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瓢泼,雷鸣电闪。
白榆在山中树下穿行,无半点怕遭雷劈的样子,她浑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她白皙的面颊汩汩而下,几乎把她变成了一个人形小瀑布。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身体也是壮如牛,刨去心理问题,白榆真的是什么问题都没有,不柔弱也不矫情,还很抗折腾。
秋雨寒凉,不彻骨却也让人难以承受。
可是白榆行走在泥泞山中,姿态轻松惬意,还哼哼唧唧地唱着歌。
“只为了十一月初八那一天,我走遍了整座热闹的山只为了寻找一份礼物,你喜欢的,生日礼物”
而此刻的皇城猎场外,段洪亮驻扎的营地处,却因为白榆的失踪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段洪亮先是被吓得不轻,毕竟自己的大外甥把媳妇交到了自己手中看顾,前脚他还表示出了对外甥媳妇的不满,结果后脚一眨眼,人就被他搞丢了!
随着段洪亮在整个营地之中彻查,问了几个人之后,这种慌张就转变成了愤怒。
因为他发现这个“妖女”确实不是被什么人劫持走了,也不是迷路走丢,根本就是有蓄谋地离开!
她不光跟看顾她的士兵攀谈,还给他们摆了个“迷魂阵”,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妖女看似还在“营帐中睡觉”,实则早已经逃之夭夭!
梼杌和段洪亮把人都集结在一起,先在这猎场外面的四周搜寻。
而猎场之中的谢玉弓在护送安和帝到达“安全”地方之后,众人却惊奇发现太子没有及时回营。
于是谢玉弓便名正言顺地去寻太子。
他放进猎场的野狼是经历过专门训练的,太子平日里熏的香,便是那群野狼的目标。
暴雨之下,无人能嗅出寻常人和太子身上常年熏特殊香料的区别,但是禽兽的嗅觉却不会完全受大雨影响。
今晚太子会不幸葬身狼口,而他谢玉弓会将太子残破不堪的尸首,送到安和帝的面前。
就像当初的万寿宴,谢玉弓这一次一定会好好地看清,安和帝痛不欲生的神情。
谢玉弓带着人,穿着蓑衣进山去寻人的时候,白榆按照自己从前在小屋子生活时乱转的记忆,在山中冒雨寻找。
寻找的自然是如同剧情之中一样,太子惊马之后,跌落的那个山崖树洞。
到这一刻白榆总算明白,剧情里那些看似不合理的“男主角和女主角落难遭遇”,实际上都是合理的,甚至是必然的。
按照剧情中发生一切的时候,谢玉弓正在蹲大牢,白榆就觉得他自顾不暇,一切和他没有关系。
实则不然,太子惊马,恐怕无论剧情改变前后,都是谢玉弓的手笔。
剧情之中谢玉弓在牢房受折磨的时候,段洪亮未必没有带着亲兵悄悄入惠都。
而剧情里面猎场凭空出现的,促进男女主角感情发展的野狼,不是为了走剧情生拉硬拽出来的,恐怕就是谢玉弓和段洪亮
的手笔。
按理说野狼在没有饿疯的前提下,也不太可能对人发动攻击。
毕竟这山中还有很多被驯化过,比较好捕猎的其他动物,个个膘肥体健,哪一个不比狡猾多变还会用武器的人类更好狩猎?
狼也不是傻的,人家还会团伙作案呢。
所以根据白榆推测,这些野狼会攻击谢玉山,恐怕是经受了训练,或者是某种引导。
无论是原剧情里面还是现在,谢玉弓的真实目的,都是要让谢玉山葬身狼口。
只不过谢玉山是男主角,他跌落的地方又太隐蔽,加上大雨一直下个不停……最后那些被安排好的野狼,只有一匹找到了谢玉山的藏身地。
被白珏用火光驱赶了。
而谢玉弓所有策略落空,又身陷囹圄,身名尽毁,最后只能走造反谋逆的那条路。
白榆若是推测没错,此番谢玉弓的“杀太子策略”一样也会落空。
谢玉山会在那个老地方掉落,至于白珏……白珏之前在她发病的时候,还替谢玉山做内应,帮着谢玉山抓她,恐怕也会按照剧情之中那样,和谢玉山跌落山崖。
这也是白榆一直听谢玉弓说“杀太子”却始终没有表态,也没有阻止的原因。
他们找不到谢玉山。
只等雨一停,皇帝派出搜山的那些人,便会寻找到谢玉山和白珏的踪迹。
一切都会按照剧情的走向进行,谢玉弓那时候再想动手是不可能了,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或许还会被搜山的人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恐怕还会暴露段洪亮身为边关守将私自带兵潜伏入皇城的事情。
这样一来,一切又都会按照原剧情去发展,谢玉弓还得走造反的路子。
但是所有人都找不到的谢玉山,白榆能找到。
而白榆没有把谢玉山的藏身地告诉谢玉弓的原因,便是谢玉山不能死。
白珏和谢玉山都不能死,他们若是死了,这世界就会像前面那几次一样,直接崩溃掉。
到时候还玩个屁,大家一起凉了。
但是她若是直接阻止了谢玉弓,却又解释不清楚她为何不想让太子死。
这直接关系到谁是男主角的世界真相。
她难道要告诉谢玉弓,世界是围着谢玉山和她那个妹妹转的,他们死了世界就崩溃了?
谢玉弓的思想再怎么开放,他就是把脑壳手动砸开,也很难理解他的存在就只是个配角的事实。
拉扯来拉扯去的,麻烦得要死。
白榆厌恶麻烦,尤其是解释不清楚的麻烦。
因此白榆从一开始就决定单独行动,把这件事直接取个折中的办法解决掉。
让谢玉山既不能死,又不能再继续和谢玉弓作对。
毕竟白榆说的谢玉弓比较适合做皇帝的那句话,是认真的。
果然一切都如白榆预料,随着雨越下越大,谢玉弓在山中转了好多圈都没有看到谢玉山的踪迹,只
在一片山坡下面,找到了谢玉山的马。
而段洪亮那边的人这时候也和谢玉弓联系上了,谢玉弓本就因为找不到太子而心火燎原,骤然又听闻他的恭王妃失踪了,简直犹如晴天霹雳!
谢玉弓带着的人兵分几路,一部分继续寻找太子踪迹,他则是急匆匆赶到段洪亮那一边,和段洪亮汇合商议并询问恭王妃的下落。
一路上谢玉弓感觉秋雨寒凉刺骨,将他的体温全都带走了。
难道他千算万算,到底还是漏算了太子狡诈,竟然给他玩了一手引君入瓮,直接将恭王妃掳走了?!
等到回到营帐之中,听到了梼杌和其他几个小兵的说法,谢玉弓忍不住又和段洪亮吵了起来。
“听到了吧,她分明是自己跑的!太子怎么会找不到,说不定就是被你的好王妃真妖孽给藏起来了!”
“你何其糊涂,竟是到这时候还看不清那女子的真正面目?!”
段洪亮恨不得手动把自己的外甥脑袋砸开,看看里面是不是装的都是浆糊!
段氏出情种,却无一人善终。
段洪亮这些年卧薪尝胆,只为了这一个亲人,却没料到最后关头,也要毁在一个狗屁的“情”字上!
“她骗了好几个守卫,带走了一个包袱,里面装着足够两天的食物,还顺走了两个涂满火油的火把!”
“她根本就是太子的人,在狩猎之前假意回到你身边,实则是为了舍身打探我们这边的虚实,如今你带她来了这里,她又跑掉,你可知道接下来等着我们的会是什么!”
“她不会。”谢玉弓浑身湿透,一身墨色长袍,如黑雾缭绕一般裹着他的周身。
“她不会骗我,她爱我!”
“你!”段洪亮被气得后脑勺疼。
当初他的那个蠢妹妹也是如此说,结果呢?
一家上百口的性命,填不平一个名为“爱”的深坑,她甚至连死,都死得那么不清不白,令人作呕!
段洪亮简直被谢玉弓这冥顽不灵的样子给气疯了。
谢玉弓却道:“她自己走的,定然是有事要办,她不可能……”
谢玉弓摇头断言,“她不可能窝藏太子!”
“她是我的人,不是谢玉山的!”
“我去找她,她应当就在山中!”
谢玉弓说着便要冒着大雨继续进山,可如今在段洪亮看来,大势已去,谢玉弓再去山中,若是被安和帝的人抓住,恐怕连跑也跑不了了。
他们必须尽快撤离,一旦那女子带着他们驻扎在这里的消息回去太子身边,太子的人开始反扑,恐怕这数千人都要葬送在此!
而段洪亮绝不可能让谢玉弓回去送死,因此在谢玉弓转身的时候,对着梼杌使了个眼神。
梼杌连忙道:“恭王稍等,我带几个人与你同去,人多好找——”
梼杌走到谢玉弓身边,哥俩好一般圈住谢玉弓的肩背,而后猝不及防出手,击在了谢玉弓的后颈命门。
谢玉弓反应过来后目眦尽裂,可是人到底是不堪重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被梼杌接住。
段洪亮冷眸横扫了一眼,而后命令道:“传令众将,连夜拔营,化整为零撤出惠都,不得耽搁!”
谢玉弓被段洪亮让人捆住,亲自带在马上。
这一片山林之中都是训练有素的卫兵,动作十分迅速,不消一个时辰,便已经彻底整装完毕。
大雨依旧不休不止,只等明日那妖女带人“回来”,面对的只能是被大雨彻底平复了痕迹的山林罢了。
段洪亮当机立断带人离开。
而此时此刻的“妖女”本人白榆终于寻到了那一处坠崖的山洞入口。
她背着一个小包袱,在洞口周围巡视了一圈。
而后她将手镯摘了下来,用手在洞穴旁边扯出了一条“小路”,拉开了蚕刃,缠在了小路两侧及膝高的蒿草上面。
她口中还低低地哼着歌,不过都压在喉咙之中,被漫天雨幕和滚滚闷雷掩盖得无影无踪。
做好了一切,白榆仰头看了一眼晦暗的天幕,张口接了点雨水喝。
而后走到了那处很难被分辨出来的,用蒿草掩映的洞口处,一把扯开了洞穴入口的蒿草。
里面有一段很狭窄,只能供一人通行,白榆把包裹放在了地上,就放在洞穴门口,一弯腰就钻进去了——
爬行了一段,便开始开阔起来。
只不过白榆还未等站起身,就感觉到脖子贴上了一个冰冷的物件。
白榆在暗夜中走了半夜,眼睛已经能够很清晰地分辨出昏暗事物,这只是一截削尖的树枝罢了。
白榆停顿住,头也不抬道:“太子殿下,我来救你。”
那抵在她脖颈的树枝并没有拿走,白榆慢慢抬起头,看向了洞穴内部的状况。
很黑,但是勉强能够看清。
谢玉山狼藉不堪,身上有大团大团的血污,他的眸光很冷,像碎裂的冰层下面看似平静,实则跌入其中会迅速让人失去力气的暗流。
他怀中趴伏着一个人,看衣着正是白珏无疑。
和剧情描述的一样,恐怕谢玉山身上的血迹,也不是他自己的,而是白珏为了他挡了野狼后,被他抱着涂抹在身上的。
白珏显然已经神志不清,她双臂圈着谢玉山的脖颈,吊在他身上,一只手臂上包裹着白布,喉中不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那白布应当是从谢玉山的衣袍上扯下来的。
还真是一对落难鸳鸯。
白榆跪在宽敞一些的地方,看着谢玉山,和他冰冷的眸光对视,半点不错。
“我是来救你的,太子殿下。”白榆又重复了一遍。
谢玉山这一夜遭遇了他半生不敢想象的危险,现如今看似镇定,实际上已经是一只惊弓之鸟。
他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白榆也没打算多费口舌哄骗他。
只说道:“你也该知道,你从惊马开始,就落入了
一个局中。”
“夺位从来都是不死不休,而今你也该明白,你处于下风。”
谢玉山不言不动,依旧抓着手中那一截看似尖锐,实则和色厉内荏的他一样不堪一击的树枝。
“我直接告诉你吧,你要败了,太子殿下。”
“你大势已去,想要再做太子,恐怕是不成了。”
“谢玉弓给你精心设下的局一旦你一脚踩入,就没有后撤的可能,你们遭遇了野狼吧?想必弄得如此狼狈,被迫藏到这里,就是因为遭遇了袭击。”
谢玉山眸中微闪,片刻后开口说:“下雨了。”
白榆微微笑了下,说道:“是啊,下雨了,老天都在帮助太子殿下,猛兽的嗅觉会受雨水影响,想必太子殿下也猜到了是你身上的某种气息会吸引猛兽,所以……你才这么紧地抱住你怀里的这个傻女人,好让她沾染了你的气息对吧?”
白榆毫不留情地戳穿了谢玉山,谢玉山眉头极速地蹙了一下,很快又恢复。
片刻后他竟然低哑地笑了。
声音嘶哑又苍凉。
他这一生唯一遇到的一个完完全全能看穿他的人,竟是谢玉弓的女人。
谢玉山抢夺她不成,那晚在暗处看到了她在谢玉弓怀中安然依赖的模样。
她分明是真的喜欢谢玉弓的。
为什么?
凭什么?
他差在哪里?
“方法是没错的太子殿下,你在身上涂满了血污,确实能混淆气味,你又这么紧密地抱着她,或许再有野狼追上来,这个傻女人就能做你的肉盾。”
“这无可厚非。世上何人不为己?更何况她还是心甘情愿的,否则她就算爱慕你爱慕到肝肠寸断,莫说是被你拥抱,恐怕连你低头一顾都得不到。”
白珏在谢玉山怀中轻哼了一声,似乎因为两个人说话而幽幽转醒。
“这一处如此隐秘,明早上搜山的人就会找到殿下了。”
白榆说:“原本该是这样的。”剧情里就是这样的。
很显然谢玉山也是这样认为。
如果白珏侥幸不死,她日后会得谢玉山的另眼相待也是顺理成章。
毕竟他人性中的阴暗被他释放泄露的时刻,白珏是他的见证者。
但是白榆的话锋陡然一转道:“可是太子殿下……你大概不知道,段洪亮来了惠都。”
“他带了五千精兵,此刻就在猎场外围驻扎。”
谢玉山眼皮狠狠一抖。
白榆说:“这西山猎场你巡视得比我清楚,你该知道,这里易攻难守,而皇帝偏巧在遭遇了袭击和火灾之后不回皇城去躲着,觉得自己老当益壮能征战沙场。”
“现在禁卫军和城防营,包括护城卫都在围着你的好父皇警戒”,白榆说,“能分出几个人来冒雨找你?”
“此刻在山中找你的,全都是段洪亮的人。”
“你现在已经不是太子了,是敌方军旗。军旗一
倒,山河倾覆日月颠倒近在眼前。
况且段洪亮和安和帝的渊源不用我,灭族之仇不一定非要下圣旨,只要稍微透露出一点圣心所向,有的是化为蝇虫的大臣,要替君王‘身先士卒’。”
“段氏一族为国尽忠,只因帝王所厌,便落得个举族皆败的下场。”
“这仇堆积经年,恐怕早就成了腐烂脓疮。”
“段洪亮此番带来惠都的是五千精兵,还是五千骑兵。”白榆说,“我亲眼看着他们训练,方知何为震天动地势如山洪。”
“禁卫军是勋贵之后,最厉害的武状元出身。”白榆淡淡道,“城防殿下应当最清楚,就是一群混日子高门纨绔子。”
“至于护城卫……护城卫倒是有几个真把式,只可惜惠都要守,此番抽调过来的偏是所有士兵中最没能耐的。”
“你觉得禁卫军和护城卫,再加上城防营联合在一起,能不能扛得住这镇南边境的五千骑兵?”
“守将擅离边关视为造反!”谢玉山说。
白榆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了多么可笑的事情。
“我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啊……我在你身边这么多天,手把手演示给你看,你还是连个皮毛都没有学到,真该多付我一些老师的束脩。”
“权在手,不如兵在手,若段洪亮当真突破了猎场,将安和帝斩杀,将护卫斩杀殆尽。最后还不是他们想怎么说怎么说?”
“说千里护驾,就是千里护驾,说皇帝召见,就是皇帝召见。”
“到时候给你这个太子安一个造反谋逆的名头,他们来清君侧谁又能反驳,谁又敢反驳?”
“皇帝死了国不可无君,五千骑兵不多,但几万镇南军在启南蓄势待发,你觉得段洪亮会顺应民心顺应礼制,扶你这个高高在上的太子继位?”
“你母族再强大,那些氏族的联盟也是都是飞蛾,趋权势之火而走。”
“大厦倾覆,树倒猢狲散的道理,太子殿下应当不用我教吧?”
白榆说:“你这太子做了二十几年,做到狗肚子里去了。”
“今夜你已然攻败。”
“你如今尚且能龟缩起来苟延残喘,不过因为谋逆这条路难走,他们杀不了你,若杀了安和帝,天下动荡,各方势力争斗,谢玉弓上位也未必坐得稳皇位。”
这话一丁点不掺假,段洪亮没打算谋逆,他不怕,可他手下数万将士,不能变为反贼。
白榆若没猜测段洪亮来此甚至不是为了帮助谢玉弓诛杀太子,而是阻止谢玉弓冲动的。
但也不能保证,段洪亮脑子一热,真带着军队把安和帝给弄死。
她得加快速度!
白榆说:“我之所以冒雨进山寻你,而不是把你的藏身之处告知谢玉弓,让你‘葬身兽口’被活撕了。”
“只因为你前些日子,对我尚算礼遇。且我不愿见天下动荡,山河破碎。”
“太子殿下,认清现实吧。”
“若今
夜逃不掉,你就会死得无比凄惨。”
“你连真的被猛兽撕扯的滋味都没尝过吧?”
“但是今夜我能救你。”
白榆盯着谢玉山,慢慢伸出手:“跟我来,这普天之下,也就只有我能救你。”
白榆说:“我在山中做了几日尼姑,熟识地形,认识几户村民,我能助你保住一条命。”
“过了今夜,段洪亮他们寻不到你,便会暂且撤离。”
白榆半跪在那里,分明身形削薄如纸,却像一个万马千军之中杀到谢玉山面前,来救他的“将军”。
她耐心等着,等了好一会,谢玉山总算是动了。
但是他一动,还未抬起手,一直昏迷的白珏醒了。
她先是大惊小怪地喊了一通,对着白榆。
而后发现太子竟然要出山洞,要跟白榆走,自然是疯狂阻拦。
“太子殿下,不要信她……不要信她!”
“她是谢玉弓的人,她……她要害你!”
白珏没力气,但是抱着谢玉山的一条腿,不让她和白榆走。
白榆抬手抹了一把湿漉的额头,对着谢玉山笑了笑。
“殿下,你该知道,纵使谢玉弓爱我成痴,但我放你走,也要被他问责。”
“我冒着如此要命的风险来救你,你若是疑我……那便算了。”
白榆说完之后,竟然真的收回手,起身转头就往出钻。
谢玉山看着白榆出去,低下身扶起了白珏,温声道:“你待在这里最安全,明日我派人来接你,日后若我侥幸不死,定不会亏待于你。”
谢玉山难得说了两句带温度的话,毕竟白珏今日先是为了帮谢玉山引诱白榆,被箭矢贯穿手掌。
后又给谢玉山挡野狼被咬了小腿和手臂。
此刻距离天亮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外面还在下雨,她待在这里等待救援保存体力是最好的。
白珏何时听到过谢玉山如此温言软语?
再加上有点高热,整个人晕乎乎的,被谢玉山安排坐下,靠着石壁。
谢玉山解了外袍披在白珏身上,有了太子外衣,明日猎场的人找到白珏也会迅速救治她。
而谢玉山做完这些,径直弯腰跟着白榆出了山洞。
白榆人已经走到了洞穴外面,背着个小包袱,背影眼看着都要淹没在雨幕。
谢玉山见状,迅速迈步跟上。
这门口荒草丛生,跌落下来之后遭遇了野狼,急匆匆躲入山洞,谢玉山根本未曾细细看过。
他腿在跌下来的时候,稍微摔了下,不至于不能走路,却有点疼。
他是天生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切天下好物,除了皇帝,就都奉送给他这位储君。
他刻在骨子里的“金贵”,让他毫不犹豫选择了白榆事先清理过的,那一条好走一点的小路。
他抬步快走,白榆站在小路尽头,回头看着他,似乎笑了一下。
谢玉山抿了抿唇,向她走去。
但是就在他将要走到白榆身边时,突然感觉到脚下一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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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谢玉山骤然失去了平衡,直接摔在了白榆脚边。
他在短时间内都没能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人的身体在遭受“重击”的瞬间,经常有那么几秒,是没有知觉的。
肢体的信息没有那么快传送到大脑。
谢玉山尝试坐起,这一动还未彻底起身就又跌回原地。
蚕刃削铁如泥,切割骨肉肌理根本无须多大的力气,走动迈步的力气足矣。
谢玉山想挪动他那条腿,借着漆黑的夜色看了一眼,纵然身体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剧烈的疼痛,他却像是看到了毕生最可怕的一幕,发出了一声无比凄厉彻骨的嗥叫。
“啊——”
这声音穿透雨幕响彻山林。
白榆看到他的一只脚自小腿以下,被留在了她布置的陷阱的另一头,而他按着血流如注的断腿嗥得不似人声。
在银龙般蜿蜒于天际的电闪之下,白榆微微抿了下唇。
无声地叹息。
谢玉山不能死,但是唯一让他失去对抗谢玉弓能力的办法,便是让他失去做储君的资格。
就像他当初毁了谢玉弓的脸皮一样。
白榆迅速蹲下,打开包袱,将里面用防雨油纸包裹着的火折子拿出来,吹过之后,伴着谢玉山翻滚和哀嚎,点燃了被雨水浸湿一些,但不影响燃烧的火把。
而后抓着火把蹲下,跪在地上按住谢玉山的断腿,要去烧那鲜血喷涌的断口。
谢玉山像是疯了一样,疯狂地挣扎扭动,脸和脖子的青筋暴起,看着白榆的眼神绝望而愤怒,如果眼神能化为实质,白榆已经死了千百回。
他挣扎着后退,把白榆当成魔鬼。
他到如今如何不明白,白榆在骗他!
白榆按不住一条活鱼一样的谢玉山,只好一手拿着火把,空出一只手抡圆了狠狠抽了谢玉山一巴掌。
“你他妈的给我冷静点!”
“你再挣扎一会儿血流干了就死了!”
“我需要把断口烧糊才能止血!”
“别他妈的叫了,瘆人!咬住这个!”
“谢玉山你像个男人一样看着我,你想保住性命,还想什么都不失去可能吗!”
“我要拿点什么才能阻止段洪亮的军队!”
“想想你的母族,想想谢玉弓蛰伏到今天,想想他那张被你毁掉的脸,你如今该做什么你应该明白——”
果然白榆吼完,谢玉山果然不再乱动了。
雨小了不少,但是雨点打在火把上的声音滋啦不断。
谢玉山看着白榆眼中泪水横流,脖颈的青筋暴突。
他没有去接白榆递给他咬嘴的布条,而是死死挤压着自己流血的断腿减少血流,瞪着白榆双眸含着血泪一般。
最后对着白榆点了点头。
白榆这才把火把送到
谢玉山断腿的地方,做止血处理。
谢玉山喉咙之中发出的声音很可怕ΘΘ[,双手死死嵌入地面,仰着头如同濒死的白鹤。
天之骄子跌落污泥,不过如此。
可是白榆没骗他,只有失去做储君的资格,他才能活。
他活着,世界才不会崩溃。
火把彻底被白榆按灭在谢玉山的断腿上,谢玉弓五指的指甲简直要抓得劈开,连口中都因为咬牙够狠而漫上血腥。
他的血好歹止住了。
这时候听到了谢玉山发出痛苦声音的白珏也跌跌撞撞地跑出来。
白榆收起了染血的手镯,把包裹打开,将谢玉山还穿着靴子的一条腿,放在包裹里面包好。
重新背回身上。
白珏扑到谢玉山身边,焦急哭喊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呜呜呜……我跟你拼了!”
白珏是真的喜欢谢玉山,他就像是天边的云,像是高贵的雪山之巅上的莲花。
她连碰一下都不敢,却被白榆糟践成这样。
白珏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化身为一头小牛犊子,朝着白榆一冲。
白榆猝不及防,被她拱进了沟里。
白榆:“……”
白珏骑到了她腰上,抬手就挠,白榆侧脸被挠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
白珏那一副飘飘仙女的模样,彻底化为了泼妇。
她指甲不知道为什么那么长,还尖,一顿“九阴白骨爪”乱抓,白榆快成花脸猫了。
白榆折腾了一宿,也没什么力气了。
一时间竟然左支右绌应接不暇。
果然人总是会在阴沟里翻船的。
最后无奈抱着头吼道:“你还不去看你的太子哥哥!下着雨呢!把他重新扶回山洞里面!不然一会烧好的断口泡了雨水再出血,就感染死了!”
好在谢玉山是白珏的死穴。
谢玉山痛苦的哼声,让白珏重新变为“柔弱的嘤嘤怪”。
白珏放开白榆,去扶谢玉山。
白榆费了些劲才从沟里爬出来,呸呸吐出了两根不知道怎么搞进嘴里的蒿草。
帮着白珏把人扶起来。
拉扯回洞穴边上。
白榆说:“在这等着,很快就有人来找你们了。”
白榆说完要走,快要天亮了。
她要赶着去送定情信物和生日礼物。
可是她却被谢玉山死死揪住了衣袖。
谢玉山自己站不直,半靠着白珏,一双眼像野狼上身一样,看着白榆。
他的指甲血流不止,估计刚才烧伤口的时候撕裂了,血迹也浸染了在白榆的湿衣服上。
狼狈透了,也疯狂极了。
他问白榆:“为什么?”
白榆看向谢玉山。
“为什么!你选他不选我?”谢玉山目眦尽裂地看着她。
他比谢玉弓到底差在哪里?
他母族庞大,天生储君,名正言顺!
为什么她选择谢玉弓,不选择他!
白榆把袖口扯回来,避嫌一样后退半步说:“太子殿下可别说着暧昧不清的话,我跟你可什么都没有。”
“你又不喜欢我,你只是习惯了所有人围着你转,爱你,为你痴狂奉献,突然有一个不围着你,你就要疯。”
谢玉山执着地看她,白榆又后退两步,背紧滴滴答答的小包袱说:“如果一定要问,那大概就是今天他过生日。”
白榆说完就跑。
天快亮了,谢玉山和白珏很快就会被找到。
她得在天亮之前把“礼物”送给谢玉弓!
也好让他们不至于真的因为一时冲动,带兵踏平猎场,杀死安和帝来个改朝换代。
而且这个礼物和定情信物,应该算“重”了吧?
白榆一边顺着路跑,一边挠头笑了下。
谢玉弓一定会喜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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