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
酒店顶楼的套房里,阳光透过整片的落地窗洒在了屋子里。
赵侍熊坐在桌前,他正翻着手里的东西。
陈诺冒冒失失地冲了进来,声音有些大。
赵侍熊抬头看了过去,眼底有些许不满,“毛毛躁躁。”
陈诺深吸了一口气,她走到赵侍熊面前,低下头,“先生,事情搞砸了。”
赵侍熊翻动手里资料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抬眼看向陈诺,缓缓抬手取下了鼻梁上架着的眼镜。
陈诺嗓子有些发干,她吞咽了两下,开口道,“今天早些时候,我们的人发现魏照在查狙击手在的屋子里有没有人,我猜测魏照察觉到了有人要对他不利。”
“所以……”陈诺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她对上赵侍熊发凉的眸光,脊背绷紧,“所以我让他们提前动手了。”
“提前动手了?”赵侍熊重复了一遍陈诺的话。
陈诺闭了闭眼,“是。他们开车撞伤了魏照,只是人还是跑了。”
“陈诺啊。”赵侍熊将手里的资料丢到了桌上,他对着陈诺招了招手,“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姣姣,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吗?”
陈诺肩膀微微有些发颤,可她仍旧是在赵侍熊的示意下,走到了赵侍熊身侧,半蹲下身子。
“姣姣做事儿,稳重,她不像你,有什么,脸上的表情就全部将你出卖了。她做事儿,也不像你,会出纰漏,不到一击即中的时候,姣姣绝不出手。”赵侍熊拍了拍陈诺的肩膀,“你啊,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陈诺垂着眼,眼眸有些泛红,“是我让先生失望了。”
赵侍熊摆了摆手,他轻抚着陈诺的背——像是哄着小孩子一般。
陈诺的肩膀微微有些塌,她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之间挤出来的,“先生,我会处理好这次的事情的。”
赵侍熊应了一声,“起来吧,我虽然更喜欢姣姣,可是陈诺,我信任你,你也知道,我再喜欢姣姣又怎么样呢?她终究不能像你一样,替我去做这些事情。”
******
那辆黑色的大众帕萨特朝着魏照撞过来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有了提防。
车头猛地拐向魏照时,魏照朝着另一侧闪了过去。
他视线闪烁,望向不远处自己的车子,得上车才能跑得掉。
黑色帕萨特撞上了青石墙。
另一侧,同样车型的车子朝着魏照撞了过来,半点不带迟疑的。
巨大的力撞上魏照的时候,他整个人顺着那力道微微向上,肺腑之间虽被这力道撞得移位,骨头却是没断的。
这种时候,只有骨头没断,才有逃离的机会。
撞击下,扬起了厚重的灰尘。
魏照咳嗽两声,胸肺间弥漫着血腥味儿,他扶着墙壁站起身,抬眼估算过车子和他之间的距离,魏照抬眼看向了两辆车上走下来的人。
一共是五个人。
一样的造型,戴着帽子口罩,看不见脸。
魏照的背靠着墙,他重重喘了两口气,盯着领头的那人,“兄弟,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只是来人似乎不打算和魏照多说什么,他对着身侧的人做了个手势,五个人便朝着魏照围了过去,他们手上提着棍子,显然是有备而来。
几乎是在一瞬间,五个人朝着魏照扑了过来。
魏照矮身,借力往外一滚,顺势滚出了包围圈。
“拦住他!”
离魏照最近的那人朝着魏照扑了过来,那人手中举着的棍子重重落下,砸在了魏照的小腿上。
剧烈的疼痛几乎穿心。
魏照低吼了一声,抬手钳住了那人的咽喉。
他的手臂因为用力而青筋绷起。
被他锁喉的男人发出霍霍声,不过十秒就没了反应,晕了过去。
魏照松手,连滚带爬地起身朝着车子的方向跑了过去。
他的小腿刚刚挨了一棍子,现在跑起来,每一步都钻心地疼。
魏照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只是他的速度半点没有因为腿上的疼痛而放慢。
剩下的四个人,三个离他只有一两米的距离,另一个再查看过同伴,发现同伴只是暂时晕过去后,也追了上来。
魏照抬脚,将路边堆着的青砖踹翻,拦了拦追上来的人,他扑上车。
好在,来围堵他的人虽然下手狠辣,却还是要命的,魏照发动车子后,那几个人虽然想要扑上车,可还是十分惜命地朝着两侧闪避躲开,生怕被车子撞上。
魏照熟悉川都的路况。
他在街道上穿行,终于是在五六分钟后汇入了茫茫车流,甩开了身后咬着他不放的两辆黑色大众。
魏照松了一口气,他人微微往后靠,牵扯到身上的伤口,让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电话在这时候响起,是张志义。
“阿照,我带人去查过了,那户的租客是一对小情侣,没什么不妥的,你应该是多虑了。”
魏照没说话,他握紧了方向盘,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阿照?”张志义听着电话里的沉默有些疑惑地开口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魏照回过神,他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张志义又和魏照说了两句,便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后,魏照握紧了方向盘,嘴角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
他没有把刚刚的事情告诉张志义。
那群人目标明确,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可对面那间屋子里面并没有不妥,显然是对付他的人知道他起了疑心。
魏照当然信任张志义。
只是这种时候,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份可能让对他出手的人知道他的动向。
现在,魏照要做的,是将自己藏起来。
他驱车出了市中心,朝着城郊的方向行驶而去。
城郊有山,进了山,想要找到他就有些难了。
魏照将车子在隐蔽的地方停好,找了间街边的药店,买了消炎止痛的药和纱布后,一瘸一拐地往山里走。
他不走大路,专走小路。
等到了只有小路没有大路的地方,魏照就拨开荆棘草丛往前走。
总算是在天黑下来前,魏照到了他要去的地方。
山里的屋子显得有些老旧,竹编的篱笆上,糊了一层厚厚的泥巴.
红色的蓝色的黄色的,各种魏照说不出来的花长满了篱笆。
院子里,一只鸡蹦蹦跳跳的,一对黑豆子一样的眼睛滴溜溜地将魏照盯着。
“许承安!”魏照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惊醒了后院打瞌睡的狗,站起来有人高的金毛从后院跑了过来,认出了魏照。
大金毛轻轻松松顶开了虚掩着的篱笆门。
魏照抬手去挡,只可惜大金毛可看不出他受了伤,只因为见到魏照而高兴,想要扑到魏照身上去。
“毛毛。”一道男声响起,喝止了大金毛的动作。
魏照抬眼朝着传来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高高瘦瘦的男人套了件白色的宽大T恤,裤子也松松垮垮地看不出身形。
许承安很白,白到魏照有些看不清他的五官。
“你怎么回事儿?”许承安耷拉着拖鞋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看向魏照,视线上上下下地打量。
魏照摆了摆手,“说来话长,借个地儿给我处理下伤口。”
许承安拉住了有些蠢蠢欲动的金毛,他侧过身,示意魏照进屋再说。
许承安当年,也是魏照的同伴队友,只是在出事前,他因为一些别的事情离开了。
这些年,魏照回川都会买些东西来看他,只是这儿偏僻,少有人知道魏照在这种山沟沟里,还有个称得上朋友的人。
“帮我个忙。”魏照坐在椅子上,他喘了两口气,抬眼看向面前的人,“有人盯上我了,但我明天必须得离开。”
许承安在魏照对面的摇椅上坐了下来,听到魏照的话,他微微皱眉,“我和你说了很多次,别再查当年的事儿了。”
魏照摇了摇头,“这段时间……”他顿了顿,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听起来有些苦涩却又有些满足,“这段时间因为一些事儿,我没有像之前那样追着查当年的事儿。我想,之前追查了两年多,虽说没什么进展,却从来没有惹来祸端。这次的事儿,很大概率和我查的事情没有关系。”
许承安微微挑眉,他单手开了一罐啤酒,轻轻晃了晃,“和那事儿没关系?那是什么?你抢了别人的女人,让人气不过找人给砍了?”
魏照一时失言,他抬眼看向面前的人,“我说你在山里能不能干些正事儿,少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许承安闻言耸了耸肩,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魏照也不再和他多说些什么,开始处理身上的伤口。
先前那一撞,魏照借力卸力,倒是没有受什么很严重的,不得不去医院处理的伤,只是身上在剐蹭间,出现了大片的瘀青,还有破了皮的地方。
只是这些伤对于魏照而言,算不上什么,他用碘酒浸透了纱布,盖在了伤口上。
许承安看着魏照的动作微微挑了挑眉,过了一会儿,他才站起身走到了魏照身边,“伸手,我替你看看。”
魏照照做。
许承安伸手扣在了魏照的脉上,片刻后,他收回手,“唔,死不了。”
魏照笑了一声,疼痛之下让他有些失力地靠在椅背上,“那你放心,我肯定死得比你晚。”
许承安瞥了魏照一眼,“说说看,要我帮你什么。”
“我会给你转一笔钱。”魏照道,“你帮我取出来,放进你车里。”
许承安微微挑眉,“你要开我的车走?”
魏照点了点头,见许承安不应,他稍稍坐直了些,“我那辆路虎,停在下头镇子上,这段时间,你用我的那辆。”
许承安接了车钥匙在手里掂了两下,“你这是把车给我还是把麻烦丢给我啊?”
魏照笑,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许承安的问题,“你整天在这儿,也没什么事儿,找点乐子。更何况,说不定今晚我就把麻烦解决了呢?”
许承安呵了一声,没说什么。魏照知道,他这是应下了。
“我还不知道那群人的来历,你小心这些,不过估摸着发现跟错人了,他们也不会对你做什么。”
“哦?”许承安靠在摇椅上,“你怎么那么确定?万一他们恼羞成怒,誓要拿下我,从我口中问出你的下落呢?”
魏照摇了摇头,“他们行事非常小心,不是那种不管不顾的亡命之徒。”
许承安眨了眨眼,示意自己会看着办。
他站起身,“那我现在去把钱给你取出来,还要什么别的吗?我里屋,有用来防身的东西。”
许承安对着魏照比了个手势。
魏照知道,许承安是在告诉他,里屋他藏了枪,如果魏照需要,可以先带走。
“算了,那玩意儿太扎眼,被拦下来解释不清。”魏照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我车后备厢里,有把□□,你避开人拿到你车上去。”
“你今天就别回来了,明天把车停到我告诉你的地方,迳直离开就行。”
许承安点了点头,他对着趴在魏照腿边的金毛喊了一声,“走了,出门了。”
金毛大力甩动着尾巴,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魏照抬手在金毛脑袋上薅了两下。“行了,跟着你爸出门去吧,免得留在这儿丢了狗命。”
许承安找来遛狗绳,准备给金毛拴上,听到魏照的话,他咳了咳,“可别把我院儿里的那些花花草草弄坏。”
“放心,我等会儿就下山了,不会让你这儿变成命案现场的。”
许承安这才牵着金毛往外走。
只是快踏出屋子的时候,他回头看向魏照,“实在应付不来就和我说,你怎么也算我半个弟弟,我就是再怎么冷情,也不会放着你不管的。”
魏照抬了抬下巴,示意面漆那的人自己知道了。
许承安这才牵着金毛离开了,魏照也没有多待,他等身上缓得七七八八后,便也起身准备换个地方猫到第二天。
那群人找不到他最好,可如果找得到,魏照也得做好准备。
比起在许承安的家里,或许镇子上找个老旧的酒店住下来,能让那些人更晚发现自己和许承安的联系。
******
早上八点的时候,各种需要的手续就已经全部办好了。
赵侍熊陪在岑姣身边,他难得没有坐轮椅,而是拄拐。
等上了车,赵侍熊伸手拍了拍岑姣的手背,满脸慈祥,“姣姣,我们马上就回家了。”
岑姣挤出一个笑应付赵侍熊,视线却是透过车窗往外看。
在赵侍熊一行来接她的时候,岑姣就给魏照打了个电话,只是没有打通,她只能发了条信息,告诉魏照,赵侍熊一行准备带她离开了,只是一直没有回音。
岑姣有些疑惑,也有些担忧。
魏照不是个会失约的人,难道是遇上什么事儿了吗?
赵侍熊笑眯眯地看着岑姣,“姣姣,怎么了?我看你一直往窗外看,是在等什么人吗?”
岑姣收回了看向车窗外的视线,她转头看向赵侍熊,摇了摇头道,“只是和一个朋友说好了今天走,他没来,也许是被事情绊住了吧。”
“朋友?”赵侍熊的声音里带着笑,旁人看来,他就像是最和蔼可亲的长辈,现在正在和自己的孙女儿闲聊,“是不是那个总来看你的魏照?”
岑姣没答,算是默认。
“姣姣啊。”赵侍熊的声音变得语重心长起来,“你长大了,爷爷不阻挠你交朋友,只是咱们是姑娘家,要端着些,要是别人不乐意搭理你,可不能眼巴巴地凑上去呀。”
“爷爷,你说到哪儿去了。”坐在前排的赵明焱转头看向后排的两个人,他开口打断了赵侍熊的话,“姣姣和那个姓魏的不过是普通朋友,你说得好像咱们姣姣喜欢他一样,胡说八道。”
“是啊。”岑姣顺着赵明焱的话笑了笑,“您想多了,我同他不是那种关系,只是这段时间,他帮了我很多,想着和他道个别罢了。倒也不强求。”
“姣姣这话说得没错,在外靠朋友,有朋友能帮衬你一二,爷爷也放心,只是也不怕,咱们回海市了,回家了,就不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先生。”车窗被人敲响,摇下车窗是陈诺。“时间差不多了。”
赵侍熊闻言脸上的褶皱几乎笑得完全展开了,“行了,那咱就动身吧,姣姣,明焱在这辆车里陪着你,我去前头那辆车里去,这样你后排宽敞些。”
岑姣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好。
等到赵侍熊下了车,车门关上,赵明焱才有些不满道,“这个陈诺古板又烦人,整天和爷爷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呢。”
岑姣瞥了焱赵明焱没接话,而是摸出手机,打开了同魏照的对话框。
魏照仍旧没有回信,岑姣思索片刻,手指动了动。
赵明焱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岑姣的动作,“你给那个魏照发消息呢?人都没来,你搭理他干嘛?”
岑姣没有抬头,她指腹按在手机屏幕上,停了下来,像是在组织措辞一般。
赵明焱见状有些酸溜溜地开口,“不是,你不会真对那小子有什么别的意思吧?”
眼瞧着赵明焱越说越离谱,岑姣终于开口,“没有,只是他说今天会来送我,现在没过来,我问问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儿。”
赵明焱哼了一声,“没来就没来呗,说不定,……”
岑姣手里握着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两下,她垂眸去看,是魏照给她回了消息。
岑姣的注意力全在魏照发来的消息上,并没有能听清赵明焱又说了些什么。
【遇上些事儿,赶不及送你了。】
【放心,已经处理好了,我很快就会跟上去,等到了海市我联系你。】
……
魏照还算顺利地从许承安那儿离开,他在镇子上找到了个有些破旧的,连身份证都不用,登记一下就行的旅店。
旅店的床很小,魏照躺在床上,连腿都伸展不开。
天濛濛亮的时候,魏照听到了走廊里的动静。
好在他一早就有了准备,一个翻身便藏在了床底下,床上的被子微微凸起,里头是魏照翻出来的枕头。
有光随着被推开的门洒了进来。
魏照藏在床底,转头去看。
八只脚,四个人。
魏照快速瞥过四人身上可能藏枪的地方,没有。
这四个人身上没有枪,或者是没有带枪。
总归没有这种一击毙命的杀器,魏照的把握多了不少。
他微微侧过身子,做好了从床底冲出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的准备。
只听床板上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
那是刀刃卡进木头里发出的声音。
魏照不等劈刀砍下来的人反应过来便率先出手。
他手腕一翻,手中军刀先是废了离他最近那人的一双脚踝。
惨叫声响起,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抓耳。
只是一秒,两秒。
并没有人被这惨叫声吸引过来查看,显然,这群人在动手前,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确保不会有人被这间屋子里传出去的声音吸引。
摸进屋子的四个人因为同伴的喊声有些惊慌,从而有些自乱阵脚。
脚踝被魏照割出一道极深口子的人跌坐在地上,惨叫两下后,垂眼朝着床底看来,两人四目相对。
“他在床底下,动手!”那人的喊声有些许凄厉,淬有恨意。
魏照翻身而出,他抬脚踹飞了离他最近的一个人,那人摔出去好几步,直到撞上贴墙放着的,岌岌可危的桌子才停了下来。
剩下两个反应过来,提着刀朝着魏照砍了过去。
魏照只避其中一个,他提肘撞了上去,上臂绷直,重重砸向那人,手肘则是撞上了那人的太阳穴,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人的脑袋撞碎。
剩下的最后那个,也是在魏照解决他同伴的时候,抬刀砍伤了魏照。
魏照看了眼手臂上的伤口,转身猛地一抬脚,将那人手上的砍刀踢得脱离,而后又是勒住了那人的咽喉,压迫住血流,十来秒,就让那人缺氧昏厥了。
魏照用一早准备好的绳子将四人捆得结结实实。
他看向其中还算清醒的一个,“说,什么人派你来的。”
等处理好所有的事情,准备通知张志义过来处理残局时,魏照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在刚刚的打斗中被砍成了两半。
就近找了间人还清醒着的店借来电话给张志义拨了过去。
让张志义过来处理的同时,顺道给自己带了部新手机。
等到将卡装进手机里,魏照才看到岑姣给自己发来的消息。
他坐在出租车后座,戴着帽子和口罩将自己的脸遮挡严实后,才给岑姣发去了消息。
与此同时,他口袋里另外的一部手机嗡嗡响了两声。
【钱已经到你们的账上了,往西北走,国境线边上有人送你们出去。】
视线再往上,那个号码还发过来一条消息,消息上问,【解决魏照了吗?】
魏照眸光闪了闪,那时候天已经亮了,他按照那人的说法,回了个clear。
只可惜,他没能从动手那人口中问到究竟是谁想要对付自己。
不过没关系,至少现在,他在想对付他的人眼里,暂时是个死人。
第42章 -
别墅不在市区,周遭安静,就连最近的邻居也在几百米快千米之外。
别墅里,已经收拾得十分干净,用来给岑姣休养的,有着各种仪器的房间也已经准备妥当了。
赵侍熊甚至十分贴心地将原先岑姣房间里的东西都收拾了过来。
“姣姣,你就好好在这儿休养。”赵侍熊坐在岑姣的床边,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岑姣的手背,“等伤完全养好了,再去想接下来的事情。”
赵侍熊看着岑姣,十分温和,“别担心,什么事儿都有爷爷在呢。”
岑姣笑着应了一声,“能不能让赵明焱留在这儿陪我两天呀?”她问。
岑姣感受到轻轻顺着她的手背抚摸着她的人突然停下了动作,过了一会儿,赵侍熊才笑道,“你要是不嫌那小子烦人,当然没什么问题,这儿房间多,让他在这儿住着陪你,不成问题。”
“行了,赶了一天的路,你好好休息吧,我就不在这儿烦着你了。”赵侍熊站起身,他又看了岑姣一会儿,才抬脚往外走。
陈诺等在门外,见赵侍熊走了出来,忙迎了上去。
赵侍熊脸色不复刚刚的温和,看着有些冷硬,他站在走廊里,看向一楼客厅。
赵明焱正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指挥着其他人帮他搬行李。
赵侍熊看了有一会儿,才冷冷开口,“谁让他搬的行李?”
陈诺同样看向一层客厅的位置,“你和岑小姐在屋子里的时候,小少爷就让人把他的行李都打包送过来了。”
赵侍熊闻言没说什么,他只是沉默地盯着赵明焱,微微眯了眯眼。
过了许久,他才继续往下走,“这段时间,做事的时候有点分寸,小心些,不要让明焱和姣姣察觉到什么。”
“明白。”陈诺快步跟了上去,搀扶着赵侍熊下楼梯。
等他们下到一楼,赵明焱已经站起身,正清点着他的行李,听到声音,他回头看了过去,“爷爷,我就在这儿陪着姣姣了啊。”
赵侍熊摆了摆手,他看向赵明焱,故作严厉道,“别整天烦着姣姣,她要好好休养,要是你成天在这儿吵着她,我就让人来把你绑回去。”
赵明焱站在灯光之下,他对着赵侍熊笑了笑,旋即又摆了摆手,“姣姣是我妹妹,我有分寸的。”
赵侍熊轻哼了一声,却是没说什么旁的,赵明焱留在这儿的事情算是就此揭过。
“爷爷,你现在回去了吗?”看着陈诺扶着赵侍熊往外走,赵明焱开口问道。
“我明天再来看你们。”赵侍熊应了一声,他回头看向赵明焱,轻轻抬了抬下巴,“早点儿休息。”
赵明焱回了句知道了,便蹲下身子,开始原地收拾行李。
屋外,传来车声,接二连三地,由近到远,最终那声音消失在了耳朵里。
应该是赵侍熊他们一行离开了。
赵明焱没起身,继续收拾着,等收了个七七八八,原先整洁的客厅也变得有些脏乱。
也不知赵明焱是怎么从自己的行李里头,收拾出这样多垃圾的。
他提上装着垃圾的袋子,准备先将东西扔到外面去。
推开门,院子里的灯洒落下熏黄的灯光。
只是赵明焱这样的小少爷,哪里处理过垃圾,更别提是第一次来的地方了,他提着手里的那袋子垃圾在院子里走了两圈了,还没找到该将垃圾放到哪里去。
前院转了两圈没有,赵明焱便朝着后院走。
从前院往后院,有一条小路,在别墅的右侧,被树篱笆半遮半掩着。
这次倒是还算顺利,穿过小路,赵明焱看到了暂存垃圾的地方,他将手里的袋子扔了进去,拍拍手,正要转身从后门进别墅的时候,眼角被光闪过。
他眯了眯眼,又抬手揉了揉,定睛再看,草地上,掉了个什么东西。
赵明焱抬脚走了过去,弯腰将东西捡了起来,是一枚镶钻的胸针。
赵明焱也没细想,随手将东西塞进口袋后,就回了别墅。
他自然也不知道,就在离他几步之外的地下,有着一棵巨大的,做工惊喜的青铜树。
******
魏照是天快亮的时候赶到海市的。
先前岑姣到的时候,就给魏照发去了消息,附带着定位。
魏照在那定位附近,找了间酒店住了进去。
等进了房间,魏照有些疲惫脱力地躺在了床上,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水声,也不知道水声是从什么地方传过来的,更像是魏照的错觉。
他躺了一会儿,才起身去了卫生间,准备洗把脸,收拾收拾好好休息后,再从长计议。
镜子里的人,眼角,嘴角都有一圈淤青。
这淤青比早些时候扩散得更开了些,乍一看有些吓人。
魏照摸了摸红花油,只是指头刚刚按在伤处,便疼得龇牙咧嘴,倒吸几口凉气。
等收拾完重新躺回床上,魏照反倒是疼精神了,他看着上方的天花板好一会儿,缓缓坐直了身子,他从床头柜上的背包里翻出来那个从想要杀他的人那儿拿出来的手机。
手机里很干净,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只剩几条最新的短信。
最近的两条,是吩咐他们搞定自己的。
再往前,还剩三条没有删干净的,是找那几个人要货。
魏照审问了那四个人很久,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准确点说,他们知道的也不多,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吩咐他们做事,只知道事情办好了,就能拿到钱,还会有人帮着跑路。
魏照用了些手段,那几个人还是一样的说辞,看起来不像是在撒谎狡辩。
再往上滑,还有几条半年前的消息。
是同样的号码,吩咐他们送一批货——
魏照眸光闪了闪,从好几个地方送货来海市。
货所在的几个城市有些小,魏照只听过,却从没去过,只是其中有两个地方的名字,让魏照格外在意,凌河市以及清漳市。
这两个地方本身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流黄县是凌河市的下属县城,而陈郡则是属于清漳市的范围。
这会是巧合吗?
魏照觉得不大可能,这几条消息还留着的原因,魏照也从那人口中撬了出来。
——尾款还没收到。
他们总要留下些证据,万一对面突然反悔不付剩下的钱了呢?
魏照觉得有些奇怪,他踩在那人的脸上,迫使那人的脸颊死死贴着地面,“什么货要送半年这么久。”
“货……货早就送过去了,只是验货得要半年到一年的时间。”
可是再追问货是什么,那人却又死活不说了,就算魏照用了些明面上看不大出来的手段,那人也抵死咬紧了牙关怎么也不肯松口告诉魏照,货是什么。
现在,只有希望张志义能将他们的嘴撬开,才能知道要验上一年那么久的货,究竟是什么东西。
放在床头的另一个手机,嗡嗡响了两声。
是岑姣发来的消息。
岑姣是被吵醒的。
那铛铛声悠远清脆,像是清晨时庙里的钟声,悠远流长,从她的天灵盖传遍全身。
只是醒过来后,反倒那铛铛声不怎么听得到了,就好像是吵醒她的那几声,是岑姣自己的错觉一样。
可惜就算没了那铛铛声,岑姣翻来覆去好几道,折腾得没了睡意。
也不知是不是她渐渐有了精神的缘故,身上那些伤开始隐隐作痛。
岑姣这回命大,从三楼落下来,没有伤到要害,只是身上有几处骨折,最严重的,是她腹部有一道被铁架子划破的伤。
从小腹斜着蔓延到了左胸下方一掌远的地方。
也正是因为这一处伤口的感染发炎,她才会昏迷那久才醒过来。
至于伤口的样子,岑姣没有亲眼看到过,只是在没人的时候,隔着纱布轻轻摸过。
微微的凸起,光是靠摸的,就知道是长长粗粗一条。
岑姣有些惆怅,她皮肤一直很好,没怎么特意保养过,却是白皙且滑嫩,这下怎么也得留疤了。
不过转念又想,这算是勋章吧。
等之后,找到曾斯雅“死而复生”的秘密,她一定要指着肚子上那道疤,将幕后黑手踩在脚下,告诉他,这儿,可是勋章,是救下罗芍,粉碎他们阴谋的勋章。
想到这儿,岑姣忽然打了个激灵。
自己昏迷这么久,也忘了去问罗芍的近况,还有想要对罗芍动手的人。
从床头柜上把正充电的手机摸了过来,岑姣想给魏照打个电话问一问,可看一眼时间,五点四十,想了想,还是先发了条消息过去。
只是消息刚刚发出去没一会儿,岑姣的手机便震动了起来。
是魏照的电话。
岑姣吓了一跳,险些捏不住手机砸在脸上,她深吸一口气,缓了缓,觉得自己的情绪有些奇怪。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接通了电话,轻轻喂了一声。
魏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很近,像是魏照凑在她脸边耳语一般。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魏照先是问岑姣,而后才回答了岑姣担忧,“罗芍那儿你放心吧,因为之前险些出事,现在医院也好,志义那边也好,都加强了巡逻安保。”
岑姣这才松了一口气,“你到海市了吗?”
“刚到一会儿。”魏照咳嗽了两声,“你这才睡了多久,怎么就醒了。”
“被吵醒了。”岑姣低声道。
“被吵醒了?”收到岑姣的消息后,魏照索性起身出了门,准备买点吃的去。
现在,听岑姣说自己是被吵醒的,魏照抬眸朝着不远处的奉明山看了过去。
岑姣现在住着的别墅就在奉明山上,要说整个海市,也就奉明山最安静了,安静到不像是在大城市里。
“是不是突然换了地方有些睡不好?这附近可没什么噪音。”魏照这话不假,这一路上,车少人少,只有零星的几间店开着,走进其中一家早餐店,魏照要了一碗玉米粥,一笼小笼包坐了下来。
岑姣躺平,她看着天花板,先是摇头,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感觉听到了钟声。”
钟声?
魏照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岑姣说的钟声是寺庙里的撞钟声,可这附近没有寺庙,又怎么会有钟声呢。
岑姣似乎也明白这点,她继续道,“不过醒过来之后就没再听到了,可能是前段时间睡得太久了,现在就睡不着了吧。”
“对了,你之前说遇上点事儿,解决了吗?”
“八九不离十吧。”魏照道,“你不用担心我,那些事情我能应付得来,反倒是你,身上那么多伤,又舟车劳顿的,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岑姣空着的那只手按在隐隐有些痛的小腹上,她的腿痛,手臂痛,肋骨处也痛。
只是眨了眨眼,岑姣并没有说自己的伤口正痛着,“没什么感觉,反倒精神好了很多,魏照,我一定很快能查出我想知道的事情的。”
魏照笑了一声,“我就住在鹭风酒店,离你很近。”他顿了顿,“只是我得在暗处,回头等晚上的时候,我想想法子避开人去看你。”
也不知为何,岑姣脑子里,是夜黑风高,魏照翻院墙的场景,她笑了一声,“好啊,我等你翻墙来看我——”
两人没再继续说下去。
魏照在叮嘱岑姣好好休息后,便挂断了电话。
耳边的手机里传来嘟声。
岑姣将手机放了下去,她心绪平静了不少,在闭上眼,竟是很快又睡了过去。
只是刚刚睡着没一会儿,岑姣耳边又传来刚刚的铛铛声。
铛——
铛——
铛——
一声接着一声,十分规律,像是什么重重撞上了铁器,而后铁器在岑姣的耳边发出嗡鸣震动,吵得她脑袋要炸开。
“别撞了!”岑姣厉喝了一声,“再撞下去,我就把这破树给砍了!”
声音消散,四下重归寂寥。
可岑姣心中却是咯登一下,她缓缓睁开眼,天光大亮。
自己为什么会有把这破树砍了——这样的念头呢。
就算是梦,这梦也毫无依据,毫无道理,乱七八糟。
“岑小姐。”有人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开口的人,是赵侍熊安排的留在别墅照顾她的人。
“进。”岑姣深吸一口气,将脑子里纷乱的思绪抹去,转头看向门边。
面容和蔼的女人推开门,探头看向岑姣,“医生到了,我让他来给您检查,还是让他稍等片刻?”
“让他进来吧。”岑姣撑着手臂半坐起来。
她感觉自己好了不少,力气也好,精力也好,都恢复了许多,不像先前在医院的时候,昏昏沉沉的,一点精神都没有。
不出岑姣所料,医生在检查过岑姣的状况后,脸上也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岑小姐,您恢复得很好,照这个速度,不出半个月,就能和之前一样,行动自如了。”
“半个月……”岑姣抿了抿唇,她看向面前的医生,“那我现在能下地了吗?借助拐杖,不做什么剧烈的运动。”
医生收东西的动作放缓了些,他看向岑姣,有些迟疑,最终在岑姣显得有些迫切和恳求的目光中开口,“下地走走也好,整天躺着也不利于恢复,只是岑小姐,这段时间你的骨头还没有完全长好,如果感到有不舒服的,就不要再乱动了,并尽快通知我。”
“而且,一定记得,不能做剧烈的运动,您现在虽然年轻,恢复起来快,可是破损的骨头无论如何都比不上一截完整的骨头。”
“我明白的。”岑姣笑了笑,“多谢医生。”
“那我去安排一对适合你发力的拐杖。”
拐杖很快就送了过来。
岑姣拄着拐杖在二楼走廊里走来走去的时候,赵明焱才睡眼惺忪地打开了房门,他的头发乱成一团,顶在头上活活一个鸡窝。
两人四目对上,赵明焱眨了眨迷茫的睡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岑姣在二楼走来走去,他眼睛微微瞪圆,忙从房间里走出来想要去扶岑姣,“哇,你怎么就下地了。”
岑姣微微侧身,躲过了赵明焱伸过来的手。
赵明焱伸出的手落了个空,好在他神经粗,并不在意,只是微微皱眉,有些担心道,“你这才醒过来几天就要下地,万一再磕着碰着的,可有得你受了。”
“躺得快发霉了。”岑姣缓缓往前,她走得很慢,每一下都能感受到伤口处的疼痛再膨胀,“转转总是好的。”
“赵明焱,你有这儿其他房间的钥匙吗?”
在赵明焱醒过来前,岑姣就试过了二楼的其他房间,都是锁上了的。
赵明焱唔了一声,他抬手揉了揉脑袋,“没有,我帮你问问。”
他办事儿倒是很利索,应下岑姣后,便回房掏出手机给陈诺打了个电话。
接到赵明焱的电话时,陈诺有些惊讶,“您说钥匙?”
“对,别墅其他房间的钥匙。”赵明焱有些不耐烦,语气也不大好,“你现在不是爷爷的贴身助理吗?这儿其他房间的钥匙在哪里,你总该知道吧?”
“是,您稍等,我取了给您送过去。”陈诺并没有多想什么。
毕竟别墅里,没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如果藏着钥匙不给赵明焱送过去,反倒会让赵明焱和岑姣起疑心。
陈诺亲自送来了钥匙。
和之前一样,仍旧是短发,黑色的套装,脸上化了淡妆,看起来十分得体又精神。
赵明焱从陈诺手里接过钥匙,他转过身对着站在二楼的岑姣晃了晃手里那一串造型稍显古朴的钥匙。
陈诺循着赵明焱的视线向上,她看向站在栏杆后面,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妥的岑姣,愣了愣,“岑小姐怎么就下来了。”
“医生说下地走走有利于恢复。”赵明焱转头看向陈诺,“姣姣恢复得挺好的。”
陈诺闻言也笑了起来,一个非常标准的微笑,“是吗,赵先生知道了,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听她提到赵侍熊,赵明焱顺口道,“我爷爷今儿在干什么?怎么没见他过来?”
陈诺看向赵明焱,“先生今天得去体检,明天应该就会抽时间过来看岑小姐了。”
赵明焱哦了一声,他看着陈诺,没说话。
陈诺见状从沙发上站起身, “如果没什么事儿,那我就先走了。”
赵明焱摆了摆手,“你忙自个儿的去吧。”
陈诺对着赵明焱点了点头,又看向二楼的岑姣,微微点头示意,这才转身往别墅外走。
赵明焱则是提着那串钥匙爬上了二楼。
他右手提着那串钥匙轻轻晃动着,左手插进了口袋里。
指腹抵上了个东西,有些硬,有些许的硌手。
赵明焱停下了步子,看向被他从口袋里摸出来的东西,是昨天在后面草坪上捡到的钻石胸针。
“姣姣,你等等我啊,这东西应该是陈诺的,我拿给她。”
岑姣挑了挑眉,示意赵明焱快追上去,不然人该上车走了。
赵明焱身高腿长,三两步就跳下了楼梯,追出了别墅。
“陈——”声音哑在了咽喉里,赵明焱微微皱眉,陈诺在他推门出来的时候,拐去了后院。
赵明焱轻轻眨了眨眼。
这别墅空置许久了,后院除了由园丁打整的花花草草外,没有别的东西,这陈诺鬼鬼祟祟地,去后院做什么呢?
他握紧了手中的钻石胸针。
而且这胸针也是从后院捡到的,说明这不是陈诺第一次去后院了。
赵明焱难得长了个心眼,他在心里估算着时间,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陈诺已经走到了后院当中的假山边上。
赵明焱藏在小路上的灌木丛后,盯紧了陈诺的动作。
可是人影在他眼前一晃就消失了。
赵明焱愣在了原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站起身,只是他的视线仍旧落在陈诺消失的地方。
过了许久,赵明焱才转身往回走。
他没有上前去查看,而是回了别墅。
岑姣从赵明焱手里接过钥匙,见人有些魂不守舍的,有些奇怪,“怎么了?不是出去还个钻石胸针吗?怎么失魂落魄的。”
赵明焱抿了抿唇,他抬头看向岑姣,声音发紧,“姣姣,我怀疑后院有密室。”
岑姣低头摆弄钥匙的动作一停,她看向赵明焱。
赵明焱低着头,没注意到岑姣的视线,“那么大个人,在我面前消失了,肯定是有密室……”
“赵明焱。”岑姣忽然伸手握住了赵明焱的手腕,“你可别自个儿就莽进去了,万一惹得你爷爷不高兴,可有得你受。”
“我知道我知道。”赵明焱摆了摆手,看起来,他像是收了神,“我就是觉得奇怪和你说一说,我才懒得管呢。”
说着,赵明焱抬脚往房间走,边走边打了个哈欠。“困死了,回去补觉了。”
第43章 -
陈诺并不知道赵明焱发现她消失在后院的事情。
沿着假山下方的通道向下走上几十米,四周渐渐有了光亮。
用的是油灯,灯芯也不知泡在油里多久了,珵亮。烛光落在上面,被晕成了一片一片的。
陈诺脚下的石阶被打磨得十分平整,就算她穿着高跟鞋踩上去,也不会觉得害怕。
哒哒声撞上两侧的墙壁而后撞回陈诺的耳朵里。
大概又走了五分钟,四周一下开阔起来。
陈诺屏住了呼吸往前看。
油灯带来的光昏暗,并不能完全照亮眼前的这一整片地。
饶是已经来过许多次,每次下到这地下来,陈诺都会被眼前的场景震惊。
任谁都不会想到,在这栋别墅下方,竟是被人浇筑出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
这片空间的四周,穹顶,都是由钢筋支撑,水泥浇筑。
四面的水泥墙壁上,挂着油灯。
昏暗的灯光,无法将人的视线从中间那棵青铜树上移开。
那是一棵倒吊着的青铜树,树根的部分固定在穹顶上,陈诺抬头去看,不大看得清是怎么固定住的,眼前的这棵青铜树,仿佛就是从穹顶上长出来的一样。
而弯曲的枝蔓,不知是不是因为倒吊的缘故,看起来,有些奇怪,像是张开的鬼爪,又像是攀云而上的长绳。
“陈诺。”赵侍熊的声音响起,不知是不是四周空旷的缘故,赵侍熊的声音显得年轻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苍老又无力。
“先生。”陈诺收回了落在眼前青铜树上的注意力,她看向青铜树下方,那是一个水潭。
水潭周围,雾气弥漫,而赵侍熊则是端坐在当中。
“您今天看起来,状态好了许多。”
陈诺走上前,她看向赵侍熊,伸手以作支撑,好叫水潭当中的人扶着她的手臂走上来。
赵侍熊的动作看起来的确变得利索许多,原先微微有些佝偻的背也挺直了不少,就连斑白的头发,都黑了大半。
“这次的不错。”赵侍熊道,他穿好衣服,脚下却是有些不稳当。
好在陈诺眼疾手快,扶稳了赵侍熊。“先生。”
赵侍熊眼眸微垂,眸光冰冷,他甩开了陈诺扶着他的手,“峡谷那儿,进行得怎么样了?”
陈诺的头微微垂了下去,“陈玉生失踪后,还没什么进展。”
“已经派进去三队人了,他们轮流递进,将营地一点一点往深处扎,应该很快就能找到陈玉生之前留下的痕迹。”
赵侍熊没说话,只是脸色明显有些阴沉。
陈诺知道,他对目前的进展并不满意。
“先生,您是害怕就算找到了陈玉生之前留下的痕迹,也仍旧难有什么进展吗?”
赵侍熊冷着脸摇了摇头,“我担心陈玉生背叛我。”
陈诺微微一愣,她看向赵侍熊,下意识反驳,“怎么会呢,陈玉生向来对先生忠心耿耿……”
赵侍熊笑了一声,“陈诺,陈玉生和你不一样,他是和岑姣,和另外一批人一起长大的,他和你们并不一样,并不事事都以我为主。”
陈诺有些不解地看向赵侍熊,“但我们都是因为您才能活下来,我与陈玉生共事的这几年,能够感受到,他十分尊敬爱护你。”
赵侍熊已经缓过神来了。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陈玉生的话题,而是抬眸看向上方的青铜树,“姣姣和明焱住在别墅里,我们的行事要仔细小心些。今晚从这儿离开后,便过段时间再来这儿吧。”
陈诺应了一声,旋即又有些担心地看向上方的青铜树。
准确一点,她的视线落在了青铜树下方两三米的地方,那儿,吊着个人。
这穹洞里,通风系统被埋在地下,那个被吊着的人本不该被吹动。
可是那条系着那人两只胳膊的绳子,却是轻轻晃动着。
而那人的身体,也随着这晃动,轻轻撞在了扭曲着的青铜树枝上,发出极为细微的声响。
滴答,滴答。
有液体滴落,砸在了刚刚赵侍熊待着的水池里,随着那液体的滴落,四周的白雾更浓重了些,缓缓朝着青铜树飘了过去,直到将整棵青铜树包裹。
“放心,这次那个人在被割喉献祭前,吃过了姣姣找回来的血菌。”赵侍熊道,他的眼底满是贪婪。“就算我们一段时间不过来,也足够滋养神树了。”
陈诺这才收回视线,又低低应了一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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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诺送来的钥匙的确可以打开别墅里所有锁着的房间。
没什么特别的,基本上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眼能够看光里头究竟有什么。
只是关着没有通风,再打开时,灰尘有些冲人。
也许是见岑姣一整天都有些费劲地在二楼走来走去,还坐电梯上上下下的,像是在找什么一样。
别墅里,负责照顾岑姣和赵明焱的阿姨在照顾两个人吃晚饭时,有些疑惑地询问岑姣,“岑小姐,今天看你一直在走来走去,是想找什么吗?”
岑姣手里的筷子微微一顿,她看向面前的人,“我想看看家里人的痕迹,只是……”她微微垂下眼,看起来有些难过,“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找不到外公外婆从前在这儿生活留下的痕迹也很正常。”
李阿姨见状唔了一声,“您说岑先生和岑太太从前留下的东西吗?”
岑姣猛地抬眼看向面前的人,“李姨,您知道?”
“我啊,负责这间别墅三十来年了,刚来的时候,岑先生岑太太还活着呢。”
坐在岑姣对面的赵明焱听到这话,顺口问道,“是吗?那姣姣外公外婆的东西是都收起来了吗?”
“岑先生从前喜欢在阁楼的阳光房里写东西,岑太太则是喜欢在隔壁的花园房里侍弄花草。”李姨微微眯眼,像是在回忆,“那两间房间,是岑先生岑太太最中意的房间,后来他们去世,我记得赵先生吩咐我们将两位的遗物都收在了里面,只是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有一些他们读的书,和一些平时要用的东西。”
赵明焱闻言看向岑姣,“我记得爷爷之前把两位老人贴身的贵重的东西,都拿给你了吧?还是我记错了?”
岑姣摇了摇头,“你没记错。外婆有一对翡翠耳坠,一条翡翠项链,还有一个很重的金手镯,外公是一个玉戒指。赵……赵爷爷在我十四岁的时候,就都给了我。”
“那你要找什么呀?”赵明焱疑惑。
岑姣摇了摇头没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看向李阿姨,“李姨,你说的阁楼,我怎么没见到能上去的楼梯,电梯也没有那个楼层呢?”
李阿姨看向岑姣,“这别墅从前的构造问题,阁楼得爬梯子才能上去,我记得,梯子应当就存在三楼最里面那间屋子里。那间屋子的屋顶,应该也有一块木板,将那块木板打开,就能上到阁楼上去了。”
“这么复杂。”赵明焱微微有些咋舌,他看向岑姣,“你腿伤着呢,等回头好些了再上去吧。”
岑姣闻言笑了笑,“好,以后再上去瞧瞧。”
上去还是要上去的,只是她现在这副样子,的确难以完成这样复杂的操作。
赵明焱见岑姣没有不顾腿伤也要上阁楼去,稍稍放心了些。
他神色仍旧有些恹恹,将碗筷放下,往前推了推,“我今晚……”赵明焱看向岑姣,“得出去一趟。”
岑姣右眉微挑,“去哪儿?”
“哦……”赵明焱眨了眨眼,他伸手,虚空指了指,“就是我以前的同学,这不是知道我回来了吗,喊我今天晚上去喝酒,放心吧,我有分寸。”
岑姣收回视线,“那你回来的时候轻手轻脚些,我可不想被你吵醒。”
“放心,我有数,绝不吵到你。”赵明焱对着岑姣摆了摆手,只是说是要出去,人却又重新坐了回去,是不是看向一侧的落地窗,有些魂不守舍的。
岑姣有些疑惑地看了赵明焱两眼,也没多说什么。
岑姣吃过饭,便在李阿姨的搀扶下坐电梯上了二楼,靠在扶手边,岑姣看向还呆呆坐着的赵明焱,“欸,赵明焱——”
坐着的人听到岑姣的声音抬头看上去,看起来,眼底一片茫然。
岑姣微微皱眉,“你没事儿吧?不是说要出去玩儿吗?怎么还在那儿傻坐着。”
“没……没有。”赵明焱解释道,“还没到约好的时间呢,我坐这儿消消食,等会儿就出门了,你不用管我,好好休息吧。”
岑姣看着下方的人,“真没事儿?”
“我能有什么事儿啊。”赵明焱道,“你别瞎操心了。”
十点过五分的时候,岑姣听到大门传来开合的声音。
她起身,披着一条毯子,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推开了房门,别墅里静悄悄的,只有玄关处有一盏小灯仍旧是亮着的。
“赵明焱?”岑姣喊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没有回音。赵明焱应该出门了,而李阿姨并不住在别墅里面,所以现在,这偌大的别墅里,只有岑姣一个人。
她紧了紧身上的毯子,打开了走廊的灯。
拄着拐杖,岑姣一瘸一拐地到了电梯前。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白天的时候走得太多了,岑姣觉得自己腿上有一处神经,一跳一跳地疼,牵扯得她半边身子也跟着疼。
三楼最里面的房间。
岑姣白天的时候来过,没什么特别的,一张看起来有些年月的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以及放在墙角的梯子,就是房间里的全部。
岑姣看着头顶天花板上的木板有些头疼。
她要抢时间,最好在赵侍熊仍把她当作从前那个天真小姑娘的时候,就找到线索离开,可现在看,这时间当真是不好抢。
岑姣悠悠叹了一口气,她抬手,取下了盘着头发的银簪。
指腹扣了扣簪子末端,只听一声极为细微的卡,花朵造型的簪子弹开,一颗黑色的药丸滚落至岑姣的掌心。
没有退路的时候,梅山是她的退路。
在梅山那么久,岑姣有不少保命的手段,只是她也记着师父交代她的话,梅山的东西,性烈,有别的法子,就别用梅山的东西。
只是现在,的确没有别的法子了。
赵明焱不会每晚都离开,她也不知道赵侍熊会不会突然心血来潮,也要住过来陪着她。
只是爬上去,真的能找到什么东西吗?
如果真的有什么,赵侍熊当真会把这样的东西留在别墅里吗?
正在岑姣犹豫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魏照发来的消息。
【我看灯亮着,别墅里现在有很多人吗?】
岑姣微微一愣,她松了一口气,指头动了动,又将那枚药丸放回了簪子里。
拄着拐一瘸一拐地下到一楼,岑姣给魏照拨了电话。
“喂?”魏照那边,有风声。
“你到奉明山上了吗?”岑姣问,只是问完又觉得自己在说废话,如果不是到了附近,又怎么会知道别墅的灯开着呢。“现在就我在,你来的路上遇见人了吗?”
“没人遇见我。”魏照答道,他退了两步,从阴影中退到了马路上,也得亏这奉明山的别墅区是富人区,讲究私隐,不让装摄像头,不然他也难避开人上山来。“我在外面。”
“那你等等我,我来给你开门。”岑姣急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魏照看着电话有些疑惑,岑姣来开门,两人上一次在医院里见到的时候,她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现在怎么就能行走自如来开门了呢?
别墅大门被人推开。
岑姣拄着的拐杖给了魏照答案,只是魏照眉心仍旧微微蹙起,看岑姣那熟练的样子,就知道面前的人拄着拐杖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了,只有这样才会这样熟练。
“你太胡闹了!”魏照皱眉盯着岑姣,“刚醒没多久,就走来走去,是怕自己的骨头长得太好了吗?”
岑姣睁圆了眼睛,她抬手打开了铁门。
只是捏着手里的钥匙,岑姣有些疑惑,铁门上挂着的是最古老的那种锁,钥匙一共两把,一把在李阿姨那儿,方便她平时进出买菜,另一把则是留给了岑姣和赵明焱。
这钥匙,是她刚刚从餐桌上拿的,显然赵明焱没有带走。
可如果他没有带走钥匙,又是怎么出的这大门和朋友喝酒去呢?
“怎么了?”魏照走到了岑姣身边,有些担忧地低下头,“哪儿不舒服吗?”
“没。”岑姣摇了摇头,“你来得正好,帮我爬到阁楼上去。”
魏照一开始还没有理解岑姣的话,等他被岑姣领上了阁楼,看到被岑姣折腾地倒在屋子中央的梯子时,便明白了一切。
他退了半步,盯着岑姣,“你不会打算自个儿爬上去吧?”
岑姣不去看岑姣,她抬手指了指天花板上的木板,“那儿有个卡扣一拉就能打开了。”
魏照没动,他盯着岑姣,有些火气上头,“岑姣,你是打算自个儿爬上去吗?你可真有本事啊,腿还断着呢,做这样高难度的动作,是不是该送你去参加个什么比赛啊?”
“是骨裂,不是断了。”岑姣更正道,她抬眸看向魏照,“你不是来了吗?我也没有自个儿爬上去,顶多就折腾了一下梯子。”
“这不是更说明我们心有灵犀吗?”
魏照看着面前的人,一脸无辜,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都是装出来的,魏照心里清楚地很。
两人第一次有交集,自己不就是被岑姣娇滴滴的样子给骗了吗?
这姑娘,惯会扮乖撒娇!魏照觉得自己看得透透的。
可偏偏,对着这样的岑姣,魏照什么气都发不出来了。
他看得透透的,偏也让岑姣吃得透透的。
魏照深吸了一口气,仍是按照岑姣所说的那样拉动了木板上的卡口,站在梯子中央,正能将头伸进阁楼里去。
阁楼中灰尘有些重。
魏照咳嗽了一阵,又抬手挥了挥,才算适应过来,他双臂撑在阁楼地板上,翻上了阁楼。
阁楼的空间很小,前后左右走不开几步。
魏照打开了手电筒,片刻后,他探头看向等在下面的岑姣,“这里面没什么东西,我把抽屉里的东西给你拿下去就行了,你就别上来了。”
岑姣闻言想了想,这倒也是个法子。
虽然有魏照帮她,她是能爬上去,可多多少少要吃些苦头。
“你找仔细点,别落下什么。”岑姣叮嘱道。
阁楼里的东西当真不多。
其中一大半是岑姣外公活着的时候看的书。
书的种类很多,从国内文学到国外文学,从神话故事到物理科学,应有尽有。
最后翻翻找找,魏照只从阁楼里找到了一本厚厚的旧相册。
岑姣抱着相册领着魏照回到了房里。
她关掉了别墅里其他地方的灯,只打开了自己房间的灯。
相册被摊开放在桌上。
这不是岑姣第一次见到自己外公外婆的照片,以前小的时候,赵侍熊给她看过两位老人家的合照。
只是那记忆有些模糊了,直到现在重新看到黑白照片上的人,岑姣才渐渐想起了两个人的样貌。
岑姣的眉眼长得和她外婆有几分相像。
照片上的两个人,书卷气很浓,看着让人心生亲近。
岑姣很快就翻到了相册最后。
这本相册里,只有她外公和外婆的照片,并没有岑姣母亲的模样。
“没了?”岑姣低声道,她有些许沮丧。
虽然早就想过可能不会有什么进展,岑姣仍旧有些沮丧。
一直安静地站在岑姣背后的魏照忽然斜着伸手过来。
岑姣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这本相册我小时候见过,我记得封皮里面有夹层。”随着魏照的动作,一张照片缓缓落了下来。
那是一张彩色照片,一张被保存得很好的彩色照片。
照片上有三个人,岑先生,岑太太,和一个穿着浅灰色西装的年轻男人。
岑姣的眉眼,和那个男人有七八分相似。
“这人……”魏照抬手指着那个站在两个老人家中间的人,低头看向了岑姣。
“他是我的父亲。”岑姣低声道。
岑姣的父亲。
岑姣的外公外婆。
魏照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只是这时,外面突然出现了声响,有人回来了。
那人是跑上楼的。
登登登,登登登,踏着台阶的声音十分明显。
岑姣的房间里没有什么藏人的地方,可那声音几乎到了门外。
岑姣连拐杖都没顾上,拉着魏照一瘸一拐地将人推上了床。
被子展开,将魏照从头到脚盖了个严实。
好在赵侍熊之前让人把她常住那间房间里的东西送了过来,七八个毛绒玩偶往凸起的被子上一堆,倒也不觉得凸起的那块有什么突兀的了。
“姣姣。”是赵明焱的声音,有些慌乱,“我进来了啊——”
甚至不等岑姣回答,赵明焱便推开门走了进来,他垂头丧气的,看着像是失了魂一样。
“你不是和朋友出去喝酒了吗?怎么慌慌张张地跑回来了。”岑姣有些疑惑地看向赵明焱,她从来没见赵明焱这样魂不守舍的模样。
赵明焱这人,大剌剌的,心里存不住事儿,有什么事儿当场就解决了。
从不会像现在,欲言又止。
“你说,要是有人杀了人,我是不是该报//警啊?”赵明焱抬眼看向岑姣,忽然问道。
岑姣一愣,她看向赵明焱,面前的人身上并没有酒气,不像是喝了酒说醉话。
“发生什么事儿了?什么杀人不杀人的,谁杀人了?”岑姣盯着赵明焱,她心咚地一跳,忽然伸手攥住了赵明焱的手腕,“你刚刚去哪儿了?”
“我……”赵明焱看起来快哭出来了,他直勾勾地盯着岑姣,片刻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我朋友……他们喝多了和人起了冲突,没事儿……”
可岑姣死死抓住了赵明焱的手腕。“你什么朋友啊?你在海市的朋友,我也认识几个,你今天是和谁去喝酒了?你出去喝酒,没拿上大门的钥匙,是怎么出去的,翻墙吗?”
赵明焱看着岑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岑姣手上的力气泄了两分,她看向赵明焱,“你是……去找了白天和我说的那个什么密道吗?”
赵明焱不答,可他的表情,却是回答了岑姣一切。
魏照整个人被盖在被子里,周围黑洞洞的。
岑姣和赵明焱的声音穿过被子落到他耳朵里时,有几分变形。
他眨了眨眼,想到了刚刚看到那张照片时的怪异之感来自何处。
岑姣的外公外婆留下的相册里,为什么没有和岑姣母亲的合影呢?
他们没有和自己的女儿合影,反倒只将一张和岑姣父亲,和自己女婿的合影藏在了相册夹层。
而且照片上的男人,看起来,应该刚刚成年,远远不到为人父的年纪。
第44章 -
赵明焱支支吾吾地不愿意说话。
岑姣再追问下去,面前的人看着眼眶都开始泛红,他连连摆手开始后退。
“姣姣,真没事儿,哪有什么密室密道,你以为我们在这儿拍什么电影吗?”赵明焱往后退,他盯着岑姣,面前的人在他的视线里有些许的模糊。
赵明焱的声音也近乎哀求,“姣姣,你别管了,好好养伤就是了。”
“赵明焱!”岑姣直起身,想要去抓住赵明焱,可就在他们两人吵吵闹闹的时候,别墅外,忽然熙熙攘攘的,声音嘈杂又乱,像是突然之间来了很多人一样。
赵明焱有些茫然地吸了吸鼻子,他看了眼岑姣,而后走出门,站在二楼往下看。
别墅的大门被推开了,赵侍熊被人推了进来,他被人簇拥着,打眼一看,十来个高大的男人跟在赵侍熊的两侧进了别墅。
“爷爷?”赵明焱无端打了个寒颤,他回头看向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过来的岑姣,下意识往前走了半步,将人挡在了自己身后,他重新看向赵侍熊,猛地咽了两口唾沫,“你怎么来了,还带了这么多人?”
赵侍熊看着赵明焱,眸光深邃,似有些无奈又有些痛苦。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头吩咐一旁的人,“去把明焱带走。”
岑姣看向赵明焱,她又很快地移转视线,看向缓缓走上楼梯的两个高大精壮的男人。
站在她身边的人,已经快要站不住了,“爷爷,什么叫把我带走,你怎么奇奇怪怪的?”
赵侍熊没说话,他只是沉默地盯着赵明焱。
在他身后,已经有人守在了大门两边,岑姣相信,此时此刻的别墅,已经被围成了铁桶。
只是不知道,赵侍熊这样的大张旗鼓,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赵明焱。
“爷爷。”岑姣眨了眨眼,她一瘸一拐地走到栏杆边,有些害怕地看向赵侍熊,“这是怎么了?”
赵侍熊这才看向岑姣,他幽幽叹了一口气,“姣姣啊,爷爷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岑姣抿了抿唇,她抬手,扯了扯赵明焱的衣袖,示意人先站到自己身后去。
现在看起来,赵侍熊是冲着赵明焱来的,那两个上来想要抓着赵明焱的两个大汉,多多少少也要顾及着些岑姣这个病人。
“你回海市后,有收到那个在川都时,挺照顾你的那个朋友的消息吗?”
岑姣一愣,她从没有想过,赵侍熊会问她有关魏照的事情。
为什么会这样问,是因为赵侍熊已经知道了魏照现在就藏在别墅里吗?
岑姣压下了自己回头看向身后房门的想法,她盯着赵侍熊,有些僵硬地笑了笑,“发了几条消息,就问问我身体感觉怎么样了。”
“是吗?”短短的两个字,却叫岑姣听出了些许意味深长。
在岑姣的目光中,赵侍熊缓缓站起了身,他抬脚往前走了两步,动作利索,那敏捷程度,可比现在拄着拐一瘸一拐的岑姣好多了。
比起岑姣,赵明焱显然叫赵侍熊站起来这件事惹得快要崩溃了。
“你是不是疯了?!”赵明焱喊出来声,带着些哭腔。
他抬手指着赵侍熊,伸出的手臂微微颤抖着,不光是手臂,他整个人都在颤抖着。
岑姣看向赵明焱,她伸出手,想要拉住赵明焱。
可赵明焱看起来快要崩溃了,他一把甩开了岑姣伸过来的手,往前走了两三步,直勾勾地盯着下面的人,“赵侍熊,你是不是杀人了?!”
那两个走上楼来的大汉一左一右地将岑姣和赵明焱包围了起来。
赵侍熊的脸色微微有些冷凝,他深深看了眼自己的亲孙子,然后才缓缓看向岑姣。
“姣姣,你似乎并不奇怪,我走路和常人无异的事儿。”
岑姣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赵明焱的话还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她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来应对这样的场面,过了许久,面无表情,只是两侧脸颊微微有些红的人才开口道,“前段时间,我不是进山给您寻了药吗?您身体好起来,也不是什么令人难以相信的。”
“是吗?”赵侍熊声音更冷了些,“那你告诉爷爷,你是怎么和已经死了的朋友联系的呢?”
嗡——
岑姣的脑袋几乎炸开了,她头皮发麻,像是有无数的小虫在她头皮上爬来爬去,在发缝之间穿梭。
已经死了的朋友,赵侍熊是在说魏照吗?
赵侍熊似是很满意岑姣现在的反应,他嘴角微微翘起,脸上是有些奇怪的笑,只见他摇了摇头,“姣姣,我不想这么快和你撕破脸皮的。”
什么意思?
岑姣左边耳朵是赵侍熊的话,右边耳朵却是一声响过一声,吵闹得让她无法冷静思考的嗡嗡声。
“可你和明焱关系好……”赵侍熊顿了顿,“明焱这小子,把你当亲妹妹,你说,他要是发现了我的秘密,怎么会不告诉你呢?”
“要是从前,告诉你也就告诉你了。”赵侍熊摇了摇头,他看起来,竟是有几分失落,“可偏偏,三年前发生的事情,让我知道,你和陈诺这些人不同,你有自己的想法,且你的那些想法不会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改变。”
“我是想好好待你的,你讨人喜欢,可是岑姣,你怎么偏偏不乖呢。”
岑姣张了张唇,她想说话,可右耳里的嗡嗡声,如同潮水一般几乎将她一整个吞没。
她握紧拐杖的手掌微微泛白,冷汗一波一波地涌出来,几乎让岑姣的手滑落,她身形轻轻晃着,人也有些站不稳。
赵明焱虽然已经快崩溃了,可听到赵侍熊的话,却也明白过来,赵侍熊虽然是让人把自己带走,却是要对岑姣不利。
“你究竟要干什么啊?!”赵明焱脸上两道泪痕,看着有些狼狈。
刚刚上楼来的男人里,已经有一个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
男人手掌很大,力气也很大,铁钳一般钳住赵明焱,让他甩也甩不开。
赵明焱看向赵侍熊,崩溃大喊,“赵侍熊,你到底要干什么啊?!你都干了些什么啊?你现在是要怎么样?把我和姣姣都杀了吗?啊?”
赵侍熊看起来并不想和赵明焱掰扯什么,他对着楼上的两个人使了个眼色。
那两人立即走上前,一左一右控制住了赵明焱,将人连拖带拽地往楼梯下走。
赵明焱还在疯狂挣扎,“你要干什么啊,你要对姣姣,对我做什么啊?我是你孙子!姣姣是你孙女,你究竟要做些什么?!”
“你给我闭嘴!”赵侍熊的脸色因为赵明焱的话愈发难看起来,他对着那两个人招了招手。
两个半抬着赵明焱的男人将人送到了赵侍熊面前。
赵侍熊看着面前的人,忽然抬手,重重给了他一巴掌,“你失心疯了?!在和我说些什么东西。”
响亮的耳光声让有些吵闹的别墅安静了下来。
赵明焱的呼吸声有些重,仿佛用鼻子吸气已经没办法供上氧气了,他只能张开嘴,大口吸气才能勉强让自己还清醒着。
只是赵侍熊的那一巴掌让赵明焱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面前的人,忽然开口,“地底下那个人,是你杀的?还是你指挥这些狗腿子帮你杀的?”
赵侍熊看着赵明焱,他眼眸中的怒火渐渐熄灭,最后只是深深看了赵明焱一眼。
“把他带回去,关起来。”赵侍熊轻轻闭了闭眼,他声音有些许疲倦,“明焱,你是我的亲孙子,我不会怎么你的,过两天我会让人重新送你出去,你在外面好好生活,也不缺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等国内的事情我都解决了,你想回来也好,不想回来就在外面,随你。”
原先有些冷静下来的赵明焱又一次崩溃了。
自己是面前这个人的亲孙子,所以不会对自己做什么,那么楼上那个人呢。
岑姣可不是赵侍熊的亲孙女。
“姣姣什么都不知道!”赵明焱想要挣脱开身边两个人的桎梏,可确实徒劳,已经另外有人往楼上走了过去。
岑姣跪坐在地上,垂着头,看不清脸。
疯了。
赵明焱心里只剩这一个念头。
可赵侍熊已经什么都不和他说了,他只是冷声吩咐控制着赵明焱的两个人,“先把他送上车,看严实了。”
赵明焱还想大喊大闹,可他嘴巴里被塞上了拧成团的布条,除了呜呜声以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别墅里安静了下来。
这使得岑姣的声音被放大了许多,“我不明白。”她抬头看向站在楼梯下方的人,“赵侍熊,我不明白。”
既然赵侍熊已经撕破了脸,岑姣再扮无辜,装乖孩子也没什么作用了。
显然,从一开始,赵侍熊对岑姣就是有所图谋的。
“你收养我,将我养大,为了什么?”岑姣盯着赵侍熊,想要从赵侍熊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赵侍熊笑了一声,他没有窝在轮椅上,也没有驼背,整个人舒展了不少。
看起来,身形竟也有几分高大。
“姣姣,我待你向来是极好的。”赵侍熊道,“从小到大,赵明焱有的,你也有,他没有的,你只要想要我也会给你。”
“如果明焱没有误打误撞发现我的秘密,也许我还能同你再过上一段祥和的祖孙生活,只可惜,都是命。”赵侍熊摇了摇头,“让向来听话的赵明焱发现他不应该发现的事情是命,让我不得不现在就和你撕破脸,免得夜长梦多也是命。”
岑姣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想我替你做事?你图谋峡谷里的东西,你想我乖乖听话替你去峡谷里做事?”
赵侍熊笑,“姣姣啊,你在深山里出众的能力对我而言的确很重要。只是可惜,比起深山里的东西,你对我来说更重要。”
“如果赵明焱没有误闯祭坛,我也不需要这么着急地对你下手。”赵侍熊又叹了一口气,看起来,他似乎有些许可惜这件事情的发生。“山里的事情久久没有进展,要是能让你再帮一帮我该多好,只是罢了,只要时间足够长,总有一天能将峡谷里的东西挖出来的。”
说话间,二楼楼梯处,已经站了四个男人。
他们十分高大,即便穿着西装,也遮不住强健的肌肉。
“姣姣,我知道你能打,只是你现在伤着,腿脚不利索。”赵侍熊退了半步,他仰头看向上方,“看在我们祖孙一场的份上,别反抗,我答应你,给你个痛快。”
给自己个痛快。
这是要取自己性命的意思啊。
原因重要吗?当然重要。
只是现在,岑姣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无论是因为什么,赵侍熊将自己养在身边,那些稍显矛盾的举动,显然是为了杀死自己。
岑姣抬眸时,其中一个男人已经在她两步外了。
手中的拐杖这时候成了趁手的工具,那个男人并没有料到,岑姣伤成这样还有反抗的力气,松懈了些,竟是叫拐杖打了个正着。
岑姣趁着男人被拐杖打退的功夫站起身,她推开了房间的门,床上的被子掀开了,床上空无一人。
房间里的窗户开着,魏照从窗户离开了。
岑姣见状松了一口气,她回头看向了步步紧逼的几个男人,面露不屑,抬手,对着几人做出请君上前的姿势。
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尤其是刚刚那个挨了一拐杖的男人,面色更是涨得通红,他朝着岑姣扑了过来。
岑姣闪身躲过,她身形灵敏,在男人挥拳朝着她面部而来的时候,侧身躲过,双手攀上男人的肩膀,双腿猛地一用力,坐上了男人的肩膀,她抬手圈住了男人的脖子。
单凭力气,岑姣就算能够应付身下的男人,却不足以将其放翻。
只是在岑姣抬手的瞬间,一只蜂从岑姣的衣袖中飞出,蜇在了男人的脸上,只见被蜂蜇咬的地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泛红。
原先还能控制住坐在自己肩膀上的男人因为疼痛而失力,也失了准头,开始胡乱挥舞手臂。
岑姣接连放倒了三个人,可是再看,楼梯底下的人又蜂拥而至,而岑姣藏在身上的山蜂数量已经没剩几个了。
再看赵侍熊,他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沙发上,好整以暇,似是在看一场酣畅淋漓的表演。
岑姣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腿,咬了咬牙。
梅山带出来的药丸能够在短时间内快速提升她的体能,让她忽略身上的疼痛。
眼瞧着楼梯上蜂拥而至的打手已经近在眼前了,岑姣索性将心一横,翻过栏杆,跳了下去。
她身子微微弓起,落在地上后滚了两圈藉以卸力。
饶是如此,岑姣仍旧听到卡嗒一声。
不知道又是哪一块骨头受了罪,岑姣心想。
总要讨点什么回来吧,不然这块骨头也忒惨了些。
岑姣朝着坐在沙发上的赵侍熊扑了过去。
可赵侍熊并不觉得有什么,他笑吟吟地,似是笃定了,岑姣不会是他的对手。
岑姣并不想要真正伤到赵侍熊。
刚刚的事情发生得混乱,就算岑姣知道了赵侍熊从始至终都是想要杀死他,一时也没能将这件事情完全消化。
她接受赵侍熊不是个好人这件事,用了整整三年,仍旧会陷入其中。
更何况是今晚的事情。
岑姣只想先挟持赵侍熊,从这层层包围中离开。
可她还没有靠近赵侍熊,便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人忽然抬起手来。
那只有些粗糙的手攥住了岑姣的手腕,而后猛地一拽。
岑姣竟是不受控地被那力拉着重重砸在了地上,发出咚一声闷响。
疯了吧。
岑姣心里只剩这一个念头。
赵侍熊,九十多岁的人了,怎么可能会有这样敏捷的身手。
在岑姣的记忆里,她遇见桑寻同师父的那一年起,赵侍熊的身体便不大好了,这些年,多数时候都坐在轮椅上,只有很少的时候,能拄着拐杖走两步。
先前见赵侍熊无须搀扶地站起来,岑姣并不觉得有什么,九十多岁的人,身体硬朗的,的确可以做到健步如飞。
可能够健步如飞,和能同自己过招且不在下风,那是两码事!
岑姣眸光凝了凝,她腰部发力,抬脚猛地向上一踹——
赵侍熊用胳膊挡下了她的踢腿。
他伸出手,掐住了岑姣的脖子,将人缓缓提了起来。
“姣姣,我说过的,万般皆是命。”赵侍熊看着岑姣,他声音温和,眸光却是冰冷,“你会被我杀死,成为滋养我的补药,这便是你的命。”
去//你//妈//的命。
岑姣死死扣住了赵侍熊的手臂。
她突然动了动唇,嘴巴里一直咬着的东西随着她的动作飞了出去,朝着赵侍熊的眼睛。
血流如注。
赵侍熊惨叫声的背景,是别墅外光当一声巨响。
车灯的灯光白亮如昼,透过落地窗照了进来。
屋子里的人都被照得晃眼,岑姣眯着眼去看,开车撞开铁门的是魏照。
车子发动机的声音搅得人耳朵发痛。
下一刻,灯光更近了。
岑姣侧身挡住身上薄弱的地方,落地床被车子撞了个粉碎。
越野车的副驾车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岑姣,上车!”
赵侍熊因为疼痛,钳制着岑姣的力道松了不少。
岑姣猛地抬手在赵侍熊脖颈处重重一击,脱离控制后,朝着魏照的方向跑了过去。
而魏照的心,却是突一下。
岑姣腿上的伤怎么就突然好了呢。
第45章 -
“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拦住他们?!”赵侍熊抬手捂住了血流如注的眼睛,剩下的那只没有受伤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岑姣同魏照。
别墅里的其他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朝着碎裂的落地窗跑了过去。
魏照已经开始倒车。
车引擎发出嗡嗡声,震耳欲聋。
岑姣快步朝着车子跑去,她伸手抓住了副驾被打开的门,微微躬身,正要钻进车里时,背上忽地一紧,
回头看,是陈诺。
陈诺穿着紧身黑衣,看样子,她是从外面赶来的,正好来得及拦住岑姣。
车子已经退出了别墅前院,到了宽敞的大路上。
岑姣同陈诺纠缠着翻上了车顶。
陈诺的路数和陈玉生相似,带着股狠劲儿。
攥紧的拳头,带有万钧之力,朝着岑姣的脸,重重砸了下去。
岑姣毫不怀疑,倘若这一拳打中她,自己的头骨一定会碎裂。
她猛地偏开头,拳风贴着岑姣的脸重重砸在了车顶上方,发出一声光是听着就觉得手痛的巨响。
岑姣腰部发力,肩膀骤然撞上陈诺的鼻子,她将原本在自己上方的人顶得翻开。
打到现在,两个人之间的蛮力已经多过技巧,几乎就是在拼谁更狠,谁更不要命。
两人从倒在车顶上,又变成站起来。
风从两人身边飒飒而过,月光冰冷,落在岑姣的发梢和陈诺的眼睛里。
“跟我回去吧。”陈诺忽然开口,她比岑姣要矮些,可是月光拉长了她的影子,黑黢黢的,糊成一团的影子将岑姣整个笼罩。“你离开这儿,也会死的,还会死得更惨烈。”
岑姣没有同陈诺掰扯这些的念头。
她突然抬手一挥,白色的粉末被风吹着朝着陈诺的脸飞了过去。
陈诺下意识偏头,直到粉末被吹近,她才反应过来,那只是一把痱子粉。
只是这时,已经晚了。
岑姣猛地撞了过去,将人撞翻。
车速并不算快,按陈诺的身手,现在只要松手,只会受些轻伤。
可她却是铁了心不放岑姣离开,竟是拼了一条胳膊不要,也在快掉下车顶的瞬间,用极为扭曲的姿势,攀上了车顶的铁架子,而后猛地发力,撞着岑姣一起掉下了车。
魏照心跳骤停,他猛地踩下刹车,想要去帮岑姣,可是在他们后面,已经有车追了上来。
岑姣看向魏照,她抬高了声音,“魏照,你先走!”
魏照咬牙,他缩回车里,等再次探身出来的时候,手中的□□已经搭上了弓箭。
他瞄准了陈诺的右肩,没有迟疑,松开手。
弓箭没入陈诺的右肩,发出噗簇的声音。
陈诺闷哼一声,仍旧没有松手。
而追击他们的车子越来越近了。
魏照的心咚咚直跳,他手指有些僵硬地抓住后座上的又一根弩箭,几乎是机械性地装上,而后又瞄向了陈诺。
理智告诉岑姣,现在必须狠下心来,只有甩开陈诺,他们才能离开。
可是不能让魏照在这里杀人。
岑姣看向陈诺,她挡在了陈诺身前,与此同时,她抬起手来,手腕上的佛珠应声断裂,圆形的佛珠落在地上,轻轻跳动,而后碎开。
无数小虫子从碎开的佛珠里爬了出来。
它们朝着陈诺的身上爬了过去,朝着陈诺肩头的伤口。
惨叫声几乎让人心颤。
岑姣趁着陈诺吃痛失力的瞬间挣脱了陈诺的手,她转身朝着车子的方向跑了过去。
可陈诺仍旧是不死心。
她痛得几乎站不起身,可仍旧要爬上来,她靠爬也要挡在路上。
只要再撑三十秒,其他人就能追上来了。
就在魏照下定决心撞过去的时候,路边有一团黑冲了过来,那团黑抱着陈诺滚到了路边。
车大灯的光照清了那人的脸。
是赵明焱。
赵明焱看起来狼狈极了。
魏照一秒都没有耽搁,油门踩到了底。
车子几乎是弹射了出去,岑姣甚至来不及和赵明焱说些什么。
她从车窗探出半个身子,岑姣看到赵明焱跑回了路中央,他张开手,挡住了后面追来的车。
“姣姣,别回来了!”赵明焱喊,“离开这里——”
后方的车和赵明焱一起,在岑姣的视线里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直到拐过一个弯,再也看不见了。
她重重吐出一口气,像是被人抽走了全部的力气一样,坐在车座上,头微微仰着,略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岑姣知道赵侍熊有秘密瞒着自己。
她觉得自己不会被赵侍熊的人困住,她向来觉得自己是一等一的厉害,况且身上还有从梅山带出来的东西,有能在关键时刻保命的虫兽。
甚至于,在岑姣提出让赵明焱同她一起住在别墅里时,就已经想好了,如果难以脱身,便用赵明焱威胁赵侍熊。
只是,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按照岑姣的预想来。
她同赵侍熊撕破脸,并非因为她查到了什么,而是因为赵明焱误打误撞发现了赵侍熊的秘密。
而他发现的秘密,让赵侍熊不得不提前自己的计划,撕破自己在岑姣面前的那一副伪善的皮囊。
“姣姣,他不会有事的。”魏照看向岑姣,他压低了声音,“他是赵侍熊的亲孙子,赵侍熊再怎么生气恼怒,也不会要了自己亲孙子的性命。”
“我只是有些……”岑姣开口,她偏头看向魏照,眼底的情绪竟是有些厚重,“从决定回海市时,我便决定了要利用赵明焱。”
“可是刚才,他冲出来的时候……”岑姣苦笑一声,有些说不下去,她收回了视线,靠在了椅背上,满脸的疲惫,“我才发现,赵明焱他……”
岑姣顿了顿,过了许久才道,“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刚刚,她只是有些许的懊恼,三年前的事情发生后,在她疏远赵侍熊的同时,也疏远了赵明焱。
可是赵明焱又有什么错呢?甚至于,赵明焱从没有掩藏过,自己会站在岑姣这一边这件事,刚刚,他也是这样做的。
在发现赵侍熊有问题后,他想的,也是不能让姣姣掺和进来。
岑姣知道自己和赵明焱还会再见的,可是再见时,终究不是现在的他们了。
魏照看了岑姣一眼,他们的车子已经拐上了主干道,四周的车流开始聚集,他放慢了车速。
“你的腿是怎么回事儿?”
岑姣顺着魏照的话看向自己的腿,“用了剂猛药,梅山带出来的。”
魏照闻言眉头皱成了川字,“猛药?会有什么副作用吗?”
岑姣眨了眨眼,“有一些,影响不大,我只要不频繁用药不会有事儿的。”
岑姣不是很想同魏照讨论猛药的副作用,她看向前方,“我有些想不通,赵侍熊是我外公的故交,他是受我外公所托照顾我的,可刚刚他又说,从一开始,他就是为了杀死我。”
岑姣眼底有些许茫然,“那我外公他们知道赵侍熊的目的吗?”
“姣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那一对老夫妻,并不是你的外公外婆。”
“不是?”岑姣坐直了身子,她脑子有些混沌,“可如果他们不是我的外公外婆,又是什么人呢?”
魏照抬了抬下巴,“我把那张藏在夹层里的照片带了出来。”
岑姣拉开面前的格挡,拿出了那张照片。
她盯着照片微微有些出神,过了一会儿,又拉下面前的镜子,一手举着照片,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对比。
“可我和他长得有些相像。”岑姣伸手指着照片上的年轻人,“我见过好几张他的照片,其中有一张,是和我小时候的合照,他应该是我的父亲。”
岑姣说着,自己也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她坐直了身子,不知道是问自己还是问魏照。
“为什么我父亲这么年轻的时候,会和……会和外公外婆一起合照啊?不应该是和我母亲一起合照吗?”
魏照对着岑姣点了点头,“看,这就是问题所在。”
“可如果,我和他们毫无关系,赵侍熊为什么要编造这样一个故事呢?说的谎话越多,不是越容易被我发现问题揭穿吗?”岑姣捏着那张薄薄的照片,在发现照片的问题后再去仔细看,岑姣发现,照片上的年轻男人,的确长得同两位老人很相像。
而且看他们照片时的神态,他们像是母子,父子一样亲昵。
“谎话和真话掺杂在一起说。”魏照道,“当你先知道了真话的那一部分,自然也会认为剩下的,都是真话。”
在赵侍熊的口中。
岑姣的母亲是那一对老人的遗孤,由赵侍熊将人照顾着长大,后来嫁给了一个身家清白的男人,只可惜怀孕后去黔州散心的时候,被人拐进了深山。
可现在按照他们的推测,赵侍熊认识的人,很有可能不是岑姣的母亲,而是岑姣的父亲。
岑姣的父亲,才是赵侍熊的故人之子。
那么自己的母亲呢?
如果她的母亲,并非那两位老人的孩子,那她又是什么人呢?
她的父母,当真像赵侍熊说的那样,都已经去世了吗?
岑姣闭上了眼,“魏照,我想睡一会儿。”
“好。”魏照应道,他转头看向岑姣,“你好好休息,等睡好了,再考虑下一步该做什么。”
等岑姣醒过来的时候,魏照已经带着她出了城。
车子停在一处房车露营地,看起来,露营地还在开发中,没什么人。
魏照坐在车边,面前架着随行锅,锅子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岑姣动了动身子,有些酸痛。
只是梅山带出来的药的确很管用,岑姣身上除了有些酸痛,已经没有别的不适了——就算之前经过那样激烈的打斗。
岑姣摇下车窗,看向坐着的魏照。
这时她才发现,魏照脸上有伤,手臂上也缠着绷带。
“你这是怎么了?”岑姣出声,见魏照朝着自己看了过来,岑姣抬手指了指脸,“怎么伤成了这样。”
魏照挑了挑眉,“川都的时候遇上些麻烦…不过已经解决了。”
岑姣却仍旧直勾勾地看着魏照脸上的淤青,她忽然想起昨天晚上,赵侍熊的话。
“魏照,你的麻烦好像是因为我。”
魏照站起身去看面前咕嘟咕嘟的锅,听到岑姣的话,动作没停,只是抬头朝着岑姣看了过去,“什么?”
“赵侍熊以为你已经死了。”岑姣道,“对付你的人只可能是他安排下去的,他才会这样认为。”
魏照看起来并不惊讶,好像想到了这一点。
岑姣推开了车门,身子往外探了些,“你之前就猜到了?”
“七七八八。”魏照盛出一碗锅里煮着的东西递给了岑姣,“在你昏迷的时候,我查过赵侍熊。”
“这个人啊,乍看起来什么问题都没有。还是个名声在外的慈善家。”魏照将一次性筷子取出来,捋了一遍递给了岑姣,“可我后来查了他出资建设的孤儿院。”
“每一个孤儿院,都有一两个没了下落的孩子,每隔几年,就会有这样的孩子出现。”魏照道,“我怀疑,他一直在用人,做着什么实验。”
“做实验?做什么实验?”岑姣吃了一口碗里的面条,顺口道,“研究做补药吗?”
只是这话说完,魏照一愣,岑姣也是一愣。
岑姣抬头看向魏照,她脸色微微有些发白,“那天晚上,赵侍熊说过,一切都是命,我被他杀死,成为他的补药,就是我的命。”
“他的身体这些年一直不好,可是昨晚却是敏捷得像是个年轻人。”岑姣有一个猜测,却又觉得这个猜测太过荒诞,所以半天说不出话来。
“吃人这事儿……”魏照搅动着面前的锅,“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什么两脚羊,易子而食,不都是从古就有吗?”
岑姣闻言觉得手里的食物登时没了味道,她抿了抿唇,“所以,赵侍熊将我养在身边,就是为了吃了我吗?养大点儿,难不成和养猪一样,为了肉能多点?”
魏照摇了摇头,“我猜,他一直将你放在身边没有对你动手的原因,是你和别人不一样。”
“不一样?”岑姣有些疑惑,她置身于巨大的谜团之中,有些看不分明。
“姣姣,你和别的人,一定有不一样的地方。”
岑姣盯着魏照,她唔了一声。
过了许久,岑姣才低下头,去吃手里那碗有些坨了的面。
等那碗面被吃完,岑姣才抬头看向魏照,“去陈郡之前,陪我去个地方,在那儿,或许我能告诉你,我和别人不同的地方在哪里。”
岑姣所说的地方,是一间寺庙。
寺庙在一处小镇子上,镇子中水系发达,河流将镇子分割成一块一块的。
而那间寺庙,临水靠山,很冷清,没什么人。
小沙弥像往常一样在寺庙门口清扫落叶,听到车声时,他还以为是什么香客,等他看清从车上走下来的人后,小沙弥的眼睛却是瞪圆了,“岑小姐。”
岑姣看向穿着青灰色僧袍的小沙弥,笑了笑,“我来取陈玉生的长明灯。”
小沙弥忙侧过身,“所有的长明灯都在您那间屋子里,我去给您准备斋饭。”
岑姣点了点头,她示意小沙弥不用管自己,忙自己的去。
她对这间寺庙的布局很是熟悉,领着魏照穿过前院后右拐,推开了道路尽头,在她左手边的门。
魏照抬眼看向屋内。
屋子里,悬挂着很多盏油灯。
“这些是长明灯。”岑姣道,“是我从梅山带下来的东西,能祈福求愿。”
“也与所求之人的性命相连,是吗?”魏照看向屋子里的长明灯,写有肖舒城和陈玉生的那两盏是灭着的。
岑姣点了点头,她走进了屋子。
魏照跟在岑姣身后,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岑姣踮脚,取下了肖舒城和陈玉生的那两盏长明灯。
只是肖舒城的那盏,岑姣只是将它收进了一旁的柜子,陈玉生的那盏,则是被岑姣收进了带进来的包里。
岑姣打开另一个锁着的柜子,里面有崭新的,尚未点燃的长明灯。
“把手给我。”岑姣看向魏照。
魏照照做,岑姣抬手盖在了魏照掌心。
他感觉到掌心有细细密密的痒,然后是很轻的疼痛感。
岑姣收回手后,魏照低头看向掌心。
在他掌心正中央,出现了一个红点,像是被什么小虫子叮咬了一口一样。
再看岑姣,她食指拇指之间,的确捻着一只看不出是什么种类的虫子。
那只小虫子被她放进了长明灯里,灯芯晃了晃,竟是无端燃起火来。
火苗跳得很高,火焰是橙黄色的,看起来有着汹涌的生命力。
而长明灯下方挂着的黄纸上,也缓缓出现了魏照的名字。
新点燃的长明灯被岑姣挂了起来,她转头看向魏照,“我有一盏特殊的长明灯给你看。”
岑姣绕到了屏风背后,过了许久,才捧着一盏长明灯走了出来。
铜制的,上面刻有精密花纹的灯身被岑姣双手捧着,下方挂着的黄纸随着岑姣的动作轻轻晃动。
黄纸上,也是两个字。
是岑姣。
魏照的视线缓缓向上,那是岑姣的长明灯。
可是被岑姣捧着的灯,是灭掉的。
灯灭意味着人亡。
可岑姣分明好端端,活生生地站在魏照面前。
第46章 -
这是岑姣还小的时候就知道的事情。
那时候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呢,即便过去了十来年,岑姣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她像是受到了惊吓,将手里的东西放了下来,扑到了一旁人的怀里,“师父,长明灯是不是坏了?”
“只是姣姣你有些特殊。”岑姣还记得那时候轻轻抱住她的人是这样说的。“别怕,只是你也要藏好。”
即便到了现在,岑姣也不大明白师父口中的特殊究竟是特殊在什么地方。
可藏好那句,却是让岑姣记得十分清楚。这些年,岑姣也是这样做的,她铆足了劲想要去当一个普通人,可偏偏被推着,挤着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方。
岑姣抬眼看着魏照。
她倒是有些好奇,魏照会有什么反应。
只是出乎岑姣的预料,魏照并不惊讶,也不惊恐,他只是十分平静地看着岑姣。
岑姣抿了抿唇,想将捧着的长明灯放回去时,面前的人忽然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我能抱一抱你吗?”岑姣听到魏照的声音。
抬头,岑姣的视线撞上一双有些好看的眼睛,而现在,那双眼睛当中,印出了自己的影子。
岑姣迟疑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手腕上的力道重了些,岑姣整个人被拉得向前,然后栽进了一个很宽的怀抱。
感受很奇怪,抱住她的人身上的温度要高一些,环住她后背的手臂似乎绷紧了,想要用力抱紧,却又用力克制着。
魏照的声音在岑姣的头顶响起。
“你看,你有心跳,我也有心跳,你没什么特殊的。”魏照认真道。
……
点燃长明灯后,岑姣还有些别的步骤要进行。
魏照出门等她,先前在寺庙外面扫落叶的小沙弥在院子里,看到魏照,他对着魏照微微躬身。
“您可以在那儿坐着等岑小姐出来。”小沙弥看向魏照,“岑小姐每次点新灯,都要快一个小时才能出来呢。”
魏照看向面前的小沙弥,“她常来吗?”
小沙弥摇了摇头,“岑小姐很少过来,一年大概只会来一次。”
魏照看向四周,“你们这儿,看起来人不多。”
小沙弥眼睛瞪圆了些,他连连摆手,“这里几乎没有香客,很是清静。”说着,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一样,抬手挠了挠头,“多亏了岑小姐呢,不然我与师父怕是维持不了这寺庙的运转。”
“不过我们这儿的斋饭很好吃,岑小姐每次来,都会夸赞。”小沙弥眯着眼,看着像是十分自信,“今天也准备了丰盛的斋饭,等岑小姐出来,就能吃饭了。”
坐在小寺庙的院子里,耳边有淙淙水声。
魏照靠在椅子上,清风带着草地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这让他有些许恍惚。
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午后,他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听风,听水,等岑姣。
“醒醒。”风裹着声音落进魏照的耳朵里,他睁开眼,岑姣正站在他身前,微微歪着头,将他盯着。
“都弄好了?”魏照眨了眨眼,清醒过来,刚刚他竟然坐在这儿就睡着了。
岑姣点了点头,“之后去陈郡吧。”她将装有长明灯的包递给了魏照,“就是不知道,陈郡能查出什么来。”
魏照伸手接过包,他站起身,伸了伸腰,见身边的人表情有些愁苦,伸手掐了掐岑姣的脸。
“无论陈郡能不能查到什么。”魏照没有松手,指腹仍旧贴着岑姣的脸,“总归现在知道了我们该防着谁。”
“这一路上,我带了现金,车也是找朋友借来的,一时查不到我头上。”见岑姣的眼睛越瞪越圆,魏照轻笑了一声才收回手,“一路注意这些,赵侍熊那儿应该没那么容易发现我们的踪迹。”
“只是路上要辛苦些了,只能睡在车里。”
岑姣点了点头,这点苦头,她倒也还吃得了,“不过赵侍熊大概没那么快有心思撵着我们跑……”岑姣顿了顿,她叹了一口气,说不出是什么心情,“他那只眼睛,大概是保不住了。”
岑姣倒是并不后悔为了逃跑而废掉赵侍熊的一只眼睛。
只不过啊,这回仇怨算是大了——连带着从前的那些或真或假的情谊一起,成了难解的仇怨。
寺庙里的斋饭的确同小沙弥所说的那样,味道很好。
一碗拌杂菜下肚,岑姣整个人舒展不少,两人没有在小寺庙里久留,趁着天还没黑,便动身赶往陈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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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郡是个很小的镇子。
在平原上,放眼看过去,大片的农田。
旱稻正是收割的季节,饱满的稻穗向着一片倾倒,有风吹过,便绵延起一道麦浪。
就连呼吸之间,都带着稻穗的香气。
岑姣靠在副驾上,她套着件印有大头娃娃的白色T恤,看起来有几分童真。
衣服是魏照给她从路边摊上买的,并不适合岑姣,只是穿上后,却让岑姣在这个小镇子上不显得突兀。
镇上,汽车少,多数都是摩托车,从旁边疾驰而过的时候,带有卡哒卡哒声。
他们的方言有些晦涩难懂,偶尔有人扯着嗓子说什么,落进岑姣的耳朵里,她仔细去听,半晌也搞不明白究竟说了些什么。
魏照将车停在了陈郡为数不多的停车场上,几步外,是个篮球筐,也不知是哪家小孩儿搬过来的,将这本就不大的停车场划了半块出去,成了篮球场。
岑姣将那几张从肖舒城那儿找来的照片收进了随身的小包里,“先去找找照相馆吧。”
他们没什么线索,只能先去问问陈郡的照相馆,看照相馆的人有没有印象拍过这样的照片。
陈郡不大,照相馆更是没有几家。
魏照向路边的小摊老板询问,得知陈郡现在,一共有三家照相馆。
两家是年轻人开的,就在这条街上——这是陈郡的主街道,陈郡多数的店铺,以及两所学校都在这条街上。
还有一家,具体的位置老板也不知道,只大概知道好像是陈郡下面的一个村子里,有一家专门替人拍遗像的照相馆。
小摊老板很热心,贴心地绕出来给魏照指路。
魏照再三道谢,顺便从小摊老板那儿买了一个菠萝。
老板笑眯眯地给魏照将菠萝切成小块,用塑料袋装好后又往里放了两根木签字。
“甜得很。”那老板道,目送着魏照走远。
魏照走到了岑姣身边,他将嘴里的那块菠萝咽了下去,而后将自己刚刚打听到的消息一一告诉了岑姣。
岑姣没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魏照。
魏照有些疑惑,递菠萝给岑姣的动作也慢了些,“怎么了?”
岑姣收回视线,“魏照,你知不知道你在吃菠萝的时候,菠萝也在吃你?”
魏照的手僵在了原地。
岑姣笑了起来,她微微伸头,吃了一口菠萝。
“你还真是……”魏照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看着岑姣有些无奈,“时不时地语出惊人。”
岑姣挑了挑眉,她已经抬脚朝着这条街上的两家照相馆走了过去。
小镇上的商业街,吵闹,卖东西的人多过买东西的人,时不时能听到吆喝声。
很快,第一家照相馆就出现在了岑姣的视线里。
那间照相馆开在临街三层小楼的第二层,拐到后方小路,才找到了上楼的楼梯。
楼梯间不透光,有些昏暗,踩上去,感觉有些潮湿。
转过拐角,有光落了下来,是二楼屋子里的光透了出来。
照相馆的门敞开着,门边摆着个立牌,立牌有些褪色,看起来已经打印出来有段时间了。
上头是粉色的底色,印有“相逢即是缘”五个字,下头,还有大红色的荷花作为装饰和点缀。
魏照抬手,敲了敲敞开的门。
屋子里传来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道女声响起,“进来——”
进屋,屋子里堆满了东西,在靠窗的,阳光最好的地方,是搭建出来的,有些简陋的摄影棚。
魏照看向照相馆的主人眼眸闪了闪。
那人的打扮实在是……
魏照抿了抿唇,他有些不确定,这样的照相馆,是不是当真会有人来拍照。
毕竟拍照的人审美着实有些超前。
是十几年前的风格,遮住眼睛的刘海,染成了酒红色的头发,让人几乎看不清长相的浓重妆容。
“你好,我们有些事儿想找你打听打听。”魏照收回视线,去拿那几张照片。
“打听消息啊?”女人重新坐了回去,她将腿翘了起来,搭在了面前的桌子上,“一个问题一百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魏照掏照片的动作顿了顿,他抬头看了那女人一眼,便又从口袋里掏钱。
一张红色的钞票被他放在了桌上,魏照递过去一张照片,那是一张肖舒城的单人照,“这张照片你有印象吗?”
女人伸手,接过那张钞票,然后瞥眼看向魏照手中的照片,“没有。”她答。
“那这个照片背景在的地方,你知道在哪儿吗?”魏照继续问。
女人抬头看向他,没说话,只是伸手捻了捻,第二个问题了。
魏照一口气险些憋住,他又掏出一张纸币。
“大哥,这照片上的背景是农田。”女人接过钞票后抬手将魏照手里的照片拽了过来,她伸出涂有大红色指甲油的指头在照片上戳了戳,“陈郡到处都是农田的啦。”
魏照看着面前的人,他伸手将照片取了回来。
面前的人看起来不光什么都不知道,还在戏耍他们。魏照偏头看向岑姣,“看来不是这家,我们去下一家吧。”
岑姣没动,她仍旧直勾勾地看着坐在那儿,没个坐相的女人。
“姣姣?”魏照有些疑惑地看向岑姣,岑姣这才抬了抬眼,她笑了笑,只是脸上的笑看起来怯生生的。
“姐姐。”岑姣开口,声音娇滴滴的,“你们这儿有房子可以租吗?我们是来找人的,一时找不到地方落脚。”
魏照有些疑惑,他看向岑姣,刚刚上楼的时候,他们看到有用白纸打印出来的三楼出租的广告,就贴在楼道里,岑姣现在这样问,是觉得面前的女人有问题吗?
女人这才看向岑姣,她抬了抬手,“三楼空着,倒是可以住。”
岑姣闻言转头看向魏照,她伸手揽住了魏照的手臂,“我们就住在这儿吧,我看这个姐姐人很好的。”
虽然不明白岑姣此举的意思。
魏照还是反应过来,他伸手揽住了岑姣的肩膀,笑了笑,“行,都听你的。”说着,他转头看向摆弄着那两张纸币的女人,“我们先租一个月,多少钱。”
女人抬头看向魏照,而后伸出三个指头晃了晃,“三千。”
三千块一个月,就是在海市,也够租一间偏一些的房子了。
在这个很少会有人来租房的陈郡,更是显得荒唐。
“就这儿吧。”岑姣抬头看向魏照,撒娇道,“我好累,想有个地方歇脚。”
魏照这才一副拿你没办法的样子,他看向面前的女人,“我身上没那么多钱,你跟着我去拿。”
女人坐起身,她的视线在魏照和岑姣身上转了一圈,过了一会儿,才说了声行。
魏照领着岑姣和女人往外走。
只是还没出门,他又转头看向女人,“我女朋友就在这儿休息吧,她走了一天了,走来走去该累坏了。”
女人没有立刻同意。
她盯着岑姣好一会儿,才微微侧过身,“别乱翻我东西,相纸要是被你翻坏了,可是要赔的。”
岑姣看向魏照,整个身子几乎要贴到魏照身上去,她掐着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柔和,“哥哥,那你们快点回来呀,我在这儿等你。”
魏照叫岑姣的这一声哥哥喊得心头发痒。
他的喉结上下轻轻动了动,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唇齿间溢出声音来,“行,我们去车里取了钱就回来。”
女人跟着魏照离开了照相馆,离开前,她又回头看了眼岑姣。
岑姣察觉到她的视线,抬起头,回以一个堪称甜美的笑容。
只是等两个人消失在视野里,岑姣挤出来的笑一瞬消失了,她回过头,看向身后这个有些杂乱的照相馆。
在岑姣见到那个女人的瞬间,她心中涌起了熟悉之感。
这种熟悉之感很奇怪,不是认识这个人,而是应该认识这个人。
岑姣在见到照相馆老板的时候,心里便涌上了这样一个念头,她应该认识这个人的。
可是为什么会不认识呢?
岑姣在照相馆里转了两圈,照相馆里的东西又多又乱,几乎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在一堆垃圾中,岑姣找到了一份照相馆的存照。
里头的照片不算多,很少一部分是化着浓妆,背影是照相馆里的摄影棚的艺术照。
更多的,则是风景照。
农田,土地,平房,蓝天。
那些风景照比起艺术照,更显得有几分灵气。
在魏照和照相馆的女人回来前,岑姣将那本存照本翻了个遍,又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原地。
楼梯口出现脚步声时,岑姣坐回了一旁的沙发上,看起来十分乖巧。
“姣姣。”魏照还没走到门口,便已经开口喊岑姣。
岑姣应了一声,她站起身,往门外走,看到魏照和照相馆的老板走了过来,她走到魏照身边站定,“都搞定了吗?”
魏照应了一声,他十分顺手地牵起了岑姣的手,“都搞定了,这段时间,我们就暂时住在楼上。”
岑姣眼睛微微眯起,她转头看向已经走进屋子的照相馆老板,“谢谢姐姐,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女人垂着眼,正摸出一根烟点上。
听到岑姣的话,她抬头看了过去,香烟被点燃后,有烟缓缓升腾起来,烟雾挡在女人的面前,让她那张画着烟熏妆的脸显得有几分神秘。
“岑如霜。”
女人开口,声音竟是有些沉稳,她看向岑姣,“山今岑,霜花的霜。”
轰隆一声,屋外传来雷声。
岑如霜收回视线,她吸了一口烟,“要下雨了,你们还是快点去买些生活用品吧。”
第47章 -
这场雨来得很急。
魏照和岑姣先去了三楼,岑姣从二楼的照相馆离开后,有些沉默,她坐在窗边的小马扎上,看着天上落下来的雨,在她眼前连接成线。
“岑如霜……”魏照站在岑姣身边,他轻声重复了一遍照相馆老板的名字,“她也姓岑,你觉得她同你有关系?”
岑姣回头看了魏照一眼,她摇了摇头,“我不确定。”
她是直觉自己和岑如霜一定有些关系的。
只是如果岑如霜同她有关,为什么会在陈郡这样一个地方待着呢?
刚刚岑姣翻看相册,发现岑如霜至少在陈郡这个地方,开那家“相逢即是缘”照相馆已经五六年了。
一个在这个地方日复一日,过着普通寻常生活的人,真的会牵扯进岑姣那些迷雾重重的事情中去吗?
“等雨停了,还是再去问问剩下两间照相馆吧。”岑姣抬手托着下巴,她手里握着手机,“反正我们现在离那个岑如霜那么近,如果她有问题,我们应该可以发现。”
魏照应了一声,同意了岑姣的提议。
他看向岑姣,见人摆弄着手机,低声询问,“怎么了?担心赵明焱?”
岑姣没说话,她将手机屏幕暗灭,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别太担心。”魏照道,“赵侍熊是名人,如果他出事,我们会从新闻上看到的。”
******
海市,赵家的别墅,灯火通明。
赵明焱被捆住了手脚,叫人推搡着从小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的眼睛也被黑布条蒙住了,等到有人伸手解下黑布条,赵明焱被屋子里的光刺激得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看向四周。
屋子里的人不多。
赵侍熊坐在他前面的沙发上,陈诺立在他身后。
至于屋子里的其他人,赵明焱没见过,只是从那些人的装扮来看,应该就是那天晚上的打手。
“爷爷。”赵明焱看向赵侍熊,他往前走,想要走到赵侍熊身边去,却被捆着脚踝的绳子绊倒,咚一声砸在了地上。
赵侍熊垂眼朝着赵明焱看了过来。
他越发苍老了,仅剩的那只眼睛浑浊得像是上了一层墨一样。
就算只是在那儿坐着,赵侍熊也发出了哼哧哼哧的呼吸声,好像喉咙处堵着一口痰一样,他的每一次呼吸,都要耗费许多力气才能完成。
“明焱。”赵侍熊终于开口,他的语气中似乎有些悲痛,抬眼看向赵明焱时,那只独眼中的情绪,几乎要冲破灰濛濛的白翳,刺破赵明焱的心脏,“你是被我惯坏了。”
赵明焱费了些劲儿才坐了起来,他抬头看着面前的老人,第一次觉得赵侍熊有些陌生。
“爷爷,咱们做错了事情可以去弥补……”
赵明焱的声音越来越低,在赵侍熊的视线中,他觉得自己要说的话,想说的话都是徒劳。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于赵明焱而言,显然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儿。
而赵明焱他撞到的那具尸体,或许只是好多具尸体中的一具。
他打了个寒颤,想起了那天顺着黝黑通道走下去,看到那个穹洞时的反应。
先是震撼,而后是惧怕惊骇。
尤其是当他颤巍巍地拿起油灯,走到倒挂着的青铜树下方那个水潭边时——
水潭周围氤氲白雾,可是里面的水,却是红色的,隐隐带着血腥味儿。
赵明焱落荒而逃,就连手里从墙壁上薅下来的油灯,都掉进了水潭里,扑通一声,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我太疼你,不让你接触赵家一直在做的事情,才让你毁了我这么多年的心血。”赵侍熊叹了一口气,他站起身,没有用拐杖,就那样缓缓走到了赵明焱身前,他半俯下身子,伸出手,似是想要将赵明焱扶起来。
可是赵明焱看着那双干枯的手,却是手脚并用地退了好几步,他看着面前的人,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呼吸声也一声重过一声。
“你毁了这一切,我应该用你的命来弥补偿还。”赵侍熊轻声道,他看着赵明焱轻轻摇了摇头,“赵家的血脉用作祭品,一定是更高级的祭品,比起那些劣等的祭品,更能维持我的生命力。”
赵明焱死死盯着赵侍熊,面前的人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明白,可是这一个字一个字连成句子后,他却有些难以理解。
什么叫祭品?什么是维持他的生命力?
“只是我爱你。”赵侍熊话音一转,“你是我唯一的血脉了,明焱,你的命还有更重要的用途。”
“既然你撞破了这些,那也就罢了,赵家的事业,我也该选一个继承人出来。”赵侍熊缓缓站起身,他看向陈诺,“先将人送去学些拳脚功夫。”
陈诺应了一声是。
她脸上的伤看着有些吓人。
赵侍熊站稳了身子,他抬手掩唇,咳嗽了好几声,“让山里的人先撤出来。”
陈诺抬眼看向赵侍熊,“可是先生,我们已经推进了很深的一段距离,还是在有岑姣的情况下,我们才有这样的进展,如果现在撤出来,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赵侍熊冷哼了一声,他看向陈诺,并不遮掩眼中的嫌弃,“你以为岑姣逃了,那些人不会趁机对我们动手吗?”
“现在,是砧板上鱼肉的,可不光光是岑姣一个人,我们也同样是砧板上的鱼肉。”赵侍熊长叹一口气,“我们现在,只有在刀子落下来之前,从砧板上跳下去。”
陈诺神色微微一变,“岑姣没有地方可逃,她只能回梅山。”
“是啊,她只能回梅山。”赵侍熊冷笑道,“现在,你我最好烧香拜佛,祈祷她没有回梅山,放任岑姣回梅山,只能是放鱼入海,我们就彻底掌控不了她了。”
赵侍熊眼眸中,有光闪过,“姣姣那儿没有下手的余地,那就去查魏照。”
“那个姓魏的小子,冒死也要来救岑姣,那就瞧瞧,他们之间的感情是不是当真那样深厚,若是魏照落难,岑姣是不是也会冒死来救他。”
******
街上的另一家照相馆,比起“相逢即是缘”要正常很多。
这家照相馆是一对小情侣经营的,听到魏照的来意后,小情侣中的女生接过照片仔仔细细地看。
这次魏照将几张照片都拿了出来。
照片上有岑姣,所以这一回岑姣没有露面,而是在外面等着。
“这照片我们没什么印象。”小姑娘看了许久,抬头看向魏照时,脸上带了些歉疚,她摇了摇头,“照片上的人拍起来很好看,如果是我们拍的,一定会有印象的。”
“而且……”小姑娘顿了顿,“我们没怎么拍过这种黑白的照片。”
也是,黑白的照片通常用来当作遗像,很少有人会将黑白照片当作普通照片来拍,就算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多多少少也会有些避忌。
“黑白照?”小姑娘的男朋友原本坐在电脑后面修图,听到小姑娘的话,他探头伸出手,“不然你去问问贵村的老钱头呢?他给人拍遗像拍得多。”
“贵村?”魏照看向那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能麻烦您给我个地址吗?”
“行,小事儿。”男人站起身,他撕下一张纸,写下了老钱头照相馆的地址。
说是地址,实际上只是那个村子的名字。
贵村十八组。
没有具体的位置。
男人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陈郡的村子被分成一组一组,每组没多少户人家,到了那儿,随便问问就能找到老钱头在哪儿了。”
魏照又道了两声谢。
他抬脚往外走的时候,那个小姑娘突然出声喊住了他,“那个……”
小姑娘看起来有些为难。
“怎么了吗?”魏照问,见小姑娘仍旧不知该不该说的样子,他又继续道,“有什么你尽管说,没事儿的。”
小姑娘这才皱着眉开口,“那个贵村,挺吓人的。”
男人接过了小姑娘的话茬,“是,贵村的流言比较多,什么见鬼啊,死而复生的,都有。”
而小姑娘也跑到了自己男朋友身边,靠在他的身上,看起来有些害怕,“我看你是外地人,反正你小心点儿吧,那地方我以前去过一次,怪怪的,回来生了一场大病。”
“行,我知道了,多谢你啊。”魏照笑了笑,接受了女孩的好意。
这贵村这样怪,看来怎么都是要去一趟的了。
魏照从照相馆走出来的时候,岑姣已经混进了附近接小朋友放学的家长里。
魏照没有立刻走过去,他站在人群外,看着人群中的岑姣。
岑姣和周围来接孩子的家长有些格格不入,可她偏偏又能笑着和周围的人闲聊,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就和身边的几个人表现得十分熟稔。
铃铛声打断了魏照的思绪。
是放学的铃声,很快就有小朋友笑闹着从学校里面走了出来。
而岑姣也从人群中离开,她一眼就看到了魏照。
“看不出来,你与人打交道,倒是蛮游刃有余的。”魏照看向岑姣,打趣道。
岑姣挑了挑眉,“找线索嘛,肯定要和本地人好好聊聊。怎么样,你问出什么了吗?”
魏照将手里的那张白纸递给了岑姣,“那个给人拍遗照的照相馆,应该就在这儿。”
岑姣接过白纸,看向上面的地址。
“贵村?”她念了出来,“原来是这个贵,我还以为是什么鬼村呢。”
听岑姣这样说,魏照便知道刚刚岑姣也是问出了什么的,他投去视线,示意岑姣说说看。
岑姣和那些伯伯娘娘聊天的时候,给自己套上的身份,是个忍受不了大城市的快节奏生活,想要来陈郡躺平的年轻人。
她问那些娘娘,陈郡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又有文化底蕴,风景又好的。
那些娘娘伯伯没听懂什么是文化底蕴,却听懂了风景好。
他们左一句,右一句。
说得大多是一个地方——狗儿山。
魏照微微皱眉,“狗儿山?这名字怎么这么奇怪,而且陈郡在平原,哪儿来得什么山。”
岑姣白了魏照一眼,“我猜是个小土堆,可能有个几十上百米高,只是这儿四处都平,有高点儿的地方,自然就成了景点。”
“那你这狗儿山,和贵村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是正要说下去吗?”岑姣抬手在魏照手臂上轻轻捏了一下,连她自个儿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竟是这般流畅地和魏照撒起娇来了。
也不知道是谁先反驳的,“你们给人小姑娘说狗儿山那地方,真是不厚道。”
“忘了贵村那些事儿啦?”那人问。
旁边的人这才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补充起来。
“小丫头,你看风景可以去狗儿山,休息的时候,不少陈郡本地人都会去山上踏青避暑呢。”
“是,踏青避暑可以,可不能在那儿住啊,不是我们这些人在背后嚼别个舌根,是狗儿山底下的贵村,老出事儿。”
“可不嘛,上回我领着娃娃去那儿吃酒,就沾了一点儿夜路,回来娃娃又哭又闹,丢了魂,后来还请人喊魂才正常的。”
这样看,贵村十五组,和狗儿山,势必要走一趟。
只是时间不早了,保险起见,岑姣同魏照决定第二天早上再动身过去。
他们暂住的那栋三层小楼,一层是家修车行,弥漫着机油味,修车行的老板不住镇上,住在下面的村子里,所以早早就关了门。
二楼是岑如霜的照相馆,岑如霜工作生活都在二层,很少见她出门。
岑姣同魏照爬上三楼时,会经过二楼的门口,立牌上挂着的彩灯已经亮了起来,红红绿绿的,衬得那粉色的立牌有些晃眼睛。
三楼就是他们租下来的地方。
是个带阳台的小二室。魏照买了些简单的日用品,倒也比住在车里舒服。
而且岑如霜收钱的时候,也没要他们的证件,也没有暴露行踪的风险。
两人吃过晚饭后,便早早地准备休息。
太阳刚刚下山没多久,便又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快要入夏,陈郡的雨几乎是连天在下。
这雨很大,头顶的黑云浓厚,像是要将整个陈郡吞没一般。
伴着雨声,就算不太困,岑姣的脑袋靠在枕头上,还是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岑姣被狗叫声吵醒。
那狗叫声此起彼伏的,压过了雨声。
起身看了眼时间,刚过十二点,岑姣翻了个身,想要继续睡。
可那狗叫声却是连绵不绝,越来越高亢。
睁着眼等了一会儿,狗叫声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岑姣坐起身,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抬脚走到了客厅,在漆黑的客厅里摸索着打开了灯。
客厅的灯很简陋,是个垂下来的灯泡。
只是灯很亮,一打开整个屋子都亮堂了起来,晃得岑姣眼睛有些发花。
等到适应了这样的亮度,岑姣抬脚朝着魏照的房间走了过去。
她耳边,狗叫声更吵闹了。
岑姣停在了魏照门外,她准备抬手去推门的时候,动作忽然停住了。
魏照向来是很小心机敏的,这样不寻常的狗叫声,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醒过来,怎么会都这么久了,还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岑姣的心微微提起,她站在门边迟疑片刻,仍旧是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
床上有个人影坐着,被子整个笼在那人身上。
“魏照?”岑姣往前走,她抬手在墙边摸索着灯的开关,“你被吵醒了怎么不出声呢。”
啪嗒一声,岑姣按动了开关。
与此同时,狗叫声几乎是在房间里响起,岑姣抬眼看向床的方向。
披着被子的东西转过身来,那是一只黑色的大狗。
岑姣从梦中惊醒,她啪嗒一声打开了床头的灯,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姣姣?”很快,魏照略有些担忧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怎么了?你没事儿吧?”
岑姣缓缓吐出一口气,她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雨还在下,只是没有睡觉时那么大了,雨声稀稀拉拉的,并没有什么狗叫声。
“做了个梦。”岑姣的呼吸平缓了些,她开口回应了魏照。
“那我进来了?”
得到岑姣肯定的回答后,魏照才推开了门,他看向了岑姣,微微皱眉,“做噩梦了吗?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岑姣将刚刚梦境中的内容告诉了魏照。
听到在岑姣的梦里,自个儿变成了一只大黑狗,魏照失笑,他伸出手,放在了岑姣面前。
“放心吧,没变成大黑狗呢,好端端的。”
岑姣瞪了魏照一眼,“你怎么醒着,不困吗?”
魏照摇了摇头,“昨晚我们睡得很早,到现在也够八个小时了。”
也是,昨天两人吃过饭各自回房的时候还不到八点。
从八点睡到现在,刚好八个小时。
因为刚刚的梦境,岑姣也没了睡意,她盘腿坐在床上,抬头看了看濛濛亮的天,“既然这样,那我们收拾收拾准备去贵村吧。早点儿走,免得让人注意到我们。”
魏照同意了岑姣的提议。
两人也没什么要收拾的,换了身便于行动的衣服,便下了楼。
二楼白天一直敞开的门此刻也关上了,楼道里,只剩沾着彩灯的立牌亮亮灭灭的,看着有些渗人。
贵村是陈郡下面的村子。
只是陈郡本就不大,从岑姣他们住着的地方出发,到贵村地界,不过二三十分钟的车程。
岑姣看向车窗外,她看着路边竖着的贵村十八组的标牌有些疑惑,“附近没看到有山呢。”
平原上,四下的遮挡很少,如果有小山包应该远远地就能看到才是,可在岑姣他们的视线范围里,并没有凸起的,隐藏在雨雾之中的山体 。
魏照看向被车甩到身后的牌子,“也许不在这个方向,我刚刚看过了,出现在我们路途上的标牌,第一个写着贵村七组。”
那也意味着,贵村一组到贵村六组,并不在他们前进的这个方向,也许陈郡人口中的狗儿山,在另一个方向也说不定。
岑姣点了点头,“贵村十八组。”她轻声念叨,声音有些轻,“听起来是有些渗人,当地人的方言念贵像是鬼音。”
“贵村十八组”听起来就像是鬼村十八层地狱一样,让人胳膊上不由起了一片疹子。
车子拐进了进村的乡道。
这儿的房子很气派,家家户户都有院子,装着铁门。
院子里,都拴着一只看家护院的狗。
那些狗各种颜色都有,只是无一例外,都直勾勾地站着,目送着岑姣同魏照,开着车子缓缓进村。
第48章 -
贵村十八组并不大。
魏照开车没用上多久,就绕着整个村子走了一圈。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家超市外面,村里的鸡刚叫了没多久,超市已经开门了,只是这家超市并没有门头。
大门看起来也是有些老旧的木板板,取下其中两个,就算是开了门。
从外面看,整间超市黑黢黢的,门槛乌黑发亮,只有常被踩着的中间,有些泛白凹陷。
岑姣和魏照一前一后地进了超市。
超市巨大的柜台后面,坐着个中年女人,女人一手拿着油条,另一只手里翻动着手机。
音乐声从手机里传了出来,女人盯着手机屏幕,似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时不时笑两声。
超市的构造有些奇怪,货架在柜台后面,进来的人自个儿拿不到想要的东西,只有告诉老板,让她帮着拿。
听到有人进门的声响,那个中年女人抬起头,她嘴角沾了些许油条碎,油光珵亮的,看到岑姣和魏照,她脸上的笑顿了顿,显然有些疑惑。
也是,村子里的人虽然醒得早,可也没有这么早就来超市的。
中年女人在手机上点了一下,原先手机里传出来的视频声停了下来。
“你们要买什么?”她问。
“给我拿两瓶水,和一包小面包。”魏照抬手指了指货架上堆在一起的小面包,是个很老的牌子,浅黄色的袋子上,像是内里蹭了油一样,看起来油光珵亮,不怎么勾得起人的食欲。
中年女人闻言站起身,她从身后的货架上拿下来两瓶红盖子的矿泉水和魏照指着的那袋子小面包。
她低头看了看食物包装袋上的价签,“一共十五。”
魏照从口袋摸出纸币递了过去,“大姐,我们还想和你打听个事儿。”
中年女人接过纸币,正伸手将纸币展开,听到魏照的话,她抬头看了过去,视线里有些疑惑,“什么事儿?”
“我们想问问,您知道会拍照的老钱头儿家住在哪儿吗?”
“你说钱大爷啊?”女人喔了一声,她动了动身子,从一旁的小门挤了出来,“你们沿着这条路往里走,第二个路口拐进去,他家就在第三户。”
女人走出了超市,抬起手臂给魏照指路。
魏照道了一声谢,他转头看向岑姣,那个出来指路的女人也同样看向岑姣。
她盯着岑姣,有些出神。
岑姣也看向她,轻轻眨了眨眼。
“我瞅你可真眼熟。”女人道,她微微歪着头,像是在仔细思索着自己是在哪里见过岑姣的,“欸,你家里人是不是附近村的?”
“我从小就被人收养了,回来就是寻亲的。”岑姣道,说起胡话来她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让人看不出半点不妥。
女人闻言面上的神情有些复杂,一时像是想要探听更多的消息,一时又有些不好意思追问。
她没再说什么更多的,对着魏照同岑姣点了点头便回身往超市里走。
只是她走出去两步,又转头看向岑姣,目光稍稍有些闪烁。
她看岑姣是真眼熟,也是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到过岑姣的。
上车后,魏照拧开了矿泉水瓶的盖子,朝着岑姣递了过去,见岑姣若有所思的模样,开口询问,“怎么了?你觉得刚刚那个女人说的话很重要。”
岑姣喝了几口水,她摇了摇头,抬手擦了擦被水沾湿的嘴角。
“她只说眼熟,可能是看到过和我长得很像的人吧。”岑姣靠在车靠上,她眨了眨眼,“走吧,还是先去找拍照片的那个人。”
老钱头的房子很显眼,在一溜的二层小楼里,一间平房有几分格格不入。
魏照将车停在了外面的小路上。
老钱头的房子不像其他人家那样,家家户户都有用水泥浇筑出的院子。平房出了门就是种了菜的,绿叶菜上湿漉漉的,挂着露珠。
一只黑色的大狗趴在绿叶菜前,听到动静抬起了头。
黑色的大狗看起来上了年纪了。脸上黑毛看起来有些发白苍老。
黑狗的眼睛也是,有些浑浊,转动着看向岑姣和魏照的动作,也有些缓慢。
“这村子里的狗,都不爱叫唤。”魏照停在了岑姣身后,他的视线越过岑姣的肩膀,落在了那只大黑狗身上。
岑姣闻言同样看向那只黑狗。
的确,农村人养狗,可不是当宠物来养,他们多数是养来看家护院的。
这些狗,但凡看到陌生点儿的面孔,早就叫得整个村子都醒过来了。
可偏偏,从他们进到贵村十八组开始,每家每户的看门狗都只是静悄悄地盯着他们,半点动静都没有的。
老钱头家的这只,更是离谱。
他们只差登堂入室了,就站在几步外,这只大黑狗,也像什么也没看到一样,只是沉默地将他们两个人盯着。
“有人在吗?”将注意力从这群有些奇怪的狗身上移开,魏照看向了面前门户大开的屋子。
里头黑洞洞的,看不清有没有人,只是门外摆着洗脸用的搪瓷盆,显然这间屋子里的人已经醒了过来。
岑姣则是看向了房子的屋檐,檐角微微翘起,是雕刻精细的花形。
在屋檐的正中央,有一块被螺丝镶进了屋顶的铜片。
岑姣眯了眯眼,她踮起脚,想要看清铜片上的图案。
也是在这时,屋后传来回应声。
“谁啊,大早上的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吗?”没看见人,先听到了老钱头的声音,混着咳痰声,老头佝偻着背从屋后绕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一截裤带。
“你们是什么人?”老钱头先看见的人是魏照,他皱着眉将魏照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看起来有些许警惕,“我不认识你,你有什么事儿吗?”
“老爷子,我们找你是有几张照片想要问一问你。”魏照道,他抬手去口袋里摸,摸了个空才想起来照片放在岑姣身上,“姣姣,把照片递给老爷子看一眼。”
岑姣正伸着头看屋檐,听到魏照的话,她才低头去摸照片。
老钱头双手背在身后,肩膀一颠一颠地走了过来,“什么照片?”他问。
岑姣也是在这时转过身来,她将手中的黑白照片——那张她同肖舒城的合照朝着老钱头的方向递了过去。
只是老钱头没接。
他直勾勾地盯着岑姣,面上的表情,像是打翻了的颜料桶,五颜六色,难以分辨。
“我们想问问,您还记得这张照片吗?”岑姣问道,只是半晌没有等到老钱头的回答,她有些疑惑。
魏照也察觉到了老钱头那有些奇怪的反应,他微微皱了皱眉,“老先生?”
老钱头哆嗦了一下,他伸出了原先背在身后的手,有些佝偻的身子竟也挺直了不少,“您终于回来了。”他颤巍巍地开口。
这话落进岑姣和魏照的耳朵里,两人对视一眼,心知找对人了。
老钱头显然认识岑姣。
只是……
岑姣微微皱眉,她并没有来过陈郡,更别说是陈郡下属的一个村子了,至于老钱头,更是从没见过。
“你认识我?”岑姣开口,她直勾勾地盯着老钱头,像是想要从老钱头脸上看出些什么来一样。
面前的人眨了眨眼,他半垂着头,看起来有些沮丧。
“您和当年一样年轻,只是我已经老得不成样了。”老钱头道。
岑姣呼吸微微一滞,她看着面前的人,忽然开口,“你是不是认识……”她顿了顿,声音也变得有些虚浮,“我的母亲?”
这话像是按动了老钱头身上的某处开关。
他猛地抬起头,眯着眼仔仔细细地将岑姣打量着。
久到原先趴在门边的大黑狗都站起身,绕着老钱头的腿走了两圈,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搪瓷狗食盆前,爪子落在搪瓷盆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声音将老钱头从自己的世界里拉了出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垂下了眼,“您不是岑小姐。”
“眉眼像,眼神不像。”老钱头道,他像是自言自语,抬脚走到了放着毛巾的搪瓷盆前,拿起被水打湿的毛巾囫囵在脸上擦了擦。
“你们进去等会儿吧,我一会儿就来。”老钱头道,他脸上不再是刚刚认错岑姣时的迫切,反倒多了几分淡漠和不在意。
只见他弯下腰,先是给大黑狗面前的食盆里倒上剩饭剩菜,又从一旁摸出个装着谷粒的篮子,朝着后院走了过去。
鸡鸣声响了起来,看来他这是转到后头喂鸡去了。
魏照有些着急,他想要跟上去,却被岑姣拉住了手腕, “我们进去等她吧。”
比起魏照,岑姣看起来反倒多了几分漠不关心。
就算老钱头,很有可能认识她的母亲。
魏照看向了岑姣,在黑狗吧唧吧唧吃饭的声音中,他低声道,“姣姣,你在害怕?”
岑姣攥紧了手,她看了魏照一眼,没说话,只是抬脚进了屋子。
屋子里光线有些昏暗,岑姣坐了下来,她将手中的照片,放在了桌子上。
从拿到这张照片起,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认认真真地,坐下来仔细端详这张照片。
先前的那一打眼,岑姣便认定了照片上的人是自己。
可是现在,因为老钱头的话,岑姣重新审视起面前的那张照片来。
她盯着照片上穿着旗袍的自己,像是要将照片盯出一个洞来。
可直到老钱头喂完了鸡,重新转了回来,岑姣也没有看出照片上的人,和自己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那就是自己。
岑姣抿了抿唇,更何况,如果不是自己,那难道是她的母亲吗?可赵侍熊给她看过自己母亲的照片,与岑姣很像,却绝不是一模一样,难道那照片是假的吗?
如果是她的母亲,岑姣为什么会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就算母女之间相像能到七八成,也绝不会是一模一样。
岑姣眼眸轻轻颤动,更何况,如果这个人是她的母亲,为什么会和正年轻的肖舒城合照。
“你们想知道什么?”老钱头进了屋子,他伸手拽动了门边垂下来的一根线,啪嗒一声,头顶的白炽灯亮了。
“我们想问问,这张照片你还有印象吗?是不是你拍的,又是什么时候拍的。”魏照开口问道。
老钱头瞥了眼魏照,看起来有些没好气,像是很不满魏照一样,“拿来我瞧瞧。”他绝口不提先前乍看见岑姣时略有些失态的反应。
岑姣将照片递了过去。
老钱头伸手去接,不自觉挑眉去看岑姣,只是撞上岑姣的视线,又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
其实,老钱头根本不用去看岑姣递过来的那张照片。
在他看清楚岑姣脸的时候,就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只是老钱头仍旧是装模作样地接过照片,上上下下,前后左右仔仔细细地将照片看了一通,过了一会儿,才放下照片,清了清嗓子,“我记得这张照片,十几二十年前拍的了。”
十几二十年前拍的了。
岑姣那时候,甚至还没有被赵侍熊接走,又怎么会是照片上这副样子,穿着旗袍,和肖舒城拍照呢?!
十几二十年前,肖舒城也该在学校里,还是个小学生!
岑姣看向了老钱头,“老先生,您是病得糊涂了吗?”
“照片上的人,长得同我一模一样,难不成我二十年前就已经是这样一副模样了吗?”岑姣说得有些急,也顾不上说的话是不是会惹得面前的老头子不悦,她胸膛微微起伏着,几乎要被这奇怪到极点的事情惹得发疯。
老钱头瞥了岑姣一眼,他显然不在乎岑姣那没有礼貌的话,只见他缓缓站起身,然后看向魏照,“你先出去吧,我有话单独和她说。”
魏照的手按在岑姣的肩膀上,听到老钱头的话,有些迟疑,没动。
老钱头见状抬手指了指门口,“你就搁那儿站着,我不关门。”
“我没事,你过去等着吧。”岑姣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下来。她看向魏照,示意他不用担心自己出事。
魏照抬手轻轻拍了拍岑姣的肩膀,抬脚往外走。
他并没有走得很远,就在门口的田埂上,那头黑狗已经吃完了饭,在门口趴着,时不时抬起眼皮,瞅一瞅魏照。
等到魏照走出了屋子,岑姣再次看向了老钱头,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你要和我单独说什么?”
老钱头看着岑姣,“你在这儿等着。”
话音落下,老钱头走进了一旁的卧室。
岑姣盯着卧室门上挂着的流苏门帘出神,随着老钱头的动作,门帘轻轻晃动着。
“这才是照片上的人。”老钱头从卧室出来时,脸上多了一副老花镜子,手里捧着个塑料袋子。
他重新坐回了岑姣对面,伸手从塑料袋里翻出一张四角泛黄的照片,递给了岑姣。
岑姣接过了照片,照片上,是个坐在椅子上的女人。
女人长发,微卷,垂在肩头,手里夹着一根细烟,带着几分慵懒地抬眼朝着镜头的方向看了过来。
照片上的人,与岑姣七分相像。
和以前赵侍熊给她的照片差不太多。
只是赵侍熊拿来的照片里,岑姣的母亲文文弱弱,看着娇气又温和,像是大家闺秀一般,规规矩矩地站着。
照片里的女人,却半点看不出规矩和温和,反倒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狠劲儿。
岑姣将两张照片并排放在一起,而后抬头看向老钱头。
老钱头没说话,也没看岑姣,从拿出照片的那一刻,老钱头的目光便一直在那张照片上。
他目光深邃又缱绻,仿佛隔着照片与照片中的人对视。
岑姣笑了一声,“老先生,你给我这张照片,想说明什么?”
老钱头这才抬头看向了岑姣,他的眼尾微微向下瞥,“姣姣,你是叫岑姣吧?你妈妈是这样告诉我的。”
岑姣的耳朵里嗡一声响了起来。
她盯着面前的人,老钱头的嘴唇还在上下动着,有些吵。
耳朵里的声音吵,面前人的动作也吵。
岑姣深吸了一口气,她打断了老钱头的话,“你认识我母亲?”
老钱头闻言背微微有些耷拉,他应了一声看向了岑姣。
面前的人背挺直了,微微皱着眉,眼底有些不耐烦的情绪。
这让老钱头想起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女人,也是这样的,自己在她面前时,总是小心翼翼的。
“你是说,这张照片里的我,是我母亲假扮的?”岑姣伸手,点在了那张合照上。
“是。”老钱头道。
岑姣呵了一声,她突然收手,猛地一拍桌子,“照片上的男人与我相差不到几岁,二十年前,他也还是个孩子,他是怎么长得这么大,和我母亲合照的?还是你要说,照片上的男人是另外哪个人假扮的?!”
老钱头摇了摇头,“没人假扮他,他是个死人。”
岑姣微微皱眉,她盯着老钱头,有些疑心自己听错了。
可是面前一直耷拉着眼睛的人忽然抬起头,他看向岑姣,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他就是他,只不过是个死人。”
见岑姣盯着自己不说话,老钱头也不恼怒,他低下头继续将塑料袋里的东西往外拿。
“在相机最早出现的时候,大家都很抗拒。”
“在那时候的人眼里,相机拍下照片的那一瞬间,会吸走自己的魂。”
岑姣的胸膛上下微微起伏着,她并没有打断老钱头的话,而是看着老钱头的动作。
塑料袋里的东西被他拿了出来,轻轻推到了岑姣面前。
那是一本泛黄的本子,上面的字经过岁月的洗礼微微有些晕开,也有些模糊。
“那不是无稽之谈,也不是什么见识短。”老钱头抬头看着岑姣,“只是想要用相机存魂很复杂,如果不是你的母亲教我,我也不能将一个死人的魂在照片上显现。”
“为什么?”岑姣有些不解,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张照片,也不明白,这张照片和老钱头现在说着的话有什么关系。
“照片里的魂,在一些特殊的条件下,是可以回到人身体中去的,不会对人造成什么影响,却会让人产生执念。”
岑姣的心漏跳两下,她垂眼看向面前的照片。
难道,这就是肖舒城当时接近自己的原因?因为这张照片,早在他们两个人还互不认识的时候,肖舒城就对岑姣产生了某种执念。
可是张帆呢?
那个被肖舒城忘记的朋友,在这件事里,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是怎样的存在呢?
“要什么条件?”岑姣开口,她已经翻开了刚刚老钱头递过来的本子,本子里夹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是年轻时候的老钱头,怀里还抱着一只黑色的小狗。
岑姣下意识看向门边。
那条大黑狗就趴在那儿,抬着头,将她瞅着。
可是怎么会呢,这张照片上的老钱头看起来最少也是三四十年前了,那条小黑狗又怎么会活这么久呢。
“有生命更替的时候。”老钱头开口,他看向岑姣,“你问题的答案。”
岑姣仍旧有些糊涂。
她看着老钱头,脑子发胀,“你究竟是什么人。”
面前的人似乎知道很多,可他知道的事情,却又没办法解答岑姣的疑惑。
老钱头看着岑姣眨了眨眼,只见他抬手从抽屉里摸出水烟,在桌角磕了磕。
抬手又捻一小把烟丝,塞了进去,老钱头的动作很慢,声音也很慢,“我是什么人?我是替你母亲守着这些东西,等你来取的人。”
岑姣微微皱眉,“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她怎么知道我会来取这些东西?”
老钱头看向岑姣,他眼眸中有些古怪,“她怎么知道你会来?”
“她当然会知道,只要你是她的女儿,那么总有一天你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老钱头终于点上了水烟,他唑了一口,“我知道的也就这些了。”
岑姣盯着老钱头,没动。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问道,“你的年纪比我母亲要年长许多,二十年前,你为什么会乐意听一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人安排呢?”
“她让你守着这些,你就这么多年从没有离开过吗?”
“为什么?”老钱头眼底的古怪更浓了,他看向岑姣,“因为我姓钱。”
他道,声音有些浑浊,“光是这一点,就足够了。”
第49章 -
更多的,老钱头也说不出来了。
他吧嗒吧嗒地将面前的水烟抽完后,抬眼看向了岑姣,“你可以走了。”
岑姣没有再强行追问什么,她站起身,将老钱头递来的东西逐一收好。
“等等。”老钱头忽然又开口,他看着岑姣手里拿着的照片,“这张,可以留给我吗?”
岑姣低头看向手里的照片,是那张她母亲的照片。
老钱头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请求有些突兀,他抬手摸了摸鼻尖,“你母亲留下的东西,就是那本本子,这张照片不是。”他动了动唇,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略有些恳切地将岑姣盯着。
岑姣看向那张照片,照片里的人仿佛也正抬头看向她。
也许只过了几秒,又或者是几分钟,岑姣放下了照片,“好。”她说。
老钱头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到最后,则是如释重负一般重重吐出一口气,“多谢。”老钱头道。
岑姣没说什么,她将其他的东西收好,起身往外走。
当她跨过门槛时,趴在地上的大黑狗忽然站起了身,走到了岑姣面前,仰着头。
老钱头的声音从岑姣背后传了过来,“这只狗,是你母亲来找我的那一年出生的,生她的那只,就是和我合照的那只黑狗。”
岑姣微微挑眉,她看向了那只大黑狗。
大黑狗真的十分苍老了,不过是站了一会儿,看起来就有些摇摇晃晃地站不住。
只是饶是有些站不住了,那只大黑狗仍旧是站在岑姣身前,仰头将她给盯着。
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岑姣。
只是也不知道再看岑姣,还是再看别的什么人。
跟在岑姣身后的老钱头呼噜两声,似是喊了两句方言,岑姣听不懂,只是听那音调,应该是在让大黑狗走开。
大黑狗晃了晃尾巴,有些缓慢地转头看向自己的主人,却没有让开。
老钱头看起来有些气恼,他的声音高了些。
岑姣摆了摆手,她蹲下身子,摸了摸大黑狗的脑袋。
大黑狗的喉咙里,发出了呼噜呼噜声,仿佛舒服极了。
等岑姣站起身时,刚刚一直拦着她的大黑狗也一晃一晃地走开了,它走回了屋檐下,趴在了门槛边上。
魏照停在了岑姣面前,他投去询问的视线。
岑姣轻轻点了点头,她回头看向老钱头,“多谢您替我母亲保管东西,我们先走了。”
老钱头点了点头,他没说什么,只是跟在岑姣后头,隔着几步路。
直到岑姣坐上了车,他也没有会物资,仍旧是盯着岑姣,直勾勾的。
“怎么了吗?”岑姣看向老钱头,有些疑惑。
老钱头抿了抿唇,他看起来有些纠结,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道,“你多加小心啊。”
岑姣点了点头,算是应了老钱头的话。
可老钱头仍旧是站在侧面,他直勾勾地盯着岑姣,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道,“姣姣,或者,别查了吧。”
“比起你出现,你母亲更希望她留下的东西一辈子都不会交到你手上去。”老钱头看向岑姣,他眼睛瞪圆,直勾勾地看着岑姣。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岑姣道,她看向老钱头,“倘若母亲知道你将东西保存得很好,她一定很开心。”
老钱头怔怔地,他哎了一声,退了两步,又哎了一声。
岑姣看向魏照,“走吧。”
天大亮了。
就算是没什么人的小路上,也有了少量的车子穿行。
每家每户用来看家护院的狗,也是此起彼伏地叫了起来,像是再比谁更勇猛,谁的嗓门更大一般。
这些狗并非不叫唤,而是对岑姣在的这辆车,不叫唤。
魏照驾车带着岑姣离开了贵村十八组。
蓝色的标牌被他们甩在了身后,越来越远。
“我们找对人了?”魏照问。
岑姣应了一声,她看着手里的那本本子,微微有些出神,“他……他是我母亲安排在这儿,守着这本东西的。”
“我母亲,一早就知道我会来这儿了。”岑姣道,她有些茫然地看向车子前方,路上的车流并不密集,许久才会有一辆汽车,或是电瓶车摩托车呼啸而过。
自己的母亲,究竟是什么人呢。
岑姣闭了闭眼,那张照片虽然留给了老钱头,可是照片上的人,却深深刻在了岑姣的脑海里。
那张照片上的母亲,与岑姣印象中的,赵侍熊一直讲给她听的那个人,很不相同。
照片带给岑姣的感觉,很熟悉,就好像身边有一个人,就是这样的,可是那个名字到了喉咙边,却又怎么都说不出来。
“你说,老钱头说自己替你母亲办事的原因,是他的姓?”魏照的声音打断了岑姣的思绪。
岑姣应了一声,她偏头看向魏照,“因为他的姓,有什么不妥吗?”
“也许,我们可以从陈郡钱姓祠堂入手。”魏照道,“既然他说是因为自己的姓,那也许意味着,今天就算没有老钱头,也会有个别的姓钱的人。”
“你是说……”岑姣顿了顿,“和我母亲有渊源的,并非老钱头,而是陈郡姓钱的人。”
魏照点了点头,只是找钱家祠堂,得先打探消息,“我们现在是先回去吗?还是你想去狗儿山一趟?”
“先回去吧。”岑姣道,她的手掌盖在了放在膝盖上的本子上,“我想仔细研究研究,母亲留给我的这本本子。”
出乎岑姣的意料,又或者就在岑姣的意料之中。
那本本子上,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信息,她想要知道的事情——自己是谁,自己的母亲是谁,赵侍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自己身上那些特殊的地方,这些问题的答案,本子上一个都没有。
本子上头,是手抄的神话故事。
和之前岑姣从肖舒城那儿发现的一样,从盘古开天辟地,到大禹治水,一系列存在于神话之中的故事。
岑姣托着下巴微微有些出神,她看向魏照,“难不成,我们当时的猜测是真的?这些神话故事都是真的,我身上的种种谜团,也是因为开天辟地后,我应该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她抬头看向魏照,抬手指了指天。
魏照坐在岑姣对面,有些许出神。
听到岑姣的话,他抬头看向面前的人,只是他没有办法回答岑姣的问题,一来,他的确不知道答案,二来,他心中因为一件事而疑惑着。
“姣姣,我在想一件事。”
岑姣看向面前的人,眨了眨眼。
“你说,老钱头说,你母亲早就知道了你会找到他那儿,所以将这个东西留在了这里?”魏照问。
岑姣轻轻点了点头。
“那岂不是意味着,你的母亲,早就知道你可能遇到的事情,知道你会为了追寻真相找到这里。”魏照顿了顿,他眸光轻闪,“如果是这样,她为什么不把所有的一切详细地写下来呢?反倒抄写这些神话故事,故布疑云。”
岑姣眨了眨眼,她看着魏照,同样有些疑惑,“也许她希望我自己找到真相?这是在锻炼我?”
魏照摇了摇头,他看向岑姣,“我们离开前,老钱头似乎很担心你,他也说了,你的母亲比起你探究真相,更希望你平平安安。”
“假设老钱头说的话都发自内心,那意味着你母亲很在意你。倘若她在乎你的安危,那一定会将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地写下来,免得你继续追查下去,遇到别的危险,可她没有这样做……”魏照顿了顿,“那她只会在防别人。”
“防别人?”岑姣看着魏照,她重复了一遍魏照的话。
“你是说赵侍熊吗?”岑姣低声道,她身子微微前倾,凑得离魏照很近,“母亲怕这东西被赵侍熊先拿到,所以才会故布疑云?”
魏照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面上看起来,担忧的神色有些重。
“姣姣,当年你的母亲为什么会让赵侍熊带你离开呢?”
“老钱头说十来年前,你是六岁时跟着赵侍熊的,到今年,刚好十九年。”
“那时候,你的母亲为什么要让你跟着赵侍熊离开呢?”魏照盯着岑姣,他的嗓子有些发干。
岑姣轻轻眨了眨眼,“也许,她被赵侍熊欺骗了——就像我之前那样,以为赵侍熊是个可以将我照顾得很好的好人。”
“又或许……”岑姣看向魏照,她知道,他们两个人想到了一起去。
“又或许。”魏照接过岑姣的话头,“想要对你不利的人,从来不止赵侍熊这一股势力。”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屋子里陷入安静。
也是这时,两人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陈郡虽说是个小地方,主干街道上,也没多少人,可现在正是白天人多的时候,刚刚他们回来的时候,那些摊贩也好,菜市场也罢,都已经支起了毯子。
说话声,叫卖声,车声,人声搅和在一起,一派烟火气,从没停过。
可是现在,那声音却是一点儿都听不到了。
屋子外面,传来了诡异的,死一样的寂静。
魏照将心提到了嗓子,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走到了岑姣身边。
他将岑姣护在了身后,抬眸看向了紧闭的屋子大门。
寂静开始蔓延,扩散。
“在楼下。”岑姣抬手抓住了魏照的胳膊,她看向魏照,低声道。
楼下,是岑如霜。
魏照看向岑姣,眸光闪烁。
岑姣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抓着魏照的手微微使劲,压得魏照皮肤发白,出现一条一条的指痕。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看一眼情况。”魏照低声道,他伸手拍了拍岑姣的肩膀。
岑姣抿了抿唇,在魏照抬脚的时候,她跟上去两步,想要和魏照一起去看看二楼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走到门边,先前在岑家别墅时,出现过的,耳蜗中的嗡鸣再次出现了。
上一次的眩晕感被岑姣吃下去的药丸冲淡了,并没有持续很久。
而这次,却是比上一回更迅速,更汹涌。
岑姣身形晃了晃,整个人向后栽倒,彭一声摔在了地上。
魏照刚刚出门,听到这声音慌忙回头。
岑姣看到刚刚出门的人,满脸惊慌地朝着自己奔跑而来 ,那张脸在眩晕中有些模糊,魏照双唇上下动着,像是在说些什么。
可岑姣什么都听不清,她仿佛置身耳鸣的洪流,难以逃离。
魏照将人打横抱起,托住了岑姣的腰窝和脖颈。
怀里的人面色十分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可明明刚才都还好端端的,魏照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来气,他强迫自己深吸两口气冷静下来。
岑姣这种突然昏睡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两次,他得沉住气才行。
魏照定了定神,他先把人送去了床上,见人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将屋子锁好,魏照小心翼翼地下了楼。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好像就是在岑姣突然晕倒的时候,外头的声音又一点一点地出现了。
等魏照下到二楼,耳边是墙外街道上的车鸣声,仿佛一切都回归了正常。
可他眼前的屋子,却彰显出了满满的不正常。
屋子里,一片狼藉。
原先,岑如霜的工作室里,只是堆满了杂物,一眼看过去,有些杂乱无章。
可是现在,魏照眼前的屋子,却像是经历了一场风暴一样,各种各样的东西撒得满地都是,玻璃杯也掉在地上,砸得粉碎,只剩个杯底还能看到,至于那些玻璃碴子,半点找不着了。
魏照小心翼翼地进了屋子,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没有人在。
推开工作室里面房间的门,有床,看起来是岑如霜平常的工作室。
魏照视线在房间当中扫过,最后落在了柜门大开的衣柜上,他愣了愣,有些奇怪。
衣柜里是空的。
而衣架则是杂乱无章地堆在床角和床尾边的地上。
显然岑如霜将衣服都收好了准备离开。
可外头的一切,又表明岑如霜并非自己离开的,外头,显然经历过一场打斗,或是争执。
魏照没有多待,他心里记挂着岑姣的安慰,在二楼转了一圈没见人后,便又回到了楼上。
外面已经完全正常了,声音络绎不绝,有些吵闹。
魏照守在岑姣床边,眸光沉沉如水。
刚刚,在岑姣说二楼时,魏照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可岑姣却是知道二楼出了事。
无论她是听到了,还是感受到了什么。
魏照都确定,自己是没有同样的感受的。
为什么会这样呢?
魏照眸光闪了闪,是因为岑姣和岑如霜都姓岑吗?
她们的姓氏相同,那便意味着,血脉也许相同。
出于这种原因,只有岑姣发现了二楼出事,而自己丝毫没有察觉。
就在魏照心里渐渐有些焦急的时候,岑姣醒了过来。
乏力又疲惫,这是岑姣最初的反应。
她扶着床边坐起身,魏照已经迎了上来,扶住了她,“好些了吗?”
岑姣点了点头,那要命的嗡鸣声已经消失了,“岑如霜怎么样了?”开口后,岑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得不像话。
魏照扶着岑姣坐好,又倒来一杯温水,“我下楼的时候,岑如霜已经不见了。”
岑姣接过水,听到魏照的话,她的动作停了停。
“屋子里看起来有过打斗,可是岑如霜的衣服也不见了,我没在屋子里看到行李箱。”魏照顿了顿,“所以不能确定,岑如霜是自己走的,还是被人掳走的。”
岑姣小口抿着杯子里的温水,仔细思索着什么。
等杯子里的水被喝了大半,她才开口道,“我想去二楼看看。”
魏照看着岑姣,虽有些担心,却仍旧是点了点头。
二楼平台上,那个“相逢即是缘”的标牌好好地立在那儿,只是像是被人撞歪了一样,原先该朝着下面的楼梯,现在却朝着上面。
彩灯也有半截坏了,剩下的半截闪烁,发亮,看着有几分滑稽。
岑姣进了屋子。
和刚刚魏照时离开前没有什么变化,看起来,的确是有过一场打斗。
里屋,也正如魏照所说的那样,衣服都被收走了,看起来,岑如霜自己也打算离开。
其他没什么特别的。
岑姣皱着眉停在了飘窗前,飘窗上,放着四五盆盆栽。
里头种着蝴蝶兰,已经开花了,满枝的花朵,被染成了各种各样的颜色。
有土撒在花盆四周,魏照走到了岑姣身边,“这些植物有问题吗?”他问。
岑姣摇了摇头,她伸出手,在那些碎土上捻了捻。
土有些干,在岑姣的指腹末端碎成了粉。
魏照看着岑姣的动作,“有人翻过这些花盆才带出的土吗?”
“这是峡谷里的土。”岑姣忽然开口道,她偏头看向了魏照,碎成了粉末的泥土从她指缝间落了下去。
魏照无端觉得有些冷,他看向岑姣,并不怀疑岑姣的话。
即便岑姣说的这话,让他周身发凉。
将整个二楼仔仔细细地检查过一遍后,岑姣除了那出现在飘窗上的土外,并没有发现别的不对的地方。
岑如霜也和无人峡谷扯上了关系。
岑姣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她和二楼回来后,便一直没再说话,魏照出了门,他想找楼底下的摊贩们,打听打听,看看他们知不知道岑如霜去了哪里——只是这可能微乎其微,毕竟在出事前,外头安静得不像话,怎么想,外头的那些普通人都不知道这栋楼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岑姣盯着被他们小心翼翼收下来的那一小捧泥土出神。
峡谷里的土是被人带过来的吗?
岑姣想不通,她觉得神经被一块石头压着,扯得她整个人既烦躁又慌张。
只是岑姣向来不将自己的情绪投射到外面来。
魏照回来时,便看到岑姣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出神,半点没有被岑如霜的事情影响一般。
“姣姣,岑如霜是自己离开的。”魏照道。
岑姣这才抬了抬眼,她看向魏照,没说话。
“我问过了楼下卖水果的叔叔,他说不久前看到岑如霜和好几个人一起离开了,提着箱子,看起来急匆匆的。”魏照在岑姣身边坐了下来,他沉吟片刻,“路上的人不算少,如果岑如霜是被胁迫的,那时候她大可以胁迫,但她没有,显然跟那群人走,是她自己的意愿,或许是我们多虑了。”
岑姣闻言往后靠了靠,她贴着沙发,声音有些低。
“岑如霜跟着那群人,去哪儿了呢?回峡谷了吗?”
“我仔细问过那几个和岑如霜一起的人的相貌。”魏照递给岑姣刚刚削好皮 ,切成了块的梨子,“听那位叔叔的描述,那几个人西装革履的,看起来板板正正,还是开着车来的。”
“应该不是从峡谷里出来的,山野开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在山里遇到过他们。”魏照顿了顿,“也许岑如霜的离开和我们并没有关系。”
岑姣盯着魏照,她目光灼灼似火,过了许久,她才低声道,“我猜岑如霜是回家去了。”
透过那道云搭成的天梯,回家去了。
天上的人,又怎么会被住在地上的魏照遇见过呢。
岑姣收回了视线,她用牙签戳起了一块梨扔进了嘴里。
这梨的香味很浓,汁水也很足。
岑姣被甜得眯了眯眼,她看向魏照,才反应过来,“哪儿来的梨。”
“拉着人问东问西,总要买点什么。”魏照偏了偏头,示意岑姣去看桌上的红色塑料袋。
袋子里装着五六个拳头大小的梨,圆滚滚的,散发出淡淡清香。
“我也尝一块。”见岑姣吃得很香,魏照的身子微微前倾,他十分顺手地从岑姣手里接过牙签,想要去插一块梨。
岑姣也是十分配合地将装了梨块的盘子朝着魏照的方向送了送。
只是在魏照将梨送到嘴巴里前,岑姣又突然开口,“你有没有听说过分梨分离的说法?”
魏照一愣,动作也慢了下来,“什么?”
岑姣努努唇,“梨子的梨和分离的离不是同音吗?所以就会有人觉得,如果一颗梨大家分着吃,那么一起分食的人最终都会分离。”
见魏照不动了,岑姣笑了笑,“说着玩儿呢,你不会当真了吧。”
魏照当然知道岑姣是在说笑,可是手里插着梨块的牙签却是怎么都送不到唇边了。
他悠悠吐出一口气,将手里的东西,送到了岑姣面前,“虽说是毫无根据说法,但总归是为了好的祈愿。”
“这颗梨,还是你自个儿吃吧。”魏照低声道。
第50章 -
岑如霜的事情,算是个插曲。
两人都没有再提,只是因为岑如霜的事情耽搁了时间,想去狗儿山,只能等到第二天了。
魏照也问清楚了狗儿山的位置,的确同他们去贵村十八组的方向是相反的。
只不过,一个村子虽说分成了一组一组的,可总归是一个整体,像贵村这样,还被分成了两边的,的确是少之又少。
而狗儿山说是山,与黔州那些地方的山比起来,更像是个小土堆。
魏照还听说,他们来得很巧,这段时间,正是贵村请神的日子,村里的富户,会大摆筵席,请人游神。
既然要游神,那么他们便有机会进祠堂了。
第二天一早,是个阴天。
岑姣早早醒了过来,免得夜长梦多,还是尽早去趟狗儿山,以及钱姓祠堂。
往狗儿山的车不少,还有挺多的外地牌照。
所以魏照他们的车混在其中,倒也不显得突兀。魏照也不知道副驾上的人从哪儿寻摸来的墨镜。
几乎有她半张脸大的墨镜叫岑姣全程顶在脸上。
出了陈郡县城,即便没看到标牌,岑姣和魏照也知道,他们进到了贵村的范围。
街道两边,是搭起来的两排红色塑料棚,穿着围裙的大爷大娘,手里抬着装满了菜的托盘,在塑料棚之间来回穿梭。
咿咿呀呀的声音从稍远的地方传了过来,那是被音箱传过来的唱戏声。
游行的队伍已经朝着狗儿山的方向过去了,被来凑热闹的,或是回乡的贵村人包围着。
“贵村人好像很喜欢狗。”在路边大娘的指挥下,魏照将车在临时停车场停好,与岑姣并肩往外走的时候,他凑到岑姣耳边,小声道。
岑姣也发现了这一点,那些一看就是当地人的身边,都跟着一条狗——没有其他种类的狗,几乎都是田园犬,细细长长的,胳膊上肌肉分明,背上的毛发柔顺,贴着皮肤。
这太奇怪了。
倒不是说田园犬怎么了,可这么多人,这么多条狗,算概率,也该有其他品种的才对。
而且,多数跟在人身边的是白色的大狗,少有几个是白色底色上方有黄色杂毛的。
至于纯黄的,或是黑色的狗则是用铁链拴在了塑料棚旁,偶尔有人经过,还会给他们两脚,这看起来,可不像是什么喜爱狗的人。
魏照同样发现了狗群的奇怪之处,他与岑姣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提这件事,只是加快了步伐,跟上了前方的人群。
这条路和黔州的那些山路可不一样。
黔州的山路又陡又急,而眼前的这一条,坡度很缓,道路也宽,不知不觉地,两边便是丛丛树荫了。
进了狗儿山,阴沉了一早上的天变得亮堂起来。
出太阳了。
只是人群的速度却是变慢了不少。
“前面好像出事儿了。”魏照个子高,能看到队伍的前面,有人围在一起。
只是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儿,魏照也看不清楚,只知道不少人围成一圈,让后面的人得从边上挤过去,速度这才慢了下来。
“你们也是来看热闹的呀?”走在岑姣和魏照前面的两个女生转过头来,听口音,她们不是本地人。
“这儿的请神机组,很出名吗?”岑姣看向转头搭话的两个人,“我们是回来探亲的,原本是说来狗儿山郊游,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
“原来你们不知道!”戴着帽子的女生看起来有些惊讶,许是岑姣很合她的眼缘,又或是队伍前进得实在太慢,那个女生索性走到了岑姣身侧,“请神这天,狗儿山上的土地庙,可灵了。”
岑姣眨了眨眼,面上有一丝疑惑,“土地庙?”
“我们坐了六个小时动车来的呢。”女生点了点头,“我想求土地庙保佑我能考研上岸。”
戴帽子的女生满脸虔诚,看起来,是信极了在这土地庙求一球,心愿就能实现。
见岑姣只是看着她,脸上还有些疑惑,女生又继续道,“真灵,想进去还难着呢,要不是我妈和贵村的村长沾亲带故,肯定轮不到我进庙的。”女生从包里摸出一张叠成三角形的黄符,“得有这个才能进,一年统共也就十来张。”
“我和我朋友,就一人一张了。”女生口中的朋友,是她身边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短发女孩。
短发女孩戴着眼镜,书卷气很浓,有些文静,这一路上,同伴和岑姣攀谈,她一句话都没说过,只是安静地走在一旁。
只是现在提到自己,她才笑了笑,“是啊,多亏了青青的妈妈,我们才能进去拜一拜。”
“你也来求考高分吗?”岑姣随口问道。
“不是。”女孩摇了摇头,虽说戴着眼镜,一双眼睛仍旧是有些红,“我家里人生病了,我需要一笔钱。”
岑姣唔了一声,没继续问下去。
只不过,她只知道有人求财找财神,求高分找文殊菩萨的,却还是第一次听说,土地庙也可以保佑这些的。
那个叫青青的小姑娘,在岑姣和她同伴说话的时候接了个电话,说了两句后,她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同伴,“我妈给我打电话了,让我们快过去呢。”
戴着眼镜的女孩连连点头,对着岑姣笑了笑,算是道别,便跟了上去。
岑姣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个小姑娘的背影。
求神拜佛的事情常见,只是岑姣无端觉得有些不舒服。
“怎么了?”魏照垂头看向岑姣,察觉到了岑姣油里的思绪。
岑姣摇了摇头,“我们跟上去看看吧。”
魏照应了一声,抬手护着岑姣,一遍同前面的人道歉,一遍往前走。
经过那群团团围着的人时,他们也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有个还不会走路的小娃娃,突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涨得通红,看起来吓人得很,一家的大人,都正围着那小孩子忙着呢。
从那群人身边经过时,岑姣听到有人提了一嘴,说是那个小孩,便是他的父母从土地庙里求回去的。
这次回来,是想要再拜一拜,以求孩子的平安。
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向来很乖的小孩儿突然哭闹不休,几个大人都哄不了一点。
这土地庙,也干上送子观音的事儿了。
岑姣心里的怪异之感更浓了,她与魏照对视一眼,没再耽搁,也没再跟着人群,而是快步抄着小路,往山顶走了过去。
两人穿过了请神游行的队伍。
队伍中,木头雕刻成的神像,红脸青牙,看着有些吓人。
神像两侧的,是四只大白狗。
四只狗都没有拴上,有口水挂在了露出来的尖牙上,这四条狗,看起来有些凶狠,目光也是,落在人身上时,让人心里打突突,像是下一刻就会扑咬过来一样。
岑姣顾不上这奇怪的神像和看着就不大对劲的四只恶狗,同魏照继续往前走。
这狗儿山作为陈郡的景区,山上的各种标识做得十分精致。
而山上的土地庙,也有标识。
岑姣同魏照全程是走小路,只是等他们赶到土地庙外时,那两个小姑娘已经不见了踪影,看起来,他们已经进了庙里。
土地庙外面,也有不少人。
岑姣站在稍远些的地方,没动。
因为她在人群中,见到了岑如霜。
岑如霜换了个造型,不像先前那样浮夸离奇了,头发被绑成了一个丸子顶在头上,穿着黑T长裤,站在土地庙外面。
看起来,她在和土地庙的管理人员说话。
岑姣抿了抿唇,决定走近些。
只是还没动作,魏照先拉住了她,“你在这儿等我,我过去。”
魏照取下了岑姣脸上的墨镜,又伸手将她衣服上的兜帽拉了起来,戴在了岑姣的头上。
魏照戴上墨镜,朝着岑如霜的方向走了过去。
岑如霜似乎是在和那个土地庙的人争吵。
魏照走近了些,听了一会儿,听明白了,岑如霜想要进去,可那个管理人员不让。
看起来,那个叫青青的小姑娘说得没错,想要进土地庙求神,得有那个黄符一样的东西才行。
岑如霜没有,所以无论她说什么都进不去。
魏照不光观察着岑如霜,还藉着墨镜的遮挡,观察了一道四周的人。
其中有三个男人,看起来不大寻常,像是练家子。
岑如霜因为土地庙管理员的执拗有些烦躁,只是大庭广众,她脸涨红了却也不好武力让人同意,只能悻悻转身。
果然,魏照看到岑如霜对着站在稍远处树下的三个男人比了个没办法的手势。
那三个人果然适合岑如霜一起的。
魏照心微微一沉,旋即又有些庆幸,还好岑姣在稍远些的地方等着,不然她如果走进了,就那些奇奇怪怪的联系,保不准她也会被岑如霜他们发现。
见岑如霜和那三个男人站在树下又说了一会儿便准备离开,魏照便也准备退回去。
只是转身的时候,一个急匆匆跑过来的人没注意到魏照,撞上了他,哎哟一声,惹得周围的人纷纷朝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看过来的人里自然也包括岑如霜和那三个男人。
魏照用来挡脸的墨镜被撞掉了,他心咚的一声。
那个撞上他的人看起来有些慌乱,抓着魏照的手连连道歉。
魏照摆手示意他不用放在心上,可这一推一拉之间,岑如霜已经看清了他的脸。
弯腰捡起了墨镜,余光看向了岑如霜的方向,岑如霜正朝他看过来,视线笔直,目标明确。
魏照心里有些打鼓,他不确信岑如霜有没有认出他,又会不会告诉同伴。
只是过了一会儿,岑如霜收回了视线。
她转身对着身边的人说了两句什么,四个人便转身往来路走了过去。
魏照松了一口气,也有些疑惑。
他确信,岑如霜是认出了自己的,可为什么她装作不认识自己的样子呢。
那三个跟在岑如霜身边的男人,又是什么人呢。
而岑如霜的出现,更是让这座土地庙透露出古怪来。
魏照戴上了墨镜,确保岑如霜一行已经离开后,他才抬脚朝着岑姣等着的地方走了过去。
只是……
岑姣不在那儿了。
******
原先,岑姣站在树荫里等着魏照。
她一直观察着岑如霜和她的同伴,只是奇怪,对着岑如霜时,岑姣有一种特别奇怪的感受,她第一眼见到岑如霜时,便觉得两个人应该认识。
可是岑如霜身边的那几个人,岑姣看向他们时,便没有这样的感受。
也正是这时候,岑姣听到了哭声。
是从土地庙的后面传来的细细碎碎的,小猫夜嚎一样的哭声。
岑姣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查看,却发现蹲在后面地上,哭着的小姑娘是刚刚那个戴眼镜的女孩。
“你……”岑姣开口,她看向蹲在那儿的人,“还好吗?”
哭声停了一瞬。
蹲在那儿的人抬起头来,见是岑姣,有些手足无措地站起身,她抬手去擦眼泪,又发现手上不知是什么时候沾上的黑泥,最终只能尴尬又狼狈地在墙后站着。
岑姣走到了那个小姑娘面前,有些疑惑,“怎么就你一个?你那个叫青青的朋友呢?”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她进庙里了。”
“那你怎么在这儿哭呢?”岑姣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来,她递给了面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长得很乖巧,让人和她说话的时候,也忍不住轻声细语。
“我和……”小姑娘接过纸,可是刚刚开口,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落。
岑姣见状拉着人往更僻静的地方走了走,小路边上有供人休息的长椅。
两人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我和家里人吵了一架。”小姑娘垂着头,“他们不然我进庙求神,可我想不到别的法子了。”
“奶奶还在病床上躺着,等着钱做手术呢。”小姑娘的眼眶红红的,像是只小兔子,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这种事情……”
“这种事情只是个寄托,可是青青说得有鼻子有眼,我想着万一真有那么灵验,才托她帮我要了一张黄符,但是刚刚家里人给我打电话,说我敢进去,以后就不要回家了。”
岑姣有些疑惑,如果小姑娘的奶奶正等着钱手术,无论进土地庙拜一拜是不是会用,总归是小孩子的一片孝心。
如果当真灵验,那也是好事一桩,如果并不灵验,那也不妨什么事儿。
小姑娘垂着头,也许是说出自己的委屈,更加难过了,泪珠子断线似的往下滚。
岑姣没有追问下去,她轻轻眨了眨眼,看向被小姑娘死死攥在手里的黄符,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等她安抚好小姑娘,回到原先等着魏照的地方时,对上的,是魏照掺杂了些许怒气和很多担忧的视线。
“你去哪儿了?”魏照看到岑姣,总算松了一口气,“我和自己说,只能再等十分钟,还好你回来了。”
岑姣摸了摸手机,才发现手机没电关机了。
不过她也没有和魏照多解释什么,只是举起手里的黄符晃了晃。
“那是……”魏照眯了眯眼,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了岑姣手里的东西,“能进庙里去的凭证?”
岑姣点了点头,“我从那个戴眼镜的小姑娘那儿买了过来。”
“买了过来?”魏照倒不在意钱,“刚刚我没和你一起,你是怎么给她付钱的,用了自己的银行卡吗?”
岑姣知道魏照在担心什么,“放心吧,那笔钱赵侍熊查不到的,我有分寸。”
岑姣这样说,魏照便也放心了下来,面前的人行事虽有些跳脱,可她说妥当,那就是妥妥当当,不会出什么岔子。
现在他们有了黄符,倒是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庙里去了。
只是一张黄符,只能供一个人进去,还得等里头的人出来了才行。
虽说有些担心,但是魏照并没有要抢着进去。
显然,岑姣比其他知道的更多,甚至能够感受到的更多。
既然钱姓与岑姣的母亲有关,也许有些东西,只有同一血脉的岑姣进去后,才能发现。
很快,那个叫青青的小姑娘就从庙里出来了,蹦蹦跳跳的,像是高兴极了的样子。
见到岑姣,她还有些惊喜,只是又转头去找自己的同伴。
岑姣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她点了点头,便将手里的黄符递给了门口的管理人员,然后走上了台阶。
这间土地庙并不大,总共也就十几个平方,白墙绿瓦,看起来新修了没两年。
土地庙的门是竹制的,推开后,扑面而来的是凉风和香火味。
岑姣的视线中,是游行路上看到的那尊神像的放大版。
面目狰狞,红面青牙的神像端坐于莲花之上,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
神像前方是洗得有些发白的蒲团,蒲团中央有两个凹陷,看起来,每个进来的人,都会在蒲团之上跪上好一会儿。
久而久之,才会有这样两个凹痕。
岑姣站在神像前,将那神像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供台上,整齐摆放着一小把又一小把的供香,旁边的红烛火光跳动,显然是预备好了一切。
可岑姣并没有上前去点燃供香,对着神像祈愿。
她只是绕着神像走了一圈又一圈,不漏下一丝半点的缝隙。
只是这庙里,除了神像本身让岑姣觉得有些奇怪不适以外,并没有别的什么特殊的东西。
神像背后的墙面上,刻有许多名字。
多数名字都是钱姓,只有零星一些不是钱家人的名字出现在其中。
岑姣在最后看到了方青两个字。
刻痕很新,上面还沾着白色的粉末,看起来是新刻的。
应该是那个小姑娘的名字,她叫方青,所以朋友喊她青青。
可是……
岑姣抬手,在方青的名字上轻轻按了按。
这土地庙没有其他入口,只有一扇大门供人进出,方青出去后,自己很快就进来,这中间,并没有进来过,难不成这名字是方青自己刻的?
只是四周也没有趁手的工具。
岑姣四下寻找着,并没有找到刻字的工具,反倒是在神像背后,找到了一个铜牌。
铜牌被人用螺丝钉进了神像身上,和老钱头家屋檐上的,似乎是同一种铜牌。
铜牌上方,线条勾勒出一只狗的身形。
岑姣的指腹按在铜牌边缘,轻轻点了点。
她并没有将那铜牌取下来,只是盯着那铜牌好一会儿,才站起身,往外走。
临出去前,岑姣停下了步子,她回头又看了眼身后的神像。
昏暗的屋子里,神像看起来更像是恶鬼。
岑姣收回了视线,走了出去。
魏照等在外面,他身边的是那个戴眼镜的小姑娘,并非方青。
岑姣有些疑惑,“方青呢?”她看向小姑娘。
小姑娘一愣,脸色有些难看。
魏照看了岑姣一眼,低声道,“那个小姑娘刚刚接了个电话,晕了过去,被人抬到下面休息室去了。”
“方青她……”站在魏照身边的小姑娘声音有些发颤,她抿了抿唇,“她被保研了。”
岑姣微微挑眉,下意识回头看向身后的土地庙。
那个奇奇怪怪的神像那么灵验吗?方青刚出来没一会儿,许下的愿望就实现了?
小姑娘发颤的声音在岑姣身后响起,“刚刚是学校打来的电话,我们同寝室的人,有一个自杀了,人虽然送到了医院,但是能不能活……”那声音越来越低,“为了降低影响,学校给我们整间寝室剩下的人都保研了。”
岑姣回过头,看向了面色发白,像是随时会晕过去的人。
小姑娘眼眶通红,“姐姐,你也许愿了吗?都怪我,如果你出了什么事……”
“放心吧。”岑姣开口安慰面前的人道,“我没许愿。”
在不远处,吹吹打打的声音响了起来。
请神游行的队伍到了土地庙前。
岑姣伸手,他们三人退了几步,让出了给轿子通行的路。
打头的,仍旧是那四只白色大狗。
大狗的眼镜是金黄色的,瞳孔成了一条黑色的线。
岑姣看着那四只大狗,轻轻眨了眨眼。
队伍的后方左右,有不少捧着供香的人,岑姣突然有些疑惑。
你说这些供香,上供给的,究竟是那尊佛像,还是挡在佛像四面的那四只大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