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挑明
“这,这……”窦宏糊涂了,怎么说着说着,秦尚书令不把抢了他家哥儿的黑熊寨端了,反倒还要勾搭上了,“秦家不会这么糊涂吧。”
秦尚书令身居高位,实打实的权臣,底下多少双眼睛盯着都想把人拉下马,这会要是和一土匪头子搅和,不是给人送把柄吗?
“说不准,听闻秦尚书令极疼爱秦公子,若秦公子真是和那周大王互许终身,秦尚书令为了自家哥儿万一想法子招降黑熊寨呢?”
招降,窦宏听到这两个字安静下来,是呀,土匪也是能招降的,说不准周大王日后还是他的同僚,有秦尚书令这座大靠山在,平步青云可太容易了。
“师爷,你说咱们是不是要先和那周大王打打关系,日后若周大王真成了同僚,必然是在京城做事,若能搭上关系我做了二十多年的县令位置也能动一动。”
窦宏别的不行,溜须拍马上却有几分本事,例如那钱宝来,时常被窦宏哄得心花怒放,以至于桥头县的油水都拿的少,别看桥头县也没几分油水,可有他窦宏在,县里的百姓日子到底过得去,不像其余几个富县,头上的县老爷拍马屁只能拍在马蹄上,下头百姓的日子就难过了,听闻长鹿县更是到了卖儿卖女都活不下去的地步。
“咳咳,大人,我方才也就是一说,那周大王夫郞是不是秦公子还不一定呢。”师爷只是提了个可能,窦县令便顺杆爬起来,甚至日后靠周大王升迁都想到了。
眼瞧着一个朝廷里的新星就在跟前,窦宏哪里肯放过,多亏平日里他们与黑熊寨井水不犯河水,也在县里给了黑熊寨几分方便,搭关系应当不难,只是上回织坊的地儿卖高了一成,不晓得周大王是否记恨,若是记恨上了,得使多少银子才能拉回关系。
“师爷,你说的有道理,不必妄自菲薄,那周大王新娶的夫郞是不是秦尚书令家的公子咱们试一试不就知道了。明日由我做东宴请二人,还能瞧瞧夫夫二人是否当真和瑟。”窦宏大手一挥,想了个法子,从前他是半点不肯和土匪有牵连,就怕朝廷到时候要剿匪查到他头上,告他个官匪勾结的大罪。
现在又不一样,富贵险中求,他窦宏总不能当真做一辈子县令,这回宴请他都想好了,若是那周大王夫郞不是秦家公子,他只当是请了县里富户,其他一概不知,朝廷来人只管说受了骗。
若周大王夫郞是秦家公子,且倾心周大王,他就和周大王打打关系,便是叫黑熊寨挪窝到桥头县都行,若是周大王威逼利诱秦家公子,他自然也是先打好关系,暗地里再给京城秦家送信,此乃一箭三雕。
“大人的想法甚妙,我这就下去按排,到周家布行下贴。”师爷沉默半晌,拜服。
“对了,下贴的时候就写宴请周东家夫夫二人,其余的不要多写,万一宴席上咱们惹了周东家不快,人一怒砍了咱们脑袋,可没地儿伸冤。”窦宏见师爷要走,又开口叮嘱。
黑熊寨的名声他们是晓得,的确是土匪中的异类,但人也干杀人越货的勾当,只是对象不是平头百姓,而是同行,到底还是土匪,小心些没错。
“这个大人不必担心,无论那周大王的夫郞是不是秦家公子,都必然高门出身,这等人家的郎君是见不得血的,瞧着底下来人说周大王待那郎君极好,怕也不会做这等事吓着人郎君。”师爷颇有些好笑,原还道窦宏胆子大了一回,没成想半道又缩了回去。
“也对,不过还是叫他少带些人,我瞧着那群土匪汉子发憷。”实在黑熊寨会养人,他县里都不见几个这等身板的汉子,如今青壮劳力多受欢迎,偏去做了土匪,到底都是莽夫,不知所谓。
“是,大人。”
瞧着师爷离开,窦宏在院子里反反复复走了几转,招待黑熊寨的土匪头子自然是大事,吃喝必定得好。
只是窦宏听闻黑熊寨大当家嫉恶如仇,若是他弄出来的饭菜太好,会不会叫周大王以为他是个贪官,虽然是实话,可比起时下当官的,他还真不算贪。
收孝敬都是收的富户,平头百姓也没压迫,税收么,祁州的税收其实国库已经给免了,但年年各县还在征收,却也没落到他口袋,全给了钱宝来。
还是别准备太好,万一叫周大王误会了,宴席上不动手事后叫几个青壮夜里翻墙,他府上那点家丁不够看,可要是准备的太寒碜,周大王以为他故意怠慢,也是不好。
“唉,怎么一时嘴快定在了明日,还是去找夫人商议商议。”窦宏转头去后院,是一点也没考虑周大王压根不来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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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哧哈哈哈哈,这窦宏实在是个妙人,从前不是打死都不愿意和咱们黑熊寨有半分牵扯,怎么今儿个还着人上门下贴子了。”秦襄这回也是跟着周肆下山,县衙门的贴子刚送到布行,就叫秦襄劫了胡。
“大约是猜到咱们这位东家夫郞的身份有异。”君凯之摇头,莫说窦宏,就是他们几位上山后,知道大当家竟然抢了秦尚书令家的公子,也吓的不轻。
好在远远看着,大当家和秦尚书令家的公子非是怨偶,反倒有几分如胶似漆的模样,若是两人缘分能成,便是有无穷无尽的好处。
“东家去吗?”到了山下,大当家都改叫东家,以防外头百姓听了去。
“说不准,咱们这位东家的心思不好猜。”秦襄摇头,周肆行事狂悖中又带缜密,有时喜欢出奇制胜,而这个‘奇’若简单能被人猜中,又如何能制胜呢。
“二位又何必想的如此麻烦。”君凯之似乎对此胜券在握,“只当一场酒宴,东家去不去不是得看东家夫郞想不想吗?”
“有理。”秦襄点头,若是看秦公子的意思,多半要去的。
……
“想去吗?”周肆见秦绥之看窦宏给的宴请贴,窦宏这一手的确出乎周肆意料,按道理,在没拿到秦家答复前,他带秦绥之出寨子已经冒了风险,现下再叫秦绥之去官府参加宴会,若是叫秦绥之联系上了窦宏,窦宏再联系上钱宝来,祁州的局势恐怕要立马变上一变。
“能去吗?”秦绥之显然也在猜周肆的心思,毕竟带他下山,尚且还可以说寸步不离,叫他难寻机会,但若去县令宴席,会发生什么便是不好说了。
若他说去,周肆会答应吗?若是答应,是同那周幽王一般,为了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的昏头之举,还是另有目的?
“自然能。”一个窦宏还影响不了局势,秦绥之想去就去,左右钱宝来知道了秦绥之的身份也不会做什么,明哲保身那家伙最懂。
“日后这样的宴席少不了,夫郞且先熟悉熟悉如何?”周肆像是想起寨中同秦绥之说的玩笑话时,秦绥之微红的耳垂,少不得又嘴欠调戏。
哪想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只见方才还好好说话的人面色一下沉了。
“你我二人既未拜过父母天地,也未行过周公之礼,三书六礼皆无,你叫我夫郞,可是将我看做无媒苟合之人?”山寨里周肆说几句玩笑话也便罢了,外人前说一说秦绥之也当是周肆的权宜之计,可时下只有他们二人,周肆还道夫郞,其中真心玩笑各有几分谁能说得清。
若是玩笑,开的多了秦绥之不喜,若是真心,岂非更是折辱人。
“怎么又恼了?”周肆心道糟糕,起身走过来,半弯腰凑近秦绥之,“是我失了分寸,你也知道我自幼山野长大,没学过规矩,便是从前教我认字的夫子还叫我拔过胡子,斥我目无尊长。若是之后你觉得我哪里说错了,做错了,你只管当面说清楚,我必学着改,行不行?”
听着周肆少见低声呓语说些软和话,秦绥之哪里还恼的起来,不过方才的确气的厉害,眼眶都红了几分,从前是没人敢如此和他开玩笑的。
但话一说到这儿,秦绥之也有几分想要挑明二人关系的意思。
“我不知父兄是否会答应你,但我你肯定是不会放走,对不对?”秦绥之抬头,红着眼眶对上周肆的眼睛,这还是秦绥之头一次明白的同周肆说起他日后归处,“当日你说若我父亲带兵过来,你便完璧归赵,也是骗人的,对不对?”
“……”
“周肆,你又骗我。”秦绥之还是头一回在周肆跟前连名带姓的叫人,可见气狠了。
周肆哪里敢开口,怕一句不对又是火上浇油,明明在说窦宏宴席的事,怎么突然翻车叫绥之将他的底儿给掀开了。
“我”
“你先别说话。”秦绥之伸手捂住周肆的嘴,“我不会叫父兄因我为难,若你拿我做把柄威胁父兄答应与你谋事,我必会阻拦,你知道的,我有办法。”
周肆当然知道秦绥之的办法,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也从来没想过要以秦绥之作要挟叫秦家答应,不提秦家是一个世家大族,会不会为一个哥儿葬送全族前程,单他拿秦绥之作要挟这件事,必不会叫秦尚书令真心与他共事。
“但若你以别的手段劝说父兄答应,我……”
“怎样?”周肆取下盖在他下颌处的手,双目一动不动的望着秦绥之。
“我自当留下。”秦绥之说着别过头,方才的气似乎都在一句话后消散了。
世家之间都讲究联姻,盘根错杂的世家姻亲也是皇权不能一口气将之铲除的原因之一,毕竟动一个谁知道会牵扯多少个出来。
若秦家真的与他联手,结亲是最稳固的同盟,绥之这是再说,若是秦家答应同他联手,便正经嫁给他。
第42章
“只是留下?”周肆明知道秦绥之的意思,却又非要让人说个明白,故意曲解,“同盟之间,留人质怕是不好。”
话落,周肆因为半蹲放在椅子扶手上的小臂就遭了殃,“嘶,不想秦公子竟然还有这样一手功夫。”
“别戏弄我。”秦绥之拧人这般熟练,自然不是一日之功,从前家中,兄长也同周肆一般气人,论嘴上功夫,他是说不过在朝廷同人争论出的兄长,如此,秦绥之便只能换法子出气。
但这手功夫是万不能叫阿耶发现,不然是要叫罚跪祠堂。
“那我换个问题?之前绥之不是一直不答应与我同谋,为何突然提起此事。”此前秦绥之听得他欲与秦尚书令联系,千方百计阻止,突然间说起同盟后会留下,不得不叫周肆生疑。
若说不过一月相处叫小公子倾心他,突然昏头,周肆是不信的,至少从那次偷梁换柱的送信法子来看,秦公子绝对是个聪明大胆的哥儿,除非被下了降头,不然绝不可能感情用事。
“周大当家,我假设的是,我父兄答应你,我便留下,若他们不答应,你留不住我。”秦绥之避重就轻,并不明说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要说一个月相处,秦绥之对周肆半分心动也没有,那自然是谎话,他自幼接触过的男子,多是族中亲眷,除去父兄也说不上几句话。京中儿郎也远远识得几位,要说私下里说话,却是没有的,陡然遇见周肆这样不同寻常,且亲近相处的人,又怎能够说完全没心意。
可要说心意有多少,怕是秦绥之自己都不清楚,好在,若是事情无法回转,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和周肆的交锋中,占据主动地位,不然以周肆此人隐藏的性子,他绝对不是对手。
“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心,秦公子倒是好算计。”周肆大抵明白秦绥之这般坦然的一点意图,赢了,他自当抱得美人归,输了,必须要放人离开。
“周肆,我现在就在你跟前,跑不掉的。”秦绥之示弱,此刻若是周肆同意,那么日后他要走,周肆便拦不住。
“我看上的猎物的确还没有能跑走的。”这是头一回周肆还没有完全抓住猎物时,露出自己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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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时了?”窦宏坐在主位上,焦急的等着门口的消息。
“快到午时了。”底下服侍的小厮看了天色回来禀报。
“师爷,宴请贴上可是说的午时?”到此刻窦宏才生出几分怕周大王不来的担忧。
“正是。”不过午时一共八刻,周大王几刻过来就不好说了。
“那怎么还没来,可有人去布行盯着,瞧着周东家出发了没?”窦宏好不容易冒回险,总不能人还不给面子,来都不来一趟。
窦宏这头着急上火,周肆带着秦绥之坐的马车却还慢悠悠的在路上走着,若非布行距离衙门着实也远不到哪去,真有可能叫周肆拖到午时八刻才到。
好在秦绥之比周肆靠谱些,参加宴会,若不是故意落人面子,多半都是提前去,踩着点到都是不待见人的做法。
“待会宴上,窦宏必会打听你的身份,想如实说吗?”周肆闭目养神一路,主要是二人挑明关系之后,话是亲近些都说不得,秦公子警惕着呢。
“我的身份见不得人吗?”秦绥之在马车上看了一路书,周肆再不像之前若即若离般亲近,叫他心里不必时刻提防,怕一个不小心着了温柔乡的道。
周肆被秦绥之夹枪带棒的话怼了一下,不见生气,“自然见得,我是怕秦公子觉得我见不得人。”
两人古怪的气氛一直到马车停下。
周肆扶着人下马车的时候,窦宏正一副谄媚模样站在门口,旁边的师爷见了还捂着嘴咳嗽两声提醒,大庭广众,叫外人见一县县令对着一个富商露出如此狗腿的模样,只怕不消一日就要传到桥头县几个富商耳朵里,影响不好。
“窦大人,夏日疲懒,不想起来迟了,叫你久等了。”周肆好歹没给人难堪,一句久等更是叫窦宏通体舒畅,对方可是黑熊寨的大当家,能把他桥头县县令放在眼里,是他的福气。
“周东家哪里的话,屋里饭菜都备好,只管周东家过来,快请进请进。”窦县令说话间瞟了一眼周东家夫郞,眼中不乏闪过惊艳,好在他窦宏对男色女色一向敬谢不敏,便是天上的神仙也不会多看一眼,毕竟叫家中虎妻知道,怕是又得睡书房啰。
按说这样的宴席,虽然请的是周肆夫夫二人,但一般都是留周肆与堂前做客,秦绥之跟去后堂与窦县令妻子另开一桌宴,这男子和娘子郎君分食也都是规矩。
只是周肆从进门起就握住秦绥之的手,半点不给底下小侍机会引秦公子离开,只管去了宴席。
窦宏宴请算是私宴,为表亲近设的是对桌,右桌还专程腾给周肆,唯恐叫周大王不满意,哪想周大王竟然还要带夫郞一同吃宴,这哪里使得。
“周东家,接下来吃宴说话都是我们这些粗人,不好叫郎君跟着,不若周东家割爱,叫郎君去后院,我家娘子正在后院备了一桌酒席,待周东家夫郞过去呢。”窦宏不知周肆是有意还是无意,可若把人留在前厅,如何能从这位郎君口中探得消息。
“窦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我的身份大家心知肚明,于家里没有分坐的规矩,且我与夫郞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他也怕生,不若请大人娘子到前厅一坐,共同吃些酒菜。”
“这、这怕是于礼不合。”谁家娘子是同外客一桌吃喝,便是宴请都不叫人过来招待,黑熊寨的土匪也太不讲规矩了。
“那便不叫大人娘子前来,单我们吃喝就是。”周肆从旁座牵了块坐垫到自己身边,能叫秦绥之一同坐着,时下宴客还是跪坐,叫用惯了胡椅胡凳的周肆皱了皱眉头,到底没说什么。
窦宏张嘴还要说什么,叫一旁察言观色的师爷拦下,规矩那是和讲规矩的人说的,眼下这位明摆着不讲规矩,再多话宴还没开始就要惹人不痛快了。
如此入座,又多了一位郎君在侧,真叫一向嘴上麻溜的窦宏都想不出要如何开口。
好在师爷给力,请人去送来几杯清酒,白日吃清酒是雅事,时下宴客便是没有好菜也要弄上一壶好酒,方才拿得出手,清酒比的果酒醉人,周肆原打算给秦绥之倒半杯,怕人吃醉。
不想秦绥之却是有几分馋酒了,内宅里娘子郎君都是能喝上几杯的,更不提秦绥之这般时常参加小宴也都是有酒助兴,偏黑熊寨不叫人随时吃酒,上回见酒还是周肆抢他上山那日,此后滴酒不沾也叫秦绥之念着。
半杯自然不够,但又不乐意在外人面前说,只瞧准周肆放酒壶之际,调换了二人的酒杯,惹得周肆兀的笑出声,心道原来秦公子还是个好酒的。
“周东家,这酒可是县里一家老酒馆的陈酿,比的一般清酒醉人,味道是再好不过,若是周东家喜欢,可要多吃些。”窦宏平日也爱小酌,眼下的酒便是他的珍藏,若非是宴请周大王,他还不舍得拿出来。
“的确不错。”滴酒未沾的周肆见秦绥之已经吃过一杯,笑吟吟的给人倒了第二杯,才动筷子。
宴上的菜算不上太好,却也不差,正中间是一条清蒸鲈鱼,瞧着有四斤,而今河里捕鱼不是容易事,鱼儿也多清瘦,这般肥一条换作酒楼,只怕得卖二两银子。
除去鲈鱼,其余菜色便没那么拿得出手,作为县令宴客寒颤了些,看来窦宏还是有几分心眼。
“周东家,此前还没听闻你成亲的事,不知是何时得此夫郞,实在羡煞旁人啊。”娘子没排上用处,窦宏便自个儿亲自上,总归先把周大王夫郞的身份套出来。
“也不久,两旬多前,恰逢我家夫郞在山下遇险,被我救下。”周肆胡说八道,桌下的胳膊又叫人抓了一把,像是叫周肆不许乱说。
“英雄救美,实在一番佳话,不过成亲须得三书六礼,两旬时间怕是不够准备,此等佳人,周东家不可慢待。”时间对上了,遇险?成王迎亲队伍那么多人,秦尚书令肯定也不叫自家哥儿一个人过容州来,指定也跟了不少人,这样的队伍除了碰上你黑熊寨还能如何遇险。
“夫郞家眷离祁州甚远,三书六礼便省去了,不过我和夫郞已经去信岳丈家,待到来日夫郞家眷过祁州,再补上就是。”周肆说的大方,不见窦宏瞪大双眼,去信,竟然在抢了人家哥儿之后还敢去信,那秦尚书令听闻在朝中是个顽石,不怕人见了信立马带兵杀过来吗?
“原、原来如此。”窦宏这下是觉着八九不离十了,其实方才见过周大王夫郞,已然确信这位就是秦尚书令的公子,别的不提,实在生的太好。
他一个地方上的县令,也有几个同窗分散各地,时不时来信说一说天南地北的闲话,这秦尚书令家的公子是京城里的风云人物,他那好友还猜测这是皇上准备给太子的太子妃,没想到转头赐给了成王。
第43章 妥当
当时他还说将这样一位郎君嫁给成王是暴殄天物,不想峰回路转,竟然叫土匪大王讨了便宜,不过若不看二人身份,倒是相配的紧。
所以,这秦家公子怕是真的看上土匪头子了。
“说起来,周家在桥头县也有十年之久,不知窦大人怎么今日想起要宴请我夫夫二人。”周肆边说边取下一块鲈鱼的鱼腹肉,仔细取出鲈鱼身上的大刺,再送到秦绥之碗里。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句,世家大族用餐,尤其是娘子郎君,必不能做出手撕食物的不雅之举,像是吃鸡鸭,若是整只都是下人撕好再细嚼慢咽入口。
眼下这条鲈鱼,便是整条清蒸,蒺藜菖蒲今日没跟过来,秦绥之当着窦宏的面,肯定也不会自己取,不得不可怜巴巴的吃着几个清碟,酒倒是没少饮,眼下面颊像是染了胭脂般嫣红,再吃怕是要醉,周肆便不再给人倒酒,转头给人送鱼肉填肚子。
“咳咳、从前周东家来去匆匆,都没得叫本官有机会宴请,再有周东家在县里建的织坊要成了,那可是惠及百姓的好事,我作为地方官,应当是要筹备一席好宴答谢周东家。”窦宏的话说的滴水不漏。
“有劳窦大人记得这些琐事。”周肆头也不抬,手上动作极快的又挑拣好一块鱼肉,放进秦绥之的碗底,刚好接上上一块的空挡。
听得这句话,窦宏嘴角一抽,他便是再蠢也听出来周大王是在讽刺他不理县务,若是旁人这般说,窦宏定然要发个火,好叫人知道他虽然脾气不差,也不能叫人随口议论,偏偏对面坐的是周肆,他莫说发火,面上还得赔笑。
“周东家哪里的话,我是桥头县的父母官,自当都记得,听闻周东家产业颇多,不知除去那织坊外,周东家还有没有其他想法。”
“窦大人这话是打算叫我周家在桥头县多开几个产业?”
“正是,咱们桥头县百姓在南境县里,算不上多,但一个织坊也吃不下整个桥头县的百姓,若是周东家有心,多开几个产业,叫整个县里的百姓都过过好日子,也是大功一件。”窦宏知道周肆这层身份后,是半点也不怕桥头县叫周肆吃了去。
“织坊都还没修建好,窦大人便要惦记周某其他产业,可是想着今年里增添些成绩,好往上走走?”要说来之前周肆还摸不透窦宏打的什么主意,现在却猜到了个七八分,这位窦大人大抵是晓得绥之身份以为他要投诚朝廷,提前未雨绸缪呢。
“叫周东家看笑话了,窦某在桥头县也做了二十几年县令,的确有往上升的心思,正巧遇上周东家,可不是上天送来的福分。”窦宏不是头回攀关系了,只是叫人正个儿八经揭穿却是头一回,但他脸皮厚,没不好意思。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窦大人想升迁是在合情理不过,只是我名下产业的确不少,但若都开在桥头县,怕是县里招不到如此多的人手。”一个桥头县的人是真的不够看,铁矿煤矿,砖瓦窑口,哪样不是消耗人手的大宗生意,只是铁煤矿在没拿下桥头县前,不会轻易拿出来罢了。
“这点周东家不必担忧,咱桥头县没人,不是还有别的县吗?周东家是不晓得,就咱们桥头县临县长鹿县,今年日子难过的很,许多人牙都去那头收人,小娃娃们不说,青壮也都逼得被卖身,若是咱们这头招人,再没得说没人的。”
“长鹿县今年日子这般难过?”这消息周肆还真不知道,按说长鹿县距离桥头县不远,该是不难收到消息才对,奈何长鹿县是钱宝来搜刮最严重的一个县,那里钱宝来人手也多,黑熊寨自然没安插人手。
“周东家不晓得正常,我也是才知道,我同长鹿县县令有几分关系,今年夏税收过,他还同咱们县借了些粮食说是给治下百姓度日,不过是杯水车薪,哪里救得了整个县的百姓。”
窦宏也不由得感叹风水轮流转,那长鹿县曾经是个富县,治下百姓比桥头县不知多了多少人口,不过十来年便破败至此,而他们桥头县靠着黑熊寨,日子反而比从前好过,不然也没得粮食借出去。
当时长鹿县来求救窦宏本是没理会,是师爷给借出了些,多半也是收不回来的。至于粮食到底是补了没收够夏税的缺给了钱宝来,还是当真分给长鹿县百姓,就不得而知了。
“既然人手足够,还要窦大人行个方便,不然我可买不到合适的地修建工坊。”既然窦宏要把桥头县送给他,他没道理不要。
“好说好说,这回咱们县里一定给周东家一个更合适的价格。”窦宏眼睛都笑眯着了,这关系可算是攀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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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头县外。
徐大头正在工地巡逻,时下里工地还在打地基,修建房子最重要的就是地基,更不提这织坊占地面积实在是大,地基上耗费的时间自然不短。
不过打地基这段时日里,山上的窑口除去烧制银镜,其余窑口都忙着烧红砖,连水碓都日夜忙着粉碎石子,备料水泥粉。
说起水泥,是实打实的好东西,抹在墙上地上,屋里不叫蛇虫鼠蚁生窝不说,冬日里关了窗,盖上棉花被,再暖和不过,不像土胚房,到了冬天,关上门窗也还有冷风渗进来。
这东西唯一的坏处就是实在难弄,比那三合土还难弄,倒不是说水泥做出来要突破什么技术,哪怕是个大老粗听了办法也能把水泥料给打出来。
毕竟法子实在简单,只把那烘过的黏土、生石灰、石膏、陶瓷片碾碎成粉就是,听着简单要办到却是不容易,石头多硬,便是烘过,用铁锤敲,一个人一天才能敲出多少水泥粉,比起修房一口气几袋几袋要,实在不够看。
后头大当家改用水碓粉碎,也没快多少,且水碓须得用水,山上一条溪水才能安置多少水碓,更不提矿石、纸浆和舂米都用的上这东西。
产量限制下,水泥的确是没传播开,也就是寨子里须得建房子的时候提前备一些,费事得很,不过等桥头县拿下来,估摸着围绕桥头县的河便能利用起来,到时候利用水落差用铁粉碎,肯定会快上许多。
等织坊落成,水泥修建的房子,配上琉璃建造的窗子,只管叫过来感受过的娘子郎君喜欢上。
这人,攒钱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吃饱穿暖有个大宅子住,来织坊做事,只要勤勉养活一家人吃饱穿暖根本不是事,剩余个大宅子就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徐大头都想,或许到时候,便是山上一个砌墙师傅都要叫人抢破头呢。
“徐管事,外头来几个书生模样的人,说是东家那边过来的,你去看看。”刚去门口清土的汉子回来,捎了口信,工地也管的严,不叫外人随便进来。
虽然说这时候工地除开土还是土,连木材都还没运过来,但做事的汉子们也警惕着生人,毕竟厨房也在工地上,里头每天从县里拉过来的肉都不少,要叫哪个杀千刀的摸进来偷了肉,干活的汉子可就没肉吃了。
这时候肉多金贵,田里做事的人家还有一年到头都吃不上的,自然要防着那贼头过来。
“晓得了。”徐大头听闻此言,晓得是秦先生过来,不过秦先生一个愣头书生来工地干什么,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便是建房子,秦先生也不会啊?
被质疑的秦襄被灰尘激了几个喷嚏,没法子,工地上就是灰尘大,站在门口等了片刻,一熟人就从门里出来。
“秦先生,这织坊还没建好,如何过来了?可是大当家有事。”徐大头灰头土脸的从门口走过来,眼睛提溜在秦襄身后的三人上一转,又是三个书生先生,他不在山寨,大当家这是又收了多少新人,他徐大头的地位岌岌可危啊。
“嗯,可不是有事。”秦襄指了指身后的三位,“这三位是东家新招来的账房,我给带过来看看工地。”
“账房先生那都该是在屋里打算盘的,哪里有来工地吃苦的,秦先生是不是你故意欺负新人呢。”徐大头领着人往里走,这三位当然不是真账房,要算工地上的帐,他徐大头一个人绰绰有余,还能叫大当家不放心的派三个人来?
“到工地如何是吃苦了,那是长见识,要说建房子也有大学问,你们这群莽夫不是老说我们这些读书人都是书呆子,只会咬文嚼字做不得实事,我这不叫人过来叫你们瞧瞧书呆子也能做事。”
徐大头一顿,他当然晓得建房子也需要本事,别的不提,朝廷六部里的工部就是专程干这个的,里头不都是科考过后的读书人。
但一个织坊也不是建造什么巧夺天工的工程,用不上书生老爷帮忙吧,再说这几位瞧着细皮嫩肉,不像是能在工地上做事,此前有没有干过工程出图都是个问题,送过来到底是帮忙还是帮倒忙,可说不清楚。
秦襄见徐大头因为他的话面上几番转变,实在好玩,终究没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逗你玩呢,这几位是我同窗,待织坊修好,也是要常过来做事的,这次过来不过是东家被县老爷请去吃宴了,我闲着无聊,带他们过来走走。”
话落,不光徐大头,便是君凯之他们也颇有几分无语,到底徐大头会做人,笑笑没计较,毕竟他也知道,秦先生和他顶头上司郑铁不对付,平日里关系紧张些,这回开个玩笑也不打紧,不过方才秦先生说大当家叫窦宏请去吃酒,是怎么回事?窦宏要把桥头县献给大当家了不成。
第44章 风雨欲来
拍了一通马屁,窦宏自觉做了件事关前途的大事,待周大王一走,吩咐小厮又从厨房端了一桌同师爷吃喝,方才宴上他只管和周大王说话,满桌子的菜是一口没吃,此时早就饿了。
也不晓得那周大王胃口怎么那般好,满桌子的菜硬是扫了个精光,要是叫人晓得,还以为他窦宏招待不周呢。
“师爷,你说周大王日后能混到什么位置,我瞧着周大王更适合做武夫,只是如今朝廷对武夫不好,要是当了兵贼,只怕要叫朝廷其他当官的看不起。”窦宏还操心起周大王日后的官职,毕竟武夫对他的位置升迁帮助有限,且这时候文官多是不大看的上武官,他们交往甚密,还可能遭到其他文官排挤。
“应当不会。”师爷哪里敢说那周大王怕是看不上朝廷,先头吃宴的时候,师爷是当真以为周大王会接受招降,毕竟有秦尚书令这等靠山,一步登天又何必做人人唾骂的土匪。
可一席宴吃完,师爷发现自己想错了,周大王还真不看上朝廷给的官位,毕竟人半点没因为抢了秦尚书令家的公子就改变蚕食桥头县的主意。
若真是去京城做官,一个小小的桥头县布这么多产业做什么,到时候离的远了,产业盈亏都没法查清楚,多半是要卖出去的,既然要卖又何必费功夫同窦县令又定下开其他工坊的约定,不是给自己添堵吗?只怕日后这周大王是要在桥头县继续发展才做如此多布置。
“也是,秦大人肯定会安排好,我便等着周大王功成名就捎带我一把。”窦宏乐呵,刚刚宴席他也吃了不少清酒,陈酿后劲大,这时候多半是起劲了。
师爷拍拍衣摆把吃醉的大人送回屋里,自个又回到院子坐着,那酒菜还没着小厮收拾,师爷便也不在意,一个人端了酒杯吃酒。
他读的圣贤书,教的是忠君爱国,安邦社稷,便是只做县太爷手底下的一位师爷,也算是尽职尽责,只是祁州腐败,实在没有有识之士的出头之日,若等朝廷,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在他都要放弃希望,打算得过且过一辈子的时候,祁州偏偏出了个黑熊寨,又缝天下渐乱,如何不叫人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窦宏设宴,是他推波助澜,为的是给自己挣一个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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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下山,本意是给山下产业的几位管事打招呼,介绍新入寨子的几位先生,不想窦宏一手操作,几乎除了县衙门,桥头县都要落到黑熊寨手里了,这一手瞒天过海,叫周肆有几分佩服窦宏身边的师爷。
若非那师爷数十年如一日把窦宏这个本就不成器的废物养的更废物,只怕今日这拱手相让的戏码窦宏还真干不出来。
只是不等周肆在细作打算,鹿鸣府罕见给来了一道消息。
“钱宝来这是什么意思?成王谋反他不打算掺和,给咱们山寨透露做什么?”秦襄反反复复看过钱宝来的信件,要说钱宝来也是厉害,直接把成王寄的原信给了他们,这东西要是留着,可是拿捏成王的一个把柄,但凡这封信送到皇帝手里,成王都得人头落地。
不过信上内容,也有时效性,若是没能当机立断给皇帝,过后再拿出此信,只怕要被皇帝打成成王乱党,翻不得身。
“叫咱们做挡箭牌。”邢堂明分析过黑熊寨的局势,说起来因为钱宝来朝廷命官的身份,叫人不能轻易动手,才在祁州形成两足鼎立的局势,这会再来一股成王的势力,哪家敢动,都会落个鱼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下场。
“挡箭牌是一定的,可徐小六给了容州的信,说是成王只有五千兵马,真拿五千人打京城,不是犯傻吗?”秦襄此前是说过成王以闪电战打京城或许可行,但闪电战最要紧的是速度,南境多山险峻之地,马匹要想驰骋,非官道不可。
成王真要是带兵走官道,只怕是嫌死的不够快。
几个谋士没想通成王到底打什么主意的时候,周肆带着日夜兼程赶回来徐小六进了屋。
容州的局势,钱宝来的信,几乎瞬间就将南境堪堪维持和平的模样撕了个粉碎。
“容州乱了。”
“什么?”秦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大当家的意思。
“小六带回来的消息,成王大抵是想割据容州。”这点不出周肆的预料。
其实成王是否割据容州的区别只在于,一个只能偷偷摸摸的屯兵,一个明目张胆的招兵买马,前者养精蓄锐,后者大肆收敛,想必此前成王在容州囤积的财宝,足够养出一只万人兵马。
“割据,割据。”秦襄走了几个来回,握拳敲掌,“这个也是想要我们黑熊寨做挡箭牌。”
割据容州,消息若是传回京城,朝廷派兵必的要过祁州,而祁州有他们黑熊寨,朝廷要打过去,必然也要顺道平了祁州的战乱,他们黑熊寨倒是成了几方博弈的棋子,这能忍?
“大当家,要不咱们干脆一鼓作气把容州打下来,左右干掉了一位亲王,再干掉一个朝廷命官也无妨,钱宝来一死,祁容二州就是咱们的底牌,朝廷要来,咱们也不怕。”秦襄这时候显得有几分激进,似乎打上回去深山见了小钢炮,给他了天大的胆子,就是现在大当家说带人去京城截杀皇帝,他都是赞成的。
“……还不到时候。”打天下不是儿戏,没有完全的准备起兵,不就是给人当靶子,在小钢炮后装载式结构没解决之前,他不会考虑起兵。
“算了,不过是嘴上说说过过瘾罢了,大当家方才说容州乱了,岂非是徐小六一走,成王就已经举兵了?”秦襄对成王了解着实不多,要说这位成王藏的深也是藏的深,也不知道骗过天底下多少双眼睛。
“举兵之事宜早不宜迟。”按说成王在容州不会如此匆忙起兵,便是成亲的队伍被抢,也是朝廷对不起他,皇帝更不能拿这件事责怪成王。
还是说皇帝已经察觉到成王的意图,故意透露风声叫成王知晓,逼得成王谋反,且这个时间点选的极好,若是没有意外,绥之该也到了容州,成了成王妃。
若是成王谋反,必定牵连秦家,难不成这才是皇帝的目的。
若真如此,周肆算算时间,快马加鞭还有约莫十来日功夫京城秦府就该收到绥之的消息,他的信也会递到秦府。
皇帝这是舍命在助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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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这个天是不是要落雨了?”姜郎君走到屋口,瞧着往日里太阳高挂的天空上布了一层乌云,一看就是要落大雨的模样。
夏日雨水多,时常一落就是一夜,前些日子还落了三天三夜的大雨,好在没刮狂风,不然地里的庄稼就遭殃了,尤其是那高杆的棉花,杆子高,最受不得风刮,一旦风吹大了,棉花杆子一倒,今年收成都得减半。
“看模样是。”赵力抹了嘴上的油花,也不多说什么话,披了蓑衣戴上斗笠,就往屋外走,同时还吩咐家里夫郞,“眼瞧着这雨怕是要下大,我去地里看看哪家棉花还没收完,搭把手,你且在家待着,不要出去。”
“欸,你也小心着点,夏日雨大,切莫要贪那点棉花。”姜郎君应下,棉花这一个月来都陆陆续续收了,有的人家都放在仓库就等着他家汉子带人来收,也有几家人手不够,地里还留了些,赶着这几日收尾。
那头赵力出门,姜郎君也不是没事做,他们家修缮过,屋里都是好砖砌的,外头抹的黄泥浆也都牢固,不曾在外头落大雨,屋里落下雨,只是仓库都放着棉花,还是需要时不时看一看,不然棉花被水一泡,便不成器了。
细细检查屋里没见漏雨的地儿,姜郎君才回到屋里,正午饭刚吃过,还没来得及洗完,夏日洗碗都是用的生水,只是中午碗底是过了油水,怎么也得用草木灰掺和着才能洗掉油脂。
不等姜郎君收拾完,门外就是一声轰雷,雷一散,噼里啪啦的雨点便落在地上,砸起泥浆子。
地里忙活的人,见落了雨,唉声叹气的护着刚摘好的棉花回去,地里剩下这点也不多,只能等天晴在过来,不晓得这雨得下到什么时候。
人陆陆续续的往家里去,赵力也走过几个田边,见红叶村的棉花都收的差不多才松口气,别的村子许多都是头回种,不敢种多,棉花早早就收好,等着人过来收,也就是红叶村的人已经学会了种棉,才须得收几遭。
等一陇田走完,雨都要下的看不清人影,实在太大了,他正准备回去,不知道怎的,突然顿住,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又走过去几步,只见一好手好脚的汉子倒在垄沟里,身上的衣服泡在雨水中,也能看出不像样,且那汉子身上还有几道伤。
瞧着不像是逞凶斗狠留下的,反而像是被人追杀挨的,赵力见人昏迷不醒,先是拿了手里的木棍戳了戳对方的手,见手上多是农人下地时磨出来的厚茧,没使过兵器,该是农户人家。
于是赵力便将人背了起来,往家里走,时下祁州倒非是太平无事,可桥头县就靠着黑熊寨,骑快马,半日功夫便到,又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在黑熊寨眼皮子底下作弄人命?赵力看这人都是兵刃伤,不像是寻常用农具充兵器的土匪所为,但要说官府也不太像。
弄不明白,赵力也只管先带人回去,只要救醒了再过问就是。
第45章 容州乱
“慢些喝,还有呢,别呛着。”姜郎君瞧着床上被自家汉子救回来的农户,那喝粥的架势像是要吃人一般,实在吓人,若不是自家汉子在前面挡着,他都不敢说话。
一碗稠粥吃光,那农户连嘴角残留的汤汁也没放过,给添了个干净,碗底更是跟洗过一样,可见饿的狠了。
吃完粥,农户什么话也没说,直接跪下磕头,叫赵力一把给拦下来。
“这是做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地父母便罢了,哪里值当跪我们。”
“恩人,你救了俺的命,是俺的再生父母,俺不跪心里不踏实。”南境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这人的乡音也重,若不仔细些听,还真不一定能听得明白。
“快些起来,不过一碗粥饭,谁家都有遇上难处的时候,搭把手的事情。”赵力强硬着把人扶起来,叫人坐上炕,又问,“我瞧你不像祁州人,是打哪儿来?怎么落了难,可是路上遇上土匪了。”
“俺是容州来的。”说话的农户说着咽了口口水,想眼前的夫夫既然救了他,该不是那群脏心烂肺抓人的同伙,便实话说了。
“容州前些日子大乱,那当官的来村子里抢青壮嘞,俺媳妇叫俺跑,同俺一块的同乡都叫人给抓了去,俺命大,几回都躲过了兵贼,才一路跑到祁州来了。”
说到这儿,农户眼眶一红,从来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家,只晓得地里做活挣些粮食,对当官从来只有敬着躲着,现下当官的要抓人,他们也没有其他法子,只敢偷跑。
“容州不是成王的封地吗?当官的如此行事,成王不管一管。”赵力晓得容州乱,但那多半是因为成王,当官的竟然敢抓人,成王是死了不成。
“就是成王派人来抓人嘞,好些个当官的也叫成王抓了,说是要当土皇帝,俺们乡下种地的,哪里知道上头在搞什么鬼。”农户一路逃跑,还是结识了几个县里的青壮汉子,他们消息灵通,给说了不少消息,不然他只晓得闷头跑,哪个当官的要抓他都弄不清楚。
成王这个挨千刀的,祸害他们容州娘子郎君还不够,现下还要抓人,哪个晓得被抓走还有命活没有,也不知娘子留在家,有没有受欺负。
瞧着农户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赵力只能安慰着拍拍人的肩膀,谁家遭了这样的寨都没法说是一两句话安慰能好的,不若叫人哭一哭,这苦憋在心里太久,可要成病的。
只是,这事须得给大当家递个信,容州到底紧挨着祁州,必须提防。
……
昨日落了一整日雨,夜里雨水也多,前面山坳更是被大雨冲垮了一段山路,不过那是往县里去的路被堵了,要三两日功夫清理,去黑熊寨的路还在。
红叶村通往黑熊寨的路是大当家着人收拾过的,虽然不敌山上的三合土路,也很耐走,只是雨水落过泥泞难免。
而黑熊寨的人近来也忙的脚不沾地,打大当家从山下回来,陆陆续续着人清点了寨子里修建的仓库,粮食不消说,更是一车车往山下运,转头的功夫,又有几个能干事的被派去山下忙活。
也不为其他事,便是黑熊寨要在山下建工坊,这可是黑熊寨正经迈出山门的第一步,寨子里的弟兄们高兴的一早还多跑了几圈。
只是连续开几个工地,光是桥头县没那么多青壮给他们耗,毕竟人也是家里有地的人家,地里也还有的是事要忙,为了挣钱耽误粮食收成是不行的。
钱么自然也是好东西,可近些年钱买不到粮的情况不在少数,便是再愚钝,吃过几次亏,农户人家也晓得将乱不乱之时粮比钱重要,钱再多买不来粮食,也是一堆破铜烂铁罢了。
好在,大当家说长鹿县有人,于是几个管事商议着,去了一趟长鹿县招人,才正经见识了长鹿县的窘迫,别的不说青壮都给人牙拉走,剩下老弱妇孺都是人牙不要的,日子哪里能过。
至于钱宝来的人手,也在收过今年夏税过后差不多都撤走了,没法,眼前的长鹿县明摆着是刮不出油水,除非钱宝来要吃人肉,不然这长鹿县也拿不出什么东西。
这倒是方便了几个管事行事,他们不光去县里乡里招人,瞧着人牙手里的青壮也眼热,手里也有钱,还买了不少人回来,这卖来的人么,也不叫当奴隶,只是赎身钱得自己挣出来,之后卖身契一划,就两头清了。
于是山下的工坊还没开始修,人却是已经够了,为此最要紧的还是解决这些人的住宿问题。
长鹿县离桥头县说是近,但真要论人走,怕也要一日多的脚程,这些长鹿县过来做工的汉子肯定不能说跟桥头县的汉子一样早出晚归,还得在工地给修一片木头房子暂住。
正值夏,倒也不用修多好,有个避雨的门檐,叫人夜里有块木板或是稻草躺上,就算是好地方了,毕竟农户一家人多是十几口挤一处小院,不受宠的孩子睡柴房都是有的,哪里会挑这个。
到底周大当家的手下没有如此周扒皮,且他们也有收留大批人口的经验,房子好说,左右是夏天,木板子拼个屋子简单,里头也给放床,不过不是寻常床铺,是那等上下皆可睡人的床架。
一张床架子睡两人,一屋子能睡十六个,而那床架子做起来不费功夫,山里木料常年都备着,木匠师傅只管按照尺寸削了长短,榫卯契合是再牢固不过,只消得几日功夫,给这群做工汉子临时住的地儿便建好了。
唯一的缺点就是睡上铺的汉子有些发颤,毕竟时下里都是睡矮床,哪个能想到床还能叠着睡,且坐在上头往下望,有一米多,摔下去虽然摔不死,可也还是叫人害怕,好在上床有个木栏,不然许多汉子夜里都要睡不踏实。
因为山下受用的青壮过多,山上巡逻队的汉子也派出去不少,都是去山下维护治安,到底长鹿县的汉子们眼瞅着和流民差不多,其中定有不乏坏心思的,要是暗地里做些小动作耽误事,深山矿场还等着添人。
这时候赵力的消息送上山,日日旰食宵衣的周大当家是没空理会,却叫手里人空的郑铁活泛了心思,想要去凑个热闹。
“要说咱们干脆带上一队人马,去骚扰成王的手下,如此也好叫成王起兵的事没那么顺利,反正成王也不晓得是谁干扰的,目标一达成咱们就撤退。”
“寨子里还有人供你指挥吗?”秦襄近来也忙,山寨还是头一次支出去这么多人,许多事都要顾及,便是山下有三个同窗,山上的琐事还不是由他来做,这回郑铁白日做梦,要他是大当家指定给人一巴掌,叫人滚去深山清醒清醒。
“哪里没有,其实咱们山寨也没太多要看的东西,留二三十个弟兄指定够了。”郑铁这话不是托大,毕竟黑熊寨声名远扬,真要是攻打,人马带队必然不会少,哪里是发现不了的。便是真来了深山还有二百来号汉子,加上火器坊里的东西,除非是朝廷派十来万兵马攻打,不然谁都动不了寨子。
若是小打小闹的骚扰,二三十个弟兄还能拿不下?更别说大当家还在山寨坐镇。
“若是咱大当家夫郞娘家来人?二三十个也够看?”秦襄冷不丁问了这句话,叫嘴上叭叭不停的郑铁被哽得说不出话,实在是人说的有理。
寨子现在属于秦公子的部曲都有二十来人,这些人铁定没法说带去容州,可山寨留的二三十个都是收来的部曲,不是把家送给人偷吗?
大当家是能打,但也不能一口气干翻二十来个训练有成的部曲。
“我这脑子。”郑铁懊恼,果然是太久没动过手,听着容州起兵便兴奋过头,幸好没去找大当家说事,不然这会早被拉过去跑圈了。
秦襄没理会一边摇头一边离开的莽汉,而是突然想起大当家送给秦尚书令的信应该是到了,也不知道大当家到底在心里说了什么,竟然如此放心只送一封信就能让秦家倒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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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沈让空青一路快马加鞭,原从京城走到石亭驿花了小一月时间,这回从石亭驿赶回京城,跑倒了五六匹快马,终于花费了十七日时间,赶回了京城。
快马一过城门,原守在城门口叫卖的几个汉子使了个眼色,叫其中一人离开,去了城中的瓷器铺子。
黑熊寨是早几年安排人入京城的,且都有正经身份,外地过来经商的人家,只是那时候黑熊寨能在京城立足的生意除去瓷器便也没什么拿得出手。
只不过京城到底是一国皇都,什么好东西没有,单说瓷器,官窑不提,私窑烧出来的东西也好的很,便是许多烧瓷的师傅不懂烧瓷里包含的道理,但人有经验,一窑梅子青的成品率不比黑熊寨的低。
但黑熊寨开这门瓷器生意主要也不是说赚钱,更为的是在京城有个掩人耳目的消息渠道,而管瓷器铺子的掌柜更是当年二三十户农人之一的汉子,同老当家那是打小就有的交情,不然也不能叫周肆放心叫人千里迢迢到京城开店。
毕竟人都耽于安逸,若是过来京城开店的人家觉着眼下日子也很好,不必要拼死拼活当土匪,咬牙断了联系,也不是不可能。毕竟黑熊寨远在祁州,就是晓得京城的人起了异心,难不成还能提刀跨马在皇城根砍人?
“周管事,人到了。”方才匆匆进屋的汉子向瓷器铺子的管事禀报。
“按时间算,的确该是这几日,他们进城后是直接去了秦府?”周管事松口气,人总算是等来了。
“不错,他们还不知道秦家目前闭门谢客,不过这二位是秦公子身边的人,回去定也不会拦着,人回来了,我们的信何时送过去?”
“不急,秦家在京城可是手眼通天的人物,第一回送信必须谨慎,不能叫他们发现我们的据点。”周管事早就备好信,要送得挑选个好时候。
第46章 送达
窗间过马,京城已经近三个月时间没听说秦府什么风声,不说被皇上下令禁足的秦家父子,就是主脉旁支的其他人,也都龟缩在府邸,不轻易出门。
听闻其中朝中几位达官显贵曾筹备宴会,邀请秦府主脉的其余几家,都托病不曾去,还惹了几家权贵私下不满,到底顾念着脸面,才没朝秦家发火。不过私下里没少编排秦家被皇帝一则旨意吓破了胆,现下一副战战兢兢的做派就是怕皇帝发落了他们。
而被禁足的秦家父子,倒不如外人猜测那般如履薄冰。
秦家到底是老世家,看得清皇上用意,近三月时间里,皇上和那群虎视眈眈的豺狼私底下使了多少手段陷害,又叫秦家人如何逐一化解,都不足为外人道。
眼看着封禁将解,秦府更是森严的连府邸奴婢都不敢有差池。
只是眼看着皇上没了手段,秦家父子并未得意,而是暗地里几次坐在书房商议,要如何应对皇帝接下来在朝廷上使的绵里针。
毕竟瞧着皇上的意思,明摆着不敢轻易处置了秦家,怕其余世家心寒,私底下却绊子不少,虽也不致命,但处处都冲七寸去,真若被拿捏,秦家又有什么本事翻身。
必要时,须得退一步,好叫皇上知道秦家非是乱臣贼子,待解禁后上朝,秦尚书令已经打定主意,先辞去尚书令一职,这位置实权太大,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既然位高权重受皇上猜忌,他便急流勇退。
日后能否官复原职先不提,至少没了尚书令一职,皇上总归也会退一步,到时候秦家得以保全,至于是否在高位,其实没什么影响。
只要不是宠臣,按当今皇上的性子,哪个位高权重的大臣不会被时不时敲打,尤其是像秦尚书令这等在战事上与皇帝意见相左的大臣,左右保住秦家体面,未来未必没有复起之时。
秦慕之知晓父亲打算,也没再劝,朝堂之上秦家人实在不算少,只是多是挂个闲职,也有被外放的,算是朝廷中盘根错杂的一脉。
若是断尾能够叫秦家其余人留得生机,实在不算什么。
正是这时候,在书房的秦家父子得身边伺候的人来禀,说是二公子陪嫁的粗使哥儿空青和部曲沈让二人归来,求见老爷和少爷。
“快让他们进来。”秦尚书令说话的声音都带有几分颤抖,显然听得绥之身边跟着的人只回来这两位,送嫁途中必定是出了变故。
秦慕之脸色也沉的滴水,实在是前不久他和父亲还说要给小弟多送些人去好有自保之力,可还不等他们解禁派遣部曲过去,先一步收到了小弟身边伺候人回来的消息,岂非是小弟已经遭遇了什么不测。
否则部曲五十人,伺候的妇孺小厮也不下三十人,还有赶马的车夫一行,怎么会只派遣两人回来。
沈让空青被领到书房,只见老爷和少爷脸色不好,久居高位之人面露凝重,周身气度也着实吓人。
若非空青晓得公子还在等他送信,早被吓的跪在地上,他到底是个粗使哥儿,平日里一等二等的丫鬟小侍都能压在他头上打骂,更不论屋里此刻站着的是秦府的两位主事人。
“路上发生了何事?”秦尚书令目光落在风尘仆仆的二人身上,尤其是空青,迫使自己开口。
“老爷,公子的送嫁队伍入了祁州,半道王府的人竟然假装山匪要劫持公子,且那伙人个个凶狠。眼瞧着要杀了公子,不想成王府选的地儿正是祁州一处土匪寨子山下,叫那土匪派了人救下了我们。只是那救人的土匪头子留了公子在寨子,说是要公子做压寨夫郎,公子不愿,便寻了机会叫奴婢逃出寨子,给老爷和少爷报信。”
空青跪着将此行送嫁途径祁州的种种细细说与二位主子听,说罢又掏出怀里的信件,这信是公子早早备好的,叫他逃出黑熊寨时贴身藏着,便是那场大雨也没叫染湿纸角。
公子千叮万嘱,无论如何这信都要给到老爷少爷手里。
秦尚书令接过信,表面上风平浪静,内里却已经是个炮仗,若是此刻有人敢拿火苗作弄,恐怕秦尚书令得将人抽骨扒皮才能消气。
秦慕之更不必说,看着是个文人,实则武夫脾性,一向有战国遗风,一言不合手持长剑同人理论是常事,这会儿听到自幼疼爱的弟弟,不光叫嫁去的夫君使手段残害,还叫土匪头子强抢去。
土匪是什么样的人,在朝廷做事这般久的秦慕之如何不知道,一想到一个肥头大耳的混账竟然如此不知廉耻,强抢了小弟上山还要与之成亲,他就恨不能带上一队人马,杀去山上,宰了那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给小弟出气。
“小弟遇上截杀可有受伤,土匪头子可是做了什么不规矩的事?”秦慕之最是清楚能成为土匪的都是什么品行,小弟相貌何等出挑,便是京城里见多绝色美人的世家子都个个倾慕,更何况一个祁州偏远地的土匪,若是那土匪头子敢对小弟用强,他必要抓了此人五马分尸,方能泄恨。
“公子不曾受伤,那成王手下冒出头来,便叫黑熊寨的土匪砍了个干净。”至于大少爷问的第二个问题,“周大王也不曾冒犯公子,接公子上山过后一直礼遇有加,不曾亏待公子。”
空青是没见识当夜秦绥之是如何被周肆一把从马车扛到山寨大堂,也没见到周肆如何当着众人抱着秦绥之给人喂饭,否则这些要是泄露给眼前的大少爷,只怕周肆已经在秦慕之脑袋里有了一万种死法。
“当真?”不怪秦慕之诧异,实在是难以想象一个膀大腰圆的土匪还能充作文雅人,京城中倒是不乏有心宽体胖的世家子,但大多数都自幼受家中教养,方才养出世家气度,便是外形不佳也能靠内里取胜,可祁州的一个土匪寨子,又如何能养出类似这样的人?
“正是,那周大王也并未为难我等,连公子的嫁妆也都一分未动的放在仓库,库房钥匙也给了公子身边伺候的菖蒲哥哥。”空青说到这儿,其实还有一句话没接上,便是那周大王该是当真喜欢公子的,可在大少爷眼底,只怕一个土匪喜欢公子,并非什么喜事,他若说了反而像是那周大王的说客,叫大少爷以为他叛主如何是好。
秦慕之微缩眉头,三言两句间听得一个人的形容并不能立刻判断此人到底如何,若是那土匪大王识趣,当真没有对小弟有不轨之举,那他自然当对方是救了小弟的恩人,金钱权势便是如今的秦家也不是给不起,只要对方想,在祁州操作一番,给人换个良籍也非是难事。
怕只怕那人是在使迷魂手段,先前种种都不过是降低小弟警惕性,好寻机会亲近小弟。
“那土匪大王生的如何?”秦慕之到底是怕小弟年纪太轻,若对方肥头大耳还好,便是当真腹藏诗书,但在容貌一项上必定绝了希望。
毕竟小弟自己相貌脱凡,也博学多才,对未来夫君自然有资格挑剔,想是再厉害的饱学之士撑死了做个友人,想要做成夫夫是万万不行的。
“周大王生的极俊,比得京城中许多世家公子,且听寨子里的人说,那周大王武艺极高,当初打过燕瑾的那位黑熊寨汉子也不是其对手。”空青有问有答,虽然他不过是院子里的洒扫哥儿,却也听得蒺藜菖蒲时常说起寨子里的事,周大王作为寨子的头儿,必然是说的最多,也叫他听了去。
这话听完,秦慕之的眉心当真能夹死苍蝇了,但愿他多想了,以小弟聪慧能叫空青逃出寨子送信,定然不会轻易被蛊惑。
“你们一路舟车劳顿也辛苦了,三伏,带人下去先安顿洗漱一番。”久久未曾说话的秦尚书令放下手里的信纸,叫身边伺候的人过来带人去休息。
“父亲,可是小弟的信有问题?”秦慕之看到父亲遣人离开,必然是有独二人才能说的话。
“你且瞧瞧。”秦尚书令收到自家哥儿家书,虽然人在黑熊寨,但能凭借自己聪明送出消息,足见绥之目前无虞,该叫秦尚书令略略放心,不想信上内容又叫秦尚书令一时头大。
信纸不算多,却都大有用途,除去文字还有书画,正是黑熊寨内的地图,虽然只是个大概,但也足见黑熊寨底蕴。
信里还道可惜没能去看看寨子外的路到底通向哪里,绥之猜测黑熊寨外非是下山道的路怕还有秘密,只是那秘密不轻易示人。
“绥之这是何意?”秦慕之粗粗翻看绥之给的信件,若是绥之是想给他们黑熊寨的地图好叫人能顺利摸上山,又何必在信中多次提及周肆此人非等闲之辈。
“祁州地界年年天灾,官家仁厚叫免了税收,且年年派遣钦差大臣巡查,回来的钦差都说祁州的确遭了灾,要求官家明年继续免税。”秦尚书令突然提及朝廷和祁州的渊源。
“父亲是怀疑祁州境内有异?”秦慕之听到父亲提及祁州,自然猜到父亲用意,祁州天灾不断,但朝廷每年不仅拨了粮食银两赈灾,还免了祁州税收,按说如此祁州百姓该能安稳度日,便是粮食不够也能勒紧裤腰带挺一挺。
时下祁州却出了个黑熊寨,南境境内要说土匪那是没灭干净过,朝廷一直关注在边关,自然也无暇分心给这些小打小闹的土匪。可听空青道黑熊寨的土匪有甲胄,射术极高,且寨子里的汉子都训练有素,这样好手好脚的青壮都去做了土匪,可见祁州的日子连勒紧裤腰带都过不下去。
那么这些年前去祁州回到京城后丝毫没有提及祁州土匪之祸,还道朝廷赈灾后祁州日子已经能过去的钦差大臣,是说谎了啊!
第47章 世家
“公子,近来怎么神思不属的,可是在山寨呆的无聊了。”菖蒲端了冷饮子过来,瞧着公子又半躺在塌上发呆,担忧的问道。
秦绥之被菖蒲一言唤回神,接过饮子摇头,“许是日头太大,人懒散了些。”
“公子何必骗我,我与蒺藜自幼同公子一处长大,便是蒺藜小孩心性都瞧着公子不对劲,变着法哄公子开心。”菖蒲心细,早看出公子打山下回来就有些异样。
要说下山,他与蒺藜也是跟着去了,只是那日桥头县的县令要宴请周大王和公子,他们没跟着去。
吃完宴回来,公子还瞧着寻常,一转头回到山上却变了样,叫人着实弄不清公子是否因为那场宴请的缘故。
秦绥之低头啜了一口冷饮子,抬头瞧着菖蒲站在一旁给他打扇,正要答话,门外正巧来了人。
能入这屋子的左右也就哪几位,但瞧着大门未关便招呼也不打的迈进来只有周肆一人。
“听说黄娘子说,绥之近些时候精神头不大好,可是沾了暑气的缘故?”周肆难得抽了空档过来,打山下回来寨子里便忙的人晕头转向,叫周肆连顿吃饭的功夫都腾不出来见一见秦小公子。
“不曾,不过是不耐热,叫周大当家记挂了。”秦绥之说着想从塌上起来,叫周肆拦住,只见周大当家顺手牵了一只木凳坐在塌旁,打算这般同他说说话。
“若是屋里太热也可多抬两个冰盆进来,寨子冬日冰窖囤的冰块不少,便是再多加几个冰盆也用不完。”周肆是不太怕热,夏日也鲜少用冰盆,寨子里的冰盆也多是给受不得热的娘子郎君准备,其余的便隔三差五弄成冰饮子分给寨子里的汉子们。
“也用不着这般多。”以往在京城,都不曾如此奢侈,“今日过来,可是忙完了?”
“怕是再多一双手脚,也没的说忙完了,不过忙里偷闲,到你这里说说话,歇一歇。”周肆是不想再见秦襄郑铁的脸,过来瞧瞧秦公子这张仙姿玉色的容颜,好洗洗眼睛。
“原来我成了周大当家解闷的了。”
初听这句话,按照周肆喜欢阴阳人的性子,还当是又惹了秦公子不开心,叫秦公子故意这般说,使使小性子。
正要解释一番,不想对上秦绥之含笑的眼眸,方才知道秦公子哪里是生气,分明是揶揄他,惹得周肆闷笑一声。
“还道绥之又要恼,倒是我小气了。”
“我也没那般爱生气。”秦绥之脾性说好不好,说差不差,若是合了他的心意,说几句玩笑话,也使得,若是不合他的心意,便是张嘴都是错,总归是叫父耶兄长娇惯出来的,一时半刻改不得,也不想改。
听秦绥之如此说,周肆挑了眉头,自打他和秦公子相处,还真见过不少次秦公子恼羞成怒的模样,那句没那般爱生气只怕水分颇多。
被周肆这般直白看着,秦绥之哪里不知道是周肆故意的,他的确恼过周肆几次,但都是事出有因,便是上一回,难道不是周肆自己浑说才惹恼了他,又不是无故发脾气。
“不是过来同我说话,只看着我作甚?”秦绥之别过头,周肆这人吃软不吃硬,他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自然不好强硬同人争辩,且周肆伶牙俐齿,他当不是对手。
“信,秦大人收到了。”周肆突兀转折,叫还有几分不自在的秦公子微瞪大眼睛,连放在身侧的手都不自觉抓住袖口,身子都紧绷起来。
“你怎知道?”京城离此地如此远,算时间空青怕是才入京不久,便是京城黑熊寨安插了人手,周肆又如何远隔千里知道情况。
“绥之可曾听闻飞鸽传书?”若靠驿站信使快马加鞭,千里之遥也不是一日能达,但若是飞禽类,便大有不同,鸟走直线不比人翻山越岭快?
飞鸽传书,并非是什么新鲜词儿,就是京城头的话本子里也写过无数回,便是秦绥之不好话本子,同秦绥之交好的几位友人也与他说过,还道若是飞鸽传书是真,日后便是各自嫁去天南海北也能联系上。
只是飞禽走兽不同与人,又怎能轻易为人所驱使,便是有,如狗与狼,也需得代代驯化,这般有本事的人多半也叫朝廷收用去,民间是不曾见过。
时下周肆说起飞鸽传书,说明黑熊寨里有这等厉害的训鸽人,不知京城里的诸事眼下的周大当家是否据悉都清楚。
“你真正要传的信,还未送到我父兄手中。”脑中百转千回闪过飞鸽传书的事,秦绥之哪里还不明白周肆的用意。
飞鸽传书的确方便,却也须得小心,飞鸽于天上亦有天敌,若叫其余飞禽吃了,信便耽误了,且说信鸽认路,只认一条,能回不能去,种种掣肘,也叫人轻易不用飞鸽传信。
眼下周肆收到京中传信,只为一条他的信到京中,怕是过于劳心劳力。
“非也,我本就要送几封书信,不过要看秦大人反应才好继续给出去第二封才是。”靠一封书信叫秦家同他联合,除非他是正个儿八经的吴燕血脉,当今皇帝是冒牌货,或许有点可能,偏偏他的身份是时下士人看不起的泥腿子,为此身份靠不住,只能以攻心为上。
他运气不错,至少对手明里暗里都像是在帮他一般,而收到他去信的秦家父子,倒是一副安稳做派,似乎对自家哥儿困于山寨,并无担忧。
至于私底下是否正打算翻遍京城找出山寨于京城的据点,就不得而知了。
秦绥之听周肆此言,猛然生出一种果真如此的感叹,周肆心思缜密,是半点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你何时想好整个计划的。”
“绥之如此聪慧,不若猜一猜?”
秦绥之垂目,忆及被抓上山寨那日周肆的表现,大抵有了答案,“在你知道我姓秦时。”
“不错。”要说周肆一开始就没打算放人,只是见色起意,未免过于看轻人,毕竟初见促使周肆留下人的缘由,还是秦公子那句兵燹之祸。
不知人姓秦时,周肆只当绥之与朝廷兵部有干系,且必是正四品及上的官员之子,不然父家身份太低也没法成为成王正妃,撑死了一个侧妃身份。
后来知道新郎君竟然姓秦,周肆还道他与姓秦的还真有几分缘分,且都是强抢上山,如今秦襄投诚。
而绥之,是个顶聪明的哥儿,深陷土匪寨子,既不怨天尤人也不阿谀谄媚,看穿他的本性后,更是大胆用若即若离的态度保持他们的关系,叫见识惯了如今循规蹈矩姑娘哥儿的周肆生了兴趣。
“周大当家应该不喜世家,可知要世家伸出援手,日后也将会被世家掣肘。”见周肆这样坦诚,秦绥之笃定父兄那边的反应定然在周肆的预料之内,且是好的方向,那么此刻这句话也到了该说出口的时候。
自来到黑熊寨,秦绥之无时无刻不在观察黑熊寨的一切,许多异于山下的东西或许能叫秦绥之眼前一亮,但终究新鲜有限。
唯有山中规矩,叫秦绥之仔细琢磨过后,看出周肆的野望。
周肆所用之人皆是平头百姓,或许曾经也有富贵人家,但都破败落难。
收留这些人后,周肆不光叫人吃饱穿暖,还教授人识字,便是娘子郎君在厨房做事,也要识得一千常用字才行。
再说桥头县,周肆明明可以和桥头县中富商勾搭,里应外合断能吃下整个桥头县,偏等到如今窦宏亲自开口才动手,也半分不见要和县里富商合作。
连一个小小的地主乡绅都排斥,更不论世家。
“绥之说的不错,但世道已经不允许我慢慢蚕食天下,世家是目前我唯一能拉拢的势力,我不喜却也不得不用。”世家和皇权本就是对立,甚至在大燕世家隐隐压过皇权,“但我用,不代表我没有办法瓦解他们,世家根本,在于文字的垄断,若有朝一日,世上饱学之士不再只有世家,或者说世家只占据读书人的极少部分,那么治理天下的人还会畏惧无人可用而不敢与世家彻底撕破脸吗?”
会吗?当然不会,自古帝王对没有价值的敌人只会施展雷霆手段,世家一旦失去依仗的底蕴,顷刻间就会被吞噬殆尽。
利益二字,从古至今是最坚固的同盟关系。
“那你可知要做到你说的那般,需要多长时间。”秦绥之目光复杂,他认同周肆之言,但又觉不可能短时间内办到。
如今帝王之术,愚民是很重要的手腕,偏周肆竟然要反其道而行,开民智,以万千之民力倾覆盘根错杂的世家,不得不提,一旦周肆成功,世家治国将不复存在,但能做到吗?
“尽人事听天命,我又非是一日要求天下人尽识文字,一年不成就两年,两年不成就三年,总归我尚未及冠,还耗得起。”
“狂悖。”
“人若一直循规蹈矩又有何乐趣可言。”周肆并非狂徒,只是他生活过的地方对这个世界过于颠覆,哪怕只有一点点的革新,在此中人眼里都是逆天之举。
但他既然选择走了一条不归路,便要走好,世家之祸,除去文字,还有土地与人口,若是世道乱的太快,他倒是能借暴力摧毁现有的秩序,只是那样做死的人会很多,其中无辜的百姓将会占据大多数。
所以他必须联合秦家,让乱世在晚一些到来。
第48章 走街串巷
“你不止想根除世家对文字的垄断。”秦绥之目光灼灼盯着周肆,仅仅文字还不足以叫周肆如此抵制世家,恐怕周肆真正想要的,是世家的另一大依仗——土地。
被看出目的,周肆也不在意,因为要和秦家达成长久合作,有些事必然要提前说清楚,否者日后生出间隙,想必双方都不乐意看到。
为此,面对秦绥之的质问,周肆只道,“绥之,有些话知道即可,真要坐地论讨,赢的也会是我。”
文字垄断固然叫百姓失去上升渠道,可科举出现,终究开了口子,哪怕只有一两尾鲤鱼跃龙门也叫百姓有个盼头。
而土地兼并才是真正会祸及家国,因为土地兼并最直接的结果就是人口流失,人口不足,赋税减少,国家的收入也将减少,朝廷本就是个巨大的吞金组织,没有钱皇帝对朝廷的控制只会越来越弱,直到新的主人取而代之。
要想完全杜绝是没法子的,周肆的打算是将所有土地都收归国有,百姓只有土地使用权,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甚至可以说若真如此做了,乱世一来,周肆必定是所有世家的敌人,除去世家,地主乡绅也会将他视作虎豹豺狼,杀之而后快。
毕竟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但周肆也非是坐以待毙的人,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自然有依仗——热武器。
一旦武器规格与现有武器出现鸿沟差距,战场除非是天降陨石这样的极端情况,不然赢得只会是他,天下世家也会怕死。
或许因为暴力臣服并非长久之计,但随后一代代新人出现,将世家的影响力不断击垮,这些人又能拿什么卷土重来?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世家也不是永远牢不可催。
两人相顾无言,或者说是秦绥之单方面没有开口,因为周肆就这么静静看着他,再等他做出一个回答。
良久,秦绥之才语气低沉的开口,“我也是世家,你为何这般笃定我不会同其他世家一样,站在你的对面。”
“若只要秦家献出土地,释放各处庄子的隐户,可保天下安稳,秦大人愿意吗?”周肆不答,反倒问了秦绥之一个问题。
“大抵、是愿意的。”父亲作为秦家族长,按说是该考虑全族,但在作为秦家族长前,他更是大燕的尚书令,若能消弭战事,天下太平,莫说土地和隐户,便是要父亲性命父亲也是乐意的。
若真叫父亲迟疑,也须得拿整个秦家性命做挟。
看来周肆对父亲的品行很是了解,于京城的消息渠道也极擅长探听消息。
“世家和世家还是不一样,如此我还怕绥之站在我对面吗?”
周肆笑吟吟的问话,见绥之沉默片刻摇头,突然起身,将绥之一缕落在面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我的第二封信,会写成王谋逆,割据容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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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州景昌府。
“卖桂花糕嘞。”
一大早,街上叫卖桂花糕的货郎便担着担子走街串巷。
八月秋桂熟透了,许多人家院门口都种一枝秋桂,远远一阵小风拂过,便将桂花香带到四面八方,心思巧的娘子郎君这时候也抽空打了桂花,收拢做桂花糕。
“那贩子,过来。”一户紧锁的大门打开,里头走出来位中年妇人。
“婶子可是要吃桂花糕,这是我家娘子一早蒸的,还冒热气呢。”货郎做生意,自然是嘴巴甜,瞧着一早生意要开张,更是殷勤。
“给我拿两块。”婶子掏出十个铜板,要说平日里哪里肯花十个铜板买两块桂花糕,那都是贵人吃的东西,但今个儿却是不得不破财了。
“好勒,婶子你收好,咱家自己做的桂花糕,保管吃了口齿生津,下回婶子还找我买嘞。”商贩收下十个铜板,嘴一咧露出一口白牙,瞧着是个实诚汉子。
“好,若真是好吃,我定然再买。”婶子说了几句客套话,才小心翼翼的开口,“外头还乱不乱?”
前些日子,城里乱成啥样,各家各户都有目共睹,多少青壮汉子叫那使刀的官兵捆了手抓走,也不说抓去做什么,只管拿了人生死都不给话,多少娘子郎君见自己汉子被抓,哭的眼睛都要瞎了。
偏偏没个胆大的敢去找官老爷打听,一时间整座景昌府像是死城一样,没有哪家铺子敢这时候开门做生意,深怕做着做着那当官的过来连人带铺子的弄走,到时候一家老小都没着落。
“乱嘞,我今早出来的时候,还看到有官兵去城南抓人,不过街上已经有人开店了,瞧着官兵没去找人麻烦,该是不随意抓人了,我才敢担着桂花糕过来叫卖。”
卖货郎胆子也不大,但家里还有几口人嗷嗷待哺,哪里能整日躲在家里,正好桂花熟了,娘子又是个手巧的,掺和自家厨房还剩的一点面粉,做了桂花糕叫他来卖,若能得些钱才好去粮行买些小米开锅。
“这杀千刀的兵贼,竟然还在抓人,怕是城里的青壮都要叫他们抓空了。”婶子不吐不快,她们家在府里最老实本分不过,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
“哪里晓得当官的怎么想?不过我瞧着该是要结束了,毕竟城里还有贵人要生活,咱们都要是被抓了,贵人没了伺候的人,日子也不好过。”
“呸,咱们都是好好的良民,做工都是签的正经契书,如何要去那官老爷名下做奴婢,要不是咱家祖祖辈辈都是景昌府的人,想逃都寻摸不到地儿,老娘早走了。”这婶子性子也是火爆,可见恨极了那群官匪。
“婶子哪里的话,现在容州乱着嘞,有的是人趁火打劫,上回我还听邻居走镖的汉子说,城外乡里好些个农户怕被抓都跑了。
这地里做事的汉子跑路身上也没几个钱,有心坏的干脆做起来拦路抢劫的勾当,只有少数命好,跑去了祁州,听说祁州去鹿鸣府的那条路上的桥头县,正有好心的商户在建工坊,招人呢。”
卖货郎说着脸上挂了可惜,只道自己没本事怎么不早先去祁州,听走镖的大哥说人每日给三十文工钱,还包正午一顿饭,不比他现在有了上顿没下顿强。
“桥头县,我倒是没听过,不是说祁州也乱,整个大燕就祁州土匪最多,还有不要命的富商敢在祁州建工坊,不怕叫人抢了去。”
“婶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祁州的确土匪多,但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祁州出了个黑熊寨,就搁黑熊岭上,那里的土匪个个都是好的,不抢百姓专门打劫同伙,祁州的日子早就好过起来了。”
“黑熊寨,隐约像是听说过,但那土匪寨子若真是做好事,怎么还干土匪营生,可是杀头的勾当,你莫是被人骗了。”婶子半信半疑,土匪能有好的。
“哪会骗婶子你,若是祁州不好,为啥咱容州的汉子还都往祁州跑,就是我邻居走镖的汉子,也都打算辞了镖局的活,带上一家人去祁州桥头县。”卖货郎说的振振有词,似乎像是亲眼见过一样。
“这般好,你如何不去?”婶子上下打量眼前的汉子,像是要瞧出他的不对劲来。
“我如何不去,都与邻家走镖汉子约好了,到时候一起走,人多也怕路上叫人抢了,不过眼下家中囊中羞涩,要走也要攒点铜板,不然半道要饿死嘞。”
听卖货郎竟当真要去祁州,婶子似乎被堵的无话可说,而那卖货郎也见耽误了不少功夫,不再同婶子说闲话,担起担子,又往更里头的巷子走,远远还能传出卖桂花的喊声。
门口站了一会的婶子到底没追上去再问,只关了门,拿着两块桂花糕给屋里几个小娃娃分了吃。
她们家住在东四巷,屋里没个男人倒是不必担心官兵上门拿人,可要是那伙官兵抓够了汉子转头抓娘子郎君,她们满屋子的人有一个是一个都跑不掉。
“娘,打探到了什么消息了?”问话的是王婶子的小女儿,才十三岁,长得也漂亮,要是没有眼下这档子事,该叫媒人上门说门好亲事了。
偏生出了这样的事,时下里她们家能配的上的人家估计青壮都叫抓的抓,跑的跑,没得亲可说。要么就去富贵人家做妾,若是遇上良善些的人家,日子也能过得不错,可妾到底是奴婢,稍有不慎就叫主母发卖,如何做得。
“说是官兵去了城南,街上铺子也开了几家,该是要收尾了。”王婶子不想闺女担心,并未说出口自己的猜测。
“那便好,这些天我和嫂夫郞绣了不少东西,等街上没了官兵,我就去铺子卖了,咱们家的粮食也不多了,趁这个机会多买些回来,万一再有官兵抓人,咱们也不怕没有饭吃。”小女儿万事都想的周到,王婶子自然答应。
只是没同小女儿说刚刚从货郎口中知道的祁州消息,怕自家孩子一个脑热,要阖家去祁州。搬走这样的大事可不敢轻易做,虽然老话说人挪活树挪死,那也得家里有个主事人才成,轻易背井离乡死在路上都只有给野狗吃了的份,到底容州的乱相快结束了,只要恢复往常日子,也能过得下去不是。
……
卖桂花糕的货郎走街串巷一整日,终于把桂花糕卖完,手里还攒了不少铜子,趁着黄昏在街巷里走动,直到走进一处宅子。
“呀,江庄回来了,今日生意如何?”出门来的刘老实瞧着被徐头儿排出去的江庄,跟猴子似的窜过来,揭开两担子木盒的盖子,瞧着全都卖空了,还嚯的惊异一声,“好小子,本事不错啊,不愧从前做货郎生意的。”
“哪里的话,也好久没做过了,一开始还手生呢。”江庄被夸的不好意思,“今日,我同人说起桥头县的事,瞧着好些人虽然不信也没说要离开,但都同我多打听了一些祁州的事,若是成王再作妖,我多去几回,估摸着会心动。”
“如此最好,容州到底人还是不少,成王不管他们死活,是当真眼皮子浅,正好便宜了咱们。”
第49章 第二封信
“哼,成王好大的胆子。”秦尚书令一掌拍在信纸上,把书案都拍的一震,可见动了大气,不过几月功夫,成王当真是翻了天,竟然还敢行割据之事。
难不成当真以为容州离京城远,就半点消息都收不到吗?他们头上这位皇帝,疑心病甚重,若是容州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父亲,不过是那土匪头子的一面之词,还是不要轻信。”秦慕之揉了揉眉心,这几日他遣了旁支几位同族帮忙,在京城搜查送信之人,半分收获也无,已然对这位只闻其名的周大王有几分警戒。
寻不到人也并非秦家没本事,而是对方有备而来,便是换成大内的情报所也寻不到,毕竟这可是敢在京城安插人手的土匪。
“我不是轻信他,而是信绥之。”绥之的信里写成王劫持他,这点有燕瑾作证,不可能是黑熊寨的人伪造。
“……成王劫持绥之,究竟是不想绥之入容州发现他有谋逆之心,还是想用绥之作要挟,要求秦家助他?”这点秦慕之没有看透成王,要说成王不想绥之发现他在容州的举动,劫持人后该安分守己才是,偏偏黑熊寨的土匪又道容州已经大乱。
可要说成王要以绥之作挟,此时插入一个黑熊寨,打乱计划更该韬光养晦,不想竟然破罐子破摔的起事,这是何道理他还真没琢磨明白。
“成王如何想,不是我们要考虑的,不出一个月容州的事官家必然会知道,到时候怕是少不得要大举出兵平乱。”秦尚书令说到此,又低头看向被送到府上的第二封书信,略微皱眉,难不成成王谋逆的消息没那么容易入京?
“黑熊寨的土匪头子怕是不想朝廷出兵。”秦慕之猜到这封信送过来的寓意,“按照空青所说这位周大王也算是个英雄人物,不可能会以为只靠这封信咱们家就会帮他瞒住成王谋逆的消息。”
“所以,这只是个通知。”秦尚书令点了点书信,“不必我们,祁州大有人不想叫朝廷大军过去。”
祁州藏污纳垢多年,大军过境恐怕不能叫祁州的官员继续作威作福,毕竟朝廷里的几位将军都是莽直之人,最是恨文官之间行贿。而祁州不光存在行贿,还可能欺压百姓,贪赃枉法,若是叫几位将军知道,只怕会顺手处理掉祁州的祸害。
“父亲,这位周大王打的什么主意,你我已然明了,虽然朝廷近些年看着也越发不成气候,但总不能叫我们把希望压在一个土匪头子上,不要说我,便是族老和族里其他叔伯都不会答应。”
秦慕之如此态度也是正常,若不是这位周大王救了秦绥之,甚至此刻绥之就在黑熊寨,只怕此刻秦慕之都要笑人荒唐。
一个地方上的土匪想要做皇帝,竟然敢来京城撬墙角,还是撬如今朝廷了最大的墙角,也不知是当真愚昧还是当真有本事。
“这时候你的胆子倒是变小了。”秦尚书令轻笑,“此人能够在京城安插势力,又熟知容州成王的情况,该是有几分本事,但要秦家还远远不够,不过——”
“不过看这人前两封信都对咱们秦府有利,父亲准备看看第三封信会写什么,对吗?”秦慕之在这一点上还是佩服周肆,一封接一封的书信刚好拿捏住他们。
“不错,有这两道消息,原打算解禁过后辞官,如今是不必了。”绥之的事刚好可以挡住皇帝接二连三的手段。
朝廷刚刚给外邦赔了一笔不小的银子,便是今年秋税收回来也只能堪堪运转国库,官家一定不会出兵救绥之。
“那咱们得人手还要派去吗?据绥之透露,黑熊寨光是寨里的青壮就有三百,且都是善战之士,我们自家蓄养的私兵也有数,若要救出绥之,怕瞒不过官家。”虽然派自家人去祁州救绥之官家知道大抵不会动怒,但是否会在这上面做文章就不好说了。
“除非朝廷动兵,否者光靠咱们的人救不出绥之。”秦尚书令做了几十年的官,要是还看不出黑熊寨藏了手,便是白干几十载。
且绥之信里的意思也叫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若真要救,里应外合是最好的法子,但瞧着绥之的信刚到,那周肆的信便送了过来,只怕里应被堵死了。
秦慕之面色也有几分凝重,其实最简单的法子就是把成王的事捅到官家面前,官家出兵打容州路过祁州救回小弟是顺手的事。
可这事那周大王不可能想不到,甚至眼下这封提及容州动乱的信是周大王的阳谋,因为朝廷方面一日收不到容州动乱的消息,他们便不能在官家面前揭发容州动乱。
官家的人手都没得到的消息秦家却拿到手,就算是为了大燕事后也定然会被清算,更有甚者,这容州动乱的消息是假的,秦家若是当真冒险被查证是诬告,还是诬告皇亲,后果也没好到哪儿去。
此时要破局,唯一的办法只有让容州的消息顺利传到京城。
祁州,祁州,除去黑熊寨,只怕祁州的地方官也不想消息送入京,地头蛇一向难缠,要打破这层屏障很难,便是秦家派人去祁州,也有折戟沉沙的可能。
“今年前去祁州的巡按还没定。”秦慕之突然提及这件事。
“你想去?”
“原没打算去,但绥之被困祁州,我们总不能一直叫人待在土匪寨子,万一这位周大王见拉拢不成我们,伤害绥之怎么办?”秦慕之不愿意拿弟弟去赌,尤其小弟是哥儿,土匪寨子如何能久待。
秦尚书令捋了捋胡子,道,“也好,不过朝廷派遣人去祁州,多是十月过后,如今还有两个多月时间,还是先派遣一部分人去鹿鸣府,同黑熊寨的人接触,至少叫绥之手中多一些人手,才不会叫人轻易欺负了去。”
父子二人敲定打算,秦慕之便准备要去抽调人手,只是走到门口,秦慕之又回过头,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事说即可,我还不到听不得消息的年纪。”
“若是此行过去,黑熊寨的周大王当真有本事坐上那个位置,秦家要如何?”秦慕之纵然诸多轻视,但也不得不承认有这个可能,细想前几朝,不也有开国之君是地方门阀,狮子搏兔亦需全力,又何况经历几朝的秦家。
“不会等到那个时候,这位黑熊寨的土匪大王很聪慧,靠绥之的信展示了黑熊寨的实力,靠第一封信,展示了自己的势力已经扎根京城,靠第二封信,展示了容州也在他的监视之下,我且等一等他的第三封第四封信又要如何?”
秦尚书令如何不清楚周肆的打算,只能说周肆挑选的时机实在是巧,秦家正处于一个低谷,叫秦尚书令能分出几分心瞧周肆的本事,若是往前些时候,只怕周肆连个展示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秦慕之若有所思,心头大抵明白父亲又在广撒网,看来父亲也不是很看好大燕还能维系几年和平,乱世又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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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你是说,秦卿的哥儿叫土匪劫去了?”坐在龙位上的皇帝将近不惑,不过吴燕一脉都不长寿,多只有不惑岁寿,虽然眼下皇帝还算康健,但太子早早立好,就怕有个万一。
“是,成王妃的送嫁队伍入了祁州被祁州土匪看上劫了去。”回禀消息的是京中的情报所老大,上头的皇帝对文臣也不尽放心,各家都没少插探子。
龙位上的皇帝喜怒不形于色,但一双暗沉的眼睛谁见了都会觉得皇帝此刻心绪大抵不好,毕竟好好的一步棋叫一个不知所谓的土匪破坏,叫人如何不生气。
秦家,成王他都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偏秦家谨慎,成王命大,原本布下的杀局被人横插一手,这位大燕帝王恨不能将扰了他计划的山贼抽骨扒皮。
“确定是土匪做的?”皇帝沉着声,实在太巧,秦家他信不会拿秦绥之的安危开玩笑,但成王可不一定。
“应当是的,听说劫持成王妃队伍的土匪在祁州已经有十几年了,是如今祁州最大的土匪寨子,那时候成王还未入容州。”
“祁州的官员都是酒囊饭袋不成,竟然叫一个土匪在境内作威作福这么多年。”知晓同成王有干系的可能极小,皇帝怒气难消,恨不能立刻叫户部尚书过来,筹备粮草叫大军压境。
偏一个月前才送走了两方外族,同时也将大燕国库掏了个空,此刻要动兵不说国库不答应,只怕整个朝廷的人也会答应。
为了一个没行过礼的成王妃,不,应该说为了一个官员的哥儿,不值当。
“继续监视秦家,下去吧。”皇帝挥退人后,闭上眼睛,原以为三月禁足秦家就算是逃过一劫,也该识相些,把手里的大权交出来,不想竟然出了这档子事,叫他还要安抚秦家,尚书令的位置恐怕腾不出来了。
“来人。”
“陛下。”
“去,寻一对上好的珊瑚玉备着。”按秦一萧疼爱孩子的性子看,解禁后必定会来求他出兵,无论真心也好,过场也罢,他必须也要有个安抚的态度。
秦家命倒是好,希望能一直好下去。
第50章 招工
“让让,让让,别挡道,搬棉花呢。”扛着几袋收来的棉花,搬运的汉子叫唤前头挡道的人让路。
“让个屁,六尺宽的路还走不下两个人,老实走你的。”骂话的是位泼辣的郎君,打山上织坊过来,正指挥人将棉花入库。
这群汉子,就是没送去山上学过规矩,行事说话颇看不上娘子郎君,若不泼辣些,保管要叫人占不少嘴上便宜。
好在山寨的娘子郎君,那都是同山上那群莽汉混惯了,吃酒耍拳都不落下风,又有一层管事身份在,便是有看不起人的汉子,骂上几回,也不敢造次。
果不其然,有前头人挨骂,后来的汉子就老实不少,很快第一批棉花便入了库,瞧着满满一库房的棉花,不出几日就能织成棉布,到时候转手卖出去,不晓得有多少赚头。
织坊做事不跟厨房拿死工钱,织一匹布都是有利拿的,积少成多,一个月下来手脚麻利的,都够养活一大家子吃好喝好,还能结余两个子。
只是一天到晚都得做,一个月也能休息几日,但还是累,若是用老式的织机,上了年纪的娘子郎君怕是坚持不住。
好在寨子木匠本事高,改良的新织机省力不说,织布也快,像是飞梭这么个小东西,直接将织布的效率提了几番。
新织机也都给装好了,尤其是靠着水边的水力纺车,一架装了三十二枚纺纱锭,比起旁的纺织机,不晓得大了多少,这东西可是日夜都能做活,省力着呢。
且这织坊也修的大气,除去水力纺车这头靠水搭的木头架子,娘子郎君上工的地儿都是红砖水泥造的,连窗子都给贴了琉璃,若是个有见识的看见这般大的一块琉璃给做成了窗户,定要捶胸顿足大呼暴殄天物,敢如此糟蹋东西。
不过要说不透的琉璃,如今窑口烧出来的成本和那红砖也没差多少,只是大当家不叫他们卖这东西罢了,不过不卖也好,自己用更实在。
管事郎君里外走了一趟,又去了专程给娘子郎君住宿的地儿,也是使得水泥红砖,一间屋也不算大,但到底是给坊里做事的娘子郎君住,肯定比给工地上汉子临时搭的屋子好,且一屋子也不叫挤十来人,八个顶天了,还给打了柜子。
虽然是普通木料,也是实打实好手艺做的,叫人也有个放自个儿东西的地儿,光是这屋子,只怕要叫过来上工的娘子郎君好一阵喜欢。
管事郎君一一看过,见东西都备齐了,又给上了拴,转头去了门口,这时候织坊门口可排了长队,老老少少都有。
织坊招工只要十三岁到四十岁的娘子郎君,四十已经是不小的岁数,许多都是当祖辈的年纪,若是家里穷些,眼睛大抵都不清亮了,是个半瞎。
织坊到底不是做善事的地方,若是没法做事,也不能白养着,倒是厨房做饭的可以稍放宽些,毕竟县里乡里的娘子郎君,除去织布裁衣,唯有做饭的手艺是打小练着,哪怕眼睛当真瞎了也能给你摸索出一顿热饭,就是味道估计不成。
队伍前头摆了几张桌案,坐了四五个娘子郎君,正在拿笔挨个给人登记。
“名字?”招工的娘子头也不抬的询问,实在排队的人多,没工夫一个个盯着看,左右等会要去织坊试手,她这头只管登记姓名籍贯,若是取上了也好给人送信。
“小芽。”站在桌前的小哥儿瘦瘦小小,说话声也小,若不是性子内敛该是没吃饱饭,说话没力气。
“多少岁了?”问这话,登记的娘子还特意打量了一下,时下姑娘哥儿发育的早,十三岁该不会还如此瘦小,看着和人十岁左右的差不多。
“十三了。”小芽怯生生的回答,双手紧攥衣角深怕眼前登记的娘子看出他说谎。
好在登记的娘子没有追问,“家住哪里?”
“长鹿县青屿村。”小芽不是桥头县人,能收到消息过来,还是为了一家人能吃饱饭卖身的爹时隔半个来月捎人送了几吊钱回来,顺道给家里带了这道消息。
“成,进去吧。”登记的娘子顺手指了路,又叫了下一个人过来。
小芽松了口气,晓得织坊只招十三岁的姑娘哥儿时,他都要急哭了,因为明年他才十三,织坊招工哪里又能等他到明年。
都是一锤子招够,明年便是要招也招不了几个人,铁定是要十七八岁手脚快的娘子郎君,那时他便是满岁也排不上号,唯一的希望是今年人招的多,他织布手艺也不差,能试试。
再说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若不是靠爹卖身的钱熬了小半月,又熬到爹在工地挣了几吊钱送回来,一家子早饿死了。
如果不是家里弟弟妹妹还小,上头爷奶也要人伺候,该阿耶来的,比起他阿耶叫人收用的概率大些,但没法子家里离不得大人。
小芽一路往前走,说实话,他打出生还是头一回见这么漂亮的房子,青屿村的房子都是篱笆土坯,走近看都有许多道裂缝,冬日里冷风最喜欢往缝里钻。
就是窝在柳絮被子里也冷的打颤,要和阿耶睡一处才暖和些,更不要说走进织坊屋子,屋里半点不暗,大打开的窗户照进天光,实在亮堂。
家里的房子,便是白日,也都暗沉沉的,更不要说没钱点油灯的夜里,村里人夜里都看不清,外头有月亮还好一点。屋里什么光都没有,若是夜里起来,不小心可容易摔跤,尤其上了年纪的老人,摔倒走了的不在少数。
要是村里的房子也跟织坊的房子一样,该多好啊,干净不见虫窝,夏天里透风也不闷热,冬天不晓得冷不冷,但看着冬日屋子是不透风的,远比他家的房子暖和。
“小芽是吧,来这台织机,我先教你怎么使。”织坊管事郎君点了一批新人进屋,先是教新人怎么使织机。
小芽年纪虽然小,但脑子灵光,只见了管事郎君教了一回便麻利的上手,比的一旁稍微上了年纪的娘子郎君要快不少。
那管事郎君见了也点头,到底年轻些学东西快,不过三四十的娘子郎君虽然学的慢些,多练练也能赶上,毕竟织布也讲究个熟能生巧,做的多了,没有不会的。
管事郎君记了这批人织布的速度质量,在这些人名字后面打勾画圈后,又叫了下一批人,织机房子里人不断进进出出,实在热闹的不像样。
招工也不是一日能做完的,山上派下来的娘子郎君忙的脚不沾地,一整日连吃饭时间都是交替挤出来,到了下午更是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才赶在黄昏送走最后一批人。
“真是累,还说没那么多人过来织坊,我看着桥头县但凡能动的娘子郎君都过来了,若不是东家卡了十三岁,只怕七八岁的姑娘哥儿也要叫送过来。”这还是没说织坊每日给多少薪水,便挤破头过来,要是说了每日的工钱,莫不是那汉子也要过来挤一挤。
“也不尽是,我今日登记了不少长鹿县的,大抵是许多在其他工地做工的汉子得了消息,叫自家娘子郎君过来试试。”
“长鹿县日子不好过,东家也说过了,手艺好我们自然也是要的,不过山下这处织坊今年只怕吃不下这么多人,待明年棉花再翻番就好了。”织坊能吃下多少人,全看棉花量有多少,今年一百人顶天了,到时候棉花不够还得织葛麻。
“除去织布的,咱们不也招绣花的嘛,还有纺线撵棉籽,都需要些人手。”
“不消你说,今儿个过来的娘子郎君有些晓得自己织布不成器一来就说是要干纺线梳棉的,都给分配去了,那活计恐怕也有的抢。
其实再等等,其他几个工坊建起来,也有娘子郎君能去的,只是比起织布大抵要些力气,光一个桥头县和一个长鹿县都是不够的。”
“接下来可有的忙了。”说话的娘子看似抱怨,嘴上却挂着笑,说着打算起来走走,一下午坐着腿都肿了,不活动活动身子僵了还如何做事。
只是不待这娘子出织坊走几步,便遇上下午过来登记的小哥儿,这小哥儿生的瘦弱,说是十三岁,大抵是谎报了的年纪,不过她心软,瞧着人衣裳都打了几道补丁,多半家里是没法子,才叫他出来。
又听是长鹿县的,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方才那会忙完,她还无聊翻了翻今日过线的名册,小芽在名册上,若是没意外,待几日后就可进坊里做事。
“小芽?怎的还不回去,织坊要给消息也得几日,是怕消息传不到长鹿县去吗?”
蹲在坊外的小芽瞧人过来,发现是今日给他登记的娘子,露了个笑,没说话。
他人小,自己铁定走不回去长鹿县,怕路上叫拍花子的给掳了去,爹那头又都住的汉子,他也不能去住。
走的时候,阿耶倒是给了他一点铜板,他又舍不得花,想着左右都是夏天,在坊外草堆上将就一晚,这坊里因为有琉璃织机,夜里都是插了火把有人守,他也不怕叫人掳走。
“算了,你先跟我进来,如今夜里也凉了,不能在外头睡,要是染了风寒怎么办?”这娘子没继续追究,显然也是过来人晓得小芽的心思,把人拉进坊里,厨房还留了点饭,都给小芽舀了过来。
“吃吧,厨房剩的,这个天也不能放隔夜,不然吃了要坏肚子的。”
小芽先头还不好意思,听招工娘子这样说,加之肚子早就咕咕叫,再忍不住埋头苦吃起来,其他几位娘子郎君见了,倒是没露出什么嫌弃的神色,反而都笑着瞧小芽。
“我当年叫东家捡回去吃第一顿饭也是这样,跟饿死鬼投胎似的,一口气吃了五碗饭,差点把肚皮撑破。”
“可不是,我哥直接干了一盆饭,把当时给我哥分饭的郎君吓的不轻,还以为人要撑死,后头孙大夫过来看过,开了点消食的丸子,才没叫我哥当真撑死。”
“要说还是东家大气,咱们都是流民,哪个东家是事还没做先给人吃顿饱饭的?当时好些同乡还以为,这顿吃完就要没命了,一个个都铆足了劲吃,幸亏当时东家有粮,不然只怕见识了我们这如狼似虎的模样,都是不肯要我们的。”
小芽狼吞虎咽间听着几位娘子郎君说闲话,听出了这几位娘子郎君从前是流民,被织坊的东家收留,如今在另一处织坊做事。
织坊的东家也待人极好,每日不光能吃饱饭,还能吃肉,工钱每月也给,甚至衣裳都不缺。
尤其是冬天,穿的都是棉花做的棉服,被子也都是弹的棉花被,一点不冷不说,连冻疮都不长呢。
这该是什么神仙才能过的日子,织坊东家又是哪家神仙下凡,竟然待手头做事的人这般好。
“话说,东家打算教织坊做事的娘子郎君认字吗?”按她们以前的日子,哪里能够奢想认字,偏上了寨子,大当家说寨子里做事的人,再少也得认够一千个,不然要扣工钱嘞。
“字肯定是要认的,不过白日里做工织布大抵抽不出时间,夜里点灯学一学或许可以,只不过上工的娘子郎君夜里恐怕没几个看的清,还得养一阵再说认字。”
夜盲是穷人普遍的病,要说这病难治吗?其实不难,胡萝卜,动物肝脏,寒瓜都能治,但也多数吃不起。
“那平日饮水得泡松针,肉菜多做些肝脏,得和养牲畜那头的人说一说。”有经验的娘子已经开始着手安排,要说没有大当家,谁晓得松针这东西也能治夜盲。
穷人是吃不起饭,可松针都是野生的,无本的买卖,顶多费点柴火烧水就能夜里看清,谁家不乐意。
“小芽,怎么不吃了?”引人过来的娘子回头,就见刚刚还吃的香甜的小哥儿愣在原地。
“织坊、织坊还教认字吗?”小芽打从娘子郎君说起认字的时候,便再也没心思吃饭了,认字,那可是村里最富裕的人家才能供得起自家儿郎去私塾,便是他们村从前日子好过的时候,也只有村长家的儿子去过私塾,且也没读几年便供不下去了。
“当然,咱们东家说了,在他手里做事的,都要认够一千个常用字才成,认字越多,日后才能当管事。”认字在黑熊寨早就习以为常,只要不是才上山的人,不说个个能写会画,读一本没什么生僻字的话本子还是成的。
“谁都能学?”
“谁都能学,你要是学的好,咱东家还能送你去私塾呢。”那娘子说着揉了揉小芽的头,“在咱们东家手里做事,好处多着呢,日后你就知道了。”
第51章 疫
这个日后,小芽并没等多久,不过三日功夫桥头县和长鹿县过来的人陆陆续续都进织坊查验过本事。
人是络绎不绝,可真要说达到要求的,还真没多少,纵然时下织布都是娘子郎君必要学的活,但真正能在家全心全意织布的娘子郎君又有几个。
不提田里农忙时一家人都要下地,就是县里,娘子郎君也多是做针线活补贴,毕竟一架织机不便宜,真正能在家里置办一架的,家底都不薄。
寻常村里没有织机的人家,要织缴纳夏税的夏布,都是去这些有织机的人家临时借用,也得给钱。
为此加上梳棉纺线的人,也不过百来人,其余没选上的娘子郎君也只能叹口气,等着瞧其他工坊修好,看有没有机会。
第四日,小芽跟着百来人娘子郎君进了织坊,先是织坊管事安排人去宿舍,给人一一分了房,又分批次的带人走过织坊,说哪里是茅房哪里是饭堂,哪里是上工的织机房,哪里是库房。
到底这处织坊也没大的叫人分不清方向,一行娘子郎君都摸熟了后,个个去领了身份牌,是杨柳枝做的,上头有他们的姓名籍贯,进出织坊领工钱都靠这身份牌。
掉了是要给钱补的,一提到钱娘子郎君们便谨慎许多,甚至有灵巧的娘子郎君已经抽了线打结,挂脖子上了。
小芽有学有样,他算是这批织工里最小的,个子也矮,便酌情分去纺线了,那活轻巧不说,七八岁的孩子都能做,就是要耐得住性子。
正午,因为是织坊的头一顿饭,厨房油水给的多,光是荤菜就有俩,一道是炝炒的鸡鸭杂碎,专程做了给织坊娘子郎君明目的,另一道是炒鸡,鸡没有鸭骚味,就给了娘子郎君这头,鸭么便送去给做工的汉子们。
叫许久没开过荤的娘子郎君喜欢的不得了,便是裹了油水的素菜也都给吃了个干净,厨房硬是一点剩菜没留。
要不是晓得头一日这些娘子郎君必然个个都要吃到肚胀才肯罢休,厨房是不会敞开了做这么多,当然这也就是头一日,之后肉菜是定量的,素菜和白饭管饱。
中午吃了一肚子饱饭,下午就有勤快的娘子郎君上织机练习,毕竟这织坊用的新织机,若不多练练一开始铁定织不快,东家都给了这么好的待遇,自然不能说做事懈怠。
“织坊开的顺利,中间桥头县的几家富户派人过来浑水摸鱼,想偷学新织机的构造,叫咱们逮了出来,估摸短时间内县里的富户要当一段时间缩头乌龟了。”徐大头同大当家说话,织坊开工大当家哪能不来瞧瞧的。
“邢堂明的主意?”周肆听着织机木头的撞击声,没进去打扰。
“正是,要我说邢先生做事合口味,那桥头县几家富户也就是土财主,连个正儿八经的大户都算不上,偏一个个心眼子多,明晓得咱们得罪不起还偷偷摸摸搞小动作,邢先生直接把这伙人伸长的手给掐了,挨了疼自然规矩了。”
徐大头想,得亏大当家不与这群蠢货做买卖,不然都是要叫气死。
“那伙人既然老实了,让邢堂明计划把这些地主手里的地给我弄到手。”动土地,周肆没想说直接明抢,尽管这群地主也不见都是好人,但明抢容易造成动乱,能买卖是最好,如果不成,只能耍点阴险手段。
“咱们现在就动手,窦宏那边能乐意吗?”徐大头还以为大当家怎么也得要等正经把窦宏给挤下位才大张旗鼓的弄地呢。
“窦宏不必管,告诉邢堂明,若是遇上困难找窦宏手下的师爷,他会帮忙。”等拿下桥头县,他得出人重新统计土地,到时候要从这群土财主手里拿地,只怕更困难。
“嘶,这桥头县师爷投咱们门下了?”徐大头咂舌过后又觉得正常,毕竟桥头县真正做事的人是师爷又不是窦宏,那师爷识时务,投靠咱们黑熊寨只能说高瞻远瞩,是个人物。
“投没投他都得帮我们做事,不然到这个地步还有谁能帮他不成?”周肆哪管那师爷是不是真的投诚,最重要的是能做事。
看过织坊,周肆快马又骑到桥头县,如今县里人都少了大半,盖因流动做事的汉子都叫周肆的工坊招去做工了,叫本也没多少人的桥头县更显得荒凉。
黑追在医馆被勒绳停下,孙家医馆是黑熊寨里孙大夫开的,起初为的也不是什么济世救人,不过因为学医依仗经验,山上教出来的学生一年到头也看不了几个病人,都是纸上谈医。
这样的大夫没准还比不过乡里行走的赤脚大夫,不得已孙大夫只好带着徒弟往山下去,隔三差五的开场义诊给这群初出茅庐的大夫攒些经验。
如今孙家医馆的大夫不说个个妙手回春,许多寻常病症治起来都不成问题,更不提周肆叫孙大夫带徒弟,不拘性别。如今有几个专治娘子郎君病症的大夫,可受县里娘子郎君欢迎,每月赚的钱都赶上医馆坐诊的收入。
“东家怎么有空过来?”孙大夫看上去还年轻,不过三十来岁,毕竟底下也就一个十来岁的哥儿,他再老也老不到哪儿去。
“顺道来看看,医馆最近可有人过来闹事。”医学是周肆插不上手的地方,只能靠现在的大夫摸索,要说中医也是积累了千年文化,不比他一知半解看病来的靠谱?
唯一能用得上一点的常识,也就是牛痘治天花,青蒿治疟疾,当然也是一知半解。
前者牛痘也不是说牵头得了天花的病牛过来就能做成,后者更不提,时下青蒿指黄花蒿,要提取青蒿素他是没那个本事,也不知道怎么做,只能用从前疟疾肆虐之地的办法,以黄花蒿入药,不说彻底根治但治愈率提高是有的。
“哪里有人敢来医馆闹事,也不看看我几个徒弟的身板。”孙大夫开玩笑,主要是山寨上做事的人,无论汉子还是娘子郎君,力气都不小,有人过来闹事也得看看打不打的过。
“不错,学医还是要多练练身板,这样旁人闹事也不怕。”
“说起来东家成亲,我没在山寨还没送礼,前些时候有老猎户在山上打猎碰着了一株老参,我看根须得上百年了,正好给东家做新婚贺礼。”孙大夫说着取出一根老参。
要说野参个个都值钱,便是五十年份都难得一见,更不提这百年老参,说是一片能救命都不夸张,例如遇上那生产时危险的娘子郎君,一片老参含在嘴里,都能多一份生机。
“我还不到用这个的份上,孙大夫自己留着吧,用处更大。”对于补品,周肆持婉拒态度。
“贺礼哪有收回来的,便是东家不用,给东家夫郞压库也是好的,我听说东家成亲的时候,东家夫郞嫁妆可有百十来台,东家直接把人抢了回去,聘礼也没一个,可不应该。”孙大夫自家孩子就是哥儿,要是有天自家哥儿遇上这事,便是大当家他也不能给好脸。
说起聘礼当真提醒周肆了,原以为他自个儿定下二十二岁成亲,也不能那么快寻到喜欢的人,便没说存一笔聘礼,偏造化弄人,提前这么早遇上喜欢的人,的确该攒一攒,否则秦家该不乐意把捧在手心的哥儿交给他。
“行,我收下。”周肆晓得富贵人家都喜欢搞一些名贵药材收藏,什么冬虫夏草,铁皮石斛,人参鹿茸,都是好东西,大抵秦公子也喜欢。
“这就是了。”孙大夫见人收下,心头才高兴,又问起大当家过来的正事,“东家过来肯定不止来看医馆有没有人闹事,还有什么要紧事一道说了,你我之间还有不好开口的事不成?”
大当家是他孙家的救命恩人,要是没有黑熊寨的弟兄,不说他现在能安稳度日教徒弟,只怕连个乞丐都做不了。人有时候命实在贱,轻易死的悄声无息,连个水花都没有。
“容州大乱了。”
“兵乱?”孙大夫诧异过后,沉默片刻,“大当家想我带人去容州一趟?”
兵乱,容易生疫,说起疫病,尤其是事关天花的大疫打十几年前一遭,也许久没听说过了。
“嗯,比起疟疾,能治天花的牛痘一直没面世,我便一直挂心。”不怪周肆担忧,天花何等厉害上辈子他是没见着,毕竟那时候天花已经彻底灭绝了,而这个时代,天花肆虐正处于猖狂期。
幼时祁州也曾泛起一场天花大疫,那时候祁州十室九空不是形容词,当时他便想试试研究牛痘,可牛痘不是只晓得名字就能弄出来,更不提他半点医学背景也没有,且那时候寨子也没有大夫,终究在大疫过去后不了了之。
之后十几年,寨子大夫是有了,牛痘之事也被周肆不断提及,偏偏又缺少了一件要紧东西,得了天花的病牛。没有天花,病牛也不好找,至少在祁州范围内没寻到,再往外几乎出了黑熊寨的控制,更不必提。
“好,我会选一些出过痘的徒弟走一趟,若是天花当真在容州出现,必定不负大当家的重托。”孙大夫自己是没出过痘,但只要能根治天花,别说去天花肆虐的地方走一遭,就是弄出牛痘自己先尝试都是愿意的。
无他,实在天花此病,在此之前除了命好能熬过去外,根本没得治,且这也不是封城能解决的问题,听大当家的意思,天花只要一处有了,随风一吹,便能散播开,叫人防不胜防。
若能做出大当家一直念叨的牛痘,无异于救了天下千千万人,是个心怀医德的大夫都不会拒绝。
但若可以,还是希望容州不出现天花之疫,兵乱时期,大疫比起天平盛世流传更快,若当真起了天花,怕容州当真要成白骨之所了。
第52章 生意
“大当家当真如此说的?”邢堂明打开折扇,半信半疑的看向带话的徐大头。
“我还能骗邢先生你不成,左右这会棉布还没大批量做出来,也不怕有窥觊之人前仆后继变着法偷东西,大当家见几位先生空闲找点事做,合该的。”
徐大头把弄地的事一说,心头舒服了,毕竟都是一个山寨下来的,他们每日在工地忙的灰头土脸,几个做谋士的先生日日光鲜亮丽,可不是看不过眼,必须得让几位看热闹的先生也跟着忙起来。
“是啊,瞧清闲便给我这么个大麻烦,若不寻几个身强体壮的汉子跟着,只怕事成后桥头县的几家富户得找我拼命。”
邢堂明之前隐隐约约看出大当家心思不简单,没成想还没正儿八经起事呢,就开始打土财主地的主意,这要是传开,恐怕祁州有头有脸的生意人都要对付黑熊寨了。
要想不叫祁州其他大户警惕,这地买卖必须过明路,至少不能叫人看出岔子。
“护几位先生安全本来也是我等的职责,若是邢先生怕几个兄弟做事不牢靠,我也可去信山上,叫郑队长走一趟,他可是咱们山寨第三能打的人,保管没一个不长眼的能伤着先生。”
保护安全算什么事,本来下黑熊寨的好些汉子都嫌工地灰尘大,且教训过几个歪心思的汉子后,根本没人敢闹事,这会都闲的蛋疼,可不盼着来些趣事活动活动手脚。
“嗤,只怕是郑铁在山上呆的无趣,又没得大当家的吩咐拐弯抹角托你给寻个差事好下山吧。”邢堂明也算是摸透郑铁的性子,这人要说聪明也是有些聪明,但都体现在办事上,其余时候依旧是个莽汉模样,难怪被秦襄这家伙压着。
“邢先生晓得就再好不过,郑队长是我顶头做事的,这般给我传话我也不能说不理会,不然哪日给我穿小鞋怎么办?”徐大头的话半点不掺假,毕竟郑队长打小和大当家一堆长大,大当家的城府没怎么学会,心眼记仇是给学了个十乘十,偏他要教训你也都有出处,喊不出一声冤枉。
“你做事这般周全,还怕他作甚。”邢堂明这段时间同徐大头相处,最是清楚徐大头此人粗中有细,办事的确周全,难怪大当家敢把这一大摊子事撂给徐大头一个人负责。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哪能一辈子周全,再说郑队长做事最是讲义气,当初抢了秦公子上山寨,责任都叫郑队长一个人担了,我做下属和兄弟的,投桃报李也是合该的。”徐大头还要再劝,没法子,郑队长催的急,看来是山上给憋坏了,想着下山撒撒欢。
“不急,待我这头好好摸一摸这几户土财主的脉再说,且说不定之后,郑队长还没空闲来给我这个账房做护卫。”邢堂明眼睛露出精明的笑意,他笃定,大当家也在暗地里筹划招兵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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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疼吗?”秦绥之双手微微施力,按在周肆的脖颈上。
“本也不疼,就是低头久了僵了些。”周肆半趴在塌上,享受难得的案抚,要说秦公子案抚的手法,实在标准,都比的医馆里专门做这个的人,“世家也要求姑娘哥儿学案抚吗?”
按摩解压说到底是伺候人的事,世家里养的各类匠人不在少数,总不会缺一个案抚的人,哪里需用世家姑娘哥儿学这个。
“不曾,只是阿耶时常头疼,我同府医学过几手,只管脖颈往上,往下便是不会了。”秦绥之解释,手上的动作也停下来,方才不过是看周肆活动脖颈似有不适,便说他或许可以试试案抚。
不想周肆是半点不见委婉,直接了得的趴上塌,倒真是率性而为。
“往下案抚,须得一身气力支撑,绥之便是想学,只怕你家府医也不会教。”周肆从塌上起身,活动了脖颈,舒服很多,“绥之堪称妙手。”
“哪里有这般神奇。”秦绥之说着动了动手腕,也有半年时间没打马球捶丸,今日动了动手竟有几分酸,看来整日待在屋里人的确会娇气些,若再不寻些事做,怕日后马都骑不得了。
周肆当是看见绥之活动手腕,不过人也只是轻微动了动,十指便稳稳拿住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茶饮子。黑釉茶盏是窑口庆贺他新婚特地烧制送来,只是周肆不喜饮茶,都送到这屋里来了,不想黑釉烧制的瓷器搭上白玉似的十指,会这般引人注目。
“周肆。”
微微出神的周肆听到秦绥之半恼半嗔的一声,收回灼灼逼人的视线,再看下去人当真要恼了。
“绥之唤我,可是有事要商量?”周肆半点没有被抓包的羞耻,毕竟他自个儿是能坦荡承认好美色。话又说回来也不是所有好色都能扯到床榻那点事,他看的光明正大,心底半分旖旎也无,纯粹欣赏。
“……”被倒打一耙堵了话,秦绥之羞恼再发泄不出来,只好瞪了一眼周肆才算作罢,“近些时日你在忙些什么?”
“寨中事务可是只有寨子里的人才能插手,绥之当是准备入山寨做我的压寨夫郎了不成?”忙什么事说自然能说,偏周肆喜欢使坏,能说也叫轻易出口,总是要讨一点利息,真是半点便宜也不给人占。
“周大当家胳膊上的伤可好了。”秦绥之也非是一日两日见识周肆,哪里还能叫周肆一直占了便宜去。
果然,这话一出,原本装模作样想讨便宜的周大当家破功笑出声,半摇头,可恨今日穿的对襟衫,不好轻易露出那日饱尝秦公子十指厉害的胳膊,不然还能指控秦公子一番。
“近些日子忙的事绥之也都知晓,不过山下琐事,接下来倒是有件大事要忙。”想想桥头县大户手里捏着不下千亩良田,若都能收拢过来,桥头县的粮食棉花,都能再翻番。
“我有帮的上忙的吗?”枯坐山寨倒不是不能忍受,只是周肆容忍他下山,又何必为了装乖讨巧,白白叫自己憋屈。
帮忙?周肆好一阵打量,要说帮忙,那肯定是有的,不提秦绥之出身,单是人腹有诗书便比的寨子九成人。这般人才空置于周肆来说本也是一种浪费,只要不叫秦公子掏了他的老底,其余诸事也是能给人拿去做的。
“绥之想做什么?”
“什么都可以?”秦绥之不必问周肆到底有哪些事,只管问自己哪些能做,其实最想做的,莫过于去到寨子那条三合土路尽头看看,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但想也知道,周肆即使对他有意,也绝不可能轻易暴露自己的底牌。
“当然,寨子里如今要做的事只有那几件,绥之若是感兴趣一道拿了去,怕秦襄还得谢谢你。”周肆四两拨千斤的带过寨子外的事,只道山寨内事事皆可。
“山寨内的事有黄娘子和秦先生,哪里又需要我一个外人插手。”秦绥之相当记仇周肆方才的话,一句外人又打回到周肆身上。
“即如此,且让我想想。”周肆仔细考虑了片刻,“不若将银镜这桩生意交给绥之如何?”
世家娘子郎君都是要学管家之事,生意自然也要会做,若是有那能干的娘子郎君不光把家底打理的井井有条,还能叫手下的生意扩大,毕竟要养一族人精细吃喝,没有银子支撑,无异于空中楼阁。
如此,生意上的事交给秦公子实在合适。
银镜,秦绥之当然晓得什么东西,刚入山寨周肆便送了一面给他,那东西堪称鬼神之工。
毕竟从古至今哪里有能将人照的如此清晰的镜子,时下人莫说娘子郎君,便是士子也个个好颜色,簪花敷粉但求风雅,眼下的银镜一出世,恐宫里人都要争相求购,若是量少一掷千金也非不可能。
“那银镜,有量多少?”秦绥之已经着手想着该定价几何,若东西实在少,便去几个有钱世家一转,价高者得,收益绝对比他自个儿定价要高。
只是用了这个法子,此物交易过后,不能轻易再卖,否者价高拿到银镜的几个世家恐怕要使手段打压他们。
若是量多,便定价卖,不过也得去几个世家走一趟,虽然眼下这东西不存在酒香也怕巷子深,但慢慢靠酒香打开市场总比不过转眼功夫就争相求购来的方便。
且银镜这东西,一看就是周肆特意给世家准备的金玉陷阱,不叫世家大族掏钱,难不成还要叫平头百姓掏钱吗?
“量不算多,且大小不一,不过几百件还是有的。”周肆准备这笔生意也耗费了不少功夫,纯碱难制,便是多几个会点化学之道的道士也不是一日功夫能够造出来的,眼下的产量对比庞大的市场不值一提。
“几百件,太少,大的可如时下梳妆镜大小?”几百件银镜,中等世家都能一口气吃下。
“差不多,不过比起要时时收起来的铜镜,银镜却能镶嵌在梳妆台上,不比着师傅时时磨镜。窑口工匠师傅晓得绥之用的是那方小银镜,特地寻了木匠师傅过来,合力打造了一台梳妆镜,说是下午送过来,到时候绥之可亲眼瞧瞧就是。”
也是赶了巧,银镜制作也算是驾轻就熟,苦于没有材料叫几位师傅大展所谓,又转头回去折腾琉璃了。
毕竟吹制法可是能造出不少好东西,只要模样漂亮,晶莹剔透,没得说也是能大卖出去。
“若是将银镜镶嵌在梳妆台上卖,只怕不好运,我瞧银镜用料该取自琉璃,定也易碎,不如直接买卖银镜方便。且梳妆台各家娘子郎君都有喜好,打的木料也多名贵,轻易是不肯换的,到时还是在买卖银镜的铺子置一两个镶嵌银镜的梳妆台,给娘子郎君看过,让他们自己回去着工匠按自个儿心意做,更讨人喜欢些。”
说起生意上的事,秦绥之得心应手的模样实在叫人喜欢。
“还道秦公子熟读圣贤书,该是要嫌弃满身铜臭的商人行径,不想说起生意来,如此游刃有余,直接将我这个半架子比了下去。”
周肆会做生意吗?这个还真说不好,毕竟他买卖的东西都是好东西,不必使手段便能叫人趋之若鹜,甚至都没用过上辈子大商场的一些生意手段,也能日进斗金,细枝末节自然不在意。
“再读圣贤书,也要吃饭穿衣,若无谋生手段,何来锦衣玉食。”若是世家不靠土地铺子,单靠族中子弟每月的俸禄,只怕连身锦衣都置办不起。
士子口中商人低贱,也不过是商人并未有一层读书人的身份做遮羞布,不然只管叫那些嫌弃商人低贱的士子不用家中娘子郎君操办来的东西,怕是一场诗书雅会上,酒都吃不起。
“绥之这样想,还真叫我吃惊。”周肆已经习惯周围人的条条框框,索性他位置站的高,也没人能用当下的规矩管住他。甚至可以说周边人或多或少反而被他影响,逐渐抛去了一些陈规旧矩,但要说这些人能真正做到契合他的,一个也没有。
所以遇上绥之这样心若玲珑的人,周肆又如何不喜欢呢?只是不知这样的人是仅存在世家中,还是世家中也寥寥无几,叫他好运气遇上。
秦绥之不语,要说吃惊,周肆行事又如何不叫他另眼相看,但此话轻易说不出口,不提秦家,光是周肆的性子要是把这话说出去,指不定要如何追问,惹他含羞。
“你打算在哪里置铺子?”秦绥之提回正事,银镜生意总归也要个门面,在桥头县内安置,怕是不成的。
不说桥头县根本没有倾销银镜的世家,单是周肆在桥头县的举动,也不适合将其余地方世家的视线往桥头县引。
最好的地界,是选择一处州府,有三四家世家扎根,且这几位世家必定没法合作,若在生意场上是不死不休的死对头最好。
不然银镜一出,只怕看见厚利,必会出手谋夺,世家手段一惯如此,说来与这山间匪徒无甚差别。
“近些,有钱宝来挡在鹿鸣府,怕是不行,远些,容州正乱,海外商人只怕都远遁了。唯有一处,不远不近,且正好在商路上。”周肆言辞未尽看向秦绥之,看过祁州地方志,该是知道此地的。
“是蜀商途径的江远府。”江远府临祁州边线,和蜀地交往甚密,地界内地方世家倒没有名满天下的,不过朝廷中也有子弟为官,算是小有名气,上等世家谈不上,中等倒是能够攀一攀,“你曾言,祁州被鹿鸣府府尹大肆搜刮,境内世家大户都被打压的不轻,难不成江远府不在此列?”
“自然在的,只是江远府的世家放下身段更早,每年喂饱了钱宝来的胃口,逃过一劫。”也亏得祁州没有什么大世家,不然哪里容得下一个府尹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
“你在江远府也有产业?”
“我在整个祁州都有产业,不然如何掌控祁州的变动。”只是产业都是商贩,并无实权,买卖东西也都是寻常物件,既不惹人眼,也不叫做亏本生意。
每年的赚头聊胜于无,但祁州任何州府内有异动,他都能第一时间知道,否者日后如何分辨哪些是敌人哪些是朋友。
“江远府距离黑熊寨好几日路程,你放心我单独过去?”
“当然,”周肆刚说出两个字,就见秦公子毫不遮掩的表情,是半分没信他的鬼话,只好接上后半句,“不放心,正巧我要走一趟江远府,有绥之作伴,一路想是不会无聊。”
第53章 青峰
哒哒哒——马蹄踏在路面,后头是车轱辘咕咕滚动的声音,前朝开国皇帝励精图治几十载,留下了不少重新修整好的官道,转头百年过去,朝廷都转了几道手,这官道半点没破落,便宜了大燕几位皇帝。
一行车队并不长,前头两驾马车是坐人用的,后头几驾车马都拉着笨重的木箱,想必是贩的货物。这样一行不过十来二十人的队伍,慢悠悠在祁州官道上行走,竟然一路太平,倒是叫一路乔装打扮的黑熊寨汉子好一阵可惜。
黑熊寨到江远府现今是没什么出名的土匪大寨子,但沿途总有些拉帮结派的小山寨,最是喜欢打劫小队伍,还说他们能遇上大展一番身手呢。
若是坐在马车里的周肆晓得手底下的汉子这么想,怕要嘲笑一番,也不看看大家伙什么身板,十来个壮汉的队伍,换作一般小山寨哪个敢冒头,也不怕被反抢了。
“该你落子了。”秦绥之见周肆半晌不作声,提醒。
“……投子认负,我输了。”周肆将自己的两枚白子放在棋盘边线上,按说下围棋他也不能算不擅长,毕竟是把秦襄这等聪明人按在地上摩擦的。
可轮到秦美人这头,还真是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果然还是秦襄那个臭棋篓子太菜了,以至于叫他对自己的棋力有了错误认知。
“再来?”和周肆神情几变不同,秦绥之对自己赢局并不诧异,毕竟就围棋父兄都不是他的对手,这倒也不是说他何等聪明,不过是比起父兄杂事缠身,他于内宅之中,有更多时间专研罢了。
“好。”周肆这声好故意拖长音调,半点没有连输多盘的恼意,本也是怕人无聊,陪人下着玩。
“东家,前头有间茶栈,要到正午了,晌午那顿就在茶栈安顿如何?”窗户外的汉子刚从前头探查情况回来,能在官道上遇到一间茶栈着实不容易,毕竟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从前赶路他们都是随意吃两口干粮垫巴垫巴,这回托秦公子的福,沿路上也给架锅煮熟食,还是大当家亲自下厨,毕竟其他莽汉整日里都是山寨忙着拉练,吃饭自有厨房里娘子郎君操持,真要他们做,不若吃干粮。
“还有多久到江远府。”周肆一边收棋子,一边思衬,祁州官道上除去驿站竟然还有人敢开茶栈,只怕不是落脚地而是虎狼口。
“按咱们的脚程算,今日能赶上城门下拴前进去。”他们马车里拉了不少琉璃,走的并不快,若是单算骑马,早两日就到江远府了。
“那便去茶栈歇歇。”顺道看看是江远府哪家土匪在城门口做生意。
“得勒。”领路的汉子哪里还能听不出大当家的意思,这年头除开驿站敢在官道附近摆摊的,要么是周围治安极好,要么就是土匪自己开的,等着肥羊跳进虎口,眼下这间,多半不是前者,但黑熊寨的汉子们不在意。
他们一行别看只有二十人左右,个个都是能打的好手,一个茶栈撑死了能埋伏多少人?别到时候一个打一个都不够分,唯一需要提防的,就是怕人耍诈,在茶壶饭菜里下蒙汗药,不过那玩意也不是无色无味,能尝出来。
又走了小半刻功夫,马车队伍便赶到茶栈跟前,里头做事的小二一把将手里的幡布搭在肩上,顺道用腰上围着的襜擦手,方才热络的过来帮领头的汉子牵住缰绳,问,“客官,可是要吃点什么?”
“店里有什么好菜好肉只管送过来,我等一行二十来人,都胃口大,正中间那桌再拿壶顶好的茶水,别以次充好,叫我东家吃出来,可是要找你等麻烦。”说话的汉子眼睛珠子打量了一圈茶栈,除去过来招呼人的小二,店里还有三人。
烧火的丫头,擀面的郎君,和半醒不醒打瞌睡的老板,要说这样几个人实在看不出什么山匪样子,更像是一家人在官道旁寻了门生意。要是个没什么在祁州生活经验的人家,指定要被骗了去。
“好勒,客官先入座就是,我先把客官的马匹安顿上。”小二伶俐,安顿好头一个汉子,又叫唤了一声打瞌睡的老板,叫人起来招呼客人,才去接手余下的马匹骡子。
茶栈后头是有个露天的马厩,马槽里也备了草料专门给歇脚的客官喂马的,骡子马匹都叫赶到后头去,其中一个汉子特意瞧了马料,不算好,却也没掺其他东西。
小二一走,茶栈老板不得不起身招呼客人,这茶栈老板年纪看着不过而立,好手好脚半点没有面黄肌瘦之像,甚至那烧火丫头也都不干瘪,日子该是过得不错。
若光是靠这一家路边茶栈生意,断然没得说能养出这等身样的人。
这时候马车上的帘子叫人掀开,一身锦衣打扮的周肆从马车上跳下来,抬手又把带了帷帽的秦公子接下来,后面马车里菖蒲蒺藜也跳下马车,跟着前头两位主子走进茶栈。
茶栈里的桌子不多,四人围坐,也就刚刚够,方才叫了饭菜,做饭的郎君已经手脚麻利的往锅里下面,这地看着荒无人烟,肉大抵是吃不上了,只能吃点白面饱肚。
而那茶栈老板也跟着送了一壶好茶到明眼人能看出谁是主子的两位跟前,只是送了茶水,茶栈老板话也不搭的又坐回先头的位置继续打瞌睡。
周肆轻轻瞥了一眼茶栈后面安置骡子马匹的小二,估计这壶热茶怕是喝不得。
“店家,有没有现成吃的,我们一路赶来连朝食也不曾吃,这会正饿呢。”周肆不动茶水,反而笑吟吟的同茶栈老板搭话。
“没有,今儿个茶栈只有面食。”茶栈老板打了个哈欠,“客官这是打鹿鸣府过来?打算去江远府做生意。”
“正是,北面商路断了好些时候,原和北面商人做的一笔买卖也没做成,想着不能砸手里,打算去江远府问问蜀商有没有出路。”周肆这话说的像是初出茅庐的少爷,人家问便一骨碌都答了出来,半点防备心也无。
茶栈老板听了点头,也没下文,仿佛刚才那话不过是顺口问的。这时候去后头安置马匹骡子的小二也回来了,比起爱答不理的茶栈老板,小二的态度热切不少。
即便其余几张桌子也不曾叫茶水,还是拎了水壶过来,给周遭汉子倒了一壶解渴的白水,瞧着很会做人。
“说起来,我也好些时候没走过江远府,都不知道这路上竟然还开了个茶栈。”周肆上回过来江远府,还是两年前,那时候江远府有一家大土匪寨子喜欢越界打劫,还不叫蜀商往鹿鸣府去,断了黑熊寨和蜀商做生意的道,就被周肆带人过来剿了,现下那土匪寨子的头头还在深山矿场做工。
“近些时候江远府太平了,咱们平头百姓也敢寻摸些生意来做,茶栈是年前开的,也有大半年时间了,蜀商往来生意也还凑合。”小二一边倒水一边回话。
“江远府太平了?”太平,祁州可不敢说哪个地儿当真太平。
“是嘞,客官有所不知,江远府来了个新府尹,厉害着呢,才上任不久便组织城里青壮把周遭的匪徒剿了一遍,不然我等哪敢在这荒郊野岭开个茶栈,赚几个茶水钱。”小二说的头头是道,仿佛自个儿当真是一等一的良民。
周肆笑笑不答,江远府换府尹的事他知道,是去年的事了,新府尹原是个愣头青,的确打算剿匪,不过人还没组织齐,叫几个世家给掀了底。
至于世家为什么不想江远府府尹剿匪,原由再简单不过,因为周边的零星散匪怕也有世家参与,只是世家不在意抢劫来的三瓜两枣,养这些人,就是为了必要时候以山匪手段根除对手。
江远府府尹一出手就要把世家藏着的手给斩断,没叫几个世家合起伙来弄下去,也算人背后的势力大。
说到这儿,下面的郎君也将一碗碗手擀出来的汤饼送到桌上,清汤面里下了两把小青菜,没过猪油,也没撒几粒盐,像黑熊寨里吃惯了大鱼大肉的土匪汉子,第一口差点没咽下去。
不过好歹是白面粮食,哪里肯浪费了去,只能一边捏着鼻子一边咕嘟咕嘟的狼吞虎咽。
“若是不想吃,马车上还有一盒糕点,中午垫垫晚上去府里再吃也行。”周肆知道秦绥之口味挑,不勉强人,不过两碗清汤面他一个人也吃得下。
“嗯。”秦绥之一惯不会勉强自己,且一路马车,就算缓行也时有颠簸,哪怕这时候眼前都是山珍海味估计也没什么胃口。
唯有茶水味道还不错,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才喝了两口,他便有些犯晕,若不是被一旁的周肆牢牢抱住,人都要摔在地上了。
“怎么、怎么回事?”秦绥之还晕乎乎的,却也因为没喝下多少下药的茶水,也不至于彻底晕过去。
“没事,遇上拦路打劫的了。”周肆稳坐在原地,又将秦绥之抱在怀里,瞧着不过一碗汤面的功夫,茶栈便冒出二三十个汉子,“留活口。”
此话一出,原吃饭的莽汉们早架不住手痒,直接赤手空拳过去,对方手里拿刀的不少,却也不是练家子,只晓得胡乱挥动,不过三两下,就叫人空手夺白刃,一个肘击晕了过去。
二三十个没什么武力值的人要收拾,不过片刻功夫,就横七竖八的躺在茶栈地上。
方才动手时候躲起来的烧火丫头跟擀面郎君也叫周肆的人给抓了出来,现在还清醒站着的只有茶栈里活动的四人。
“你们是道上哪家的?”周肆接过一杯清水,慢慢喂给秦公子,吃了迷药多喝些水能冲淡药性。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青峰寨的,你们又是哪条道上的。”刚刚假作打瞌睡的茶栈老板被抓了倒也硬气,只恨自己没想到眼下的茬子这样硬,他们人多了小半都没拿下。
“青峰寨?江远府什么时候出了这个寨子?”周肆仔细回忆江远府传的消息,确信没有叫青峰寨的寨子,甚至扩大到祁州也没听说过,要么名气太小,要么刚建寨不久。
看满地的兵刃,只怕是后者。
“你不是你们寨子当家,对吗?”周肆想光是埋伏也能有三十来人,青峰寨应该算个不小的寨子才是。
茶栈老板人不语,显然不肯透露半点寨子的消息。
“算了,这次我急着赶路,饶你们一回,下次选人抢劫记着擦擦眼睛。”说罢周肆叫人松了手,自个儿站起身抱着秦公子去了马车。
面色发白的菖蒲蒺藜也跟着离开,不想青天白日在官道上都能遇见这样的事,祁州实在太乱了,也不知道那伙土匪给公子下了什么药,若不是公子叫周大王抱着,他们定然是不肯和公子这时候分开的。
黑熊寨的汉子倒是没拿人一兵一刃,甚至还掏了百十来个铜板扔到了桌子上,转身去马厩把吃的正香的马匹骡子拉出来,开始赶路。
“你就这么放过他们?”秦绥之还有几分晕,但他直觉周肆不可能这么简单放过这伙人。
“我方才都说要饶他们一回,若是再动干戈岂非是出尔反尔。”周肆一向说话算话。
“你当初也说要放过我。”
“……”周肆难得被噎到无言,只好妥协,“此行我们的主要目的是江远府,不必要浪费时间在青峰寨上,且那人嘴极硬,若真要撬出消息,怕是要动点手段,不如此刻放了人,总归他们是要回山寨的。”
他已经留了人盯住这伙青峰寨的人,等他从江远府回来再收拾,既不耽误功夫,也能摸清楚青峰寨的老底。
第54章 粮食
“你早知道茶水有问题?”秦绥之靠在周肆的肩上,有些懊恼自己竟如此轻易中套,明明周肆他们吃了汤饼都无事,怎么他只吃两口茶水就中招了。
“猜到算不算早知道?”周肆没阻止绥之喝茶,也是因为那茶栈老板只给上了一壶茶,谁知道小二后来还给送了白水,叫秦公子遭了无妄之灾。
“如何猜到的?”秦绥之没有外出经验,这次着了道,总要弄明白因果,以防下次栽跟头。
“人多眼杂,这伙人要想下药不被发现,只能提前下在备好的茶水里,而后端上来的汤饼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做的,若要在这时候下足够迷晕我们所有人的迷药,一眼便能看出来。”
蒙汗药这东西也讲究剂量,他们一行这么多人,真要在汤饼里下,指定得一铁勺的迷药才成,那伙土匪真要是这么做,黑熊寨的汉子能笑他们一辈子。
“所以店小二才会过来倒白水?”原还想问这家店怎么只在茶水里下药,没成想是都给下了,只是其他人机警,压根没喝。
“嗯,茶栈老板瞧着不管事,只管上茶水,小二却是个做事伶俐的,安顿马匹再过来倒白水,也不会叫人怀疑。”这都是惯用手段,怕是着道的人不在少数。
“人心叵测。”秦绥之说罢闭上眼睛,要说京城里的危机都是暗潮涌动,讲究一击毙命,哪里会像祁州地界这样真刀真枪的干起来,颇有一股秀才遇上兵的憋闷感。
“吃一堑长一智。”周肆自个儿也不是说天生就会,还是吃过亏着过道,不过他做了这么多年土匪,为的就是不叫他珍视的人也经历这些,这次是他没护好人,“头晕便睡一会。”
感受到怀里的人逐渐放松,周肆又微调了姿势,叫人睡得舒服些,至于青峰寨,最好是别叫他发现沾过人命,不然他不知道会不会有迁怒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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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呸呸。”小二吐了刚刚被擒住吃的一嘴灰,又去扶起坐在地上的郎君,“没事吧?”
郎君摇头,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咱们得罪了这伙人,不会给寨子带来麻烦吧?”
“应该不会,人不是都说放过我们了。”小二又把烧火丫头给扶起来才去一一看过晕倒的弟兄,都是被打晕了,没受重伤,人下手也不重,半个时辰就能醒过来。
“这可说不好。”茶栈老板算见多识广,便说刚刚那领头的锦衣少爷,根本不是什么做生意的东家,光凭使唤人的气场,只怕也是个土匪头子。
“如何说不好?难不成他们还要杀我们个回马枪,咱们这二三十人不是对手也就罢了,可山上还有许多青壮,便是那伙人再厉害,也没有说能一个打十个。”
小二不服气,虽然这回是他们终日打雁不甚叫雁啄了眼,但对方再如何厉害也只有二十来人,其中还有三位一看就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娇弱哥儿,若是山上的弟兄都下来,定能拿下。
“你道他们什么来路?那伙汉子个个身强体壮,一定是油水给够,整个祁州能养出这等汉子的山匪寨子有哪家,你心里没数吗?”茶栈老板恨铁不成钢的教训小二,他们哪里是惹了个不好惹的过路行商,分明是惹了祁州土匪的龙头。
“你是说他们是黑熊寨的人。”小二吓得退一步,不提旁的,整个祁州的土匪哪家不晓得黑熊寨的名声,就说江远府两年前的土匪寨子,因为得罪了黑熊寨叫人少当家直接带人马给荡平了。
若是方才过去的当真是黑熊寨,他们青峰寨是什么下场再明白不过。
“八九不离十,咱们得尽快回山寨给大当家说这件事,不管这黑熊寨的人是当真放过咱们,还是假意放过咱们,都得立马想个章程。”也是他们青峰寨倒霉,这才建寨子多久,便遇上了祁州土匪寨子的头头,还不自量力的打劫人家。
若不是这回黑熊寨的人手不够,定不会轻易饶了他们,大当家好不容易给他们弄了条活路,万不能因为他判断有误,叫整个寨子葬送了性命,须得赶紧回寨子,最好是今日就能阖寨搬走。
不过半个时辰,原本被打晕的汉子陆陆续续醒过来,一行人立马消失了个干净,若不是留下两个黑熊寨汉子眼神好,差点叫人甩开了去。
“这伙人,瞧着弱不禁风,走路倒是快,得亏咱们也在山上行走惯了,不然还叫跟丢了。”
“他们去的地儿有些眼熟?”
“咋,你来过这儿?”
“嗯,两年前跟大当家过来剿了黑风寨,这路像是去黑风寨的路。”当初他们带走了黑风寨整个寨子的人和东西,寨子倒是没烧,叫其他人捡了便宜住也不是没可能。
“啊?青峰寨也不嫌不吉利,黑风寨都连人带根叫咱们吃了,还敢住黑风寨的老巢。”你看,这不又在太岁头上动土,打劫到他们黑熊寨头上了。
“我怎么知道青峰寨人怎么想的,大当家只管吩咐了我们摸清楚青峰寨的位置规模,我们按大当家吩咐办就是,别管其他的。”
不过这伙人若真在黑风寨老寨子落脚,一锅端可比想的容易。
……
“东家,江远府到了。”因为正午那事,下午赶路的速度都快了几分,原要黄昏时候才能赶到的江远府,酉时初便到了。
马车在城门口给了进城银子,因为江远府做生意的商人实在多,这些商人也多是和世家做买卖,再漏点小利给府里的百姓,也算是靠他们养活了府里不少人。
江远府府尹也怕入城费要的高了,商人不来,便把入城费定的极低,当然货物交易要给的税银是一点不少的,只是人会不会做假账,官府能不能查出来就不好说了。
入城后,他们一行人瞧着人高马大,引得江远府的百姓偷偷打量,黑熊寨的汉子们是见识惯了这样的目光,还晓得这些目光里都饱含了什么意思。
要说祁州最多的,肯定还是青壮,只是青壮和青壮也是有区别的,像是黑熊寨这伙吃好喝好养出的大个子青壮,走到哪儿都受欢迎。
等他们落了脚,有本事的媒婆准要上门打听,其实这伙汉子也想着成亲,但桥头县能有几个单着的娘子郎君跟他们,所以大伙都单着。到了江远府,要是能说上一门亲事可是烧高香了,怕只怕人不光是要跟他们成亲,还想他们入赘。
若是白身,入赘也是条出路,但他们跟大当家打拼这多年,哪里能这么轻易给人当了上门女婿儿婿的,到时候寄人篱下不说,没准还没山寨吃的好,是再亏本不过的生意。
于是,这伙莽汉也开始装矜持了,入赘是不可能入赘的,但要是能给他们说上一门媳妇,聘礼绝对少不了。
周肆是不管下属成亲,不过有一条规矩是在山寨过明路的,娶了人就要好生对待,要是有打骂人的习惯,只管来找他做主和离,外头的男人他管不了,但山上的汉子必须得遵守这条规矩,深山里因为这事送去改造的汉子还不少呢。
到了江远府置办的住宅,周肆先是给还没睡醒的秦绥之带好帷帽,才将人抱下马车,跟着这里的管事去了备好的寝卧。
这处宅院还算大,是个五进院,听说是从前哪个富商被查封的宅子,叫他们的人盘了下来,就怕日后寨子里过来的弟兄多了,没地儿住。
周肆将人放在床上,有蒺藜菖蒲接手照顾,他也放心,便去了这里的书房,里头江远府的管事早等着了。
“大当家,这是你要买卖粮食的蜀商名单。”管事早一步收到消息,给大当家整理了一份名册。
要说蜀商买卖粮食的人还是不少,主要蜀地有天府之国的称呼,就是因为人粮食多。而那蜀王割据自立,因为地势缘故朝廷一时半刻也管不到他头上,他们要大量收购粮食,且不叫朝廷发觉,这条线是最掩人耳目的。
“他们可以出多少粮食?”周肆这些年没少跟蜀商打交道,甚至他们自己摸索出来肥地轮作的法子也都有给蜀商做交换,至于多少蜀商会告诉蜀地百姓他不确定,但总归有想多要粮食的商人,必然会在自个儿地盘上用。
祁州地不少,人却不多,一时半刻要造一个自己的粮仓不容易,还得从别地儿收购,蜀地是最好的选择。
“蜀地近年风调雨顺,亩产可喜,那些卖粮的蜀商手里囤积了不少粮食,不想贱价卖正为难呢。我这头刚给出了要收粮食的风声,他们便过来攀门路,我瞧着怕是比咱们想的还要多。”
“我若有多少要多少,价格可以压到什么位置?”
广积粮,周肆目前囤积的粮食的确不少,可一旦招兵,那点粮食就不够看了,目前人手不足的缘故,他也做不到让每个兵顿顿能够吃肉。人如果没有油水,单纯要靠主粮吃饱,会是一个很可怕的消耗,所以蜀地的粮食,他必须买。
也不知道他爹和他娘到哪儿,是否寻到了双季稻种,若是能够在他吃下鹿鸣府前回来,粮食便不在是制约他行动的关键。不然,还要等他拿下祁州,才能彻底摆脱粮食掣肘。
“比市价低两成,再多怕是不愿意了,毕竟他们运粮要走水路,蜀地过来的水路很险,运一船粮食也有全打水漂的风险。”陆路运粮折损极高,更不提蜀地哪有能运粮食的陆路,只有一条人走在上头都容易摔死的栈道。
大批量粮食运送水路是唯一的选择,偏蜀地的水极险,一个不小心连人带船折在江里都是常事。要不说这伙蜀商是拿命在做生意,若是达不到他们预期的利润,只怕是不乐意冒这个风险。
“两成,够了,你只管你去联系,若是他们不信你,要见我,直接应下就是。”周肆亲自过来这一趟,就是怕蜀商不信任这里的管事能够一口气吃下这么多粮食,自然,买粮食的本钱正是他拉过来的琉璃和银镜。
第55章 合谋
“估摸这伙蜀商是要见一见东家的,马上秋收,蜀地粮商手里的粮食还会翻倍,若是咱们这边持续收,他们怕是会源源不断向百姓求购。”
这样做会有个问题,他们这边能一直收,粮商手里的粮却不一定一直有,到时候粮食售尽,吃到甜头的商人只怕会做出强抢的事情。
纵然以粮食霍乱蜀地对他们来说算是好事,可真到了他们接手蜀地的时候,只怕蜀地已经是人间炼狱,得不偿失。
“商人重利,的确要考虑粮食被我们吃尽会不会向蜀地百姓下手。”周肆也不想蜀地只做一次性粮仓,粮食这东西,没有嫌弃少的,尽管如今粮食储存手段有限,但真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候,放十年二十年的陈粮只要没坏,也都是要抢着吃的。
即便人吃不完,还是牲畜,吃饱之后要想着吃好,人得吃肉才有力气。更不提祁州连年都有或大或小的天灾,若是遇上大旱三年水涝成灾,储备的粮食将会是百姓唯一的口粮来源。
“若想要防止这点,咱们可以分批次收,拉长线,一口气吃下这么多粮食,库里的钱怕也支不开。”黑熊寨这些年赚的钱不少,不至于买粮就要亏空,但除去粮食,偌大的寨子和各个工坊也需得金钱流转,能少拨出去一些是一些。
“也可以,但第一批粮至少要供给一只两千人的军队吃一年。”军队粮食开销同寻常庄稼汉不一样,一只两千人的军队一天要消耗主粮三十五石到五十石不等,一年下来最多要一万八千二百五十石,折算下来就是两百多万斤。
这个数看似庞大,其实连蜀商一半的底都没掏完,但也少有粮商敢一口气供应这么多粮食,这等买卖逃不过官衙门的眼睛,不要说买两百多万斤粮,单买几十万斤粮食都要接受盘查。所以如此大数量的粮食买卖,只有自立的蜀地和做土匪的黑熊寨能做成。
“那咱们还得附加食盐买卖才是。”盐也是蜀地特产,毕竟蜀地有盐井,出产的井盐洁白胜雪,比起官衙门卖的官盐都好,他们这些年一直用红糖生意同对方私底下交换井盐,要说囤盐也是囤了不少,但总怕蜀地那边断了食盐的来路,多少都是要的。
“嗯,盐也是有多少要多少。”周肆不怕蜀商知道他的身份,甚至可以说这伙蜀商若当真晓得了他身份,没准还有胆大的偷偷投资,商人习惯下注,尤其是喜欢奇货可居的商人。
“买来的粮食是走水路一直到桥头县停下还是走陆路?”蜀地到桥头县这段河水不浅,只要不是什么不适合河水里行走的龙舟,也都走得,即使遇上搁浅的地儿,还有沿河的纤夫拉绳。
“送到桥头县。”江远府到底距离黑熊寨有几日功夫,走陆路需要大批驽马青骡不说,还须得算折损,完全比不上江水里行走。
正好工坊建完,能腾出人手在桥头县修建一个大的粮仓储粮。
“那待明日我和蜀商先商议一轮,若是需要东家出马,我再派人安排。”这样大的粮食买卖,蜀商肯定是不放心只见他这个管事,不过事前商议不必大当家出马,他能搞定。
“嗯,我会在江远府停留一些日子,有事直接来报即可。”粮食是接下来的重中之重,不然周肆也不必特意跑一趟,“明日腾一处商铺,这次我带了琉璃过来。”
“东家这是终于想通了,琉璃这东西无论世家还是商人都喜欢的很,若是江远府开出一间琉璃铺子,只怕要热闹了。”管事脸上笑开了花,琉璃他可是知道寨子早能烧出来,甚至有些琉璃制品还叫寨子的娘子郎君拿去做厨具,后来因为太容易碎又给送回了窑口。
几处做生意的管事都念着想要开一处琉璃铺子挣生意,奈何窑口的师傅们人手不够,除了每日都要烧瓷器,还要研究大当家说的银镜,加上琉璃易碎难运,桥头县又是吃不开琉璃的地儿,这样一件宝贝生意到现在都没人做呢。
“热闹,我只怕他们不热闹。”不然怎么从抠搜的世家手里赚钱,“对了,我这趟过来,路上遇到了一伙山匪,说是来自青峰寨,我瞧人用的兵刃都是好刀,你在江远府有听说吗?”
“青峰寨?可是距离江远府只有半日路程,从前黑风寨那地界遇上的?”管事说的这样明白,显然是知道内情,又见大当家点头,便说起了这个青峰寨。
青峰寨建寨不过两三个月,名声也小,若不是他们这行人就是打探江远府消息的探子,说不准也没注意到这么个山寨。
青峰寨的老大是大有来头,听闻是官宦子弟,不过阖家叫皇帝抄没了,辗转来了祁州落草为寇。山寨上的人一部分是从前和家里有关系的,还有一部分是沿途捡来的百姓,寨子也不富裕,但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沿道打劫也都挑看着不像好人的富户下手,加上在山寨种粮,自给自足,日子也过得去。
因为没闹出过人命,江远府的官老爷对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世家倒是叫嚣说要除了这伙人,但上回世家拦了府尹剿匪,这回府尹自然也拦了世家,两方的梁子越发的大了。
不像好人的富户周肆静默半晌,要说他这张脸收敛住煞气也是个俊俏儿郎,甚至为了扮的像商户,他连黑袍都换成了花里花哨的锦衣,到底哪点不像好人了?
“咳、多半是那群莽汉不收敛。”大当家是他见过最不像土匪的土匪了,要说出问题也只能出在同行的莽汉身上,肯定是这伙人不知道收敛煞气,叫青峰寨的人以为是恶汉,才打了主意,没成想遇上硬茬子,挨了顿揍。
如此解释叫周肆心头好受些,方有心思思考怎么处理青峰寨。
“官宦子弟。”周肆念叨那青峰寨头子的身份,大燕一朝他还没见识过阖家抄没的文官,武将倒是常遭无妄之灾。
要说朝廷近几个月有什么能够抄家的大事,只有边关战败,这青峰寨的头子多半是边关哪个倒霉拉去做顶罪羊的武将之子。
“东家若是想拉拢,我便差人多去打听打听青峰寨的消息。”
“不必,还是等我回程将这伙人直接擒下好了。”即使阖家抄没也不代表人武将之子愿意做叛贼,没准还惦记要给一家子翻案呢,与其接触打草惊蛇,不如一口气吃下,黑风寨倒是个好位置。
“东家,那青峰寨上的人只怕不少,这回你就带了十几人,全捉活口恐怕有些困难,不如现在给寨子传封信,到时候南北夹击,更稳妥些。”管事心焦,他哪里还看不出来大当家这是手痒了,要说自打大当家接过了老当家的位置,都没时间出鹿鸣府,更不提带兄弟们剿匪。
这时候遇上青峰寨,挑起了大当家剿匪的兴趣,也没什么,可单凭眼下十几人,便他是寨子里的老人也要说声托大,大当家可不能出事。
“不用。”周肆自信自然有依仗,这次出门前他特地走了一趟深山的火器坊,也带了点东西,十几人偷袭寨子足够了。
管事还想再说,又念及大当家一向不是自大的人,也不再劝,只好道,“天色也晚了,一早我吩咐了宅子里的厨房做了好菜好饭,这会该好了,东家一路辛苦铁定也饿了,是时候回屋陪着东家夫郞用晚膳了。”
听到晚膳,周肆晃眼看了外头的天色,的确开始泛黑了,“嗯,你也辛苦一日,赶紧去吃饭吧。”
忙完正事,周肆回到寝卧的时候,秦公子还睡着,不得已做回恶人,轻轻把人叫起来,本来人正午也没吃东西,又睡了一下午,若再不醒,只怕半夜睡不着该肚子咕咕叫了。
“绥之,起来吃些东西再睡。”
秦绥之的药性已经解开了,这会被周肆叫起来,脑袋却因为睡的太久有些发晕。
“我们到江远府了?”
“嗯,一个时辰前就到了。”周肆扶着人起来,“是要我帮你穿衣服还是要蒺藜和菖蒲来?”
这话说的实在孟浪,也就是周肆仗着秦公子这会半梦半醒欺负人,若人正清醒,只怕周大当家这会该不好过了。
“要蒺藜和菖蒲。”好在不清醒的秦公子也不轻易叫人占便宜,牢牢记住贴身的事还得蒺藜和菖蒲来。
“好。”周肆笑着把人交给两个在一旁忧心忡忡看着的哥儿,自己去桌上布菜。
管事心细,大抵是知道他们一路舟车劳顿过来,胃口还未恢复,也不叫人做什么大鱼大肉的腻菜,除去一些清爽开胃的前菜,都是清淡口味的菜色,尤其正中间的鱼碗,是一道看着清汤寡水的菜汤。
可若仔细一闻,便能闻出那白水似的清汤里吊了不少好东西,这可是蜀地正经名菜——开水白菜,寻常酒楼压根做不出来,也不晓得管事哪里寻来的厨子,能准备这样一桌宴席。
“先喝汤暖暖胃。”周肆听到脚步声,知道是收拾妥当的秦公子过来了,用手里的碗从鱼碗中盛出高汤,像是白水一般的高汤丝毫不会叫人觉得油腻,先吃过一碗,正好开胃。
秦绥之也算是见识过许多吃食,尤其京城繁华,各地的美味佳肴也都叫人收拢来,许多做地方菜的好手也都叫官宦人家收拢来,办酒宴时也好充充场面。眼下的开水白菜是蜀地名菜,极受皇家人喜欢,常在国宴上赐给臣子,他也有幸尝过。
白瓷勺轻轻搅和碗里清澈的高汤,单是见高汤澄澈,就知这道开水白菜的厨师功夫极高,江远府离蜀地极近,有这样善蜀菜的名厨很正常,只是不晓得这名厨是专程请来做菜的,还是周大当家已经收拢到手底做事。
“味道如何?”周肆没有美食家的金舌头,只能吃出好吃和不好吃,眼下这道开水白菜他可品鉴不了,毕竟从前也没吃过。
“极佳。”几乎比的宫中御厨的手艺,半碗高汤暖胃,叫秦绥之逐渐知饿了,手中长筷也往几处碟子里取菜,只是他打小养出细嚼慢咽的习惯,也不会因为饿了便不顾。
这样的习惯也影响一惯吃饭雷厉风行的周肆,叫他同秦公子吃饭的时候不得不放慢些速度,不然秦公子那边岁月静好,他这厢弄得跟行军打仗似的,显得粗俗。
菖蒲蒺藜是不跟他们一同吃,若是屋里只有公子,他们放肆些和公子同吃也就罢了,要是跟周大王在一个饭桌上,吓都吓死了,哪里还有心思吃饭。
所以这段时日只要周大王和公子一块吃饭,他俩都是去厨房吃的,眼见着公子越发纵容周大王乱了规矩,自小同公子长大的蒺藜菖蒲哪里还不知道公子的意思,若不是没有老爷和大少爷的信,他们二人只怕要叫周大王一声姑爷了。
“明日铺子就能腾出来,可想到法子接近江远府的几个世家?”周肆不喜欢食不言寝不语,他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长于人间烟火,规矩远没有热闹重要,根深蒂固改不得。
不过绥之不喜,他也不会勉强人答话,自顾自说话也不会叫脸皮一惯厚的周大当家不自在,反正以绥之的记忆力,待饭菜吃完,是能一口气答完他问的所有话。
这回也是,秦绥之夜里吃七分饱便不用了,余下的饭菜都交给周肆处理,这时候就是周肆埋头苦吃,他慢条斯理的回话。
“江远府的世家里,我唯一有几分印象的只有韩家,他们家曾也是大世家,只是家道中落过后,再没有起来,以至于现在同地方世家一较长短。”这一路过来,他也不只是和周肆下棋,还是看过江远府世家的消息,地方世家多不胜数,若是没出过名誉天下的士子,他大抵是认不得的。
和江远府其他几家阔都没阔的世家相比,韩家还是有几分底蕴,到了这一代,韩家又出了个科考上榜的子弟,虽然是二甲的榜,需要外放出去历练几年才能回朝廷,好歹也是有了条靠近朝廷的路子。
且那名考上的子弟外放之地是上州中的富县,若是业绩好,再加打点,不出几年功夫就能升到府尹的位置,做到府尹再跳回朝廷便容易许多。
只是韩家如今也就剩点钱财傍身,从前的奇珍异宝都送的送卖的卖,要想叫京城的贵人侧目,不拿出点好东西,只怕是轻易不会叫人松口。
“银镜尚未面世,只需在韩家如今当家夫郞面前露面,不必我等接近,他自会寻来。”到时候这银镜也会作为贵礼送到京城,不要小看内宅中送礼结交,这等礼物一旦送入京城,银镜的销路顷刻就会供不应求。
唯一需要担心的反倒是,“韩家若是看重银镜手艺,打算强抢,你要如何应对?”
银镜生意既然要勾搭到京城,便不能轻易泄露东家是山匪事,可若是韩家起了异心,或是江远府其他世家想抢生意,不拿黑熊寨寨主的身份镇着,只怕没那么轻易对付这群魑魅魍魉。
“就不能赌韩家为人清正,不屑强抢这门手艺吗?”周肆慢条斯理的反问。
“周大当家走到今日难不成都是靠旁人善良?”秦绥之哪里听不出周肆这话其实是讽刺如今世家表明清正,私底下同土匪没什么两样。
“绥之学坏了。”以前骂人的词都说不出口,现在阴阳怪气的话张口就来。
“近朱则赤,近墨者黑,我若学坏了,也依仗周大当家教的好。”秦绥之目光流转,似笑非笑的看着周肆。
“绥之敏而好学,是好事。”周肆收敛住即将脱口而出的胡话,也就是秦公子有办法叫周大当家怼人的话爬到嗓子眼又咽回去,若换个人,秦襄也好郑铁也罢,高低得听周肆说一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要叫人认爹呢。
“别顾左言他,这门生意,你到底打算用什么身份做?”秦绥之差点又叫周肆带偏过去,这人惯是喜欢打哑谜,他非要提前寻出谜底。
“这不是绥之负责的生意吗?”周肆一副不打算插手的模样,像是要将这门生意全全交给秦公子负责。
“若要我解决,周大当家要么提供能叫韩家惧怕的背景,要么给我韩家惧怕的武力。”当然解决办法不止这两条,但想必周大当家此刻也吃不下江远府,直接用计叫几个世家自相残杀,远没有叫他们帮着做事来的划算,顺道还能维护江远府的秩序,不然几家世家同时倒台,岂非叫钱宝来捡了个大便宜。
第56章 钓鱼
“绥之想要前者还是后者?”黑熊寨的背景在祁州的确吃的开,不见钱宝来对黑熊寨也是退避三舍,只是轻易不能露底。至于后者,不过是把几个世家打服,在他看世家就是群有文化的流氓,按正常手段想赢很难,可他们黑熊寨不受规矩约束。流氓有文化也得依仗国法这个靠山,遇上黑熊寨这样已经犯了法的,多半要被乱拳打死还找不到理。
“前者也好,后者也罢,总归是要周大当家出手,我不过是周大当家手中的牵丝傀儡,只做好我的本分就是。”周肆这话问的没有道理,无论前者还是后者,像是只要他选周肆就愿意做一样。
“秦公子好生没有道理,秦家如今还没和我达成合作,若是此刻就把底牌透露给秦公子,谁知道什么时候秦公子再来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将我的底牌送到秦尚书令手里,我岂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周肆大大方方揭开他瞒着秦绥之的理由,不然谁知道秦公子又要生他闷气多久。
“你又怎知泄露底牌,不是锦上添花?”秦绥之低声轻语,他不知道周肆的依仗,如何敢将秦家一族的性命压在周肆身上。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绥之,秦家如果能够雪中送炭,我又何必拿锦上添花去赌?”火器底牌泄露,即便可以叫秦公子倒戈相向,但也不可避免的让秦家知道。
此时的秦家尚且没有偏心他,泄露底牌自会多一份风险,他可以接受跟随他的人倒在前行的路上,却没法接受因为他的一念之差送死。
“……你说的对。”秦绥之还是第一次见识周肆身为上位者的模样,若为首者耽于小爱误事的确难成大器,是他看低了周肆。
“如此,还生气吗?”说这么多,周大当家所介意的还是秦公子会不会继续生气罢了。
哪想,原本还面若冰霜的秦公子扑哧一笑,像是满园春色中芙蓉绽放,勾的周大当家看呆了去。
“我何曾气过,难道不是周大当家胡思乱想吗?”秦绥之说着,转过头去,“我瞧这里的管事似乎只准备一间寝卧,今夜周大当家是想睡地上,还是睡塌上。”
“你是当真半点不客气。”周肆回过神,见秦公子都快要把他夜里歇息的地安排好,颇有些无奈。
自然了,这处宅院这般大,哪里还寻不到一处屋子给周大当家落脚,便是一旁厢房也是能睡的,只是秦公子话里话外都要他作陪,他哪里还能出去。床是别奢望的,即便他与秦公子说开了情意,只怕也是上不了秦公子的床,不到成亲那日,秦公子定然是不肯答应的。
如此地上还是塌上,周大当家相当识时务的选择塌上,屋里的木塌并不小,睡个人绰绰有余,只需夜里备上一床薄被搭上,也不怕寒凉着了风寒。
“若是我睡塌周大当家睡床也使得,但周大当家不是一惯怜香惜玉,如此安排少废了推让的口舌还不好?”秦绥之狡黠一笑,难得不像平日里端庄守矩的贵公子。
“难得一见绥之这般促狭,我自没有不应允的道理。”
夜里灯火微弱,头一次夜里同处一室的二人并未再生波澜,周肆这几日都没休息好,自然倒头就睡,半点不见和活色生香的美人同处一室的旖旎。
而秦绥之大胆叫人睡塌,不过是有几分气周肆,明知周肆做的没错,心头却堵的厉害,但周肆当真听了他的话老实睡塌,那股子堵着的气又不知不觉消了。甚至听到屋里另一道呼吸声,明明已经睡过一个下午的人又泛起了困意,不过转身的功夫,便沉沉睡去,梦会周公。
翌日一早。
送过牙粉杨枝给屋里二人的蒺藜菖蒲躲在门外叽叽喳喳的说话。
“公子越发大胆,竟然叫外男同处一室,也不怕周大王半夜起了歹心。”蒺藜实在忧心忡忡,即便相处这些日子,周大王除了嘴上时常戏弄人,也没做出什么出格之举,但美玉佳人在侧,能有几个柳下惠。
想京城里的世家少爷们打小教规矩守礼仪,也没见哪个当真坐怀不乱,内院里的莺莺燕燕只多不少,可见最不能信的就是男子德行。
“那你见周大王擅动公子了?”菖蒲倒对周大王有不一样的认识,要说周大王这样的少年郎,京城里也寻不出几个,就凭公子落在山寨,周大王至今没有越雷池一步,也可见周大王是这世上少有的男子。
“没有。”蒺藜心头颇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毕竟这事要传到安人耳朵里,他和菖蒲都没有好果子吃。
安人治家最严,对公子虽然宠溺却也严格,自小到大公子也就吃过安人的板子,要是安人听到公子在黑熊寨对周大王的所作所为,说不定还要叫公子跪祠堂。祠堂里都是牌位,又阴又暗,连个蒲团子都硬的不行,公子哪里吃得了那种苦头。
“菖蒲,这事只我们知道,日后要是见着安人,万不能叫安人晓得。”
“嗯,时下公子只怕喜欢上了这周大王,也不知道老爷和少爷那厢是否同意,若是不同意,公子和周大王的事还有的熬。”菖蒲作为下人,也左右不了什么,只想着公子能得偿所愿就好,且公子这样聪明,肯定不会陷入两头为难的局面。
两个哥儿替自家公子有操不完的心,而秦公子此刻洗漱后,正用窑口烧出来的一只琉璃簪做打扮,哥儿比起姑娘家在头上花费的心思要少,多是一根簪子簪发,或是有喜簪花的,也会在耳边别一朵白鹤仙。
如此,簪子就成了最费心思的地方,金多是姑娘家用,玉方是哥儿家用,只是秦公子不喜金玉,簪子都是上好的木料打的。
“琉璃簪也就是图个花样,不如乌木簪好看。”周肆坐在一旁点评,倒也不是绥之不适合大俗大雅的东西,只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类艳俗之物衬不上绥之。
“琉璃一物千金,也只有你如此嫌弃。”秦绥之是见过窑口烧制的琉璃,不光形好看,连色泽都灿烂夺目,最是吸引有权有势家中闲来打扮的夫人夫郞。
“物以稀为贵,若是某一日琉璃成了烂大街的东西,谁又会上赶着去求?”若不是限于纯碱问题,连还没面世的银镜都能分分钟把价格打下来,稀不稀有,全看周肆乐不乐意把这一摊子铺开。
“若到那一日,总会出现新的东西代替。”
“这话说的不错。”流行是个圈,从古至今都是能用上的道理。
簪好长发,秦公子换上精心挑选的锦衣,这回出门他是打定主意不带帷帽,其实哥儿家出门带不带帷帽干系也不大,京城里马会上谁家姑娘哥儿也不是带着帷帽打球,只是秦绥之出门若是不带,总是要叫人盯着瞧。
若都是惊羡的目光也就罢了,偏京中世家子弟好色者数不胜数,便是不敢口出狂言轻薄他,眼睛流露的好色打量也不会少,逼得秦公子出门都要带上帷帽才是。
周肆也深觉秦公子之貌怕要掷金盈车,左右他在一旁,也不怕当真有人扔金子砸了秦公子。
收拾妥当的二人,坐上了去铺子的马车。
江远府到底是有几家世家扎根,哪怕钱宝来伸手也没落得疮痍满目,加之新上任的府尹本事不赖,沿主道的街边商铺比起鹿鸣府多得多。
尽管一路上遇到的平头百姓也多面黄肌瘦,可眼睛里不再是麻木不仁的死寂,不少人瞧着都对生活充满希望,想必江远府的府尹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只是马上又要秋收,不知这位府尹是否有办法对付即将过来的钱宝来,祁州是个巨大的吞金窟,多少巡按也参与其中,钱宝来背后的势力盘根错杂,估计眼下这位府尹也开罪不起。
马车一路停在腾出的铺子前,原本黑熊寨的产业多是卖瓷器,腾出的铺子改卖琉璃也不需要特意修整,像是铺子里的木头架子琉璃也用的上。
要说江远府做买卖的管事的确有些能耐,手下的人也调教的极好,等周肆和秦绥之到铺子的时候,铺子已经收拾完了。各处的架子上也都放好了此次带过来的琉璃品,还有许多放在铺子后头,待前头的琉璃卖过再添。
唯有银镜还要花费些功夫,按秦公子的想法,要打一两个梳妆台镶嵌银镜在铺子当样品,但梳妆台不是轻易打出来的,于是周肆着人去买卖家具的木匠处,直接寻了两个能镶嵌银镜的梳妆台回来。
不过要等着镶嵌银镜也还要些功夫,今日是在铺子里见识不到了。
其余琉璃制品,多是瓶瓶罐罐,放在屋里也就是个摆件,或则夫人夫郞闲来无事插花玩,厨具也有,只是数量不多,最少的是首饰,多半能吸引不少贵妇人过来驻足。
铺子上完新货,有些相熟的老客自然登门,喜好瓷器的人家家底即便不算顶富,也多是殷实之家。
“其实放一方银镜在门口,也能引来不少人驻足围观。”周肆陡然提了一嘴。
“但他们没有钱买。”
“也是,别到时候为了看个稀奇来人把铺子围个水泄不通,造成踩踏见血就不吉利了。”周肆方才也就是那么一说,真要把银镜放出去买卖,至少要等银镜从世家往下铺到中下层百姓都能用的起才成。
不然平头百姓能够当街用上银镜,世家心里该不舒服了,还会背地里骂,将如此宝物给贱民使用实在有失世家身份。
若不是等着敲一笔世家的竹杠,他铁定要试试送几面银镜给寻常百姓,看能不能气将人气个半死。
“看来今日琉璃的名气是打出去了。”周肆坐在马车上,见人络绎不绝的进出琉璃铺子,多还是一传十十传百过来看新鲜的,但只要来的人足够多,总有出得起价的人。
“琉璃这类的东西,在地方上本就鲜少有人买卖。”琉璃多是在京城那样的地界才有专门开铺子买卖的,寻常像是江远府,都是不乐意开店,毕竟市场太小,折腾个小店完全没必要。
“好了,热闹看过了,咱们该去会会韩家夫郞了。”周肆放下手中的帘子,马车悠悠的在青石路上走着。
这种大世家的主母主夫,都是轻易见不着的,毕竟她们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里管教子女,便是串门也都是去同等世家结交。
江远府也不像京城那头隔三差五就办一场马球会,人都凑不齐,能在花朝节办一场赏花会都是热闹的,唯一能遇上的机会,就是各家主母主夫出门盘账。
世家手里铺子是不会少的,毕竟除去田地里的收入,正儿八经的银子都是从铺子流出来的,每月各家主母主夫都是要耗费时间去各个铺子盘账,怕铺子掌柜阳奉阴违,私吞了银钱。
他们这回过来时间巧,正好遇上韩家夫郞每月盘账的时候,只要去韩家夫郞手底下的铺子,保管能遇上。
江远府的管事也早把韩家夫郞行程送了过来,今日韩家夫郞该是去胭脂铺盘账,周肆便领着秦绥之去了胭脂铺。
偌大的胭脂铺上下合三楼,不是寻常小店能比,店里的掌柜这会去了楼上,等着东家盘完账才能下来,余下铺子里的招待,都是年纪小的娘子郎君。
像是胭脂铺这类做姑娘哥儿生意的铺子,招待都是娘子郎君,不然也不好叫姑娘哥儿进门买卖。这时候因为是早上,店里来客不多,几个招待还能聚在一块说闲。
“东家近来脾气越发大了,方才我去给东家送茶水,还听见东家教训掌柜呢,说咱们铺子生意差了。”
“哪里差了,上个月铺子进账比上上个月还多二百两,我看是东家没地方发火,拿咱们掌柜当出气筒呢。”铺子掌柜是个胖胖的中年人,白面似的性子,对铺子里招待也好,这群娘子郎君自然替掌柜打抱不平。
“也就是掌柜好欺负,其他铺子掌柜看似恭敬,内里不晓得怎么使坏,东家也不怕把掌柜骂走了谁来接手铺子,上回听说白家还出钱挖人呢,咱掌柜惦记东家的情分给拒了。”
“白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挖掌柜过去也就是想咱们东家少个能干的管事,等人真过去了,指不定还要如何安排。”这样的事从前也不是没有,江远府几个世家暗地里明争暗斗,耍过不少下作手段,偏人占理,只能自个儿吃了哑巴亏。
“唉,这些事咱们也就是听听,万不能传到东家耳朵里,不然就得收拾铺盖滚蛋。”说话的娘子也不过十七八的年纪,模样好,才嫁人没多久,也不急着要孩子,没孩子家里事便少,方才能寻到做事的活。
不然,整个江远府,有几个是招娘子郎君做事的。
“来人了,我先去招待。”眼尖的郎君瞧着门口人影晃动,麻利的去门口准备接待,不想还走不到门口,便瞧着一对生的好容颜的夫夫走进来,眼睛立马都瞪圆了几分。
眼见着人都到跟前了,才反应过来,磕磕绊绊的开口招待,说完又心下懊恼,从前也不是没见识过好看的男子郎君,怎么今儿个见着人跟新来的似的。
“可有新制的胭脂膏?”
听着神仙似的郎君问话,招待郎君又拾起从前的伶俐,笑着指引眼前的神仙郎君往里走,“郎君赶巧,今日店里新上了一批极好的胭脂,不光颜色好看,味道也好闻,郎君可先瞧瞧。”
“好。”
得了话,招待郎君直接快两步去柜台取了几盒新胭脂膏,时下胭脂都不兴浓色,淡淡敷一层薄红才好看。新制的胭脂膏也都如此,且里面还掺了不同气味的花香,若是敷在脸上,也能散发一股幽香,最是受姑娘哥儿欢迎不过。
秦绥之以往是不用这些东西,头一次进胭脂铺子挑选,还有几分新奇,一一接过招待送过来的胭脂,低头轻嗅,淡雅的花香扑鼻而来,使人心旷神怡,可见制胭脂的手艺人功底不浅。
“可以试用吗?”
“自然可以,我去给郎君打盆温水来,若是郎君不喜欢,擦了就是。”招待郎君只道这些拿出来的胭脂膏都是能试的,若是喜欢要买自然会取新的过来。
周肆在一旁听着倒是对胭脂铺子的服务挺满意,只是这般试用要是有小隔间,私密些会更好。
“哪一个好?”秦绥之闻过几盒胭脂膏,选了两个喜欢的味道,颜色也极相近,一时间挑不出先用哪个,便问起了一旁准备做工具人的周肆。
“我看不出区别。”周肆无奈,他自认为不是色盲,但眼前两盒胭脂的颜色好像没什么区别,若问他哪一个好,自然也选不出来。
“原来还有你不知道的事。”秦绥之像是寻到周肆的弱点,非要周肆选出个一二。
“唔,那就右边更好。”
“为何?”右边的花香的确浅一些,他也更喜欢些。
“因为心有灵犀。”其实误打误撞胡乱猜的,但一见选右侧这盒秦公子眉色都沾染了几分喜气,哪里还不知道自己猜对了。
不过这话听在秦公子耳朵里,惹的人红了耳垂,寻常时候周肆同他说些亲近话都是私底下,哪有大庭广众如此不知羞的,“浑说什么。”
周肆见秦公子扭过头,规规矩矩的嗅胭脂,浅笑出声。
却不知,他们这一幕落在胭脂铺其他人眼里,又是何等的风景。
片刻功夫,打水的招待郎君过来,秦绥之便轻轻沾染了一点胭脂膏,又拿出随身带着的银镜,对着银镜轻轻擦拭面颊。
站在跟前的招待郎君自然没错过银镜,只见那面小小的镜子里竟然出现了跟眼前神仙郎君一模一样的人,惊呼一声,叫胭脂铺其他人都看过来。
“呀,郎君手里的东西是何物?竟然能把人照的如此清楚。”招待郎君也是有见识的人,哪里辨别不出眼下的东西是何等贵重,若是胭脂铺子又这样一方东西,何愁生意不兴。
“能照人的自然是镜子。”秦绥之应了一句后,放下镜子,问起一旁的周肆,“胭脂如何?”
“尚可。”胭脂不过点缀,真正好看的是人。
“那便定下这盒。”秦绥之同周肆说完话,才转头过来,只见那招待郎君面色着急,却又不敢扰了贵人兴致,“帮我把这盒包起来。”
“郎君且等等,我这便去后头拿货。”招待郎君寻摸了个借口,掀开布帘去了后面,却不是去拿货,而是上了后院的楼梯。
至于铺子里其他的娘子郎君,有眼尖的也见识了银镜的神奇,全然不顾身份,也要到这位郎君身边探个究竟。
周肆笑着摇头,果然才抛出饵,小鱼大鱼就迫不及待的游过来夺食。
第57章 巧计
桥头县。
师爷家中,一位长身玉立的书生郎半点不客气的落坐在主位,叫正经的主人家不得不身居下手,忍气吞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师爷何必仇视,你我二人如今算共事一主,私下交往该和气些才是。”邢堂明同人攀关系没有秦襄熟练,但脸皮厚倒是一脉相承,若叫当初教授他们课业的先生晓得,只怕要呼师门不幸。
“邢先生话说错了,我乃窦县令门下,哪里算得上与先生共事一主。”师爷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只要周大当家一天没入驻桥头县,他顶头上司就还是窦宏。
“师爷,咱们都是聪明人,何必拿这套说辞搪塞,是与不是又没什么影响,这次过来,是大当家吩咐我办事,想着师爷是衙门的人,若是能出手相助,能省不少功夫。”邢堂明话里颇有一副我是过来给你分好处的意思,大当家给的差事要是咱们一起办了,也算没入岗就立功不是。
“……不知是何事?”
“我看了桥头县近些年的鱼鳞册,上记载的土地数量并不少,只是多署名在桥头县几个大户名下,以至于每年征收秋税都不多。”邢堂明话点到为止,鱼鳞册这种衙门才有的册子本不该外人瞧着,但桥头县怎么也是周大当家觊觎多年的地方,私下里造一本自己使用的鱼鳞册也不是难事。
毕竟黑熊寨的汉子个个都有本事,尤其是徐小六手底下的人都要把大燕疆土的舆图给摸出来了,一个登记小小桥头县土地房屋的鱼鳞册自然也不在话下。
“天灾频发,年年都有百姓活不下去买卖田产,土地流入大户手中,是必然的事。”师爷谨慎回应,太平盛世尚有恶富侵占田产,到了如今将乱不乱的世道,桥头县的土地只大部分落到富户手中,已经算不错的局面。
“的确是必然之事,可这群富户依仗手中田地,欺压佃户,一亩田地收五成租子,堪比泰半之税,如此师爷也听之任之吗?”邢堂明来之前是细细看过这位师爷在桥头县所作所为,有几分本事,也不是冷眼旁观之辈,甚至可以说桥头县百姓在黑熊寨没起来前,多半靠师爷才有几天太平日子。
这样的人,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桥头县富户如此作为毫无愤懑之情。
“那邢先生又要我怎么办呢?田地买卖都是过了官衙门的手续,租子高低即使朝廷有规定,人私底下不遵守我也无可奈。”师爷摇头,这事哪是嘴上说说就成的,一亩地五成租子多是多,但对没有田地的佃户来说,再多也比没地种的好。
没地种就得自家开荒,可荒田哪里是好开的,时下开荒有家底的人家尚要勒紧裤腰带,一家人咬牙才能开出一亩荒地增加收入,换作连余粮都没有的佃户又哪有力气粮食开荒田。更不提荒地前几年的产粮实在低,须得农人精心伺候养着,这都不是没地没粮的佃户能做到的事。
“我有一策,可叫这群富商缴出大半田产,归公衙门,只是须得师爷搭把手才是。”邢堂明冥思苦想这些日子,也不是白费脑袋,加之凯之秦襄两个满肚子坏水的家伙同策同力,办法已然想好了。
“你们在打田地的主意?”师爷半眯着的眼睛透出一道锐利的锋芒,话到这个份上他再不清楚邢堂明的目的,恐怕白活半辈子。
“非也非也,师爷,我们是帮衬衙门收回土地,只要这群富户将手中大批土地交回公中,到时候这地由衙门出面给贫户耕作,想必租子能够降到更合适的位置,如此桥头县的百姓日子会更好过,于窦县令和师爷来说不也是好事。”
师爷嘴角一抽,想黑熊寨的人可真是会睁眼说瞎话,黑的也能说成白的,就算这事对他和县令是好事,那也不过是好上一阵,等黑熊寨的土匪过来,还不是得拱手相让。
“邢先生且说说要作何打算?”好一阵是一阵,说到底此事有益的也是桥头县的百姓,他若当真能帮着办到,县衙门得来的好处不说,周大王那里怕也少的露面。
早晓得师爷不会拒绝,邢堂明谈话的时候连脸色都没变一下,“劳师爷透露个风声,便说钱宝来打算收地税,一亩地税三十两,叫各家好生准备。”
“三十两?”师爷的声音立马拔高,不怪他吃惊,这一亩地就是上田也不见的能卖三十两,这都不是收地税了,压根是随意寻了个名头明抢银子。
“就是明抢,钱宝来这些年在祁州干的明抢之事不计其数,不在意多眼下一笔。”钱宝来更过分的强抢理由都有,他不过是照虎画猫,还够不上钱宝来狠毒。
“这个风声透露出去,恐不止县里大户,寻常百姓怕也要闹,若是他们在桥头县闹起来,又待如何?”三十两根本是逼人送死,百姓活不下去闹事在祁州隔三差五就有一回,不过都叫武力镇压了,难不成黑熊寨打算借这个契机进驻桥头县。
“自然有对策,师爷只需道各家各户田产须得超出一个数方才要给一亩三十两的地税,若是给不起的人家必须把田地抵给县衙门。”寻头百姓有田又有多少,只要不是真蠢也能看出是冲着各家富户来的。
“若是富户隐匿田产又当如何?”秋税收不上来,可不是富户不缴纳秋税,而是这伙富户将名下大量田地隐匿起来,若是不重新清点县里田产,轻易是理不清各家各户名下到底多少田地。
可要是清点田地,不说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县衙门出不出的起,单是县里富户不同意清点,光靠县衙门这点人手也不敢擅动,一个不慎叫桥头县换个县令也不是不行。
“师爷,这还不好办,打着钱宝来的名头,细说要重新清点整个桥头县的田产,叫各家各户都前来登记,再派人清点,定下三五日内若没来县衙门登记的田产全都归公。
有钱宝来的名头在前面顶着,他们敢动县令难不成还敢动府尹,能不能得罪钱宝来这伙富户比师爷你更清楚。”
真要做了什么事,曾经鹿鸣府被坑害的富户就是前车之鉴,他们贪财,却也怕死,尤其是钱宝来这样名声在外的恶官要贪,除了变卖土地给县衙或许能少亏空一些外,还真没其他办法。
更有甚者怕是连隐田都不必官衙门出钱买卖,因为这群大户年年秋税都瞒了这部分田产,此刻若是在县衙门口登记多出的田产,县衙门要追究此前几十年的税款,只怕没人愿意一口气补齐,不若直接给了县衙门当你好我好。
师爷捋了捋胡子,这是要他们官府重新画鱼鳞册,扯钱宝来的虎皮倒是能够吓住桥头县的这些大户。毕竟他们也不敢去鹿鸣府寻钱宝来对峙,更何况钱宝来搜刮银钱的骚操作在整个祁州都是出名的,旁人也不会怀疑。
唯一的怕的,“大户人家要是撺掇不识字的百姓闹事,黑熊寨可得出面才是。”
“这个自然,师爷难不成忘了如今桥头县的村子,不说每家每户都种棉花,大部分都是从我们的人手里领过棉种,要瓦解富户私底下的挑拨离间,没人比我们做的更好。”
话已至此,师爷也不再推诿,既然要重新清点田产,还得先一步放出钱府尹要收地税之事,不然可不好名正言顺重定鱼鳞。
……
自那日详谈之后,桥头县颇有一股风声鹤唳之感,尤其是几家富户,本就因为黑熊寨开了一家又一家的工坊,将桥头县的百姓都拉去工坊做事而导致人手不足,又听闻县衙门放出风声说要缴纳地税,个个像是热锅里的蚂蚁。
偏这回也不是给窦宏使点银子就能解决,那是鹿鸣府府尹要,他们若不给,只怕不消第二日阖家就要人头落地。可要把多年积蓄给出去,哪家哪户都不可能马上接受,这人总是心存侥幸,想着若是桥头县的百姓闹起来,或许钱府尹为了平息民怨,不再征收地税。
哪怕可能性再小,他们也要一试,几家主事老爷私底下商议后,各自派了人到桥头县村里说县衙要收一亩三十两的地税,就是想着这群泥腿子日子过不下合起伙去县衙闹一闹,死了伤了他们不管,重要的是叫钱府尹把地税给撤销。
不想,往日里说什么是什么的泥腿子们这回不光不上当,还有人集结村老把散布谣言的人给绑了送官,偷鸡不成不说,还给县衙门又送了个明目张胆的把柄。
他们是知道窦宏的性子,不管事也藏不住事,万一叫窦宏给钱宝来上报了,有一个算一个都没好果子吃。
为此这段日子窦宏府上的送礼比年节里还高出一倍,把不理俗世整日在家醉生梦死的窦宏给吓的不轻,忙不迭的到县衙门询问师爷缘故。
“所以,这是黑熊寨的意思?”窦宏听了黑熊寨的计策,没提好与不好,反倒是问,“咱们县衙门能拿出那么多买地银子吗?”
纵然买卖给官府,都是平价,可几个富户手里光是良田便有上千亩,就是一亩再贱卖,加一块也是笔不匪的开支,就是窦宏掏空自己身家都买不起,更不要说已经赤字许久的县衙。
“咱们拿不出来,自有黑熊寨的人出手,田地本来就是他们想着收用来种棉花的,自然该他们出钱。”师爷早一步寻好借口。
“这话是不错,可他们出钱把地挂在衙门手里,图什么?”白给衙门这么多亩良田,就是只收半成的租子,衙门每年都能被喂个肚圆。
“若没有咱们县衙门的名头,黑熊寨再厉害也不能名正言顺弄到这么多地,算起来咱们这是互帮互助。”
“这样说也有道理,我早看不惯这伙富户,虽然秋税也只是在我手里过一道,但每年给的那点秋税跟打发叫花子一样,是该教训教训了。”窦宏又当起了甩手掌柜,有送礼的大户他只管收,至于事是不管的。
三日后。
邢堂明看向县衙口排着的长队,都是过来登记土地的百姓,面上露笑。
“此计已然成了,只等大当家回来,给大当家一个惊喜。”
第58章 认字
“姜郎君可在家中?”红叶村里的婶子端了针线过来,寻姜郎君一块做事说说闲。
“在嘞,婶子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我刚收拾完灶房,还没空出手捻线呢。”姜郎君开门叫人进来,棉花一收,村里算是清闲一阵,他家汉子近来须得在各村走动,时常不落家。便每日同村里婶子郎君一块做做针线活打发时间,还能顺道听听县里村里的小道消息。
“今日我家灶房开火早,想着下午无事干脆先到你家来。”婶子也都是过来熟的,一点不客套的进屋寻了凳子坐下,“要说你们家这新修的房子实在好,就是白日在屋里做针线活也不必凑到窗口才能看清,不像我们家那破落屋子,白日也跟晚上一样当睁眼瞎。”
“婶子哪里的话,我便是帮赵力收棉花的,还能不晓得婶子你们家这几年没少赚,如何不花费些银钱起座新房子?”姜郎君洗过手,在襜上擦过手,才过来拿起针线簸箕挨着婶子坐下。
“这不是底下有两个小的没说亲,想着准备聘礼宴席要花费出去一笔,这时候盖了房只怕要耽误了他们的婚事。”婶子也是说的交心话,钱么,是有一些,但这时节也不太平,多留些在手里心里踏实。
“话也不是这么说,若是能起一座新房子,到时候给新人单住一间,便是聘礼少些也多的是人同婶子做亲家。”姜郎君觉着房子还是要修的。
时下结亲,尤其是农户间,也没说要高价彩礼做聘,毕竟结亲不光是嫁儿嫁女,更多的还是两户人家维系在一块,姻亲之间能相互搭把手,方多条出路。
除非是那远嫁,或是直接打算儿女婚后不再联系的人家,方才要高价的彩礼,当是一次买卖,这样的人家若是那姑娘哥儿不成器,一般人也不是不肯娶的,怕结了亲还要沾染那一家子的麻烦。
“这话也是,等回去和老头子商量商量,若是能一口气建个大房子,一家人都住开,的确说亲更有底气些。”亲事再晚一两年也成,这一两年多种些棉花卖出去就是,“对了,你可听说县里邓家老爷一屋人正闹分家呢。”
“因为地税的事?”姜郎君是晓得一点内情,知道这地税就是冲着县里大户人家去的,跟他们平头小老百姓没关系,也就没多关注。
“正是呢,每家每户田地都有定数,邓家名下多少田产,我看咱们县老爷都算不清楚。若不是如今哥儿姑娘不能单独立户,只怕邓家有多少人就要立多少门户,方能多保一些名下的田产。”
这也是没法子中的法子,听闻这回地税征收十分强硬,大户人家也不敢硬碰硬,只能取巧多分几户好多留几十亩田产,比起原本手里捏着的田地实在不值一提。
“父母在不分家,这话一直都说是老规矩,像是咱们村里谁家敢在父母健在的时候提分家,都要被指着脊梁骨骂不孝,不想邓家为了多留些田产在手里这等事都敢做,可见规矩也都是欺骗咱们的谎话。”
姜郎君摇头,不说邓家,其实村里有几家田地超了数的农户也打着分家的主意,不过没人敢做出头鸟,如今邓家闹开了,村里那几户估计也分的名正言顺。
“可不是,要说得亏你家赵力能认字,也跟县衙门有关系,提前给咱们说了地税是名下土地到了一定数方才缴纳,不然指不定又要叫大户人家给糊弄去,给人当枪使了。”
平头百姓哪个想闹事,无非是当真活不下去了,左右都是死干脆闹一闹没准还能叫孩子有活路,可这回这事人县衙门都说清楚明白了,也就是大家伙睁眼瞎,才差点给人糊弄了。
“所以说还是得认字,不然那群不拿咱们当人的大户私底下叫咱们送死,咱们还要感恩戴德谢谢人家给送消息呢。”姜郎君也叹气,若不是跟了赵力,他怕也是要去闹事,毕竟独身一人,光脚不怕穿鞋,到时候被衙门的人打死了,能有一卷纬席盖上送去乱葬岗,也都是善终了。
“我们哪个不晓得认字好,可又有几家几户是出的起银子供家里孩子认字的,便是靠着卖棉花挣几个子,也是不成的。”读书,最难的不是束脩,而是读书用的笔墨纸砚和书本,如今一本书多金贵,一年到头二三十两都打不住,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能够肖想的。
“婶子你这是指望家里孩子出息,能考个功名回来光耀门楣当然要花大价钱。我道只是认些常用字,是不难的,便是没有笔墨纸砚,咱们去河边掏些细沙回来,太阳底下一晒,再用长木盘一装,随地捡两根树枝写写画画,也能学认字。”
他便是这般学的,一年下来,赵力寻着空闲功夫教了他不少字,如今他自个儿也是能看懂告示,不怕叫人给骗了去。
“这,也得有个教认字的先生才成吧,咱们县里那群教私塾的先生张口闭口之乎者也的,肯定不乐意用沙子教人。”婶子摇头,办法是好办法,可人先生不乐意,也还是没用。
“也不一定要先生,我同我家汉子学过一些字,若是婶子想学,我也是能教的。”姜郎君早就琢磨这事,听徐兄弟说,工坊待这批娘子郎君夜里能看清楚东西了,也是要教着学认字的。
可能去工坊做工的一个村又有多少,剩余在村里的娘子郎君又打哪儿去认字呢?若是没有嫁给赵力,这会他也是个寡夫,织布绣花都没有手艺,织坊也是不肯要的。
待那时候,村里年轻有本事的姑娘哥儿个个都会认字读书,他这等人只怕更无处容身,以己度人,那些村里没能进工坊的娘子郎君该也是这般想的。
“姜郎君,你这话可是当真。”婶子面露惊讶,便是知道赵力认字,她也不敢想姜郎君也跟着学了字,不说农户人家家里汉子都没途径能认字,又有哪个愿意花费心思教姑娘哥儿认字的。
“自然是真的,不光是我这里能教,那工坊里也都是安排了管事夜里教人认字的,听闻要做织坊管事也还要会打算盘认字呢。”
“这,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婶子高兴的连手里针线都不做了,能认字,那可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只是认字也是要耽误功夫的,可不能叫你白”
“不打紧,赵力说过一句话,叫温故而知新,教你们也是瞧我学明白没有,若是婶子当真过意不去,只管拿两个鸡蛋当做束脩,旁的一概不要。”姜郎君想教村里的娘子郎君认字,也是想着村里人不再当个睁眼瞎,且他自己也能寻摸些事做,若是要束脩,只怕许多人都是舍不得拿这个钱。
“好好好,那婶子我就厚着脸皮赖上你了。”
“婶子哪里话,村里若是有想学认字的娘子郎君,我都是乐意教的,放一只羊也是放,放一群羊也是放,若是咱们村里认字的人多了,日后招工都说不定要高看咱们一眼呢。”毕竟能认字的娘子郎君在山下就是个稀罕。
“这事我且去办,保管给你宣传的好好的,且要是有不安分的人敢搅和事,也只管交给我处理。”婶子面上都笑开了,本来只是想着同姜郎君说说县里大户人家的闲话,哪里想竟然捡了这么个大便宜。
“那就劳烦婶子了。”姜郎君也高兴,活了二十多年,还能当个郎君夫子,这可是从前姜郎君想都不敢想的事,如今只盼着日子越来越好,大当家早日成为桥头县的官老爷,叫他们也跟山上的人一样顿顿都能吃上肉,就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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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人惦记的周肆可不知道桥头县这会正热闹,不然高低也得下场去拱拱火,小地主人家要说当真心善,只怕也善不到哪儿去。
不过是蝇头小利就能驱使平头百姓颂扬他们的德行,其实私底下干的恶事哪件拿出来都能叫受欺负的农人恨不能提起锄头将人砸死。
不过这也是制度不同带来的后果,只希望这伙人在田地被收走之后都安分些,不然周肆不介意将人送去深山劳动改造。
“韩家郎君看上了银镜。”秦绥之回到马车上,一出口就是个坏消息。
“只怕他看上的不是银镜,而是银镜生意。”周肆调侃道,韩家主夫为人如何在江远府的管事再清楚不过,若不是江远府没有其他世家能支棱起来和京城做生意,他们也不会被逼无奈同韩家做生意。
其实,若是秦家早些答应他,银镜生意自然交给秦家来做最好,偏偏赶不上时候,便宜韩家不说,他们还要想法子扼住贪婪虎口的脖颈。
“不说韩家,这样的生意背后若没人撑腰,便是京城,只怕要引得百兽前来争夺。”如今世道,没权没势寸步难行。
“秦家也会?”
“自然,你不是看穿世家虚伪,秦家也是世家,所有世家的毛病秦家也有。”秦绥之对秦家的行径看的很清楚,像周肆说的土地兼并,秦家当然也做过,只是秦家能屹立几百年,懂得凡事留一线,真要算好也不过是矮子里拔高个罢了。
“我瞧秦公子很好,自然爱屋及乌也会认为秦家不一样。”要说一点滤镜没有,也未免太看得起周肆了。
“那周大当家会因为我便放过秦家吗?”秦绥之看似疑问,实则揶揄周肆,只要周肆打算从世家手中夺取土地,便不可能因为秦家或许是他姻亲就放过。
世事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同当权者联姻就可保家族太平,谁知皇亲国戚不会发展成下一个世家?
“扑哧,绥之这般透彻,反倒是省却了我的麻烦。”周肆颇为得意,“韩家试探过后,就要朝咱们伸爪子了,绥之想看看如何痛打落水狗吗?”
“韩家算不上落水狗。”单单江远府,韩家实实在在可以说一句地头蛇。
“马上是了。”
第59章 改弦更张
“老爷,有人送了封信到门房,说是要转交给老爷,但上头也没个落款,门房怕耽误了消息,便托我捎过来了。”江远府府尹的管家脚步轻快走进书房,给正在看公务的江府尹送了信。
“他没问问送信的人是哪家?”江府尹拿了信,一边打开一边询问。
“自然是问了的,只是送信的人也是他人差遣来的,不晓得人的底细。”
江府尹点头,当是知晓了,这样的事他在江远府一年里没少遇着,多是有人看不惯府里世家做派,偷摸把罪证送到他手里。作为一个外来客,能和江远府的诸多世家打的你来我往,也少不了这些匿名信件的功劳。
管家能这么轻易把信送到自家老爷手里,也是这个缘故,只是往常看到信里内容最多皱眉的老爷,今儿个看信,却是逐渐黑了脸色,像是要大发雷霆一般。
果不其然,只待那封不长的信读完,江府尹就一拍桌案,厉声斥道,“好个韩家。”
江府尹方过而立,这个年纪能登上府尹的位置,即使是下州里的中等州府,也须得背靠大树才有这乘凉的机会。其实若非江府尹性格刚直,为官之道也不屑阿谀奉承,依仗家里关系调回京中做个不大不小的官也使得。偏这副性子跟茅坑里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家里老太爷怕人调回京里,不过几日就得罪完京中门阀世家,到时候别说光耀门楣,不辱没祖宗都是好的。
为此,江府尹只能在各地方奔走,而江远府还是江府尹第一次碰钉子,盖因江远府里有个没落世家作威作福。要说江府尹为官十载眼睛里一点沙子都揉不得,是假话,但也不代表能忍着这伙世家横行霸道。
“老爷,可是韩家又私底下做了什么欺压百姓的事?”管家给江府尹倒了一杯茶,劝江府尹消气。世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再正常不过,若不是老爷背后有老太爷的关系,江远府的世家做坏事只怕要更明目张胆些。
“韩家去岁竟然和江远府管辖几县县令合伙侵占百姓良田千亩之多,祁州的官员世家当真蛇鼠一窝。”江府尹气的闭上眼睛,要说世家侵占土地,他即便没证据也心知肚明,毕竟哪个世家敢说自己身家清白,一点仗势欺人的事没做?
不过猜测也只是猜测,若真没有切实的情报贸贸然动世家,多半会被世家将计就计反打一耙。但眼下有人将证据送到他手里,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后江远府没被钱宝来祸害,也要被这伙世家祸害了。
“千亩田产不是小数,老爷方才用侵占只怕这韩家也不是用正当手段得来的,如此苦主必定不会少,为何不见一人来官府告状?便是县衙门与韩家狼狈为奸,府衙门名声清廉,真有冤屈越级来报,府衙门必不会坐视不理,咱们一点风声都没听说,恐怕有诈。”
管家这般说也是怕老爷被人拿去当枪使了,如今老爷就是因为不乐意同世家同流合污,方才在江远府举步维艰。若不是靠着老太爷的身份压着这群世家,只怕老爷在江远府做不久就得叫人暗害了。
“你道我为何动气?若只是侵占良田,即便是上万亩只要有证据,我都能叫世家完好无损的吐出来。”江府尹是处理过世家侵占良田的官司,只要有苦主,且那田地在鱼鳞册上,便是县衙门遮掩,他也有的是手段叫人认罪。
偏偏此案就是一个苦主都没有,没人报案,如何审理?
“难不成那韩家做了草菅人命之事,将所有苦主都杀了不成?”不怪管家震惊,就是京城里做侵占良田的官员,也不过是叫苦主有口不能言,没说要把人一家都赶尽杀绝的,更何况听老爷的意思苦主不少,若都杀了,一旦查明那将是震惊朝野的大事。
“比这好上一些,人他韩家没杀,却也一个没放过全都强买入了奴籍,此刻恐怕正在韩家庄子上被人看管做事。”江府尹合上信,这事他没先查证便认为是真,当然也是因为的确是韩家能干出来的事。
至于韩家为何不杀人,当也不是什么慈悲心肠,如今江远府人也不多,多出来千亩良田总归是要人耕作,这群苦主刚好做耕作的劳力,一举两得不比将人都杀了来的便宜。
“老爷,这事咱们恐怕不好插手管。”管家抿嘴劝道,韩家这会说是衰落了,其实也还和京城几家门阀从前有姻亲关系,即便人家已经渐渐看不上韩家,但情分还在,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定不会见死不救。
他们老太爷出身不高,且也上了年纪,时下在京城虽然挂了职位,却也是闲职,根本没法和世家作对,人家真要收拾他们,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
“我当然知道,韩家这些年出了个有出息的子弟,全族都想着要和京城里的世家多联系,央着人帮这株独苗铺路。听说那位进士到现在都没结亲,为的就是想和京城世家里的旁支联姻。”若当真有了一层姻亲关系,韩家的地位必会有所回暖,便是他不插手这事,只怕也在江远府压不住韩家了。
“正是,京城里的世家最讲究姻亲关系,只要不是犯了杀头大罪,都相互袒护,便是官家都要忍气吞声,咱们又哪里是对手。”管家深怕老爷一时头脑发热,要把韩家惩治了。
江府尹沉吟片刻,又将视线移到信纸上,这封信和从前几封信的笔迹都出自一人,说明此信背后的人对江远府的掌控力远比他要强。若说这背后之人是谁?江府尹还真猜不着,总归不会是江远府里的几个世家。
“先着人手去信上几个庄子转一转。”江府尹到底过不去心底的坎,送信之人明摆着比他势力还大,却依旧选择通过官府处理这群作奸犯科之辈,说明也是侠义守法之人,他且先动一动,再看这背后之人是否有其他打算。
管家几番张嘴要劝,但又想起自家老爷的性格,终究没能说出口,应了这桩差事去寻自家那伙不起眼的探子。
江远府府尹私底下行动,自然隐蔽,不然叫韩家警觉,只怕会下狠手,为了消除人证干脆一口气杀了所有苦主,也亏得江家在京城有一二手段,不然这类探子都不一定培养的起来。
而掌握各家动向的周肆此刻正在招待找上门的韩家家主,要说银镜生意能叫韩家家主亲自出面,也证实这门生意的确大有前途,不然只一个韩家主夫出马即可。
“周东家是吧,周家瓷器在江远府开了好几年,还是头一次见面,不想背后的东家竟然是个少年人,当真是年少有为。”韩家家主说话看似和善,实则眼底蕴藏了轻视,一家小小的瓷器坊东家从前根本没有机会攀上韩家,如今他屈尊降贵亲自登门,该感恩戴德才是。
作为落魄世家的家主,他早不能跟从前一样全心全意埋头书本。毕竟维系一族体面也是他这个族长需要做的事,事关体面当是少不了银钱,为此韩家这些年在江远府除去收拢田地,生意上也没少下场。
可恨江远府其他几个门第不高的世家也做生意,明争暗斗间韩家没少吃亏,到如今更隐隐被白家压上一头不说,江远府的新府尹还是个迂腐性子。若不是韩家这会正想办法讨京城世家的欢心,没功夫离这伙宵小,哪还能叫这些人在头上撒野,不过银镜一出,事情马上就有转机了。
听夫郎说,那银镜能将人全须全尾的照出来,比澄澈的水鉴还要厉害。要真如夫郞所说,只怕这银镜该是整个大燕都还没面世的宝贝。若是他能拿下银镜配方上贡给京城世家,不说家中麒麟儿的前途有望,没准还能在官家前露脸,当真是上天给韩家复起的机会。
“韩家主客气,昨日韩家主夫同内子相谈甚欢,说是对银镜感兴趣,打算之后详谈,韩家主今日过来可是为的银镜生意。”周肆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生意人,自然把话绕到生意上,不过今儿他们可不是给韩家送秘方的。
韩家是一条能用的恶犬,只是用之前需要将之打痛,方才能听话。打狗的人自然是江府尹,只等江府尹查清楚韩家侵占良田之事,韩家一族都要受牵连下狱,这时候他们在出面,才能叫韩家为了求生抓住他们这根救命稻草。
只是没想到韩家这么迫不及待,今日就登门拜访,看来韩家对银镜的需求的确迫切。
“正是,昨日内子回家同我说了银镜之事,我还吃惊,毕竟银镜这东西也就京城那等富豪之地方有,咱们祁州江远府哪里能出那等东西。
不瞒周东家,便是现在我还将信将疑,不若周东家先将银镜取来同我瞧瞧,看是否与京城里的贵物一致。”
京城里有?周肆挑眉,都还没看见东西就开始拉踩他银镜的价值,不愧是生意人。
“银镜当然可以给韩家主瞧瞧,只是听方才韩家主的意思,这东西京城也有是吗?”
周肆不立刻反驳韩家主的话,似笑非笑的反问一句,就见韩家主的面色拉了下去,不得已含糊道。
“这个,也说不好周东家手里的银镜是不是京城的贵物,我只听内子一说没见着实物,想是猜错了也不无可能。”韩家主没想到对面这十几岁的毛头小子这般难缠,不过也是,商人狡诈,那是刻在骨子里的,轻易不好骗了去。
“如此,倒是在下的不是,曹管事,且去取一方银镜过来,给韩家主一观。”周肆唤了人来,吩咐过后,也不与韩家主攀谈关系,单静静地拿着茶水喝过。
片刻功夫,准备好的一方如铜镜大小的银镜被两人捧着过来,刚至大堂,还故作矜持的韩家主便坐不住了,快过几步上前,瞧见银镜里再清晰不过的人面,连呼吸都屏住了。
纵然韩家破落,他身为家主,自小锦衣玉食长大,许多好东西也是见识过的,能够让他如此失态,自然是因为眼前的东西过于好了。都不用他琢磨如何拿这东西讨人欢心,只要把此物送到京城贵人手里,怕是平日里象箸玉杯的世家子弟也要放下矜持,失了体面。
“韩家主可是满意我的银镜,京城中的贵物可也有与我银镜一般?”周肆淡定的声音惊扰了面色通红的韩家主,叫原本想给人下马威的韩家主不耐的同时闪过势在必得的狠厉。
“是韩某唐突了,京城里的贵物比之眼下的银镜怕是还差一筹,就是不知周东家这等神仙手笔的贵物,库中还有多少。”
因为激动涨红的面颊也逐渐消去热度,不过几息功夫,又恢复了方才世家族长的傲气,不过韩家主也知道,只怕刚刚的表现,不足以叫人相信京城也有这样的东西。
这位周东家虽然瞧着不是傻子,不好糊弄,但不过是毛都没长齐的小鬼,真到了生意场上也只有叫人吞吃入腹的份。毕竟生意场最忌讳看不清自己地位的人,手握如此珍宝,却没有依仗的势力,不过小儿抱金入市,给他人作筹码罢了。
“此物韩家主一见就知是贵物,想必也知道难以制作,便是我手下工坊夜以继日赶制,手中也不过几十方存货,且如眼下一般大的银镜更是没几方,其余都是巴掌大小,方便娘子郎君出门携带。
若是韩家主有意,能够全部吞吃下去,我也能给韩家主一个合适的价格,若是韩家主手中现银不足,那我只有去寻一寻江远府其余几个世家,吞吃剩下的存货。”
“不成。”韩家主想都不想就拒绝,这样的东西,不说其他几家世家,就是有眼光的生意人都晓得何等昂贵。
那几家地方世家要本事没有,可要钱没准真的比韩家要多,到时候银镜落入其余几家手里,这群地方世家必定也会想方设法把银镜送去京城,和京城世家搭关系。
便是再昂贵的物件,也需要挣个先后,要是白家抢占机会先献给京城贵人,他再拿出来怕也失了先机。
“看来韩家主是打算一口气吞吃我的货了。”
“这个自然,韩家于江远府也有上百年的名声,周东家出去问问就知道韩家的底蕴,更不提韩家和京城里几家世家曾有姻亲关系,比起江远府其他野鸡世家,不知高出多少倍。周东家若是同他们做生意买卖这样的贵物,不光有失身份不说,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韩家主这话从何说起,咱们生意人在商言商,即便买卖不成仁义还在,哪里有生意做不成就要喊打喊杀的。”周肆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
“此物珍奇,周东家可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韩家主见周肆一副压根没想到自己说面临的处境,就知此人愚钝,不堪大用。
“韩家主这是什么意思?”周肆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
“看来周东家还不知道自己要危险了,这样的好东西莫说韩家,就是拿到京城也是要被大人物看中。我看周东家只是商贾之家,没有权贵依仗,如何能全须全尾的保住此物。”韩家主看似好心,实则露出獠牙,只等猎物过来,一口咬伤致命处。
周肆思考片刻,才道,“韩家主的意思是,我若买卖此物会引来多方觊觎。”
“不错,周东家你先选择韩家说明信任韩家品行,我自当投桃报李,只要周东家你开个合适的价格,将此物制作的秘方卖与我,韩家必然不会亏待周东家。”
周肆压住嘴角的笑意,放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更是一点一点的敲着木纹,如此过了小片刻,方才开口,“韩家认为这样的秘方值多少银钱?”
“周东家痛快。”韩家主露出畅快的笑意,还以为此番买卖要耗费些功夫,没想到这周家小子如此胆小,不过吓他一吓,就准备卖掉方子。
仔细一想也是,周家看着就是个不入流的商贾,阴差阳错得了老天眷顾,造出银镜这等神物,只怕压根不知道银镜的价值,合该他们韩家得此便宜。
“秘方昂贵,我也不诳周东家,韩家愿意以五万两白银收购,周东家可满意。”
听到报价,周肆差点被口中的茶水呛到,韩家已经破落到这个地步了。
“韩家主,你可知我名下瓷器坊一年的收入是多少?五万两若是买眼下这方银镜,看在和韩家主详谈甚欢的份上,我吃点亏,可以卖给韩家主。但若是要买秘方,只怕要在韩家主刚刚报价上再加一个字才是。”
周肆见过不要脸的,还是头一次见如此不要脸的,这不是拿他当傻子骗,是不拿他当人骗呢。
“周东家,做人不可太贪心,五万两银子不算少,若是你认为这个价不够,我可做主再添一倍,十万两,要知道,有些钱有命挣没命花。”韩家主到这时候也不顾撕不撕破脸了,给人五万两都算是他客气了,加价十万更是底线,要是眼前的周东家再不识时务,他可要一分钱不给明抢了。
“韩家主,我刚才说了,真要买卖,只怕要在五万两上加一个字——五百万两,我方考虑考虑愿不愿意出手。十万两,青天白日的,韩家主怎么在他人家中就睡着了,当真失礼。”周肆心底生厌,韩家主这样的性格的确欺软怕硬,可同样给了韩家主机会联系到京城世家,会不会反咬他们一口还真说不好。
啧,利用韩家的计划或许没有他们想的那般简单。
“你——”韩家主被人指着鼻子骂青天白日做梦,顿时一股怒气上涌,但好悬忍住了,若当真对眼下的商贾破口大骂,才是有失世家身份。
话已至此,事情眼看着谈不拢,韩家主也不白费功夫,“好,周东家有骨气,只盼着之后周东家也这般有骨气才是。”
韩家主拂袖准备离开,哪知才踏出屋子,便见着屋外有一神仙似的美人在外,当即心头一荡,恨不能立刻走过去询问美人姓名。
不过韩家主好歹也是当了这么多年家主,昏头过后立刻想到这美人怕是那姓周小子的夫郞,难怪他夫郞提起此人都是一笔带过,原是怕他晓得这等美人做些不合时宜的事。
呵,这等貌若天仙的哥儿跟一个无权无势的商贾之流实在暴殄天物,之前还打算慢慢折磨这不识好歹的周东家,现在看,还是速战速决为上策。
“韩家主不是要走,站在门口盯着我家夫郞瞧,只怕有失身份。”周肆慢一步踏出门,直接挡在秦绥之跟前遮了个彻底。
“哼,周东家倒是好福气,只是这有的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福太重只怕承受不起。”韩家主见美人被遮住,眼神更加恶狠的瞪过周肆。
“劳韩家主记挂。”周肆做了个请的姿势,方才叫韩家主不情不愿的甩袖离开。
外人一走,周肆转过身看向秦绥之,目光流露出几分冷意,“我改主意了,不必和韩家合作,直接剿了韩家好了。”
“没有韩家,如何利用世家便宜将银镜推至京城世家?”秦绥之对上周肆的冷眼,没有半分害怕,他晓得这分冷不是冲着他来的。
“总归只是借个名头,名头底下的人是谁,不重要。”韩家主脉分支如此多,寻一个能够代替韩家主出马的人不难,要是整个韩家都是烂人,在黑熊寨寻个人顶替也不是难事,“只是到时候需要绥之相助,教一教世家间的规矩关系。”
“我若能帮得上忙,自然不会推辞,但我以为你会生我气?”他贸然过来,打乱周肆的计划,换他认识的其余世家子弟,只怕已经要甩脸子了。
“贪财好色者不怪罪,却要怪罪到你身上,是何道理?”周肆逐渐散去冷意,问道。
“我搅和了你的计划,方才我若不出现在门口,只怕你也不会想着改变计划。”秦绥之故意而来,为的就是要韩家出局。
“我知道你是故意来的,你若不喜韩家同我直说就是,不必要牺牲自己叫那猪头看去。”周肆叹气,这样做,也不知秦公子到底是信他能够冲冠一怒为蓝颜,还是不信他会为了他改变主意。
“不一样,我若直截了当说不喜韩家,叫你轻易改变主意,会损失你的威信。但我若出现在韩家主的面前,叫他露出觊觎之态,你改变主意,是为了维护黑熊寨大当家夫郞的尊严。”有时候结局一样不代表过程就可随意行动,周肆既然作为首领,自当注意自己一言一行。
“好,日后我会注意。”他其实没有想太多,跟他许久的下属们估计也不会想太多,但日后他的队伍只会越来越壮大,也会有许多半途加入的人,若到时候有人利用他的某些举动做煽动,后果定然不是他乐意见到的。
就是不知绥之今日举动,到底是看出他不喜韩家特意出面替他做了这个决定,还是韩家惹了绥之不喜,亦或是韩家冒头会对秦家不利。
……
韩家。
“老爷怒气冲冲归来,可是事情谈的不顺利。”韩家主夫早早在大堂等着,为的就是第一时间知道银镜的事究竟是成还是没成。
“哼,那商贾贩子半点不识时务,我出价到十万两白银买卖他的秘方,他竟然狮子大开口要五百万两,简直敬酒不吃吃罚酒。”韩家主说起周肆,脸色更加不好,平日里白家和京城世家给他脸色,他忍了。
如今一个黄口小儿也敢给他脸色看,真当他韩家是软柿子,任谁都能捏一把。
“十万两?”比起周家小子要价五百万两,显然自家老爷出价十万两更叫他吃惊,那银镜什么东西,拿到大燕都是有市无价,莫说十万两,换到京城正当出价必定要上千万两。
十万两的价格,只怕傻子都不见的乐意,谈的成才怪。不过那周姓小子敢要价五百万两,也过于看得起自己了,商贾身份,敢对世家这么叫价,也是嫌命长。
“十万两给他,也是看的起他,若是这笔买卖做成,他也算是和咱们韩家搭上关系,商贾之流能够和世家搭上关系,只怕做梦都要笑醒,偏周家小子愚昧。”
韩家的关系,韩家主夫暗地里嗤笑,如今在江远府都要被白家压过一头了,还当韩家是百年前的韩家不成。若不是老爷先头说人要五百万,他当是要和老爷掰扯掰扯。
五百万两,韩家卖了手里的全部资产都不一定出的起,这些年为了维持家族体面,实在耗费了不少银子。既然明面上拿不到配方,只能私下下耍手段了。
“老爷不必生气,对方不识好歹,咱们自当给人教训,那周家不是在府里开瓷器坊,咱们便遣人在他左右也卖瓷器,且比他们卖的便宜,时间一久,这周家自然晓得得罪咱们是个什么下场。”韩家主夫手段还算柔和,用的都是软刀子,其实要不是如今江远府府尹虎视眈眈在府衙门看着,一个不慎韩家都要万劫不复。他必定不会如此规矩。
按从前的习惯,直接雇地皮无赖去瓷器坊捣乱,瓷器易碎,只要有人闹事一次,瓷器坊的损失就不可估量。不过关停一间瓷器坊或许对那周家小子还算不上伤筋动骨,最好是在砸了瓷器坊之前,派一个外地模样的商人说是要与周家瓷坊做笔大买卖,约定一个时间,若该时间内交不出货,便要周家赔个倾家荡产。
有契书在,便是闹到官衙门,周家也讨不着好,如此还怕周家不给秘方吗?
“这样太慢了,去把庄子的打手叫过来,我要周家这位东家两条腿。”
韩家主夫吓了一跳,怎么一开始就用这般狠辣的手段,要是把人逼急了鱼死网破,对方干脆毁了秘方,或是卖给其他人如何是好。
不过韩家主夫也知道自家老爷正在气头上,不能忤逆,只能拿其他人做幌子,“老爷,这样做那江府尹”
哪想话还没说完,便叫老爷打断。
“不必管他,只要咱们拿到秘方,再送去京城,一个江府尹算什么?到时候咱们阖族都能在京城有一席之地。”
韩家主目露凶光,周家小子欺辱他这股气,必要两条腿才能平息。最好是能把他第三条腿也给打断,叫他身边白玉似的美人断了遐想,方才能乖乖到他后院,做个美妾。
韩家主夫微微蹙眉,只见自家老爷脸上流露出浮想联翩的笑容,便知道周东家那漂亮夫郞叫眼下蠢货给撞上了。
亏得昨日他还暗地里提醒过,不要在他老爷面前露面,就是不知那位秦小郎君是当真没听懂他的暗示,还是听懂了故意露面,想要攀韩家这个高枝。
不过无论是哪种,这秦小郎君都不能活,要是这等狐媚子入了韩家,只怕他的地位不保,毕竟韩家家主是出了名的好色花心,韩家内宅的莺莺燕燕已经够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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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远府看似风平浪静的过了些时日,周家瓷器坊也没见人闹事,好似韩家主走时撂下的狠话不过是场面话。
而这时候江府尹手底下去韩家庄子探查的人手也快马加鞭赶了回来,消息一过管家的手,就立马呈到江府尹跟前。
“老爷,探子去韩家庄子探查了,信上的事情是真的。”管家面露难堪,实在韩家处事手段过于畜生,听探子说那庄子根本就是小型牢狱,里头做事的苦主不光要日日劳作,没得歇息,还会叫庄子里管事的大汉动不动拳打脚踢。
甚至苦主们家里的姑娘哥儿也都叫庄子上的大汉拉去强辱,有不堪受辱的姑娘哥儿都是一头碰死,最后却连个完整的尸身都不能保住。
“原先我道他们韩家也是饱读诗书之家,以为将人关在庄子上是怕苦主来府衙告状,不想竟然是个土匪窝,行如此禽兽之事。”江府尹气的额头青筋直跳,要说没去打探之前他还要顾虑韩家地位,现在便是什么都不必顾了,真要是叫京城世家给拦下,他便抗旨回京面圣,非要把韩家所作所为给捅破出去不可。
他手里还有京城各个世家与钱宝来狼狈为奸的消息,虽然不到万不得已此事不能泄露,但若真到了以死相拼的地步,他也是不怕的,能带走一个是一个,到地府阎王爷那里,没准还要算他大功一件。
“老爷,探子还说今日韩家有人上去庄子,带了不少恶汉回了州府,像是要对什么人出手。”韩家庄子数量不少,先回来的这波探子都是就江远府近的庄子来的。
“探查清楚是何人了吗?”江府尹急问,他手中能指挥的人也只有府衙的捕快,好在有京城家里补贴,他招来的捕快都是给月俸的,所以府衙门的捕快可以算他全部人马,纵然这点人对韩家来说不多。
但韩家在江远府其他世家那里也是眼中钉肉中刺,若是以打压韩家为由,想必江远府不少世家是愿意出手相助。
“好似是一家瓷器坊的东家,前几日子韩家主上了瓷器坊东家的门,之后怒气冲冲出来,想必是生了什么龃龉。”州府里,他们的人对几家世家老爷的行踪还是了如指掌。
“去,给我派人过去盯着,若是那群恶汉敢动手当即拿下。”至于韩家庄子上,“那庄子上有多少人可探查清楚了。”
“光是管事怕不下十数人,还有打手小厮,怎么也有百人之多,咱们的人手有限,若是能叫庄子里的苦主也跟着反抗,或许有机会。”管家也知道此事为难,“不如老爷现在就去白家一趟?白家前些年一直被韩家压着,近几年方才起来了,想必是乐意帮老爷走一趟。”
江府尹摇头,就算要寻其他世家帮忙,也是要在抓捕韩家的时候,到庄子抓人不能惊动其余世家,毕竟庄子上的罪证可是世家侵占良田。
难不成白家就没做过这样的事吗?指望白家帮他到庄子抓人,恐怕就是给白家提醒,要把侵占良田的证据赶紧毁掉,不然下一个入狱的就是白家。
打草惊蛇的事江府尹不乐意做,偏眼下局面难解,也就是这会功夫,门房突然跑了过来,“老爷,又有信送来。”
“快,快拿过来。”江府尹正愁如何解决,不想有了瞌睡便来枕头,他笃信这封信绝对是那送信之人给他出了主意,不然不会如此快又来第二封信。
一目十行的浏览完信件,江府尹心头一块大石总算落地。
“老爷,可是有解决办法了。”管事见老爷面上隐隐露出笑意,只怕此事有了转机。
“不错,送信之人叫我们今夜夜半在韩家庄子外守着即可,以庄子里冒出浓烟为号,直接冲进庄子抓人。”果然那等侠义之人绝对不可能轻易放过韩家,大燕有此等义士乃是幸事。事后他必要上报朝廷,给义士讨个封赏。
“如此就行?这万一是韩家使得计?”
“韩家没这么聪明,且他们将苦主田产之事瞒的如此好,为何要想不开到我面前揭穿,且这送信之人在我上任之际,已经送来不少世家罪证,我想是可以信任。”不然做如此长久的计划只为了谋害他,也未免过于看的起他江楼了。
……
“大当家,信送过去了,今夜咱们要是动手,宅子内怕会叫韩家人偷袭。”跟谁来的汉子数量不多,夜里还要派人去韩家庄子,宅子内的防守必然松懈,“不如大当家今夜和我们一块去,你不必动手,只照管好秦公子就是。”
“然后让宅子里的其他人面对韩家派来的恶汉?”周肆笑着说出对方想出的歪主意会面临的后果。
“那就整个宅子的人都出去避一避,到时候那伙恶汉找不到人最多翻箱倒柜一番,也不算什么损失。”人肯定比宅子重要。
“若是他们纵火呢?”
“这,这不能吧,还在府里,纵火可不是小事。”祁州一向天干,若是火起,这一片的房屋都要被烧着,不知要死多少百姓。
“不要以正常人的眼光看待畜生,虽然计划临时有变,但这伙埋伏在宅子外的恶汉数量不多,留两个兄弟和我对付足够了。”更何况江府尹也派了人过来,不将这伙人一网打尽,他可没法安心度日。
“这不是担心大当家吗。”那汉子挠挠头,不过也是,大当家以前就敢带三十来人去一百人的寨子剿匪,如今门外十几个恶汉,就是只大当家一人,加上身上带的火器,也足够解决。
“不必担心我,韩家庄子上人手不少,虽然善战的汉子不多,却也要小心阴沟里翻船,别被美人计迷惑。”周肆忍不住叮嘱。
“大当家放心,我都耳提面命给手里的汉子说过,绝对不能轻易信路上遇见的姑娘哥儿,就是人当真遇险,也等事情办完交给官衙门处理。”
“是吗?那今日夜里若是有谁中了计,回寨子就准备给大当家表演光屁股绕寨子三圈如何?”露鸟有碍观瞻,露屁股正合适。
听到这话的汉子打了个寒颤,颤巍巍的说了声好。
人一走,周肆推合了几次椅子,才起身往秦绥之屋里去,到时只见秦公子正在练字。
见着周大当家过来,便将毛笔置于笔架之上,缓步走了过来。
“今夜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门,若是害怕叫蒺藜菖蒲夜里陪着。”周肆半点不铺垫,只顾给人说了要紧话。
“可是夜里有人偷袭?”秦绥之心头一紧,没想到韩家竟然敢如此猖獗,在州府内都敢做私闯民宅之事。
“嗯,不过人数不多。”其实若不是外面青天白日,都是百姓走动,擅自动手容易叫人钻了空子逃走,他早带人解决了。
这样也好,比起当真有人跑了还要日夜防备逃走的人会不会趁他不注意对绥之出手,正好夜里守株待兔,大街上也没人,轻易逃走不了。
“能替我寻一把木杆吗?”
“木杆?”
“我马球捶丸打的不差,若有漏网之鱼跑到此地,总须得有一二防身手段。”既然有人偷袭,眼下宅子这般大,便是周肆手段神通,也有可能顾忌不上,他当然不能坐以待毙。
“也好,待会我去寻管事给你找木杆。”周肆并不看清绥之的主意,还替人想法子,“夜里若是听到来人的脚步声有异,你且躲在门后,一般人破门而入是不会第一时间看门后是否藏人,此时只需看准机会,往人后脑勺狠狠敲过去就是,记住,别怕打死人,力道一定要足。”
不然敲的轻了,歹徒没晕倒,后果便不堪设想。
“你怎么这般不信自己,当真会以为有漏网之鱼跑到我这里。”秦绥之细细听周肆教他敲人暗棍的手艺,眉眼不自觉半弯起来。
“按照墨菲定律,当一件事越不想它发生的时候,它越有可能会发生。”flag不能轻易立下,他自己都不能说保证万无一失,自然万事都往最坏的结果考虑并想出相应的对策为上。
“墨菲定律是哪位先贤所说,我怎么没有在书中读过。”秦绥之自问也是博览群书,可这样的话竟然听也没听说过。
周肆愣了一下,颇为正经道,“不是先贤,算后贤。”
第60章 爆竹
秦绥之敛目,后贤之意并不难解,后对先,先贤指过去有才德的人,后贤自然指将来有才德的人。
将来有才德的人?
“莫不是这位后贤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念及周肆时常胡言乱语,这样的话也不是说不出来。
“好不容易说回实话,绥之却是不信。”周肆摊手,他这人说的古怪话不少,从前有人问起,他都搪塞人说是古籍上寻来的,不想今日说了实话,却是没人信了。
秦绥之歪着头看向周肆,的确不像是说谎,可若是真的,岂非是说周肆能知晓未来不成?这等神异之事,自古到今也非是没有,只是在秦绥之看来都是他人夸大其词,并无什么当真能观测未来的神人。
“绥之此刻不信,日后总会信的。”周肆留下一句话踏门去给秦公子寻木杆,丝毫不知道此时背影落在秦公子眼底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近夜。
江远府自然是有宵禁的,打更的更夫已经敲过三更的铜锣,十几个蒙面黑衣的大汉从宅子外各条暗巷出来,不需言语,便跟着为首的恶汉翻墙闯入宅子。
这周家瓷器坊的东家住的宅院是五进院,要是个不识方向的混进来,轻易不能寻到出路,眼下十几个恶汉自然没本事混进来打探宅子内的情况,左右他们老爷要的是周东家两条腿罢了。
偌大的宅子要寻个不起眼的下人不易,但要寻个主人,却是再简单不过,为首的恶汉直截了当的带人去正中间大院主卧。一路上也顺当,没遇上守夜巡逻的家丁,待再翻过两堵墙,为首的恶汉到了五进院主卧的位置。
“动手。”今夜的月亮被乌云遮了起来,夜里行动的信号只能以声音作准,好在夜半三更院子里静的连蝉鸣都显得闹心,轻微的声音足够其余汉子听清楚,又不至于惊扰宅子的主人。
说要动手,这群恶汉哪里还有顾忌,为首的更是一脚破空,主卧的门板就被撞成几块。主屋里漆黑一片,为首的恶汉微眯起眼睛,摸黑中看到床的位置,手里一把才磨过的长刀想也不想的砍过去,要两条腿,也没说是砍断还是打断,比起动手打断,还是一刀砍了省事。
至于人能不能活,那就看老天爷的造化。
刀扎进棉被里,没看到人,反而直接劈到了床板上,被子里根本没人。
“老大,事儿不对,咱们身后几个兄弟不见了。”跟在为首恶汉一旁的汉子颤巍巍接口,老大动手他们不过是在一旁摇旗呐喊的小弟,自然没出手的机会。
刚一个转头,就发现原本十来人的队伍少了小半,可偏偏他们十几人行动紧密,要说有人背后偷袭,一个两个便罢了,五六个汉子都被偷袭成功,还不叫他们发觉,后脊骨便升腾起一股子凉意,事太古怪了。
“少了多少?”为首的恶汉抽出长刀,大抵他是这伙人里唯一有脑子,听手下人一说,明白是中计了。
“五六个兄弟,老大,听说这宅子是从前被抄了家的,你说夜里是不是还有那户人家的冤魂在,把咱们那几个兄弟给拖走吃了。”恶事做多了,半夜会怕鬼敲门的汉子瑟缩起来,越发觉得这处宅子有鬼。
正常五进院子的府邸,再怎么样也该有下人守夜,四处走动,可这处院子打他们进来就没见着人不说,夜里连个灯笼都不点,更不提主卧都没个人伺候。要说是周家瓷器坊的人机敏,早一步晓得今夜有人偷袭,逃走了也对不上,他们白日里守了一整日,压根没什么人出府,人总不能凭空消失了。
“呸,这些年咱们手里沾了多少人命,你见有哪个软蛋敢变成鬼来找他爷爷我,别自己吓自己,估计是那周家瓷器坊的少东家晓得咱们老爷要来报复,故意设的套,今夜行动是不成了,咱们马上离开。”
恶汉半点不怕鬼,脑子也清楚他们只怕入了套,已经折了几个人,他们却一点不知情,府里该是有高手,必须马上走,没必要把自己性命搭进去。
听了为首恶汉发话,其余汉子自然没有不应的,毕竟突然没了几个兄弟已经叫这群坏事做多了的恶汉们提心吊胆,深怕当真是鬼神报应,能早些离开眼下诡异之地,当然再好不过。
只是这伙人刚出主卧,突然听得一声爆竹爆炸的声音,原走在前面的恶汉应声倒地,天黑,这群汉子自然看不见带血的伤口,只有个胆大的伸手去老大的鼻息下一探。
“死了,老大没气了,这院子当真有鬼。”说话的汉子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股子骚味从裆下弥漫出来,竟是被吓尿了。
“还愣着干什么,跑。”其他汉子再也稳不住,抱头鼠窜的想要逃走,不想耳边又传来几道爆竹炸开的声响,满院子要跑的汉子又倒地三人,其余人再不敢动,蹲在原地抱头求鬼神饶命。
有那恶事做尽的汉子一边求饶一边说自己的罪行,叫暗地里正在重新装弹的汉子听得恨不能立刻给人一枪,奈何大当家拦下来。
“打死的几具尸体处理掉,其余人绑起来。”周肆站在黑夜里,虽然没有月亮,但习惯了这个亮度,还是能瞧清楚一些东西,毕竟若是真看不清,手里的火铳也没法打中人不是。
“这就去。”终于过了火铳瘾的两个汉子脸上的笑即使有夜色做遮掩,也遮不住,至于被火铳吓傻的几个汉子,直接叫人给用麻绳捆了手脚。
埋伏在一旁的管事带人举着火把灯笼过来,开始着手收拾。
周肆瞧着无论火把还是灯笼,里面的火苗都过于微弱,说起来玻璃能少批量制作,除去银镜,灯罩也很有搞头。
煤油灯目前没法弄出来,因为他没找到石油,也就是此时的猛火油,沼气灯却是可以想一想,不提其他沼气灯的亮度就能甩目前油灯蜡烛几条街。
若是有一盏夜里足够明亮的灯,一天内能够利用的时间也将延长,之前计划工坊夜里教工人识字一再推迟,除了这些招来的娘子郎君夜里看不清外,还有灯火微弱怕人学久了坏了眼睛。
回去要同工匠师傅们商议了,也不知道那群道士折腾出更高产量的纯碱制造方法没,不行还得再搜罗些人。
“大当家,今日夜里火铳的声音只怕不少人听见了,若是江远府府尹问起来,咱们怎么说。”管事将绑了的汉子遣人送到柴房,里头还几个一早就被大当家带人捂嘴绑了的汉子,这些人都是明儿扭送衙门指正韩家的证人。
至于几具被火铳打死了的恶汉,是不能送去衙门,按他们处理,当然是一把火烧了,骨灰撒在院子当花肥。
“不过是几个歹人闯错了地方,恰逢几个爆竹爆了引发的响动罢了。”周肆还在考虑沼气灯的事,想也不想的把先头想好的理由拿了出来。
“这个解释,怕江府尹不会信。”管事被大当家敷衍的话噎住,别的不说,几个被爆竹炸死的汉子尸体可都叫他们处理了,这不是告诉人他们做贼心虚嘛。
江府尹又是个认真执拗的性子,只怕到时候还会想着拿人去狱里一趟。
“不必担心,接下来他没空管这等小事。”周肆敢在这个时候动火铳,自然是因为江府尹接下来要马不停蹄的把韩家其余庄子拔掉,等江府尹空闲下来能找他们麻烦,他们也该回桥头县了,“若是之后江府尹问起你来,你只道什么都不清楚。”
江府尹做事讲究证据,疑罪从无,只要周肆走了,江府尹不会说要为难一个管事。
管事听完大当家的安排,虽然觉着必然能按照大当家的计划走,但江府尹怕是记住他们了。
“也只能如此了,不过方才响动这般大,只怕秦公子那边受了惊吓,大当家还是过去瞧瞧的好,这头交给我等就是。”
“嗯。”周肆这时候拿出火铳,除开要保万无一失拿下这伙贼人外,更多的也是打算慢慢给秦公子展示手里的底牌。
等银镜生意入京城后,他下一封信也能送到秦府,如果他所料不错,秦家必定会派人走一趟祁州,那时候是他拉拢秦家最好的机会。
在此之前,他的确还不能一股脑把底牌在绥之面前解开,但一点点透露给绥之,也能加重绥之偏向他的砝码。
回到寝卧,屋里的灯火还燃着,周肆抬手敲了敲门,方听见里面嘻嘻索索一阵动静之后,来人开了门。
“周大当家。”菖蒲见门外是周大当家,紧绷的心弦可算是能送了,下午听周大当家叫他们小心,说是夜里有贼,可怕胆子不大的两个小哥儿吓的不轻。
也就是公子胆子大,还敢央着周大当家要木杆准备真遇上匪徒了动手,不说小哥儿气力能不能赶上男子,就是真叫公子打赢了人,只怕之后夜里也是要做噩梦的。
“嗯,人都抓住了,没吓着吧。”周肆也算是和绥之身边两个哥儿能搭上话了,这可是目前跟着绥之最长的两位,日后他还打着主意要从两个小哥儿口中问一问绥之的喜好,自然不会轻易得罪。
“没,就是方才听见几声爆竹响,吓了一跳,还以为外头着火了。”菖蒲说的简单,当时听到连续几声爆竹响,不光他连公子面色都白了几分。毕竟又不是逢年过节,哪家会点爆竹,也就是着火了方才有可能听到这样的声音,但要是着火外头又不可能这般安静。
人嘛,最怕的就是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
“不是着火,只是贼人误闯进库房,碰到了几枚爆竹,炸开了。”周肆解释一句,这话能骗骗蒺藜和菖蒲两个小哥儿,屋里另一位是骗不过去的。
一段话说完,周肆走到床前,秦公子坐在床上略微不好意思的拨弄了一边掉下来的碎发,显然刚才的确是被吓着了,估摸着和蒺藜菖蒲一块蜷缩在床上。
“没事了,看来今夜还没那般倒霉,要秦公子亲自出马拿下贼人。”周肆同人开玩笑,安抚人的心情。
蒺藜菖蒲有眼力劲的悄悄离开屋子,留的他们二人说话。
哪想秦绥之却闷闷不乐的摇头,“方才爆竹声响的时候,我也被吓了一跳,若那时候有贼人闯进来,只怕我是没法用木杆将人敲晕。”
到底是高估自己了,可若他留在黑熊寨,这样的日子定然不会少,之后要是次次都被吓得不敢动弹,谁知道会不会遇上贼人闯入门,看来回去寨子,他得寻周肆教教他拳脚功夫。
“夜里异响,被吓到是常事。”周肆瞧人面色还有些白,便也不问秦公子愿不愿意,干脆一把抱了过来,轻轻拍拍人后背,作为安抚。
秦公子竟然一点也没挣扎,大抵真的被吓的不轻,今夜怕是要留下陪人,自上回惹恼了秦公子,睡了一夜长塌方叫人解气后,他们再没夜里同睡一室,这样算倒是便宜他登堂入室了。
“方才的爆竹声不是爆竹爆炸。”怀里的人说话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异常笃定。
见周肆没回应,秦绥之抬头,在烛火中微微仰头,“那是你的底牌是吗?”
“算是。”比起钢炮,火铳在战场上的作用不算大,因为火铳目前还有种种限制,例如子弹数量有限,每打一发需要重新上弹,炸膛的频率也还没降到一个可以大规模配给军队使用的数字。
“等回到桥头县,我兄长派遣来保护我的部曲应该也到了。”秦绥之没问是否可以见识见识周肆的底牌到底是什么模样,反而说起秦家的事。
“这么笃信你兄长会派遣人过来?要知道,无论是三十个还是五十个,说不定都是给我送的人才。”世家养的部曲本就是私兵,大舅哥派人送部曲来,为的也是保全绥之。只是周肆自认为山寨固若金汤,且叫那些部曲成日围着绥之他也不乐意,最后多半是要安排进寨子,让郑铁去管。
“你说过皇上不会派兵来救我,父亲和兄长此时又被皇上忌惮,轻易也不能动兵。我自然只能留在黑熊寨,但父亲兄长怕你待我不好,送些人手过来护我一二。”不能前来救他,又何尝不是父兄对周肆的一种妥协。
“如此说来倒是我的不对,把护卫绥之的部曲都弄去寨子当巡逻,此番回去,若是绥之想要回燕瑾,也成。”
“不怕我手中有了人,想要逃跑?”秦绥之想,光是山寨的部曲,就有二十来人,兄长送新的部曲过来,定是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能动多少人便送多少人,加在一起,怕不会少于五十人。
五十位精兵强将,若想趁周肆忙碌寨子事物寻个突破口逃出山寨,也不是不可能。
“绥之,只要你做不到一日之内跑到祁州和榆州的交接口,我都能将你寻回来。”
寻字用的妙,秦绥之不接周肆这般疯话,只是静静地坐在周肆怀里,心里却想,周肆的底牌最好再厉害些,不然父亲和兄长是不会轻易答应和周肆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