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爱我。◎
变故发生得太快, 现场乱成了一锅粥。
几个下属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谁受伤了?我看不太清。”
“我也没看清楚,是个女人。”
“不是吧,宋总也受伤了吗, 怎么跪地上不起来?”
“不知道啊…”
是谁也不能是明荔。
冯特助面色严峻,几乎可以想象boss的崩溃,他快速拨打急救电话,吩咐手下疏散人群,后以眼神示意他们留下可疑人员。
一直到上救护车,明荔仍然没有恢复意识。
原本活灵活现的美人,此刻面色苍白地躺着, 毫无生气。
急诊科的门在眼前关上。
冯特助沉默地跟在宋瑾砚身后,开口想说话,在看到宋瑾砚的脸色后,又咽回了喉中。
他从没见过, 这个样子的宋瑾砚。
男人靠在私人医院还算干净的墙边, 膝盖上沾着很明显一团灰尘。
他低头。
没有表情, 没有情绪。
无声地崩溃。
冯特助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宋绍章那边动的手脚, 宋瑾砚不是不知道。
而他的决策,就是将计就计。
哪怕从毕业就来为宋瑾砚工作,这么多年,冯特助还是由衷佩服boss的果断。
他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他要的不仅仅是项目,还要将于他有威胁的,于他有阻碍的, 干脆利落一起铲除。
不惜一切代价。
哪怕伤敌一千, 自损八百。
宋绍章父子不就是想让他受重伤, 无法再继续主持工作, 无法得到西城项目吗。
那他便众目睽睽,让他们得逞。
有时,冯特助觉得宋瑾砚不仅像一个商人,更像一个极具冒险精神的赌徒——赌这件事到底会不会触碰宋老爷子的底线。
为此,他甚至会去跨年夜去躺医院。
但。
宋瑾砚千算万算,万万没有算到这样一个结果。
沉默蔓延。
京城的夜幕降临,今天是跨年夜,连医院外的街道都灯火通明,行人如织。
宋瑾砚神色怔松,朝着窗外看去。
忽而轻轻一声:“我该答应她一起跨年的。”
冯特助看他,想说话,却窥得男人身侧松开,收紧,不住颤动的手指。
手机铃声在空旷的走廊响起。
宋瑾砚看了眼来电人,接通:“爸。”
今日宋宅比往日热闹一些。
佣人早早地通灯,一派喜气洋洋。
但厅上的气氛,却生冷疏淡,唯有许兰音时不时和蒋蔓虚虚客套一番。
宋绍章立在窗边抽烟,宋成睿盯着面前的茶几,双手沁出薄汗,神思不属。
宋建业不满地敲拐杖,“这大过年的,苦着张脸是准备给我哭丧吗?”他又看了眼天色,“这瑾砚是怎么回事?吃饭也要大家等他?”
管家连忙到:“我去给少爷打电话。”
宋建业冷哼:“手机拿来,我亲自打。”
宋成睿接到宋绍章的眼神暗示,起身去窗边,低声:“失败了。”
宋绍章眯眼,吐出一口烟圈,“怎么失败的?”
“有人替他挡了。”
“谁这么碍事?”
宋成睿摇头,极力忽视心头隐隐的不适:“暂时没问出来。”
就在这时,那头打电话的宋老爷子径直站起来,“什么?!夭夭出事了?怎么回事?”
像是有一道惊雷从头顶劈下。
宋成睿猛地扭头,面色惊变-
疼。
头疼,全身都疼。
上一次这么疼,还是在十三岁。
那天,明荔被发狂的马拖着跑了十几米,全身多处擦伤,腰间被刮出的伤口血流不止,缝了好几针。
小孩子,不知道忍,疼了便会哭,这是本能。
这一刻,明荔也想流眼泪。
她疯狂呼唤宋瑾砚,想让他抱抱她。胸腔却像是被沉重的石块压住,无法开口。
她还想去跨年,看烟花,倒数…
但此时,她只能继续任由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海。
很突然地。
她回忆起某一年的跨年夜。
那时明荔刚刚念大学,当晚特地从学校回来陪宋成睿去宋宅吃饭。
那天很是热闹。
因宋瑾砚出发去港城,为免家中过于冷清,宋老爷子兴致颇为不错地喊了不少孙辈。
年轻人的娱乐活动很多,宋成睿在和他们在楼上玩游戏,但她不感兴趣。
宋家旁支也有不少女孩子,但她们各有圈子,三三两两。
知道她们不把她当自己人,明荔只能和其维持面上的客套之交。
明荔坐在厅前,偶尔陪着一些长辈聊聊天。
电视上在放着一部很老的电影《大话西游》,她已经看过很多遍了。
明明周身熙熙攘攘,但明荔怔松地看着电视墙,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渐渐的,她有些困倦。
很快,外面几个女孩子放起了烟花和仙女棒。
明荔撑着头往外看,听见新年的钟声在倒数。
突然,厅上的电话铃响。
大家都陷入团圆热闹的氛围中,明荔坐的近,是她接通了这个电话。
“谁啊?”
那头有片刻的沉默,随后,熟悉、却又显得陌生的男声透过来:“是我。”
明荔懵了,手指缠绕在一起。
这还是那次楼梯谈话后,她第一次听到宋瑾砚的声音。
明荔抿唇:“需要我帮你叫人来接电话吗。”
“不用了。”
两人一同陷入沉默。
这时,新年的钟声敲响。
《大话西游》电影中,也放到了最经典的那段对白。
宋瑾砚的声音在这一刻,显得遥远,却又比任何人都亲近。
他对她说:“新年快乐。”
明荔长睫动了动,她低下头:“新年快乐。”
宋成睿从楼梯上下来,声音由远及近:“夭夭,怎么不出去放烟花,你在和谁打电话?”
匆忙间,明荔挂断电话。
她摇头:“打错了。”
宋成睿没有多问,拉着她去后院,“你闷坏了吧?我带你去放烟花。”
以往,明荔会为此感到开心。
但那天,她只是低头,在烟花的光亮中,看了眼月亮。
港城的月亮,也会这么亮吗?
绚丽的烟花散落,月亮也渐渐淡去。
视野慢慢变亮,变清晰。
突然。
天光大亮。
明荔猛地睁开眼睛,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病房的天花板。
薄薄的日光从病房的窗帘的缝隙中透进,应是已经到黎明了。
明荔想动,随即头上像是灌了铅般沉重,她嘤咛一声,皱起眉头。
这轻微的声响,很快引来了旁侧的注意。
一声很轻的:“夭夭?”
明荔吸了吸鼻子。
想说话,却发现连舌头都是疼的。
被砸中的一瞬间,她咬到了舌头,所以那时,她尝到了血腥味。
明荔吃不得苦,最怕疼。
偏偏这些,她一遍遍尝过,不止一次。
“疼…”
宋瑾砚握住她的手,低头一遍遍吻着,因太久没有说话,他喉间梗塞。
“对不起。”
一遍遍说着。
明荔蹙眉。
她见不得宋瑾砚自责,手指轻轻触碰他的掌心:“我又没怪你。”
宋瑾砚看过来的视线,却十分复杂。
房内安静,昏暗。
明荔不是很能看清他的表情,她合上眼,“头还是沉沉的,我再睡一会…”
宋瑾砚凝视她的面颊。
她被送过来时,后脑全是血。现在,那里缝了七针。
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宋瑾砚的呼吸,再次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握住她的手指冰凉,毫无血色。
几欲摧毁心肝的痛苦,一层又一层席卷。
他却不曾移开视线。
自虐一般,凝视描摹她的容貌。
明荔中途又醒来了好几次。
临近清晨时,麻药效果过去,她直接被疼醒。
这次,她哭了出来。
泪水浸透枕头。
宋瑾砚面色苍白地喊来了医生,医生面露难色,表示只能缓解,实在无法消除。
明荔又被打了点滴。
宋瑾砚屏住呼吸,忽然侧过头。
他忽然想起,几个月前的那次溺水。她甚至还会因为扎针而冲他撒娇耍赖。
他知道的,她那么怕疼。
明荔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破碎。
这种疼痛绵延而漫长。
但无论她何时醒来,宋瑾砚就一直坐在身边,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这使她安心起来。
有叩门声传来。
冯特助低声说:“宋小少爷,想要见您。”
他没法不通报。
这一个两个,好像突然全都疯了。
一个围着病房不让进,一个用尽手段也想进来看一面。
这次,宋成睿可是直接带保镖冲过来了。
冯特助几乎可以预见,自家boss的滔天怒火。
宋瑾砚低头解着袖扣,说:“换个地方,让他来见我。”
私人医院行政处的会议室。
“宋瑾砚,你利用夭夭来给你挡刀子?”宋成睿大步上前,一把揪起宋瑾砚的衣领,一拳就砸过去,“你还是个男人吗?”
宋瑾砚不闪不避,任由这一圈实打实地打在脸上,最后只是用指腹,轻轻蹭过唇角的血迹。
“你这是承认了?”宋成睿冷笑,又一拳砸过去,“你对得起她吗?”
在他第三拳打来时。
宋瑾砚直接一脚踹向他小腹,宋成睿反应不及,倒在地上。
他居高临下讽笑,“这种话,竟也是你来问我。”
“刚刚那两拳,是我让你的。”他一脚踩在宋成睿身上,满身戾气已经克制不住:“我现在没有心情来对付你,等之后,我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宋成睿咽下喉间血腥气:“你这个伪君子,你这么有种,还让夭夭给你…唔。”
“不要再让我想起这件事。”他脚下用力,几乎要把宋成睿的肋骨踩断,“不然我现在就想把你弄死。”
当明荔再一次清醒时,那种尖锐到几乎要劈开脑袋的疼痛缓解了许多。
她的神智终于得以清醒,四处环顾一圈,却没有看到宋瑾砚的身影。
明荔纤长眼睫颤动一下,抿起唇,有些不安,更带难过。
下一秒,宋瑾砚推开门,走过来。
“你脸怎么了?你也受伤了?”这会是白天,明荔终于看清他的面容,伸手要去抚摸。
宋瑾砚握住她纤瘦的手,低头,嗓音很低:“是我应得的。”
明荔手指顿了顿,“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是我没有提前和你说我在那里。”
“不然,躺在这里的就是你了。”
宋瑾砚闭上眼睛,“我宁愿是我。”
明荔沉默一秒,转移话题:“昨天还是前天,我做了个梦。你还记得那年,你在港城打电话回老宅,是我接的电话吗?”
“我记得。”
“其实那天,我有点想你。”明荔埋在他手心的指尖轻轻挠动,“新年快乐。”
她突然想起那天背景电影的台词,至尊宝对紫霞仙子说:“如果给这份爱加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于是,明荔轻轻补充一句:“永远爱我。”
隔了很久,宋瑾砚没有说话。
突然,明荔指尖轻动,感觉有温润的水珠滴落。
她张了张唇,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