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境这个人,说是伪装,就真的只是伪装。
他和李明澜从来没有肢体接触,走路要么一前一后,要么并肩,中间隔着半米宽。
这么生硬的场面,也能把人骗得团团转。
比如,孙境身边的马闵哲和柳灵韵都信了二人的关系。
孙境出入的场合,不是食摊就是网吧,他来咖啡厅是一件稀奇事,他甚至提前丢了烟头。
他坐在玻璃边,转头就望见街道。
同样的,外面的路人也能轻易发现他。
李明澜舀着小勺,往咖啡里加了两包糖,尝一口,还是不甜。
冷冰冰的咖啡摆在孙境的面前,他一口都没喝,到了某个时刻,他的目光定了定,拿出一个东西,推到李明澜的面前。
这是一个方形盒子,棕色皮革材质,四周镶嵌金属银边框。
李明澜问:“这是什么?”
孙境:“情侣表。”
她这才注意到,他的手腕上多了一块男士手表,银白表盘,细黑指针,几乎没有装饰,简洁得过分。
她打开盒子,里面的女士表盘也是银白色,不过多了几粒璀璨的珠子:“想不到,你这么有仪式感。”
“留点纪念。”他的口气言不由衷。
李明澜“噗嗤”一下笑了:“我和你又不是真的情侣。”
“所以我买了一个假货。”孙境的长胳膊搭上长沙发靠背,舒展极了。
“你身边有弟兄,当然也有姐妹吧?为什么不在她们之间挑一个当女朋友,偏偏来为难我。”
“她们没有你漂亮。”孙境实话实说。
“我就收下你这一句赞美。”李明澜捏住表带,左转右转,她眼睛利,刚才看出孙境的男士手表是高端货,这时也发现,这个女表材质普通,像个玩具,可能戴不了多久就会掉漆,至于那些璀璨的珠子,也许是玻璃吧,“说好的,我跟你只演四个月的时间,高考以后,你可别拦着我的前途。”
孙境:“当然。”
话音刚落,他接到一个电话,之后,脸黑得像墨水。
他合上手机盖:“今天的任务到此结束,我有事,先走了。”他点的那杯咖啡还是满的。
李明澜望着他迅风一般的背影,浅浅尝了一口咖啡,笑着说:“今天天气真好。”
她突然想起自己有件事待办事项,孟泽搜索的究竟是电影海报?又或者是……
她用手指戳戳自己的脑袋,明明当时窥见了几个大字,就是想不起来。
*
孙境和李明澜出双入对,被有心人看在眼里,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八卦的流传速度比什么都快。
郑克超曾心仪李明澜,免不了被人告知她的近况。
“李明澜跟孙境?”郑克超并不意外。
惊讶的是田滨,他一拍大腿:“我就说,上次孙境替李明澜挡了三杯酒,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郑克超脸上只剩冷笑:“人长得漂亮,以为自己是众星拱月的小公主呢。”
田滨:“你该庆幸没有搅进她的浑水里。”
“李明澜还缠着我们班新来的转学生,天知道她一脚踏了多少条船。”可是她脚踏几条船都没有踏到郑克超这里,又让郑克超丢了面子。
“哦,那个孟泽啊,也是个不合群的,平时都不拿正眼瞧人。”田滨歪了歪嘴角,“不知道李明澜看上他什么。”
“据说。”郑克超的冷笑变成阴笑,“他对李明澜唯命是从,李明澜让他交白卷,他就真的交了白卷。”
*
这一个星期,孟泽到学校的时间不早不晚。
李明澜经常迟到,她怕冷,穿厚厚的衣服,有时把自己裹得像个毛球,衣服胖,人跟着团了起来,小小座位显得狭窄了。
她和孟泽商量,愿不愿意给她腾一点位置。
孟泽当然愿意,否则她肯定烦他。
最后一排座位离墙壁还有很大的空间,他和李明澜中间再塞一排同学都绰绰有余。
“谢谢,谢谢。”李明澜双手合十,“孟泽,你真是个好人。”
为了否定她的话,他是一点好脸色都不给,他移了桌子,又移凳子。
她又问:“孟泽,离高考只有四个月了,你为什么转学?”
孟泽自顾自看书。
李明澜:“你是不是在原来学校犯了事?”
冯天朗不甘寂寞,插进来一句:“对了,孟泽,上个坐你这个座位的同学,在去年十二月被开除了,上半学期都没有读完啊。”
“不要讲不吉利的话。”李明澜比了一个“停止”的手势,“万一孟泽上不了大学,你不就成乌鸦嘴了。”
明明是她开启的话题。
她的袖子向上滑,明明怕冷,也不拉一拉袖子来保暖。
一截纤细的白手腕晃在孟泽的眼前,他用书格挡:“这位同学,请尊重其他同学的学习时间。”
黑板上方挂着“分秒必争”的标语。
去年高考是在七月,今年调整至六月,个个老师都说时间紧迫,有的同学把体育课当成自习课,真正做到了分秒必争。
李明澜坐在座位上。
见她没有出去的打算,孟泽去了操场。
田滨是体育委员,他是高大瘦长的身形,面容有棱有角,梳着刺刺的短发,他组了两队同学打篮球赛。
冯天朗问:“孟泽,你要不要比赛?”
体育课是田滨最风光的时候,今天却不大一样。
孟泽哪怕一动不动站着,俊美外表也是全场瞩目的焦点。
田滨最瞧不上这样的小白脸:“这场比赛的人数已经够了。”
孟泽也就不开口了。
田滨又说:“对了,孟泽,今天没有女生来上课,我刚才还特地把女生的垫子和排球拉了过来,麻烦你跑一趟,把东西送回体育室吧,那边有拖车。”
田滨对男同学有一个习惯的动作,拍肩膀、拍手臂,他心里不屑孟泽,但表面上还是要表达同学之情,他去拍孟泽的肩。
孟泽一闪而过:“知道了。”
田滨的手落了空,他摘下钥匙,给了孟泽。
*
校道边有一间便利店,上体育课的同学们常常到这里买吃的喝的。
李明澜也是上体育课的同学,她闲闲地坐在遮阳伞下,她起初是不想来的,孙境的“任务”特别无聊,但现在嘛,她品出点什么了。
孙境穿着校服,蓝白相间,如同洗净的天空,他面前烟雾缭绕,又罩着一层树影。
白烟飘出,他的脸上阴影重重。
一个女孩从便利店出来,白白净净的,人比较娇小,她蹲下,弯腰抬起一箱饮料,却是力大无穷。
饮料的玻璃瓶和塑料架发出了哐哐的撞击声。
孙境从树影里出来:“方清染。”
名叫方清染的女孩抬着箱子就要进便利店。
孙境将烟叼在嘴里,拦住她的去路,他要去接饮料箱。
方清染测了侧身:“你要回去上课了,你还是个学生。”
孙境硬是从她的手里抬过那个箱子:“李明澜要在这里乘凉,我过来陪她。”
真是冤枉,这么个大冷天,李明澜巴不得回教室里避寒,哪里还会来乘凉?
方清染手上一空,但她又抢不过孙境,听到他的话,她回头看了看李明澜。
李明澜绽放一朵灿烂的笑,月牙的笑脸,眉弯弯,眼弯弯,这一弯新月都把天上的太阳比下去了。
方清染欲言又止,又无话可说。
孙境搬了箱子出来,回到树下,默默抽烟。
他对谁都是一副欠他几百万的样子,唯独在这间便利店,他的反应有点木讷。
这一幕着实有趣,不怪李明澜翘起了腿,满脸都是看好戏的兴致。
一个人拖着拖车,像要避开什么,沿着对面路边走过。
李明澜一转头。
清瘦的背,黑亮的发,这不是新同学孟泽吗?
*
体育馆正在翻修,校方把实验楼的一个教室挪作临时体育室。
很不幸,从操场过去只有一条路。
孟泽经过便利店,走了没多久,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孟泽。”
李明澜喊他的名字,声调总是上扬,像弯了一道钩,随时要勾走点什么。
孟泽只当自己是一个耳背的人,脚下不停。
她追上来了,一把拽住了拖车:“是不是田滨让你来的?”
如果孟泽坚决要走,凭李明澜的力气拦不住他,但就算他要走,她也会追上来,他索性停下来了。
她哼一下:“田滨是体育委员,负责这些杂事,不过他经常让新同学去干,你上当了。”
“我闲着。”孟泽猜得到田滨有意不让他打篮球赛,正好,孟泽要清静,去小道上散散步,无妨。
然而,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
有她在,哪哪都清静不了。
李明澜:“田滨肯定想在体育课上逞威风,下次他再喊你干活,你就报我的名字。”
这是真正坐实了岩巍中学大姐大的名号?孟泽不置可否,他发现她的手腕上多了一个手表。
“李明澜!”站在便利店抽烟的那人喊。
孟泽也不愿视力惊人,可他偏偏见到那人挽高袖子的手腕上,有一块男士手表。
是情侣款。
见李明澜的手还搭在拖车的把柄上,孟泽突然向前一拉。
她只得松开。
他冷眉冷眼,转身向着体育馆走。
李明澜冲着孟泽的背影扮鬼脸。
孙境是凶、是狠。
孟泽的冷,是忽略、是轻视,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