏许的事,他又怎么会不知情?皇帝不是个爱为难人的君主,也很少胡乱拆散有情人,可是当初竟这般决绝赐婚……只能够说,皇帝一开始就察觉到了东方稚的心思,趁机借着一国之君的权力替侄女铲除障碍!
皇帝的小心思,他这儿子却懂得太晚了!
皇帝明显噎了一下,旋即恢复状态,有些不悦:“朕赐婚邱家自有缘由,岂是你猜测中的意思?”
“即便不是,父皇也是无意间助力之人,若说纵容,父皇也是一员……”
“你说什么!”
“哎哎哎父皇!”眼见皇帝跟太子就要吵起来了,一旁看好戏的泰王连忙发声:“皇兄与我都是想稚儿好,才做出这些事,稚儿又是父皇侄女,事事为了稚儿着想,两者并不矛盾!父皇…稚儿小小年纪便丧失双亲,当初皇叔父离世,莫说是父皇您,就连我兄弟二人也是下决心好好对待稚儿的。父皇不看在兄妹情深份上,也给皇叔父几分心安啊……”
泰王知道盛治齐王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故特意提起,想让他明白情意大于法理。
女子相恋,在大永的确有悖人伦,可是这些都是私事,若是能妥善处理,有几个人敢嚼舌根?换个角度来看,若皇帝今日棒打鸳鸯不让东方稚跟苏许一块儿,来日东方稚又该嫁给谁才合适?东方稚的脾性最像盛治齐王,感情上更是如此,认定了一个人,这辈子都难以改变,将来东方稚过得不开心,九泉之下的盛治齐王如何瞑目?
泰王见皇帝不说话,就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打铁要趁热,泰王暗地里掐了自己一把,疼得直飙眼泪,然后倒头一拜,带着哭腔劝道:“父皇!儿臣这半年来到了齐国,算是看着稚儿从难过走出,恢复往日欢乐。那苏家姑娘对于她是这天地间最重要的存在,您若不同意她们二人之事,只怕稚儿此生都难有笑容……父皇,儿臣实在是不想看到妹妹伤心难过,更不想来日午夜梦回,见到皇叔父时候愧疚难当啊!”
太子同样跟着嗷嗷哭了起来,兄弟二人一唱一和,一口一个‘皇叔父’,彻底击溃了皇帝的心理防线。
皇帝痛心疾首。
兄弟二人却是一边哭着,一边暗地偷笑。
回到行宫别苑的东方稚,对于皇宫里发生的这一幕哭戏一无所知。
她带着随从侍卫回到府上,人刚从偏门进去,便有一道身影轻巧地扑了过来,两手一伸,东方稚将她抱了个满怀。身边人又是极有眼色的,见这场合非常粉红,忙一个个找理由各自退下,独留了两个身手好的侍卫远远跟着,以防东方稚遭遇不测。
“阿稚!”来人依旧是这么充满活力,清脆的一声呼喊让东方稚愉悦不少。
“嗯。”
东方稚简洁地应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回到这里还需半个时辰呢,怎么这宴会那么早就散了?”苏许站在她跟前,手还揽着她,正要说下一句,却闻到一阵浓郁的酒香。“阿稚,你喝了好多酒!”言罢,苏许还皱了一下眉。
“毕竟是上元节宴会,若是不喝酒,怎么像话?”东方稚宠溺地笑了,见苏许想躲开自己,忙伸出手来将她一把拉住,气势十足地靠近:“我喝的可是广安城特有的酒酿呢,酒香醇厚,勾人心神……许儿若是喜欢,我房中便有一坛,与你喝上几盅又何妨?”
东方稚是越靠越近,苏许听出她这句话里的别样意思,一边笑着一边伸手抵住她额头,连说不要。
“好酒佳人,才是上元节的最好节目……”
“我才不要像你那样成为个酒鬼……”
东方稚越是往前,苏许就一直后退,不过七八步,苏许便退到了门后墙角地方,东方稚的手再抵在墙边,算是彻底没了退路。苏许笑着要推开她,可是不知道是她力气不够还是东方稚身体变好了,一时半会间,苏许竟毫无反抗之力,任由东方稚将自己逼在墙角动弹不得。
上元节明月高悬,正挂在她二人头顶亮着。
“阿稚,你快看这月亮…”
“月亮哪能比得上你?”
东方稚趁机一亲芳泽,下一瞬便吻住了苏许的唇,霸道地将她抵在墙边。“唔……”混世小魔王十分难得地被瞬间驯服,在东方稚的温柔攻势下从反抗变为无力挣扎,最后双手攀上东方稚背脊,似有似无地抓着她的锦袍。这可是在门口,东方稚!可是眼前人全然不把她的一丝抗拒放在眼里,喝完酒的东方稚就像换了一个人,那样强势,那样不能拒绝。
第95章 噩耗来
过完了上元节, 按道理,齐王与泰王就要回封地去。封地亲王留在京都这事毕竟忌讳,但满朝文武见皇帝一副乐聚天伦的模样,也不好就此事再劝。然而, 就在上元节过后几天, 京都城便发生了一件大事——
齐王东方稚, 在行宫别苑休憩时突然昏阙, 高烧三日不退, 似有病危之态!
病情来得突然,而且此事牵连甚广。因正值各地王侯、附属国前往京都共贺佳节时分, 为了确保齐王东方稚不是遭人毒害,皇帝东方宏得知齐王染病后当即封锁京都,数万禁军从郊外军营调回京都城驻守,其森严之势,给王侯以及百姓都造成了一定压力。
而皇帝因此事震怒,早朝时更是直指此事必定有人暗下黑手!百官惶恐, 知道皇帝极疼齐王,当下跪了一地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的一个眼神与皇帝碰上, 就会有谋害齐王的嫌疑。
“父皇!齐王身子一向康健, 素日里也少有病痛,这次突然在行宫染病而且不得恢复,当中必有缘故!”太子东方顺出列,神色严肃:“儿臣恳求父皇彻查此事!”
“儿臣恳求父皇彻查!”泰王东方承也跟着倒地而跪。
文官武将面面相觑, 一时间也不知该怀疑谁会对齐王有此动机。莫非是那盛国的人?只是他们国君储君都来了京都, 若在京都行事,岂不是陷自己于水深火热之中?怕是没那么蠢。如果不是盛国, 又会是谁?小齐王从来没有得罪人,谁那么黑心肠来害她。一切都是谜。但看皇帝东方宏坐在龙椅上的铁青脸色,大臣们便明白此事没那么容易解决。
“皇上…”
文臣之中,大学士方源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他一向寡言,对于政事少有见解,但今日就东方稚一事,忍耐不住,出来开口:
“老臣也请求皇上彻查!”
这方源地位不高,官场政绩也一般般。但他却有另外一层身份,险些被人遗忘:盛治齐王的王妃,便是他的独女。换言之,现今的齐王东方稚,是他唯一的孙辈。方源虽只有一个女儿,只是她嫁给盛治齐王后,父女间的联系便很少;这方源又是个迂腐臣子,总觉得亲近儿女会影响彼此仕途,故多年来不曾关怀几句,感情生疏。
而今见外孙女突然病重,年迈的方源才恍然发现自己膝下剩她一个直系亲属,忙跟着太子泰王出列,请皇帝做主。
皇帝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爱卿放心,朕一定会派人彻查此事。子忠!”
“儿臣在!”
“遣人带话给国师,让他也去看看稚儿的情况!”
“是!”
见皇帝连国师都找了,百官脸上皆是悲怆之色。
听说那齐王爷是个极为伶俐的小姑娘,难道要就此殒命?唉。自古红颜多薄命,盛治齐王尸骨未寒,难道小齐王就要随他脚步而去、东方家又要蒙上白丧吗。
京都城中,同样将此事传得厉害。
东方稚早年可是在京都城住过几年的,加上后来极爱四处游玩,个别百姓对她也有些印象。说书人不也讲过‘齐世子’故事么?在百姓心里,东方稚便是个文文静静的乖孩子,老王爷薨后,还有人替她心疼,每逢初一十五就给老王爷上香。如今东方稚无故染病,不少百姓都暗念佛号,希望上苍能眷顾这个孩子,让她快快康复。
而盛国本来打算返程的车队,现在也被扣在驿站,除了日常起居饮食,其他地方一律不准去,等同软禁。
盛太子梁审又气又无可奈何。
他知道此时此刻万不能轻举妄动,毕竟他们是这件事里最大嫌疑人,若有一丝不满,都有可能被皇帝用罪名扣押。只是,圈在这驿站四周有什么乐趣呢?梁审无聊得直叹气。
也是佩服自己父皇还有兄弟能那么悠哉地坐在房里发呆喝茶,也不闷。
那个漂亮的小姑娘竟然无故病重?想到此处,梁审全然忘了自己在广安城的遭遇,一时间想起那绝色美貌,脑子里就塞不下其他东西。“若是死了,就可惜了……”他啧了几声,不复言语。
后来几日,前往行宫别苑的御医大夫可谓是一波又一波。
据悉,停在行宫门前的马车从未间断,从朝中文臣到掌权武将,从一品大臣到芝麻小官,全都流水线一般往齐王那里探望,然后都摇着头出来。个个见了那情况都觉得不妙,更有人传,行宫里已有宫人开始准备白绸寿衣等物,就看齐王能不能熬过去了。
这一事,闹得京都上下都像是蒙上灰霾。
“妹妹……你别这样。”
“让我去见她好不好?”
要说最难过的人,恐怕皇帝东方宏都算不上。
相府里的苏许,是这段时间里流眼泪流得最多的人。她在东方稚突然染病的那一天便得知消息,本想立即出门,却被苏远邦一直拦住,没能赶过去看她一眼。苏远邦说,这几天皇上以及各个大臣都会出现,苏许身份特殊,若是让皇上察觉了可不好。可是连日来过去行宫探望的人没停过,御医们又是整夜守在东方稚身边,哪里有机会接近?
于是苏许这几日都是坐在房中得知东方稚的情况,知道她高烧几日不退,知道她那日昏阙后便再也没有清醒过,知道她躺在床上意识迷糊,知道她现在全靠宫里的珍贵药材吊着一口气……仅仅几句描述,苏许便哭成了泪人儿,更别说让她亲眼瞧见那画面了,怕是要心疼死。
苏远邦安慰也不是,不安慰也不是。
最后只能默默退出门去,又往行宫去打探消息。他只希望消息是好的,不然知道再多也于事无补。
东方稚啊东方稚。
你说要陪我一辈子,你说无论如何都会在我身边的,你怎么就食言了呢?
咱们在你父母灵前许过话,说从此算夫妻的……
那日,我还没来得及答应你。
东方稚,你先听我答应你一声好不好?
难得一时半会儿苏许不哭了,偏生院里那些不知苏许与东方稚内情的丫头又开始小声讨论东方稚的事,说了几句之后还说到有宫人准备寿衣……这一句话,苏许听了当即头晕目眩,幸而南七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孙小姐!”南七见她这般也很是心疼,“您可千万保重身子呀!”
“她如今病重,生死未卜……我无病无灾,何来保重一说……”苏许说着,眼底又忍不住泛起了泪。她转身拉住南七,几乎是带着哀求的语气:“她会好的对不对?她可是堂堂齐国亲王,她可是天之骄女……她怎么会那么容易出事?都是假的对不对?她一向活蹦乱跳,怎么会高烧几日不退……”
这么一问,可把南七给问懵了。
她不敢回答。
东方稚的事情她也有听说,那可是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的急病呀。万一……南七是说,倘若真的有个万一……她南七信誓旦旦说会好的,这样一来,苏许岂不更难过?
不敢回答,最后便是没有回答。
南七只是焦急地望着她。
苏许拉着南七的手,一闭眼,又流了两行泪。
“孙小姐……”
南七见她这样又有些不忍心。
或者自己该安慰几句的。
“如果她注定跨不过这一劫,那么我希望,我可以见她最后一面……”
“孙小姐!您别这样说!”
“阿稚……我只是想看一看阿稚……”
平日里最得意的苏家孙小姐,这几日里,性情大变。她不再那样闪耀了,她变得脆弱至极。苏远邦带回来的消息便是她的精神支柱,又或者…是将她再一次击垮的噩耗。
又过两日,齐王东方稚病重,御医坦言,已是弥留之际。
“主子……主子……”
东方稚的几个心腹侍卫都在殿外跪着,个个哭得满脸泪痕,喊一声主子便磕一个响头,让人看了都觉得难过。孟槐雚疏二人没有跟来,因为小齐念刚出生,东方稚想让他们多一些再一起,特意放了假。但现在,恐怕东方稚病重的事已经传到广安城,不知道那二人会是何等心情!
鹿蜀冉遗等人不及孟槐雚疏陪伴时间长,都哭成这样,而他们……
“主子……主子,属下求您醒过来啊主子……您还要回广安,您说还想看一下广安的雪啊……”
侍卫们在殿外哭成一片。
鹦儿守在殿内听到外头的哭声,同样觉得心痛万分。她看着床榻上被连日高烧折磨得不似人形的东方稚,如鲠在喉。“主子…”她低声喊着,那头的东方稚像是听见了一般急喘几口气,在场的人都忙乱起来。
见几个御医重新为东方稚诊脉,鹦儿本以为病情有所好转;谁知等了一刻钟,那御医将东方稚的手慢慢放好,向着身边人吩咐:“快去回禀皇上,齐王怕是熬不过今夜了。”
这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稳稳当当地炸响在行宫别苑的上空。
第96章 诉平安
黄昏时分, 皇帝东方宏听闻回禀后当即摆驾行宫别苑。
除了皇帝以及两位皇子,朝中各重臣也来到了行宫之中。毕竟算得上是齐王大限将至……按照规矩,大臣们需要一同前往。东方稚的这次急病已经拖了将近十天,御医又成天叹气, 大家心里都已经明白;别说是等候传召, 其实早在今天之前, 便有臣子私下备好凶礼物品、整理公服衣袍。
怕是这两日了吧。
来到行宫, 齐王寝殿之外侍卫们哭声不断, 大臣们便更将此事笃定了几分。
“稚儿……皇伯父来看你了,稚儿……”
年近五十的皇帝神色凄苦, 他坐在东方稚床榻边上,柔声喊着她的名字。太子以及泰王同样一脸难过地守在左右,背对着众多臣子站立,但仍能让人看到他们偷偷抹眼泪。
唉…
见此,大家又是一叹。
小齐王多么好的一个姑娘,怎么会突然染病呢。莫非真的有人对东方家暗下毒手, 想对大永皇族不利?个别人出来劝皇帝保重龙体,可是依旧无用,皇帝还是伤心得紧, 一直拉着东方稚的小手念念叨叨, 听不进半句劝慰。
这时,殿外突然来了人。
“皇上,国师来了。”
“让他进来吧…”
作了通传,便有一名三十出头儒生打扮的男子走进殿来。他就是大永的国师, 姓杨名元字始继。本来他只是一普通江湖术士, 因为得人引荐,才到宫中做了国师, 偶尔会做一些占卜断言的事情。在大永朝堂上,国师只是一个小官,没有实际官衔,走出宫门的话,国师的权力可能连一个禁军都比不上。
所以,从来没有人对国师重视过。
而今见杨元走了进来,一边的大臣纷纷给他让位。
“微臣杨始继,参见皇上!”
国师杨元的表情很是微妙,更有些喜色。底下人都知道,之前皇帝曾让国师来给齐王看过病症,现在突然过来求见,莫非是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大家也不敢说话,知道正是东方稚的生死关头。
“嗯。”皇帝头也没回,一心只放在东方稚的身上。
“皇上……”杨元又喊了一声。
“何事?”
这时皇帝才回过身来,见国师脸上隐隐有着笑意,心里头又是疑惑又是惊奇,问道:“莫非国师……有治愈稚儿的办法?”
“对!”
杨元给予的是一声肯定。
众人一惊。
随后,杨元便自己到一旁圆桌开始舞弄起来,也不知道拿的是什么纸张蘸的是什么墨水,他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一些字,然后将纸呈三角形包好。纸张通红,加上里头墨汁渗透,远远瞧着像个平安符。大家都在呆呆看着,包括东方稚的几个心腹,同样看得一脸茫然。
“时间紧迫,皇上若是相信微臣,便请到案前亲自焚香祷告!”
皇帝迟疑了一瞬间,便走了过来。
事到如今,既然东方稚已经药石无灵,便只好相信一次杨元的话,看看能不能将东方稚从鬼门关里拉回来!“朕要如何?”就在皇帝询问祷告细节的时候,杨元的两名下属已经将香炉蜡烛黄符等物带进了殿里,一样样整齐排列在桌上,正中央摆着杨元方才包好的‘平安符’,俨然作法之势。
臣子们窃窃私语起来:
“瞧国师这阵势,莫非他认为齐王是中了邪祟?”
“我看也有这个可能。你想啊,齐王一向健健康康的,这病来得那么突然,如果不是被人下毒,怕就是中了邪吧?”
“哎……也不知道国师能不能搞定此事。”
“若失败,国师——”
臣子们互相对视,不再把话说下去。
“请皇上在案前焚香,祷告之后,便将此符放入齐王口中。”杨元的眼神里透露出几分肯定,“不出半个时辰,齐王便会慢慢恢复气息,介时再请御医诊脉,微臣以项上人头担保,齐王必定没有性命之忧!”
皇帝听他这话,一瞬怔神。当下不再耽误,在案前正襟闭眼默念起话语来。
真有那么神?
御医以及臣子们都全神贯注地看着,亲眼望着皇帝在案前虔诚焚香祷告,也亲眼望着皇帝将那小小符咒放进东方稚的嘴里含着。鹦儿守在人群后,将殿中一幕幕看在眼里,感觉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稚儿,你可千万千万要醒过来……”泰王东方承一派愁苦之色,看着自己妹妹那受苦的苍白小脸,心中揪痛。
半个时辰不到,一直卧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东方稚突然猛地坐起,嘴里喷出一口鲜血,然后重重跌回床上。
“稚儿!”
“主子!”
鹦儿与床榻跟前的人几乎是同时惊呼出声。
—
那天晚上,苏许好不容易才瞒着府里的人溜出来。这可多亏了南七那丫头。日间的时候,苏远邦回到府上跟丢了魂一样,也不知道是怎么晃悠到苏许小院前的,踌躇许久,最后才吐出一句:齐王东方稚……药石无灵……今夜怕就要去了……
苏许脸上不动声色,在苏远邦走了之后,才拜托南七使计引开府里那几个盯着自己的下人,趁着夜色朦胧,悄悄离府。
她要稳住,她不能在见到东方稚之前垮下。
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让人害怕的字眼与消息,只一心认准行宫的方向,带着南七赶过去。
而南七也提前找了个信得过的小厮前往行宫送信,让他务必将信笺送到鹦儿手里。若是不出意外,此时行宫后门应是开着,鹦儿会让人到后门接应,然后带她们进去。来至行宫附近,苏许瞧见行宫前的好几顶轿子开始离去了,这当中,还包括了皇帝的车辇。“阿稚……”苏许只觉不妙,莫非阿稚已经……她喉咙一紧,忙加快了脚下步伐,匆匆忙忙地朝后门跑去。
“苏姑娘!”
鹿蜀得到消息,特地来到后门守着。他看到苏许来了,忙喊了她一声。
“带我去见她!”
苏许什么也不敢问,什么都不敢多说。她怕自己已经错过了什么,如果是真的话,她会恨自己一辈子。可是鹿蜀脸上的表情明显是轻松的,虽然眼睛附近依旧通红,有哭过的迹象。他一边带路一边回头朝苏许笑了,低声说道:“苏姑娘请放心,主子在一盏茶时间前已经脱离了危险,经御医诊断,情况已经有所好转。皇上和各位大臣也各自回去了,御医们由鹦儿带去了偏殿休息,现在主子身边没有外人,也请放心。”
苏许不知道阿稚为什么会突然转危为安,但是听到鹿蜀这么说,她的确心安不少。
“好,那就好……”
苏许简单应着。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询问东方稚的病情细节。
她现在,只想见到那个人。
行宫别苑寝殿处,绕过那几所耳房与凉亭假山,苏许在鹦儿的带领下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满室明黄色烛光,罗账内,是那朝思暮想的人。她躺在床上闭目睡着,明明已经是熟睡了吧?可是靠近她的时候,却能隐约听见她极轻的呻】吟声,许是被病痛折磨得厉害,以往坚强得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人,现在已经向疼痛屈服。
也是呢。
这可是往鬼门关转了一圈的人。
“孙小姐,我跟鹦儿先下去了,有事的话,您喊我们。”
“嗯。”
殿门关上之后,苏许才慢慢地走近东方稚床前。
那个曾经在自己身边活蹦乱跳,笑起来跟五岁稚童没几分不同的人,现在正躺在那里,奄奄一息。“阿稚…”苏许低声唤着她,眼角一瞥,便看到摆在她边上的一枚小小红符。红符的一角已经失了不少颜色,像是被水渍浸过,有些发白。“你怎么突然就躺下了,好些天了,我都好些天没有见你了……东方稚,你就不起来瞧我一眼么……”
苏许坐到她身边将她的手拉起。
掌心尚是温热。
“阿稚…”
这样憔悴的脸色要把苏许心疼坏了,她恨不得将东方稚紧紧地抱在怀里,好好地感受她的心跳与呼吸。可是苏许又怕这样的举动会让东方稚难受,毕竟她身子尚弱。
而苏许,除了喊东方稚的名字,就做不了其他事情。
快点好起来吧,阿稚。
答应你的香包,我还没来得及给你重新做;答应过你的柔情,还没来得及给。我们曾经说好的要做的那么多事情都没有一一实现,你怎么能先在路上倒下,剩我自己一个人?
苏许黯然落泪,拉着东方稚的手,泣不成声。
“别掉眼泪…姑娘家哭多了……不好看……”
恍神间,似乎听到东方稚在说话。
苏许忙抬眼去瞧她,细细看去,才发现东方稚已经辗转醒来。她还是虚弱模样,只是仍撑着一口气向苏许笑,好像在说:你看,我好着呢,你在我跟前哭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苏许有些委屈。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东方稚皱了一下眉,伸起另一只手摸向自己颈间,拉出那道曾属于苏许的平安符。她又看回苏许,轻道:“我身上可是…可是挂着你的平安符……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第97章 计策成
齐王东方稚的急病, 真是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
国师杨元凭着一枚小小符咒将东方稚从鬼门关拉回来后,皇帝便将京都城解封了,还允了盛国的人回国。经御医诊断, 齐王的急病已经在慢慢好转, 相信这几日只要好好服用汤药, 病情就会全部恢复。听到这些话, 皇帝连日来紧绷的脸才放松了下来, 连带着朝堂上的紧张气氛以及京都城的严峻之势,一并过去了。
次日上朝, 皇帝特地召了国师杨元上殿,打算记他一功,顺便问清楚齐王急病的缘由。
杨元身着官袍来至殿前,朝皇帝一拜。
“稚儿这一次能化险为夷,全靠国师……只是不知,国师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入的药?太医院御医少说上百人, 都对此症束手无策啊……”皇帝眯缝起眼睛来,言下之意似乎在说御医失职,打算让他们回家种田。
“皇上, 其实御医们都已经尽了力, 他们的方向没错,能力也没有问题。”杨元笑了笑,低垂着眼睛:“之所以没有治好齐王的病,只是因为齐王的病情与药石无关, 而微臣——也并没有对齐王入药。”
“喔?”
众臣都愣了一下。
“微臣不才, 通过占卜断卦得知了齐王为何突然染病。”
换了平日,对于国师说的这些话, 是没有几个人信的。
大永风气开明,对于神魔邪祟一事向来不迷信,故而算命占卜、法师巫术等在大永土地上没什么容身之地,即便有,人们也只是随意听听。国师杨元入朝为官也有好些年了,这些年里一直负责给皇帝准备各种礼仪上所需,偶尔断卦,基本失去了本来的作用;这一次,杨元竟然凭着一枚符咒救了齐王的命,大家自然就对他接下来说的话深信不疑。
他说,齐王东方稚本就是红妆之命,生来羸弱,其实命中有好几次劫数,都被一一化解。而化解这些劫数的契机,正是封给东方稚的‘世子’头衔。
“齐王身子本就虚弱,但是皇上多年前封的世子爵位使得齐王命格得以改变,以至阳之气抑制了齐王原本的劫数,保来平安康健。”
再到后来,东方稚以世子袭了齐王爵位,更是受至阳之气庇护,慢慢形成了固定的命格,注定了她要以红妆身份受王爵待遇,否则,命中劫数就会重新轮回,就像这一次急病突然而至,稍有不慎,性命不保。
皇帝听了,沉吟许久。
文武百官更是听得一愣一愣的,像是懂了,又像是没听懂。
“那这一次的病——”
“大致是盛国向皇上提出与齐王结亲请求,打乱了命格。”
众人对此议论纷纷。
杨国师说的话似乎在理啊?前不久,盛国君主不是打算结亲么。只是打乱命格又是什么意思?若要保得齐王一生平安,又该怎么解决?别说大臣们,皇帝也有此疑惑。杨元像是看懂了殿上的风向,犹豫片刻,方道:
“若要齐王一生平安,微臣有一方法。”
“说。”
“齐王此生,不能外嫁,也不能与男子结亲,唯有在近两年内立女子为王妃,扶持一生,劫数自解。”
群臣哗然。
如果有人敢在这时候看皇帝的反应就能发现,皇帝听完国师的话后并没有太大的惊讶之色,反而是将殿上的人都打量了一遍,像是在确定他们的态度。
这一天,已是德昌二十七年二月。
齐泰二王来京,有差不多一月时间。
皇帝缓了好久才同意了国师的计策,并向群臣表示:朕的皇侄女生来可怜,父母双失,的确不该受太多苦难;若以女子身份娶妻能化解劫难,虽是无稽,但也没有办法。
百官伏地而拜,表示为了确保齐王安全,皇上做的这个决定并没有错。
太子东方顺与泰王东方承同样在群臣中跟着跪拜,心里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松了一口气。
这一个在朝堂上改变东方稚一生经历的决定,此时此刻,她还浑不知觉。毕竟她现在还在康复之中,情况好多了,能稍微吃一些东西,精神也好了不少。身边几个心腹欢天喜地的模样,冷静下来后,来到东方稚房里询问急病细节。
“若说哪里可疑……我这些天也病糊涂了,哪里记得起来……”
“这可不行,主子您得好好想想。虽然这一次是国师治好了您,可是咱们也不能排除是遭人毒手。”
“哎……”
“主子您快想想!”
东方稚无奈,只好细细回忆自己昏阙前发生的事情。唔…昏阙之前做了什么来着?似乎是在准备回齐国的行装,然后打算出门转转,给许儿买点东西。不对……东方稚眉头一皱,突然记起自己昏阙之前还做了一件事——东方承不知道搞什么鬼,突然邀她过去吃了几件糕点,喝了两口茶……后来,东方稚就在回寝殿路上昏过去了。
因为东方承也吃了糕点喝了茶,但他没有出事,所以一直都没有怀疑这方面有问题。
现在想来…
怎么越来越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唔……”
东方稚心里非常怀疑自己皇兄的动机,但是事关重大,这群心腹做事她还不放心,所以不能说。
“主子?”
“想不起来啦,你们让我再缓几天吧哎……”
东方稚笑了几声将此事敷衍过去,心里头的疑惑却是越来越重。
如果说突然染病是跟皇兄有关,那皇兄为何要这样做呢?再到后来,国师无缘无故治好了她的病,而且是药石无灵的病症……东方稚在心底默默划分了一个小圈,将东方承与国师圈了进去。过了一会儿,她又将皇帝东方宏划进了圈里。
这件事,怕是有预谋的。
东方稚心里清明起来。
除了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大致上已经可以确定,这‘急病’就是因为东方承捣鬼!然后,国师肯定是跟东方承一伙,不然不可能那么顺利将她的病治好!最后,皇上虽然一直没有表露什么奇怪情绪,只是他信赖国师、与两位皇兄都无话不谈,在这件事情上,也非常!有!嫌疑!
而那头心情愉悦的几个人,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小齐王爷冠上了‘无端捣乱’的名头。如果知道的话,他们肯定会很后悔自己费了那么多功夫来做这场戏。
没错,只是一场戏。
“哎哟我的天哪,国师的口才简直不得了,我在殿上可是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作何反应!”
御书房里,皇帝早已屏退左右,独留下两个儿子以及国师杨元。
杨元笑了笑,说道:“泰王哪里话……微臣也就嘴皮子能骗骗人,本事嘛……实在不高,在泰王、太子以及皇上面前实在是雕虫小技,班门弄斧了。”
“始继莫谦虚,这一次多亏有你。”
皇帝哈哈大笑。
这一次齐王急病,全由这几人一手策划。
主谋:泰王。
帮凶:皇上,太子,国师。
他们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想到了这么一条计策,务求快狠准,最好在一瞬间能在朝堂上造成人心惶惶的效果,然后再火速解决,以免事情出现其他变数。
而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让东方稚娶女子为妻成为理所当然的事,以最大限度排除大臣们的非议!
只要那群老臣子不会反对,那么民间即便有人大言不惭,也不足为惧——反正民间的新鲜事多了去了,东方稚既然能当亲王,为什么不能娶王妃?介时派人在民间散播一些传奇故事造势便是。
一开始想到要解决这个问题,他们头疼了很久。
女子娶女子为妻,到底是触犯人们心里头忌讳的一件事,如果要东方稚金屋藏娇,怕是要一辈子躲躲藏藏。而且东方稚坐在这个高位,盯着她的人太多了,保不准哪天就会出差错。
与其被人反咬一口,倒不如坦诚相见,光明正大让东方稚娶妻!
光明正大的第一步,便是要解决朝堂上的这群老臣子。
“以国师口中的命格一说,推翻了很多人的反对之声。这件事里,其实成功的关键在于稚儿,若不是让她受了罪,那群臣子估计还要反对上一阵子。”太子笑着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他缓道:“行事时,心里非常害怕。”
让东方稚染病的,是一种假死之毒。
此毒药效极猛,服用后不出一刻钟便会发作,服用此毒的人会长达半个月时间卧病在床,奄奄一息如同大限将至,普通诊脉断不出根源,除了这种毒的解药,根本治不了。
那段时间里,即便知道自己手里有解药能解东方稚的毒,可是看到她那么辛苦的模样,两位兄长以及皇帝还是出了一把冷汗。以前曾试过用这种毒办事,他们心里明白这种药会给人带来多大的折磨。
只是不受挫折,怎么有收获?
他们虽然心疼,但也下定决心一试。
“始继这一次帮了大忙,朕必定不会亏待。日后,希望能更加忠心替朕办事。”皇帝倒不担心国师会说漏嘴。这件事可是一国之君与两位皇子合谋,他区区一个国师,即便把事情说出去,又有几个人相信?何况一直都是他在出头,皇帝他们根本就是局外人的姿态。
说了出去,对他自己也没有好处。
杨元忙掀袍跪下,端正地给皇帝磕了一个响头。
“微臣定不负皇恩!”
泰王笑了。
妹妹啊妹妹,快点恢复过来,准备娶媳妇吧。
我们已经替你铺好路了。
第98章 皇榜诏
为了尽快向天下人公布命格之论, 不日,皇帝东方宏便宣了圣旨,要为齐王东方稚选王妃。理由很简单,这是国师断的卦, 齐王难得从鬼门关转了回来, 为了保住齐王, 皇帝决定相信国师的命格之论, 替齐王选王妃。
圣旨一出, 天下人俱惊。
有人觉得可笑。齐王乃是一介女子,让她娶女子为妃, 像什么样?但同样也有人心动。齐王东方稚虽是女儿身,却是实打实的亲王,待遇与皇子无二,若能进了齐王府,即便是假凰虚凤,也能享受荣华富贵啊!比之某些粗鄙男儿, 斯文有礼又样貌精致的东方稚可把他们比下去不少。
何况皇帝东方宏又这样看重东方稚,东方稚作为女子没有夺嫡称帝的风险,与其费尽心思入宫为妃斗个你死我活, 倒不如嫁个女王爷享享福?只是不会有子女这一点…
“嗐, 齐王爷作为姑娘都能娶妻了,区区子女后代,过继或是领养,法子多得很呐!伺候个男人也是伺候, 伺候女人不也同理?还不用自己生娃!”
这是百姓之中, 评价最为中肯的一句了。
一时之间,齐王即将选王妃一事在中原大地闹得沸沸扬扬, 而事件的当事人,却是在圣旨颁布下来之后,才知道。
猝不及防地喷了一口茶水出来,呛了半天。
“主子………”
“咳咳咳咳咳咳——”
“哎哟,主子您别那么激动……”
“咳咳咳——”
鹦儿守在一边替她拍背,一边瞪了那群侍卫心腹一眼。“瞧你们说的什么话,主子压根儿就不知道立王妃的事,你们又何苦来打趣她。”
侍卫们是早上得知消息的,甚至有人亲自将皇榜揭了下来带回齐王府,笑得比东方稚还要高兴。一群大老爷们儿,围着那皇榜讨论得激烈,一个说这下主子总算能抱得美人归了,一个说主子会不会三妻四妾娶十几个美娇娘?反正那话扯得很远,最后变成了侍卫们帮东方稚物色对象。
而东方稚,便是在他们物色对象的时候得知此事。
“立王妃……给我立王妃?!咳咳咳——我怎么、怎么不知情??”
东方稚还没晃过神来。
这是做梦吗?
她一个姑娘,立什么王妃呀?
“皇上都下圣旨了,到处贴皇榜公告此事!主子您自己瞧——”
东方稚接过皇榜,略看了几眼,看到一些‘国师断卦,齐王命数如此’、‘需立女子为王妃,以保命数’、‘齐王年一十五,品行上乘’……嗯???前面那些就算了,后面夸东方稚的那几句是咋回事?看着怎么那么像招亲。
小齐王爷黑了脸,眉头皱着。
对应自己前不久急病的问题,再看回这张皇榜,一切似乎有了答案。喔,原来是故意使了这么一计,促成我么?只是,皇伯父竟然也掺和其中?还是说,皇伯父并不知情?
东方稚看回手里的皇榜,瞅着‘在天下女子中选贤良淑德之人为齐王妃’这句话,打了个冷颤。
喂?
为什么不说明是选一个还是多少个啊!
而因为这张皇榜,京都混世小魔王醋意大发。尤其是听到大街上的姑娘男子、家中丫鬟小厮评价‘嫁给齐王也不赖’的时候。
“国师竟然给阿稚算出这么个卦象??”苏许气坏了,完全没想到这个消息其实对自己是多么有利。她已经被外面的风声蒙蔽了双眼!现在满大街的姑娘都在讨论东方稚这个女王爷,个个在传东方稚的画像,想找机会嫁给她!“我去,我一夜之间多了好多对手啊………”苏许叹道。
“噗。”
南七听了她这句话,忍不住笑了,关键苏许还挺认真的。
“孙小姐这是哪里话?齐王爷的心稳稳地在您身上呢,外边的人想嫁给齐王爷不过是为了荣华富贵,哪像您与齐王爷有真情?”南七笑道。
“以前会在想,等到要嫁人的年纪该如何是好。可如今皇上准许阿稚娶女子了,心里却开始怕…”苏许撇着嘴看向南七,有些不高兴:“七丫头,万一皇上给阿稚指配了别个好姑娘呢?你也该知道京都的人如何说我,到时候皇上嫌我不够资格怎么办?”
呃,这个似乎很有可能哈。
南七心想。
“这——”
“呜呜呜……”
“啊,不不不,怎么会呢。”南七见苏许准备哭闹,忙改口:“皇上那么疼齐王爷,立王妃肯定按照她的心意来呀!我看呐,孙小姐这会儿该开始准备准备了。”
“准备什么。”苏许收回抹眼泪的手。
“准备一下如何当好齐王妃呀!嘻嘻。”
虽是顽笑话,只是苏许听见时,免不了脸上一红。“就你这丫头多嘴,我哪里说过要当齐王妃了……”嘴上否认着,小心脏却扑通扑通地跳个没完。明明事情还没有定数,脑子里却莫名地幻想着自己凤冠霞帔嫁给那木头呆子的模样…若是成了她的王妃,日后是不是要到广安城住着?阿稚白天都要处理政务吧,晚上回来,或许能给她做些什么好吃的,煮一壶热茶……“哎呀!看你这丫头都在胡说什么!”
明明是自己开始胡思乱想,却把锅卸到了南七的身上。
南七捂着嘴偷笑,忽然听见外面来人了,才收起了笑意,让她们进来。
来者是吕曦,说是得了一些新鲜材料做的糕点,特地拿来给苏许尝尝。
“小姑姑和七丫头说什么事说得那么高兴?反倒是我一来,你二人就停住了嘴。”吕曦笑着走进门来,吩咐丫鬟把东西摆上桌。“这是厨子新做的点心,我给长辈们都送了一份去,最后送到你这里。许儿尝尝,看合不合口?”
“嫂嫂对我真好!”苏许粲然一笑。
吕曦自嫁进苏家,一直贤惠。旧时负责打理家中大小事务,井井有条;现时兼顾外头苏定国的玉石店,也算是有自己的经商头脑和策略,对外公正威严,对内温柔贤淑,苏家上下对她赞不绝口,都说苏远邦娶了个好妻子。只是吕曦久未有孕,这倒是一件遗憾的事情。
吕曦见她高兴,心里也欣喜。身边的丫鬟还在帮忙收拾煮茶,见主子们心情都不错,便忍不住开口搭话,讲了几句京都城最近的新鲜事。
而这新鲜事,热度最高的怕也只有东方稚立王妃的事情了。
“想那齐王爷身份尊贵,天之骄女,却没想到命里竟有这般定数?说起来,之前齐王爷突患急病,满城警戒,事情的确严重。也难怪皇上会为了保住齐王而下了这么一道圣旨……”吕曦对于这道圣旨没有起疑心,和众多老百姓一样,都被东方稚先前的奄奄一息骗了过去,认为皇帝的做法情有可原。但吕曦也是个聪明人,东方稚与苏许感情一向好,往日两个人来往,她多多少少看出些端倪。因此,吕曦特意望了苏许一眼,意味深长道:“也不知来日的齐王妃会是何人?许儿,你觉得呢?”
苏许心虚地拈着一块糕点,笑着说不知道。
南七默默地站在一边不说话。
“孙少奶奶,您这问题,可是大家都想知道的呢。”旁边的小丫鬟不知道她们的内心戏,见吕曦问了,便又来搭腔:“齐王爷不也来过咱们府上几回么,丫头们也都见过。要说齐王爷这人啊,其实就是个小姑娘家,但她又有着一股英气,到底是皇家人,举手抬足别有气派,若她生为男儿,怕是要把女儿家的心都俘虏去。”
吕曦莞尔,回道:“那如今齐王爷生为女儿,又要娶女子为妻,该如何?”
“虽说没见过姑娘娶姑娘的,可是这事发生在齐王爷身上,又好像很合理……”小丫鬟有些神游,可能是在回忆东方稚的身影,过了一会儿,又说:“有人说这事荒谬的,也有人说这事就是享福。孙少奶奶您想呐,姑娘和姑娘该怎么处日子?齐王爷如果立了王妃,便等于多了个姐妹吧?一桩婚事就能成为皇亲国戚,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呢!”
等于多了个姐妹?吕曦想了想,随着点头。如果东方稚对女子没有情意,的确是这么一回事。但如果不是呢?吕曦又晃了一下脑袋,就算不是姐妹情,就算嫁给东方稚需要做真夫妻,怕也大把大把姑娘想踏破齐王府的门槛,飞上枝头变凤凰。
苏许坐在吕曦对面,看她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有些不解。
“嫂嫂认为……这件事荒谬吗?”
毕竟她也算是局内人,与东方稚表露过心意,是一个喜欢姑娘的女子。虽说王妃未立,但万一呢!万一真的是自己呢……苏许很在乎身边人,尤其是自己的家人;吕曦乃是长嫂,又是对她那样好的人物,不知道她的心里会怎么看待这件事?
吕曦看向她,笑得温柔。
“齐王爷是个极温柔的人,琴棋书画自是精通,诗词歌赋又独有见解。她可是堂堂大永齐王呀,手里有兵有权有势,如果能与这样的人共度一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第99章 雪狐氅
二月中旬, 齐泰二王车队开始整集列队,将返回齐国一事提上日程。
齐王东方稚身着王服入宫面圣,正式接了圣旨,将谨遵圣谕, 回国后于国都广安城预备大婚事宜, 不日迎娶由皇帝挑选的女子为妃。事情已成定局, 在御书房里, 皇帝东方宏的模样是少有的严肃, 他告诫东方稚,立王妃之前以及娶了王妃后, 都要小心行事,起码要候上半年,培养出自己的一群心腹,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东方稚会意。
虽说圣旨已下,但朝中尚且有人暗地里反对;再加上广安城中内患未平,如果被小人揭穿此事, 说齐王本就作风不正,恐怕会失了民心。
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东方稚想问他挑选的王妃……到底是谁?
“朕, 昨日见过苏相。”
皇帝抬眼看着她, 眼底的意思不言而喻。
东方稚一怔,随即躬身一拜。
“臣叩谢皇恩。”
齐王回国之日,京都城似乎比她来京时更为热闹。也不知道是不是受立王妃一事影响,街头小巷涌出了不少老百姓张望齐泰二王的军队, 尤其是十来岁的大小姑娘们, 目光全都不由自主往东方稚身上看去。
“啧啧啧……”泰王东方承骑在马上,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哈出一口白雾,慢悠悠道:“稚儿,我觉得我们骑马回国不是一个好选择……”
“嗯?”东方稚刚翻身上马,见他这样说,有些疑惑:“为啥?”
不是你说骑马回去没那么冷,还能活动一下身手吗?
东方承拿着马鞭往周围指了一圈,示意她看一眼那些面带桃花嘴角含笑的姑娘们。“你瞧瞧,自从父皇下旨要给你立妃,姑娘们就恨不得把你抓来看个仔细。还有那些员外老爷,个个看到你像看到女婿一般,要把自己全部女儿嫁给你……”同样是王爷,怎么区别就那么大?难道他这泰王的魅力比不上一姑娘?
“……”东方稚语塞,白了他一眼,没理他。
还敢说?
私底下谋划此事还没跟他计较呢,幸亏没被毒死。
“哎哎哎,也罢也罢。”东方承见她这般忙哈哈大笑,朝着身后的随从招手:“走喽走喽,搞定了就快些出城了,不然得多少天才能回到国都!”
“是!”
车队集合完毕,东方稚接过身边人递来的马鞭,拉了一下缰绳。
周围一阵低呼。
因未出京都城,东方稚与东方承都需要身着王服启程,底下人也按照等级品阶穿戴,王爷蟒袍加身,侍卫银盔铁甲,好不威风。而东方稚的服饰装扮与男儿无异,袖口和靴子略不同,比男装更加精致柔和,却衬托另一种英气。加上又是一身银线白蟒袍,她身后披着苏许送的雪狐大氅,骑在黑马上,举手抬足风度翩翩,一颦一笑千般柔情。
这一幕,可把不少女儿家的心俘获去。
“这齐王爷——瞧着真让人喜欢,那么温柔的一个人,若能与她相伴一生,定也不错…”
“瞧你说的,你就能喜欢一个姑娘?”
“姑娘又怎么了?你倒是看看周围那些男子,有哪个比得上齐王爷的模样与礼数?关上房门,谁人管得到床上去~”
“哎哟哟,你当自己是齐王妃?”
“就是……”
“哎,我看泰王爷也很英俊,皇上怎么不给泰王爷立妃呢?”
“你啊你,别再痴心妄想了!”
姑娘们嬉笑着讨论泰王爷与齐王爷哪个更英俊,男人们则是讨论先前齐王立妃的皇榜,暗道可惜。齐王爷真是个小美人儿,若不是有这种命格,过一两年立个王夫,从此相夫教子多好?恰恰东方稚这时板着脸策马而行,有些人以为她在因为娶妻一事不高兴,更是替她不忿。
“嗐,瞧把齐王委屈的!我若能娶她,愿意替她死了!”
“死老牛,你什么身份!”
“本来就是嘛!”
大家讲得激烈,热闹的劲头跟赶集似的,还好皇帝精明,预先调了五百禁军加强守备,以防不测。车队一路从行宫别苑绕过西大街再从南华门出城,途中路过了苏家相府;东方稚骑在马上,路过相府门前特地望了一眼——
相府前除了一些小厮老叟看热闹,便只有一位有身份的人。他头戴方巾,身着绫罗,腰无配饰,手上三四个玉扳指;不是武夫,却别有一番凌人气度。大概是在外经历多年,那双眼睛看透了太多世间事吧。
东方稚朝他微微一笑。
他也朝着东方稚一拱手作揖。
待车队尽数走过相府门前,已经是一刻钟后的事情。苏定国望着那人远去,眼里似有情绪,却没有人看得懂。半晌,只听见他朝南华门方向轻声呢喃这么一句话:
“那雪狐大氅,原来是落在了这个人身上。”
出了南华门,车队便加快了速度赶往京都城外最近的驿站。回国路程慢走二十天,快马约摸七八日,两位王爷心系国事,打算在七天之内抵达广安城,为了保证速度,车队自然就要变换另一种阵型急进,不然只会累事。
“最近的那个驿站里,属下已经提前准备好一些轻装便甲,介时换上就能立刻走,王爷一路经驿站换马一路回去,六天应该能到。”
东方承嗯了一声,又问:“轻装有几人?”
“四队人左右。”
“那四队人跟我们先回齐国,其余的人慢走无妨,带着皇上赐的礼品马车慢慢回去。但是一路小心,可别被人劫了东西。”
“王爷放心。”
任务交代完毕,方才那随从便下去了,一路喝马跑着一路去各小队里挑人。东方稚走在前头一路冷漠,似乎离开了某个人,她就会戴上一副冷冰冰的面具,不知情绪为何物。但是就要靠近驿站的时候,东方稚大老远便瞄到驿站跟前站着的两道人影,虽是装扮成男子,但明眼一瞧便看出那二人是个女的。
而且,其中一个人还是她心心念念的人物。
“先回国的人去换衣服!”才一下马,东方承便大声吩咐,路过那两个小书生身边只留下一句‘别在这里站着,进去说话’,言罢,兄妹二人便进了驿站,又冷酷又威风。
“诶…”
苏许有些不服气。
怎么一眼就被看穿了。
驿站里,早有驿丁准备好暖炉软座,见两位王爷带着心腹以及门口那两个小书生进来,忙又到下面准备茶水小吃。东方稚见了,朝其中一个驿丁摆了摆手,说道:“先下去吧,我们有事商量,别让人来打搅。”
“是是是。”
房门一关,便只剩下柴火烧得吱吱响的声音。
东方承脱了大氅,毫不忌讳地蹬了靴子便往塌上坐,一个卧躺,休闲至极。他看了看房中还有些拘谨的数人,笑道:“得了,都是自己人。苏姑娘可别见怪,反正迟些就是一家人了,先让你习惯习惯……”
几个侍卫是明白主子事情的,东方承东方稚两兄妹又明白这次立妃的目的,故而场上,只剩下苏许和南七懵懵懂懂。
齐王妃乃苏业嫡孙女,这件事她们还不知道。
“诶——”
苏许有些羞,见东方承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不知道该看哪里才好。东方稚在这时便挺身出来了,低声念叨:“皇兄好歹是个王爷,注意一下身份,别让人笑话。”
“怕什么啊,反正是你媳妇了。”
“……皇兄!”
“你别被媳妇管得太严我告诉你,你也是个王爷呢,要是别人知道你被媳妇吃得死死的,肯定说你……”
东方稚眉头一皱,手边摸到桌面的一个茶壶。
不好,有杀气。东方承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一溜烟便跑到那几个侍卫身后。“呐,妹妹,你别冲动。我还有些事情要办,就先出去了……来,鹿蜀冉遗,咱们走……对了对了,还有这位姑娘,咱们一起出去……”
南七指了指自己,“我吗?”
“难道你想留在这里?”
“不。”
“那走。”
一行人吵吵嚷嚷地便闪了,临关门的时候,东方承那不正经的皇兄非要再吩咐一句:小王爷!可得好好治治王妃啊!不然回了齐国,臣子们可要笑话你喽!
“啪!”
还好门关得及时,不然就被茶杯砸脑袋。
“……”
小齐王爷气还没消,望着门口方向闹小脾气,拳头嘎啦嘎啦地握紧。
苏许站在她身后,见她这样,忽觉可爱。
“堂堂齐王爷,怎么跟自己兄长这般闹脾气?而且是要成家立室的人了,就不怕你的齐王妃——笑话你?”
东方稚闻言,回身看她。
真是个眉清目秀的小书生。
“我就是一个爱闹脾气的王爷,怎么,你要笑话我?”东方稚的话一语双关,苏许一瞬间便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噗嗤一笑。
“我不嫁你。”
“那你嫁谁?”
“嫁给——”
“我去抢亲!”
小齐王爷一本正经,倔强之余还有两分孩子气。苏许哭笑不得,被她这模样宠到了,靠近她跟前一笑,语气蛊惑:“这样的王爷……就不怕别人说你霸道……”
“只要王妃在我身边,遗臭万年我也不管了。”
东方稚望着她,尽是温柔。
第100章 事终成
似乎是因为在驿站见过苏许一面, 从驿站重新启程后,东方稚的心情好多了,一路上笑容满面,看到一朵花都美滋滋地笑上一会儿。对此, 东方承一直在跟东方稚的几个心腹对眼神, 一句话没说, 但心里已经跟他们提了几万次‘齐王妃’了。
照这样下去, 齐王妃娶了回来还得了??
政事都不用打理喽, 齐王爷~
而另一边,苏许刚回到相府, 便有小厮过来传话说老爷要见她。
嗯?
苏许本想直接过去苏业房里,幸亏南七提醒,她才记得自己身上穿着男装。“真是不得了,万一被爷爷看到我这个模样,肯定又要说我成天到大街上胡乱转悠……”苏许作怪地笑了笑,一路上跟南七打闹着过去找苏业。甫一进门, 房里的严肃气氛便把她吓住了,南七也连忙收住了笑脸,为苏许掀起门帘后便退了出去。
房里上座, 坐着老爷苏业, 下座两位,是少爷苏定国以及孙少爷苏远邦。一般这种场面,都是代表着他们爷孙三人商量要事,如非必要, 是不会见其他人尤其女眷的。苏许踏出第一步便猜到事情走向, 又见苏远邦对自己打眼色,瞬间清明。
不得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自己小心, 关于齐王的事。’
苏远邦私下给她做了个手势。
因为兄妹二人从小打闹到大,惹出来的祸事也是一箩箩的,为了确保面对长辈的时候可以互相告知对方,他们有一套特定的手势。大概的几个手势就是‘小心点’‘要保密’‘会被打死’‘你来扛’这几个,当然了,‘你来扛’这个是苏许对苏远邦用的。
而认识了东方稚之后,兄妹二人也给她定了个手势动作,想不到今天会派上用场。
苏许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里,先是以一副可怜兮兮毫不知情的模样看向爷爷苏业,问道:“爷爷,怎么了嘛?”
温声细语,跟平时的苏许简直就是两个人。
再加上那楚楚可怜的姿态……
天啊。
苏远邦撇过头去,不想再看。呵,苏许这鬼精灵,从小到大就是靠这一招给自己博取同情,要不是爷爷还有爹心软,才不会每次都让苏远邦受罪……不过这一次,苏远邦倒是很想苏许这可怜样能打动两位老人家。
苏业冷哼一声,还是很严肃的模样。
“爷爷……”
“爷爷今天,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是什么事情呀?”
苏许再一次发动可怜攻势,苏业只瞥了她一眼,就忍不住心软。“许儿哦……爷爷这一次可是很正经地跟你说事情,知道不?爷爷可是最心疼你这个孙女咯……”
喂喂喂??苏远邦简直想咳两声提醒一下苏业了。喂,刚才也不知道是谁说要好好凶一下苏许让她瞧颜色的?怎么这会儿两句话没说完,架子就完全卸啦?好不公平啊,救命。
“爷爷您说吧,许儿在听。”
苏许抿嘴笑了笑。
苏定国瞧见自己老爹完全宠溺孙女的模样也有点儿看不下去了,为了确保苏许能对他们说的话上心,忙喝了两口茶清嗓子,说道:“许儿,最近有没有听说过齐王爷即将立王妃的事情?”
苏许看了看他,点点头。“皇上都公告天下了,府中丫头小子都在讲这件事,我怎么会不知道……爹,怎么了嘛?”
“事情可大咯。那日皇上见了你爷爷,打算把你嫁给齐王。”
此言一出,房里立即安静了下来。
苏许是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安静,在两位老人家眼里,却是另一种感觉。苏业对于孙女的心事看不通透,而且政务繁多,他也想不到这一块儿。那日皇帝说要把苏许嫁给东方稚,老人家慌了很久,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想先问过孙女的意思。
皇帝同意了。毕竟皇帝觉得,苏许是不会拒绝的。
而苏定国本来也和苏业一个想法,想着若是苏许不同意,咱们也能借着苏家几代老臣的面子去驳了皇帝的好意。可是这两日吧,苏定国总觉得事情哪里怪怪的,直到今天亲眼看着东方稚离开京都,亲眼看到她身上披着的雪狐大氅,心里想起了很多事。
去年冬,苏许那成天躲起家里取暖的丫头,突然满怀兴致地跟他出去买皮草,还左挑右挑特别上心,苏定国已经有些怀疑。那件雪狐皮毛,是苏定国经手的,料子上乘,在这京都会有多少件,他是知道的。
东方稚身上的那一件,绝对是苏许挑的那一张。
对此,苏定国心中动摇。
“许儿……你老实告诉爹和爷爷,你肯不肯嫁?”苏定国有些犹豫,说道:“你若是不想,咱们家还能向皇帝求情,希望他能收回成命。如今圣旨未下,要改变这件事还有机会。”
苏业也是这样说。
“许儿,爷爷疼你,想你这辈子嫁最好的男子。那齐王虽然品行极好,可是终究是个女儿家——”
“爷爷,我愿意嫁她。”
“你说什么??”
苏业一惊。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君要臣嫁孙女,臣也不得不嫁孙女。
苏业是忠心的臣子,这数十年来一直效力大永,对皇帝对朝堂都公正不阿,只要皇帝是对的,他就会支持到底。但是这一次,皇帝画了这么一个鸳鸯谱,他心里讲了一万声不愿意。
不行啊,要孙女嫁姑娘?这怎么像话?
虽然朝中对于齐王的赞扬声很多,他自己也知道东方稚为人,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宝贝孙女要嫁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这跟幻想中的孙女婿也差太远了,难道不应该是翩翩公子,贵族王孙?
本以为苏许这丫头会反对的。
苏业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你告诉爷爷,你是真心想嫁她吗?你要想清楚,齐王是女子,皇帝既然说了齐王立妃乃是命格所致,也就注定这个齐王妃其实就是个虚衔。讲得不好听,那就是摆在齐王府给人看的!许儿啊,嫁人是一辈子的事,日后你可不能随便改嫁他人了啊!…”
换了别人,苏许或者还能过后改嫁,另外找个好人家。只是东方稚是皇家人,她一天成了东方家的媳妇,这辈子都去不了这烙印。齐王生,苏许生,齐王死,苏许也不能活。
这个孙女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听苏业这么说,她还是完全没有被吓到,反而是自信满满的模样:
“爷爷你就放心吧,我苏许是什么人?若是嫁进齐王府,我肯定不会被人欺负,会过得好好的。再加上,爷爷,你觉得这京都城中,可以娶我的人有几个?”
苏许深呼吸一口气,抬眼望着苏业:“而且爷爷,我喜欢东方稚,不是姐妹情的喜欢,是男子与女子那种喜欢。皇上蒙恩让我嫁她,如果我能和她过一辈子,我非常愿意。”
事已至此,苏业才反应过来这一系列进展不过是皇上为齐王做媒人玩的把戏。
男子与女子的喜欢?
苏业一瞬间像是哑巴了,看到自己孙女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突然说不出一句反驳她的话。“你……”
老爷子好像是生气了,又好像是受挫,脸上颜色由青到红再转白,缓了半天都没有说话。苏定国见他这般,忙开口相劝,让他先顾着自己身子,莫因为这件事动了气。
“爷爷……”
苏许瞧见苏远邦朝自己做手势,忙跑到他跟前跪下,一瞬间憋出几滴眼泪,可怜巴巴地仰着脑袋:“爷爷,许儿喜欢她,这天下,许儿只喜欢东方稚一个人!您——您就答应许儿吧。”
苏业也是愁了脸,看见孙女这样哀求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
苏业终于开口了。苏远邦忙竖起耳朵来听。
“那你到了齐王府,别欺负齐王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