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141章
这场丰都城难得一见的倾盆大雨下了七天七夜, 就连地势高的街坊里都积了许多水。
七日后,风停雨止,一轮浅薄的彩虹坠在天边。
随着彩虹一同到来的, 是去而复返的帝都使者。
与上一次不同的是, 他这回带了兵。
队伍在丰都城外安营扎寨, 使者带着两位护卫进了城。
他的目的相当明确——
上一回去帝都为皇帝看病的大夫没有一个成功了。
既然主动去应征的, 治不好皇帝,那些死活不愿意出山的呢?是治得好、还是不愿意承担为皇帝医治的责任?
……是什么理由已经不重要了, 他只需要把大夫给皇帝带回去。
他是奉旨来丰都城啃舒徊这块硬骨头的。
舒徊的户籍上显示他无父无母, 没办法用血缘关系拿捏他, 那就找其他的办法,优先从与舒徊亲近的人开始下手。
总能逼迫舒徊答应自己进帝都为皇帝看病。
但是这位帝都使者不知道。
舒徊并不是能以常理度之的人。
他们唯二能够查到的,学堂中与舒徊关系亲近点的,只有桂小山同君既明两位学子。
使者进城时,指使手下兵分两路去给这两人的家里找麻烦……
“不成功?!”
使者砰地砸下杯子, “怎么可能!”
前来汇报工作的属下当即辩解道:“对桂家的打压还是有效果的……他们的产业规模已经缩水了百分之二十了。”
帝都使者摸着下巴沉思片刻:“那舒徊为什么还没有找上门来, 你们叮嘱过桂家人吗?”
“都是按照老规矩办事的。”属下说道,“要不, 再对桂家……?”
“君既明出身的那个什么,大溪村呢?”
提起此事,属下更想叫苦:“我带人去找了,根本找不到这个村落!每次一进去就迷路……”
帝都使者沉吟片刻,挥退了属下。
大溪村有古怪。
是阵法么?
乡野之地,亦有懂得阵法道术的修行者?
不,不是修行者。
帝都使者扯出一抹微笑, 又将手下呼来:“我等负圣命来定南道,对定南道一洲十三府的各处情况进行了解。大溪村窝藏妖人, 拒不接受我等进入,实在该杀。”
属下意会:“大溪村虽进不去,却有人在外面。”
“去学堂,将君既明抓来。”帝都使者说道,“动静大一些。”
“是!”
属下信心满满,带着一队人气势汹汹往学堂的方向去了。
早上才下过小雨,石板路上的雨水晒了一上午算是干了。
天边却又衔起乌云,一重压一重。
学堂的正门口,等着他们的是学堂的院长。
上了年纪,满头华发,精神矍铄。
属下皱了皱眉,下马拱手:“院长,我等奉命秉公办事,还请行个方便,让弟兄们进去。”
院长:“进去做什么?”
属下与院长对视片刻,见院长没有退让的意味,便大声说道:“我等查探到学堂中有学子涉嫌与妖人勾结,要拿回去审问!”
他们一行人未曾遮掩行踪,周遭百姓都留意到了。眼下听得穿了官袍的属下如此说,一片哗然。
院长淡淡道,“我怎么不知道,府学学堂有着与妖人勾结的学子。”
“您是教书的,我是查案的。”属下说道,“教书的看不出来,大家都能理解。”
“我年轻时,曾在大理寺任过职。”院长朗声说道,“读书人不懂案件、看不清人心面目,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么稀奇的说法。读书明理明智,若是读了书还看不清,这天下府学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属下一时语塞。
但他带着命令来,不可能打道回府。
他挥了挥手,示意跟着自己的队伍摆出攻击姿态,“您若是让,咱们面上都好看。您若是不让,今儿我也要把门破开进去。”
院长面色未改:“你要抓谁?什么罪名?学堂中没有不问询就定罪的说法。”
这好说。
属下大义凛然道:“大溪村人氏,君既明。大溪村内窝藏妖人,拒绝搜查,我等查阅卷宗,丰都城中只有一位大溪村人,请他正常的去问谈话问询而已。”
院长淡声道:“你前头说的是审问。怎么,记性比我这个老头子都差了么?”
属下说道:“可能前头我说得强硬,让院长误会了。我等此行,只是请这位学子问询情况。”
府学内,一门之隔。
桂小山担忧道:“什么妖人?”
“应当是木先生动用手段将大溪村保护起来了。”舒徊说道,“他们进不去大溪村,对付不了桂家……明面上冲着既明哥哥来,实则是冲着我来的。”
君既明按住他想要去开门的手,“同他们讲道理没有用。”
舒徊想要说话。
“更不允许你去做不想做的事。”
舒徊:“……”
“我是不想。”舒徊皱眉,“总觉得那个皇帝很讨人厌。”
“不想就不要去。”君既明说道,“没有人能逼你。”
“但他们想要抓你。”
舒徊说道,“我也不喜欢这样。”
君既明微微一笑,依然没有放手。“我知道。”
舒徊:“那……”
君既明扭头,看向道路尽头:“嗯,等的人来了。”
来的人是郁衍。
郁衍过来,第一句话是问君既明的:“你想好了?”
“我觉得是时候了。”君既明说道,“倒是你,愿意入局么?”
“为知己,为朋友。”郁衍说道,“郁某义不容辞。”
对话发生在很短的一瞬间。
舒徊愕然睁大眼睛。
既明哥哥,没与他商议过这件事!
他反手紧紧握回去,只说道:“我要跟着你。”
一声惊雷乍响。
酝酿了数日的雨终于下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屋檐,砸在街巷,砸在健硕的马匹上。
众人站在雨中猝不及防被淋湿透衣衫。
桂小山茫然着,没有明白他们对话中的意思。郁衍却是已经运用功法,踏上了府学正门的屋檐,振开府学紧闭的大门,运气高声说道——
“这位不知道哪来的官,您来晚了!君既明是我们钦天监的目标。”
“此人身负预言之剑,当由我钦天监护送入京,向圣上献剑!”
属下目瞪口呆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郁衍——上次使者过来时,郁衍同萧戈过来与使者会面,他是见过的,自然知道郁衍的身份是真的。
那么……
郁衍说的话也是真的?
预言之剑……
预言之剑!
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他当即精神抖擞,斗志满满,誓要与郁衍就君既明的归属辩论出个结果。
撸起袖子,还未说话,便听见一声轻笑。
两扇洞开的大门内,能看见一位手执利剑的少年,墨发黑瞳,穿着一身墨色的长袍,发冠高束。
他右手执剑,左手牵着另一位少年。
“可惜,这是我的剑。”
持剑少年语气嘲讽,“只认君既明一个主人。”
说话间,他与另一位少年飘然而起,向浓重无比的乌云中行去。
行于雨中,雨水却过而不沾。
墨袍翩然,若神人也。
就此无见踪迹。
“不好!”
郁衍迟来一声高呼,“君既明逃走了!”
他作势欲追,但在瞥见使者属下时,狠狠剜了他一眼,“你们贸然来此,打草惊蛇——”
属下连连摆手,百口莫辩。
这可是一口大锅!
预言的重要性,谁都知道。
他不能背这个锅!
“他日午门上再分辨吧!”
这这这——
这是要他的命啊!
属下晕过去了。
跟在他身边的侍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似乎是首领的人站出来:“请这位钦天监的先生先去追捕君既明,我等带他回去找使者复命,说明情况。”
郁衍轻哼一声,“你们派个人同我们一起行动。君既明可不是因为我才逃跑的,抓到人,是我的功劳。没抓到人,是你们的罪过。”
听得他的话,侍卫头领心下亦有计较。在他看来,这件事与他们当侍卫的没关系,喊话的人是使者的属下,这个锅要由他来背。
但郁衍没有说错。
这位钦天监的人方才是从学堂里出来的。
侍卫首领拨了两个人给郁衍,“此二人皆是我的得力属下。”
郁衍点了点头,似是满意了,示意两人跟上自己,快速提气离开,追着两位少年消失的方向离去。
桂小山:“……”
发生了什么?
我是谁?
我在哪里?
他浑身衣衫湿透,茫然无措。退回府学内院的院长已让人重新把府学大门栓好,揽着桂小山的肩膀,把他带到了能够遮风挡雨的屋檐下。
“……院长。”桂小山小声。
院长拍了拍他的头,“等会先生会分发姜茶,记得喝了。”
院长松开手,想要走。
“院长!”
院长回头看去,桂小山满脸疑问,想要得到解答。
院长轻叹一声,只是问道:“你与他们同去,能帮上忙么?”
桂小山:“我……”
“你家中长辈皆在丰都城,你能舍他们而离开么?”
桂小山默然。
他握住胸前的锦囊。
锦囊的织布是防水的,雨水并未将锦囊打湿,里边的蝶茧好端端的呆在里面。
他想去。
可是……
可是院长说得对。
他要想到去了的后果。
第142章 第142章
“什么!”帝都使者拍桌惊起, “预言宝剑现世?!人呢?!”
孰重孰轻,他分得清楚。
找到名医入宫为皇帝看诊固然重要,但预言的宝剑比这件事重要一千倍、一万倍!
而此刻。
他的属下却说他把人弄丢了!
从晕厥中苏醒过来的属下, 苦着脸一五一十同使者汇报了情况, “……就是这样, 钦天监与锦衣卫的两位大人已经动身追踪贼子痕迹, 老高这边也派了两个人跟着。”
使者脸色阴沉,望着外面黑压压的乌云, 仍然在倾盆而下的暴雨, “天暗雨急, 痕迹难寻,恐怕他们要无功而返了。”
属下张着嘴巴,满脸呆愣:“大人,这……”
“我已往帝都送了急信。”使者说道,“静待帝都回复。另外, 立刻让城主来见我, 对了,把桂家家主一起请过来。”
“是!”使者退出门外, 捏了一把冷汗,赶紧去按使者的吩咐做事了。
帝都里的惩罚尚未可知,他必须把眼下的事情做好。
饶是桂小山的父亲经历过许多商场上的风雨,也不曾预料到这件事——君既明竟然是预言宝剑的拥有者!
他是真的不知道。
面对帝都使者的恩威并施的拷问,一问三不知是桂家最好的保护色。
因为,他们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就连与君既明同住一间学堂宿舍的桂小山也是一脸茫然,百般逼问无果。
使者阴沉着脸, 请桂家父子在驿站中暂住——但除此之外,他也不能对桂家做别的事了。
使者暂时放弃了追问桂家父子, 命人为桂家父子带路,他在驿站中为他们安排了两间房。
桂小山踏出门槛时,正好见着了赶回来的郁衍、萧戈并两位侍卫。
郁衍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路过。
桂小山失落,却也知道,这是为了保护自己。
桂爹与桂小山没有沟通串词的机会,使者派来的人全程跟着他们,直到进了驿站的房间,依然站在门外,说是随时听候吩咐。
名为听候吩咐,实则是对他们进行监视。
桂小山一人独处屋内,些许寂寥。
君兄和舒兄就这么走了,郁兄和萧兄也装着不认识,学堂里的时光好像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
虽然君兄、舒兄走得绝情,可桂小山扪心自问,自己是感激他们的。
他什么都不知道,让桂家在帝都使者的逼问中活了下来。
接下来,桂家只需要继续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了。
桂小山躺上床,蜷缩在被子里,紧紧握住胸口处的锦囊。
可是……
可是离开丰都城的君兄与舒兄,如今还安好么?
桂家躲过一劫,他们呢?
怎么样了?.
骤雨如瀑。
山林中郁郁青葱的苍天古树亦沐浴在雨中,深绿色的树叶被暴雨无差别的临幸,坚实的山路变得柔软泥泞。
但行走在山路间的两人路过不留痕。
远离了丰都城,将第一波追兵甩开,舒徊挺高兴的,眼中波光流转,在雨珠的反射中显露出温柔的碧色。
“既明哥哥,你没和我说过这件事。”
高兴归高兴,暂时离开了追兵的烦恼,就要算一算账了。
君既明微笑,简单拿捏他:“使者的行为无法预料,我是临时起意。阿徊你能立刻明白我的意思,正是你我心有灵犀的证明呀。”
舒徊:“……!”
他磕磕绊绊道:“说、说得也对。”
君既明失笑。
他确是临时起意。
但此前也与郁衍心照不宣的交锋过一回,明了郁衍的想法……算不上完全是临时计划的。
木剑仍然在他手中持着,未曾收回。
舒徊好奇的目光看过去:“既明哥哥,这柄剑……”
这柄剑,与他先前所见的破烂木头吊坠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剑身上的数十个破洞自行愈合完毕,剑身上下再无缝隙,直挺锋锐,泛着冷冷的银白色,像是亘古不化的山顶冰雪,与木剑没有一丝一毫关系了。
剑柄朴实简单,唯独与剑身衔接处有一处花样,是一朵九瓣的小花,刻制这一处花样的人,用的是最简单的手法,只用线条勾勒出了形状。
舒徊的目光停留在这朵花上,久久不动。
奇怪,剑柄上……是有花的么?
舒徊总觉得他见过这柄剑,但那柄剑的剑柄,应当是没有花的。
他迟迟不往下说话,君既明察觉到他的注意力在这处纹样上,将剑往他的方向递了递,好叫舒徊能看得更轻出发。
“既明哥哥,这是什么花?”舒徊问道,“我从未见过呢。”
君既明沉吟片刻,心头冒出来一个名字,“长生花。”
舒徊:“长生花?”
“嗯。”君既明坦诚说道,“我也不记得这种花叫什么名字了。但刚才阿徊你问起来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个名字很适合它。”
“人生百年,终有一死。”舒徊想了想,说道,“我猜这花的花期很长,常开不败,可名长生。”
“唔,或许就是阿徊你说的这样吧?”君既明举起剑来,细细观察。在舒徊提到之前,他没有细想过这朵花的由来,或许是上一位主人留下的。
但现在是他的剑。
是否要将小花的纹样抹去,自己重新选一个纹样的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
君既明否定了这个提议。
虽然莫名,但他打心里觉得剑柄上的这朵花很好看……一旦想要抹去,就会有淡淡的惆怅感、不舍、思念浮现心中。
这肯定不是他的感受。
那就是上一任剑主的思绪了。
他跨越时空的限制,触碰到了上一任剑主在刻制这朵纹样时的灵魂。在触碰到的刹那,读懂了上一任剑主的复杂感受,眼前浮现出了诸多景象。
那应该是一个战场。
血腥气围绕不散。
剑的主人,在原本一尘不染的剑柄上刻下了这朵纹样。
他身边有其他人,他似乎在和这个人说话……
“既明哥哥?”
舒徊唤他。
君既明倏然回神,“阿徊。”
“你怎么突然走神了?”
“我方才与这柄剑共感,读到了一些剑中残留的记忆。”君既明说道。
“诶,那既明哥哥对剑的掌握岂不是更上一层楼了?”
“对啊。”君既明点头肯定,“是好事。”
舒徊又说道:“哥哥,你虽然是临时起意,但是也跟郁衍通过气吧?”
“大致了解了他的想法。”君既明说道,“他站在我们这一边。”
“我知道啦,你是在跟他演戏。”舒徊皱眉,“郁衍能交差么?”
“相信他。”君既明说道,“他可是说了,他要回帝都去找令狐家的人算账,不会倒在这里的。顶多说他办事不利失察吧?”
舒徊若有所思:“嗯,这样也可以解释……”
“懂了?”
“是不是这个意思啊?”舒徊请教道,“一切都是帝都来的使者跟他属下的问题,打乱了郁衍的计划,打草惊动了你这条……大蛇,嗯?”
“差不多吧。”君既明拍了拍他的肩膀,“学得不错。”
“一般啦~”舒徊轻松回应道,“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呢?”
他们离开的方向,其实是可以和兔姐见一面的。
但君既明依然在往前面走,没有同兔姐会面的意思,“让雨再下一会,我们不急着回去。”
他眺望远方,峰顶云雾缭绕,在雨中朦胧。
“阿徊,我们在丰都城认识,许多地方都不曾去过,许多绝景未曾赏过。眼下正是一个好时机。”君既明笑起来,“一起去看看吧,我想和你去看看。”
纵然心知此间或如一场幻梦,可是……
随心而行,浪费一点时间,算不得虚度。
舒徊说道:“帝都的追兵,不会停止的。”
“那又如何?”君既明反问他,“打回去就好了。”
他心意坚定。
舒徊不由得笑出声:“好啊,那就和哥哥一起。”
说罢,他歪了歪头,“既明哥哥,你身上的气息,似乎更浓了诶?最近没吃什么东西啊……”他陷入沉思。
君既明说道:“应当是方才的事。刚才拔剑的时候,我隐约有所感觉,身体内有什么屏障被打破了,运剑愈发得心应手。”
合情合理。
舒徊心中的疑惑被解开,两人继续前行。
暴雨急骤。
君既明同舒徊飘然离去,却是在丰都城、定南道掀起波涛骇浪,甚至打翻了帝都里的船。
但这一切,于已经遁入山林、远离尘世的二人而言,暂时没有关系.
预言宝剑在丰都城现世,又因为疏漏,致使持剑者遁逃而走——
消息出去的第一时间,原本在定南道其余十二府城的钦天监和锦衣卫人马纷纷朝丰都城赶来:这本可以是郁衍和萧戈的功劳,但是他们放走了人,那么这份功劳,此刻便是谁都可以争上一争了!
唯独嫌定南道偏远、任务迟迟没有进展,早早回了帝都的令狐家公子气得在家里摔花瓶。
再气也没用。
他已失了先机。
帝都中得到消息的人都在蠢蠢欲动,宫中亦朝定南道加派了人手,更是已去信给定南道总督,让他协助抓捕一事。
一时之间,丰都城中龙虎汇聚,风雨大作。
大溪村村口。
村口大石头上。
木无花躺倒在上面晒太阳。
外面下着雨,唯独大溪村这十数里地的天晴着。
“唉……”
太阳刺眼,木无花伸手虚盖在眼睛上。
“这回被君既明坑惨了……”
收留郁衍、萧戈在家中养病,这还好说,病养好了人就走了。答应君既明给他看着大溪村,才是大麻烦、无底洞。
木无花轻声自嘲道:“我是何苦来哉。”
【你就该听我的。】神秘声音浮现,【听我的,早点把君既明供出去就万事大吉了。】
这声音出现,木无花反而平静下来,问道:【我为什么要供他出去?】
【你们非亲非故,为什么不呢?】神秘声音疑惑道,【我想不明白。而且,中道神州和太衡宫的关系不是很好吗?你却不让中道神州的小福出去?】
【很多事情,不需要理由吧。】木无花淡淡说道,【你如果非要问我,那我也想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君既明众叛亲离,千夫所指呢?】
神秘声音愣了愣,【这是他的心结。】
它坦诚道:【既然来了问心秘境,直面心结,很合理啊。你们人族有一句话,叫做不破不立。】
但是最重要的一环被木无花破坏了。
大溪村里的人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在大溪村一亩三分地岁月静好,自然也不会发生原定的村民们指责君既明、亲人对君既明怒目以待、意图弑杀他的事。
想到这儿,神秘声音不满道:【你破坏了他的问心之路。】
木无花笑了一声,【只有我破坏了吗?他也破坏了其他人的问心路吧?】
毕竟,那是君既明。
木无花隐约记得,这是一个很厉害的、很了不起的名字,属于他在外面很仰慕的一个人。
但他记得这个人已经死了。
……可是如果是君既明,死而复生也很合理。
神秘声音无言以对,就是最好的回答。
木无花又说道:【你回答了我的问题,我也回答你的问题。】
神秘声音竖起耳朵。
【不破不立。】木无花说道,【但他是一个已经破过的人。】
木无花问它:【……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让他再破一次?】
神秘声音沉默。
它也不知道为什么。
老大也不知道。
在三十三个人投入此方秘境时,秘境便自动生成了他们的身份,写就了他们身份对应的剧本,上边有他们本应走的剧情。
给君既明的剧情,就是那样的。
见神秘声音不回答,木无花从袖中掏出一册已经卷边的话本,“我讲了那么多故事,村里的小孩们最喜欢的只有这一本……”
【打住!】神秘声音紧急喝止,【我在你身边听过好多遍了!我知道是什么故事!】
【喔……】木无花幽幽道,【所以,你一直在看着我啊。那其他三十二个人身边的,是你的分身?还是神念?】
【当然是……不对、等等,你有记忆?!】神秘声音无比震惊。
老大没和自己说哇!
而且。
那个眼睛很厉害,叫做舒徊的人都没有记忆……
【勉强有一点。知道我是谁,为什么来这里。】木无花笑着安慰处于震惊状态的神秘声音,【我的道,本就主攻修心一途。嗯……稍微有点印象,也很正常吧?再说了,印象中几位小朋友也带了作弊的东西。】
但自己勉强算是巫家的人,与太衡宫本就不对付,才不会去揭露某些门派带了能够对付问心秘境的灵宝。
【老大说过那些灵宝,起不了多大作用。】
【喔,所以你是分身。】木无花沉思道,【每一位进来的人身边都有分身……】
【别想啦。】震惊过后,神秘声音恢复淡定,【你出去之后,不会记得里边的记忆。现在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木无花微笑:【因为我想知道。】
神秘声音无语,安静下去,不想搭理他了。
多说多错,少说少错。
它该学一学人族的智慧……
主动呼唤了几声,不曾收到回复,木无花淡定笑了笑,没放在心上。
琅天阁的人出去后,都失去了记忆……
但是这一次进入秘境的人,都会失去记忆么?
对此,木无花抱有怀疑的态度。
但有一点是能确定的。
秘境中那柄预言宝剑,十有八九是六百年前,太衡宫大师兄的本命佩剑。
由如今的君既明取得,合情合理,理由应当……
但取得之后,九州四海知道君既明活着回来了。
一定会掀起更大的风暴。
远胜六百年前的镇魔之战。
第143章 第143章
有木无花的庇护, 大溪村已经远离了这场风暴。
琼冬的领地紧挨着大溪村,但不属于木无花庇护的范围。风雨太急太大,即使她在深山之中也有所耳闻。
但她知道消息的时候, 君既明和舒徊已经离开了定南道。
琼冬联系无果, 只得暂且静观其变。
与此同时, 丰都城中。
帝都使者深感晦气地让人把桂小山父子放出来了。
在驿站白吃白喝这么多天, 半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真是浪费他的时间!
这些时日, 他们父子两的活动空间只有驿站内给他们安排的房间。唯一能够放风的途径是使者提他们去问话, 堪比刑狱里的犯人。
出了驿站门, 桂小山闭着眼舒展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活过来了。”
桂爹在他头上敲了敲:“晦气。”
桂小山嘿嘿一声,“阿爹,回家去么?”
“当然。”桂爹带他上了桂家来接他们的马车,等到四周无人时才与他小声说道, “虽然把我们放出来了, 但是还有人在暗中盯着。”
桂小山失去笑容,“喔……”
他明白, 阿爹这是在叮嘱他,让他不要得意忘形,露了破绽。只是……桂小山说道,“我是真的不知道消息。”
“既然如此,便保持下去。”
回到桂家,家中早就准备好了驱除晦气的仪式,跨过火盆, 洗过柚子水,换了身衣裳, 桂小山焕然一新。
就连装着蝶茧的锦囊都换了。
将蝶茧们拿出来换到另一个新锦囊时,桂小山特意观察了。两颗蝶茧的茧丝透明了许多,隐约能见到里面沉睡的灵蝶了。
他心有所感,或许离蝴蝶破茧的那一日不远了。
……自己会做梦么?
桂小山兀自沉思。
自他出来后,郁衍和萧戈并没有来桂家见他。听说他们两现在也不大好过,放走了君既明这笔账,他两肯定要分一点锅去的,上面又说若是他们把人抓住了可以将功抵过……
总归都是画饼。
郁衍和萧戈在外面负责追捕君既明的事,但如果一直追不到……恐怕只能回帝都听候发落了。
思及此处,桂小山撇撇嘴。
在学堂里待久了,他才发觉家里无聊得很,可是学堂里的真朋友都离开了。
更何况……他现在哪儿也去不了。
阿爹给他在学堂告了假,让他在家中休息一段时间。
唉。
他翻出先前君既明和舒徊送给他的书卷,翻看了一刻钟,不过区区几页,便困顿不已,直打哈欠。
……好吧,看来他怀念学堂,怀念的并非是学堂里先生们的授课。
只得作罢。
书合上了,困意仍在,桂小山躺在床上,静静看着花纹织锦的床帐,不知不觉睡着了。
过了一阵儿,他胸口处的锦囊往上飘起一小段距离,似乎是里面的蝶茧在动。
桂小山睡得很沉,浑然未觉。
锦囊内,纯白色的蝶茧破开,茧丝断成一截截,化作光点附在了两只蝴蝶的翅膀上。
这个空间太小了。
蝴蝶翩然扇动翅膀,有形的身体骤然与那些消失不见的茧丝一般,化作光点,从锦囊织布中穿过去。
来到了锦囊外面。
莹白色的光点再度汇聚。
两只灵蝶在桂小山的额前停落.
与定南道相隔甚远的某条山脉深处。
是夜晚。
星野悬空,江月自流。
暗寂的山林中,燃着一团明黄火光,间或有树枝噼啪的响声。
仔细嗅闻,能嗅到肉香。
桂小山正是在这勾魂馋魄的肉香中抽动鼻子,醒来了。
醒过来就是一愣。
这是哪里的深山老林?!
他睡觉前,不还在桂家么?!
不等他惊叫,他先看见了人。
坐在火堆边上的两个少年——
正是他的好兄弟啊!
桂小山喜出望外,心中自己莫名来到这里的疑问瞬间跑去了九霄云外,激动道:“君兄、舒兄!”
君既明同舒徊私语着什么话,听到他的呼唤,才扭头看过来,意识到这儿多了一个人。
“桂小山?”
君既明有几分意外。
舒徊眯着眼打量片刻,附到君既明耳畔小声说道:“没有影子。”
桂小山的身后是空的。
君既明不动声色,招呼桂小山来火堆旁坐下:“你怎么来的?”
“我也不知道啊。”桂小山一脸茫然,“我就记得我在家里睡觉,然后一醒来就看到了你们。”
家里……
君既明问道:“桂家可还好么?”
“一切都好。”桂小山把君既明离开后这段时日丰都城里发生的事情都同他说了一遍,又说道,“其实起初我想说君兄你不仗义。”
君既明问道:“后来呢?”
“后来……”桂小山撇嘴,“后来发现君兄你想的也没错么,告诉我了,说不定我还会拖后腿。你是认我这个兄弟,才没和我说的。”
君既明哑然失笑。
借着他们两人说话的时机,舒徊总算理清楚了桂小山的状态,与君既明交换视线,达成一致后问道,“蝶茧如何了?”
篝火堆上的树枝串着肉块,冒的流油。
听到舒徊的问题,桂小山收回了想要去拿树枝的手,转而去取自己胸口处的锦囊,“我看过,蝶茧有八成透明了,想来很快就……”
他的话音顿住。
“欸,奇怪,我的锦囊呢?!”
桂小山蹭地站起来,着急上火:“不见了!”
他忙不迭地去拍自己的衣服,一应衣裳配饰与他睡前毫无区别,唯独锦囊不见了。
君既明示意他坐下来说话,桂小山心焦地坐下来,“怎么回事!”
舒徊说道:“我和既明哥哥此刻在北川道,与定南道一南一北,相隔的距离比定南道与帝都还要远。”
君既明轻嗯肯定,“对。”
桂小山发觉了问题:“可是我睡觉前还在桂家呢。虽然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时刻都想知道你们两个是否安好,但是这梦是不是太真实了一点……”
桂小山摸了摸肚子,烤肉好香。
君既明笑起来,“我和阿徊身处北川道,走的是没人的路,没见过追兵。一切都好。”
舒徊动手抽出一截烧了一半的树枝,递到桂小山面前。桂小山愣了愣,伸手去摸:“哇,好烫。”
舒徊:“……没让你摸啊。”
他很是无语地把树枝收回来。
“我能感觉到烫诶。”桂小山说道,“我不是在做梦啊!”
他的目光在舒徊和君既明之间打转,最后落在舒徊身上,“舒兄,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舒兄治好过他的梦游症,蝶茧也是他制造出来的,他应该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舒徊微微点头。
桂小山满含期待。
“是你的蝴蝶破茧了。”舒徊淡淡道。
桂小山:“!”
他惊喜中夹杂着一点浅浅的失落,“这么快就破茧了!我没做什么事呀……”
君既明挑眉:“和你想象的破茧不同?”
“嗯!”桂小山点头,“总感觉破茧是一件很重要的事,现在却无声无息的发生了……不太习惯。”
君既明说道:“习惯?你不是第一次么?”
“诶,对啊,是第一次……”桂小山疑惑,“从前做梦的时候,蝴蝶早就破茧飞出来了,我没见过它们破茧的样子。”
他琢磨了会自己心里涌起来的复杂感受,片刻后说道,“或许这就是人心海底针吧。”
得到了解答,他便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注意力回到了树枝烤肉上,遗憾道:“我是不是吃不了?”
“最好别吃。”舒徊说道,“吃了你就走了。”
“那我再多留一会。”桂小山说道,“等要走的时候再吃。”
暌违数日,桂小山还有许多话想同好兄弟说。刚才只说了丰都城的情况,他还没了解好兄弟们一路的经历呢!
直到高空中弯月渐隐,天边浮现浑白的色,方才算尽兴。
火堆的柴薪早换过两轮。
上面的烤肉也换了好几轮,现下只有一根树枝上串了肉块,是特意留给桂小山的。
舒徊翻动树枝,检查着烤肉的成色,“好了。”
他将树枝从火堆上撤下来,“能吃了。”
桂小山舔舔唇,说了好久的话,他心里觉得自己是饿了。
但他接过树枝的动作很缓慢,带着些不舍。
烤肉递到嘴边,入口是最适合的温度,桂小山又放了下来,问道:“还会再见么?”
君既明点了点头,“当然会。”
舒徊看着他四周空荡,问道:“我和哥哥送你的礼物,你没带着么?”
“嗯?”桂小山怔住,旋即反应过来是什么,“说起来睡前我翻了几页,好困。”
念随心动。
一整套四书五经出现在桂小山身边。
桂小山很是稀奇:“还能这么玩!”
有点没玩够……
但是。
该走了。
烤肉味道是极好的,用的调味料是就地取材的草药。他把烤肉吃完,半是遗憾半是不舍,“君兄、舒兄,我们晚点见。”
说罢,他与他身边的四书五经皆化作点点荧光,往高空飞去。
渺渺不见。
直到点点荧光都消失在视野,君既明才说道:“他回去了?”
“回去了。”
他们对视,心知肚明这个“回去”是什么意思。
当然不是回到丰都城的桂家。
那是丰都城桂小山的家,但不是桂小山的家。
桂小山的家在…….
“——有人出来了!快去禀告阁主!”
“嗯,我看看,身份牌登记……这是玄清教的弟子,直接告知阁主。手里抱着一本书,有收获。”
桂小山的意识尚在黑暗中浮沉。
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这梦太久太久,以至于他对外界的反应有些迟钝了。
“阁主来了!”
阁主……?
桂小山的意识皱了皱眉。
哪来的阁主……
我明明,我明明……
诶?
第144章 第144章
猛地一激灵, 桂小山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美人芙蓉面。
桂小山愣了一会,方才呐呐喊道:“……芳渡真人。”
“嗯,你是第一个从秘境里出来的人。”归芳渡笑盈盈问他, “感觉还好么?”
“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桂小山声音飘忽。
“记得内容吗?”
桂小山不假思索的摇头, 而后终于注意到了自己怀中的书册, “咦, 这是我从秘境里带出来的么……”
“自然。”归芳渡说道,“你们进去的时候, 除了一片钥匙两手空空, 这多出来的书册, 是你在秘境中的收获。依照我们的契约,是你的东西了。”
桂小山欣喜,掀开书册看了,是□□法秘籍。
……回头扔到玄清教的藏书阁去。
桂小山坐起身,左右环顾, “等会他们也是从这里出来么?”
“嗯, 这是秘境的出口。”归芳渡说道,“也是连绵十二楼的第十三层。”
桂小山:“!”
他震惊道:“不是只有十二楼么!”
归芳渡莞尔, 朝他俏皮眨眼,全无渡劫大能的威仪,“是,但是谁说十二楼不能有第十三层了?”
桂小山终于想起他们进入秘境前的情形:“弟子是觉得颇为奇妙,我们进入秘境的时候,是掉下去的,出来时, 却在上方。”
“秘境玄妙么。”归芳渡淡淡带过他的问题,“好了, 你现在是出去,还是在这里一个人待一会?”
桂小山想了想,“真人方才说,我是第一个出来的。”
“对。”归芳渡颔首肯定。
“第一个,最惹眼。”桂小山将书册收进储物法宝中,整理仪容,“我想当第一个。”
归芳渡意味不明笑了笑,说道:“言不由衷。”
桂小山喊冤枉:“弟子说的都是真话。”
归芳渡又笑了,“好了,我不逗你了。你家师父亦有一尊分神在此,如何,心中是不是放松了许多?”
桂小山这回才是真的高兴了,“我师父来了!”
如归芳渡所言,他确实放松了一些。
顺着十二楼侍女的指引,桂小山离开了第十三层,出现在第十二楼等候的众人面前。
……来得人格外的多。
桂小山粗略看去,十一家势力都来了人。像玄清教这种来了三个弟子,三个弟子都进去了的……则是掌教亲自来了。
他快步小跑过去:“师父!”
青云真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定定看他片刻,“嗯,状态不错。”
其余人在边上围观他们师徒情深的场景,有意来问,又顾忌着青云真人的实力,不好逼问太过。
归芳渡跟在桂小山身后进来,充当了打破僵硬场面的人,主动开口询问桂小山在秘境中的经历。
桂小山只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完全忘记了秘境里的事情,侥幸在秘境中有所收获,取得了□□术秘籍。
归芳渡轻叹一声,半是遗憾半是了然,“与我阁中弟子一样呢,看来秘境的规则并没有改变。”
桂小山一愣,问道:“芳渡真人怀疑规则改变了么?”
青云真人告诉他:“小山,今日是九月十五了。”
桂小山震惊:“过去了这么久?!”
“是啊,桂道友当真想不起一丝记忆么?”场上有其他势力的人问道,“琅天阁弟子最久的一位是在秘境中度过了两个月的时间,而你们足足有这个时间的两倍!”
气势十足质问完,那人又补充道,“其他门派的弟子都还在里面呢!”
桂小山双臂张开,转了一圈,“我并未在秘境中受伤,内里经历,是真想不起来了。更何况,我们玄清教也有两位弟子在里面啊。”
……或许是三位。
青云真人拂袖说道:“小山秘境奔波,诸位若是没有问题要问,我带他回去休息了。”
渡劫真人发话了,在场的人就算是有问题想问,也是没有了。
桂小山紧紧牵着师父的袖子,回到了归芳渡特意为青云真人安排的别院中。
师徒二人独处,桂小山安全感大增,“师父!”
他两眼汪汪,一片赤诚,显然有话要说。
青云真人隔绝内外,淡定道:“有记忆?”
“师父您可真厉害!”桂小山说道,“我是记得一点……刚刚完全不敢说出来。”
青云真人若有所思:“记得什么?”
他分神至此,是应归芳渡的请求。十一家的弟子久久不出,远超当初琅天阁预估的时间了,他是被归芳渡请来坐镇的。
当然了……
如果归芳渡不请他,他也要找个借口过来。
“……”桂小山沉默一会,狐疑道,“师父,您早就知道了吧?君兄,君长明,就是六百年前的太衡宫大师兄,君既明。”
青云真人意外,“他用了本名?”
“……秘境中如同崭新一世,不记得秘境外的前尘过往。”桂小山说道,“但我还是用的桂小山这个名字……许是因为从前我没有名字吧。总之,君兄用了本名,并且这个本名在秘境里响当当的,恐怕全秘境里的人都知道了。”
青云真人莞尔,问道:“知道他的身份,有什么感受?”
“说不上来。”桂小山坦诚道,“但在桂小山这里,他先是君兄,再是君既明。对了,还有……”
他又沉默了一会,神色微妙,“师父,我记得君既明有一个徒弟,在他死后堕魔成了无名渊的魔尊。”
青云真人轻嗯了声,“看来舒徊也用了本名。”
“……我看到过魔族的三个魔,他们不是舒徊,也不是舒徊的分身。”桂小山说道,“舒徊,就是君兄契约的灵花?”
排除一切不可能的答案,最不可能但最没办法排除的那个,往往就是最正确的。
青云真人夸赞道,“不错,有长进,猜对了。”
桂小山:“……实在是太好猜了。”
他古怪道:“师父,这就是我们跟魔族合作的原因吗?其实魔尊算是我们的人……?”
君兄契约的灵花,那就是灵族呀!
“确实有一部分这个原因。”青云真人并没有否认,“只不过他的灵族身份特殊一点。”
桂小山了然:“像春姐姐那样?”
“……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青云真人不欲多谈,“当年,君既明就想同他契约,可惜……时机不对。倒是机缘巧合下,与恒晞一道把玄清教的点灵化生之术完善了。”
一切都通了!
桂小山恍然大悟:“所以,恒晞师父就是君兄口中说的在玄清教的那个好朋友!”
酸来酸去,大水冲了龙王庙。
青云真人颔首。
桂小山沉思道:“这辈分真乱……嗯,还是各论各的罢!师父,你方才说君兄从前就想和舒兄契约。”
“时机不对,差了一点。”青云真人叹道,“天意弄人。”
桂小山的看法不同:“但是他们现在契约了呀!那就是值得庆祝的好事!”
哇,这么一想,自己认的两个兄弟……来头真是了不起。
桂小山不由得畅想了一会——
自己也是能够横着走的人了!
青云真人瞧着他,“很开心?”
“是呀。”桂小山点了点头,“但……也有一点担忧。都说修士不能入轮回,君兄却死而复生,怕是会招致不少麻烦。”
青云真人点了点头,“不错。否则,我为什么会来这里?”
桂小山眼睛亮起来。
青云真人说道:“我是来保证你们能够平安离开玉真城的。”
“之后呢?”
“之后,便是各人的劫数。”青云真人幽幽道,“既是个人的劫数,便要你们自己去应劫了。做师父的,只能帮你们兜底。”
“知道啦。”桂小山说道,“我可以的!”
青云真人笑起来,“秘境问心,有收获么?”
桂小山将从秘境中获得的书册拿出来,交给青云真人。青云真人收下,却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
桂小山沉思片刻,方说到:“有一点收获。感觉……我能摸到金丹的槛了。”
听得此句,青云真人点头,“好,那等此间事了,回山静心突破金丹境。”
桂小山答应得爽快,“没问题!君兄不会跟我们一起回去了吧?”
“多半是不会。”青云真人说道,“别说他,你自己都在玄清教待不住。”
“嘿……”桂小山挠了挠头,“弟子大了,要去外面闯一闯嘛。”
师徒二人一番长谈,桂小山心里积压的疑问解开了,紧张的心放松了——有青云真人在,他们安全离开不成问题。
于是他转而思索另一个问题:
君兄、舒兄、师姐还有小衍兄台他们怎么样了?
此刻,秘境里的剧情到哪一步了呢?.
与桂小山离开的时候比,秘境中的剧情可谓是几折骤变。
先是丰都城中,桂家的小少爷桂小山再度陷入了离奇的失魂症,一睡不醒。
再是帝都使者浩浩荡荡一大队并钦天监、锦衣卫二十六人皆数启程回了帝都,不在丰都城蹉跎时间。
大溪村中遥遥关注丰都城情形的木无花颇觉奇怪。
就算要撤走,也不至于丰都城内一个人都不留吧?
莫非是障眼法……
想到此处,他稳坐大石头,纹丝不动,并未解开大溪村周围的迷阵。
他料得不差,帝都确实在丰都城内留了暗棋,等着抓大溪村和桂家的把柄。
只是他没有动,桂家亦没有动——医师是照常延请了的,但治不好桂小山,不能让桂小山醒过来。
他的魂魄已不再此处,神仙难救。
等不到大溪村和桂家的问题,各个州府发出去的通缉令,抓了一堆不知所谓的人出来,却压根没找到君既明和舒徊两人的行踪。
帝都里的皇帝陛下很生气。
第145章 第145章
与此同时, 钦天监中,国师发现了郁衍在打探琼冬这个名字。甚至,郁衍对钦天监中收押的妖族们的态度改变了不少……
他不再是一个合格的工具人了。
本就无甚师徒情谊, 想明白这一点后, 国师抓住一个皇帝发脾气的时机, 将酝酿已久的计划提出来:
“用郁衍和萧戈当诱饵?”皇帝沉吟, “郁衍是你的弟子,舍得么?”
“在陛下的宏图伟业前, 一名弟子算不得东西。”国师说道, “况且, 臣怀疑我这名弟子的心已经不在钦天监了。”
“哦?”皇帝饶有兴味,“从何谈起?”
国师没说具体的,只是说道:“他在丰都城中停留的时间太久了,亦与君既明同处学堂……”
“乱臣贼子,最擅蛊惑人心。”皇帝淡淡说道, “卿所言有理。便如此办吧。”
谁都没提萧戈。
萧戈的父兄尽死, 亲族只剩他一个人,对比冠着“国师弟子”名头的郁衍来说, 他更加微不足道。
窗外,一只黑猫灵活跑走,不曾惊动任何一片砖瓦。
偷偷来到帝都的琼冬藏在一处荒废的宅院,脸色沉重:“要拿郁衍和萧戈当诱饵来钓君既明?!”
黑猫点头,口吐人言:“我们怎么做?”
他的修炼天赋不错,跟随琼冬修行一段时间后,已经成功蜕变为妖族, 炼化了口中横骨。
“想办法破坏他们的计划。”琼冬头脑冷静,分析道, “这是一石二鸟之计。若是君既明被引出来了,好,若是没有,郁衍和萧戈也不会留下性命。”
黑猫想了想,说道,“他们两个人不错。”
萧戈出现得少,他对郁衍更熟悉一点,是会跟桂小山一样给自己准备玩具的人族。
并且……
他会让他进来听课。
“如果有机会能够告诉他们两人是最好的。”琼冬说道,“若是找不到机会,就想办法救他们出来。”
小黑点头,“听你的。”
琼冬带着小黑隐匿在帝都的洪流中,毫不起眼。郁衍常驻钦天监,那里人多眼杂,不好接近,况且国师也常年住在里面。
萧戈家中只有他一个人,相对而言好接近一些。只是听了一兔一猫的陈述后,萧戈却给出了意料之外的回答:“多谢两位好意,但我不打算先走。”
兔姐歪头:“为什么?”
“我现在走了,宫中的人不就知道计划被人看破了么?”萧戈说道,“那样会害了郁兄的。”
琼冬想了想,他说的好像也有道理。“那你要将计就计么?”
“萧某只有一条命,一柄刀。”萧戈说道,“没什么好失去的,让他们来吧。我会想办法告诉郁兄此事。”
看着默然不语的琼冬和小黑,萧戈再次道谢,“多谢你们告诉我这件事。萧某记在心里……哎,你们别沉默啊。我和郁兄不会这么快死的,把我们抓进去后,肯定会昭告天下,任何一处旮沓地都不会放过,要确保君既明与舒徊能知道这条消息。”
琼冬悟了:“我知道了。”
小黑疑惑:知道什么了?
琼冬回以笃定眼神:知道消息的君舒二人肯定会来帝都,我们做两手准备。一手是他们回来了,我们在旁接应;一手是他们没能够回来,我们找机会在行刑那天把人救走!
小黑恍然大悟。
先生们说得对,学无止境。
他跟着大王修行了这么久,原来还有未能修行完的地方…….
如同萧戈所说,钦天监郁姓弟子与锦衣卫萧某意图谋害圣上的消息长了翅膀,飞遍了每一寸土地。
理由都是现成的。
萧某将其父的死因怪罪到皇帝身上,借着传说中天下主神兵现世的名头,意图刺杀谋反。
反贼,当然该杀。
“一石三鸟之计。”确实正在某个旮沓城镇里窝着的君既明如是点评道,“是诱饵。”
“我们该动身了。”舒徊说道,“即使我们不出现,郁衍和萧戈也活不下去。”
“不错……”
萧戈去世的父亲都搬出来成了理由,皇帝不会放过萧戈了。有这个理由在,甭它是不是莫须有虚构的,都是一条无法弥合的裂缝。
并且,给他们冠上了反贼的名头,而非办事不利。
依照他们这些时日走访来看,各州百姓起义的现象并不罕见,只是大多数都被当地镇压了,没能掀起风浪。但对于皇帝来说,小病成疾,一件两件三件……多件小事堆在一起,就是令人面上无光的大事。
因此,郁衍和萧戈这两个被朝廷抓到的“反贼”,更应该死。
要杀鸡儆猴。
“阿徊,我们走。”
君既明说道,“是该准备回家了。”.
距离郁衍和萧戈被收押,已过了一个月。
到了判决行刑的当天。
囚车上。
郁衍尚有心思与萧戈谈笑:“萧兄,听见了么?”
“什么?”
郁衍微笑道:“外面的百姓夸咱们好看。”
“……”萧戈无语道,“分明是在感慨这么俊俏的后生为什么刺杀皇帝吧……”
“我可没动手。”郁衍说道,“你也没有。”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萧戈感怀了一句,透过囚车的栏杆望向天空,“郁兄,你说他们两收到消息了没有?”
“收到了。”郁衍笃定道,“他们会来的。”
【被人当做棋局上的一颗棋子,舒服么?】
郁衍垂眸,听到了阔别多日的神秘声音。他淡淡反问道:【焉知下棋的人,不是另一局棋中的棋子?】
神秘声音:【……哼。看起来,你对自己的入局生涯挺满意的。】
郁衍惑然发问,神秘声音觉着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形态,【你时常后悔吗?但我不会。】
【每一个选择,都是出于我的本心。】郁衍继续说道,【我不会后悔,也不会更改已经做出的决定,你如果想看到另一种选择,不该在我这里停留。】
快到尾声,他身边的神秘声音放松了许多,谈话间不再藏头露尾,【你们都很固执。】
【在你们剧本之外的选择,何尝不是一种命运?】郁衍微笑,【相逢有缘,此刻将要缘尽,你什么都不送我?】
神秘声音:【……】
真不要脸!
神秘声音没有说话,郁衍却觉着怀中一重,多了什么。他低头看去,是当初在丰都城时,君既明和舒徊来探望他时带的礼物——是一张精致玲珑的棋局雕塑。
另一边,萧戈的怀中也多出了一份分量,他看清楚东西后,惊疑不定环顾四周,对上郁衍视线。
竟然买一送一了……这么大方?
郁衍朝萧戈比了个手势,示意不要声张。
原来是郁兄的安排。
萧戈险些要以为是君既明和舒徊来了!
毕竟他怀里多出来的东西,是他们送给他的礼物,后来被捕入狱时一并被抄走了。
车轮咕噜噜,碾过尘土。
刑场高台上,戒备森严。
正中的宽阔大椅,坐着一位穿着常服的皇帝。
他是来刑场观礼的。
杀人礼。
皇帝目光垂落,见到了从囚车上被押解下来的郁衍和萧戈。他只能见到他们的发顶,与刑场外众生无异。
“就是他们?”
“就是他们。”国师站在皇帝右侧,恭敬回答,目光却是锐利在刑场四周梭巡。
他的人手已经布置好了。这次一定能把定南道的那只大妖抓住。
那可是大补之药!
皇帝静静看了会,说道:“也是普通人嘛。”
大监在他的身后左侧,笑着恭维道:“唯陛下圣。”
皇帝厌倦摆手,“圣不圣的,都是虚话。”
大监笑而不言,静候片刻,等到皇帝嘴角的笑容压了下去,才说道:“陛下,是否可以行刑了?”
“那柄剑呢?”皇帝说道,“是不是还没有来?”
他只关心所谓天下主的神兵。
大监笑吟吟看了国师一眼,这该是国师回答的问题。
国师不慌不忙道,“陛下按照臣占卜出来的吉时行刑,那柄剑自然会来。”
皇帝看着刑场上的二人,淡淡说道:“他们二人在丰都城寻剑不利,算不得全然无辜。”
他分明早下定决心要二人的命,临到头了,却还要找理由。
大监一意恭维,国师心不在焉,皇帝却觉得心中安定。
他为自己找的理由不错。
就像那时斩了林相满门……他的理由是能够说服其他人的。
皇帝终于伸手,去拿面前签筒里的令签。
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他的手。
行刑人在盯,令签落定,他便能挥动屠刀。
旁观者在盯,一枚令签,午门生死。
琼冬和小黑也在盯。国师虎视眈眈,他们只有一招的机会。
令签离开了签筒。
被那只手轻轻松松抛出,即将顺着重力牵引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有风过。
利刃破空。
清脆的一声响。
风穿过令签。
又是两声。
令签碎成两半,落在地上。
行刑人的刀悬而未决——他斩还是不斩?
君既明的剑已至。
未见其人,先听剑鸣。
传说中得之为天下主的神兵宝剑悬停在高台前。
逼近皇帝的眉心。
他瞪大眼睛,呼吸急促。这就是那柄让皇室亲辈寻觅了百年的剑。
此刻在他面前,只需他伸手……
不。
正对着他眉心的,是剑尖。
一点寒芒至。
灼伤着眼。
而后……
他看见了君既明。
第146章 第146章
宝剑后的少年, 踏云而来。
墨衣黑发,生机勃发。
他听闻君既明的名字已久,却是第一次见。
是第一次见, 却又觉得自己从前见过他。
……但这不可能。
君既明的生平, 早被人放到了他的案前:出身定南道丰都城下属的大溪村, 在大溪村生活了十二年后来到丰都城府学学堂。
简单明了, 半页纸都不到的生平。
同帝都里的皇帝陛下相去甚远。
皇帝凝视着他,久久无言。
君既明将剑唤回来, 对他粘过来的视线莫名其妙, 立刻同已经救下人回到自己身边的舒徊解释道:“我不认识他。”
舒徊淡定道:“我知道。我也不认识他。”
皇帝这才发现君既明身边还有一个少年, 想来就是汇报中跟在君既明身边的舒徊。
舒徊看向他的目光是冷的,说出的话也是冷的,“既明哥哥,我们都不认识他。”
——那就是可以杀?
君既明听出了舒徊的话外之音。
在此方世界中,眼前的人是皇朝之主, 他杀了他, 剑上背负的预言任务告一段落,这场幻梦便也告一段落了。
只要一剑斩下去。
君既明神色莫名, 他转头看向被舒徊救出来的郁衍、萧戈二人,“受伤了么?”
郁衍活动着手腕,摇了摇头,“除了吃得不好外,没有。”
听着郁衍的意思,似乎是不打算追究责任了,但在场的众人心知肚明这是不可能的事。
场上的气氛并没有因此变得和缓, 仍然在沉默的酝酿。
萧戈重新抱住了他的刀,兴奋地盯着君既明手里的剑。想和他打一架!
琼冬和小黑躲在隐蔽角落, 看见君既明和他的剑来了,琼冬松了口气:“好啦,我们不用出手了。”
可以偷偷溜走。
琼冬迈开腿,发现小黑没有跟上来:“小黑?”
“咪。”小黑回神,嘀嘀咕咕,“大王,我有点奇怪。”
嗯?!
琼冬顿时满脸严肃,仔细打量着自己最新的小弟,看了半天,疑惑道:“没问题啊?”
小黑皱起脸,“那个皇帝好眼熟啊……”
他总觉得自己见过这个人。
琼冬愣了愣,问道:“你不是在定南道长大的么?”
“是呀喵。”小黑说道,“我有记忆的时候就在丰都城了,学堂有位好心的先生给我吃了一碗猫饭。”
那碗猫饭,续了小黑的命。
“我从没来过帝都。”
“那确实有些奇怪。”琼冬沉思片刻后,深沉道,“或许,这是前世的孽缘。”
“孽缘?”
“嗯……也不一定是孽缘吧。”琼冬说道,“是前世未了的缘分,要今生来尽。还过愿了,就算缘尽了。我没有遇见过这种人,但我听别的妖族说过,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琼冬不打算走了,她蹲在小黑面前,严肃问道:“你是不是要去还愿?”
小黑点了点头。
他说道:“虽然大王你说前世的缘分,有好有坏,但我隐约觉着吧,不像是一段好缘分。”
闻言,琼冬出声支持他:“好。当断则断,你可是我的小弟,要有这种魄力。”
小黑眼神愈发坚定,他认真说道:“大王,我去了。”
琼冬挥了挥爪,“去吧,大王等你回来。”
于是。
剑拔弩张的场面里突然多出来一只灵动的黑猫。
郁衍轻咦一声,“小黑?”
见到小黑,郁衍又想起了桂小山。桂小山在丰都城里一睡不醒,但奇怪的是……当他去桂家探望时,在那位熟睡的桂小山身上,找不到从前的感觉了。
就像是身体还在,内里的魂芯却换了。
因此,郁衍有些悲伤,却十分有限。
萧戈沉声道,“他去了狗皇帝那边。”
没错。
那只黑猫雀跃到了高台的栏杆上,将猫脸对着君既明他们。
“喵喵。”
舒徊听懂了。
他神色微妙,小声转达给君既明。君既明也愣了会:“小黑不是我们的人?”
“……嗯,听他的意思,不是。”舒徊也看走眼了。
君既明低头想了想,又抬起头来同小黑对视,认真回应道:“我知道了。”
小黑歪头。
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他看见君既明握住剑,似乎是要再出剑。
小黑渐渐炸毛,但在看到君既明的剑招后,炸开的猫毛又重新变得柔顺了——
君既明这一剑,并不是对着自己身后的皇帝出的。
他没有杀皇帝。
而是对着天空斩了一剑。
流云无迹,碧空万里,于此一剑后,显露出一条回家的路。
天空下,芸芸众生、飞鸟虫鱼抬头望。
他们是此方世界的主人,亦是被困在此地不得归去的游魂。
今日却得见归途。
自当……不胜欣喜。
君既明听见了一声很轻的叹息,来自曾经蛊惑过他的神秘声音。他听出了几许夙愿得偿的怅然之意。
紧接着,面前的人潮如琉璃泡影,飘飘而散。
与桂小山离开时一样,目之所及处,皆成星星萤火,沿着他斩出来的那条路飘去。
一人的萤火,两人的萤火……众人的萤火……汇聚在此,使得那条路在白日中愈发清晰,愈发耀眼。
国师和他的手下亦消散了。
琼冬从隐蔽角落蹦跶出来,抬头看着那条路不断闪烁光芒。
萤火汤汤,与日同辉。
她愣了许久,恍然。“我也该走了。”
和其他化作萤火的人不同,她主动迈上了那条路,和君既明等人挥爪作别:“等会见啊。”
小黑从高栏跃起,紧随着琼冬的身后,迈上了归路。
他报过前缘了。
是时候去新的地方进修了!
皇帝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的机会,他只能看着君既明把剑收回去,看着黑猫跳出来,和君既明加密对话,再看着君既明出剑……
然后。
然后,所有人都没了。
……都化作萤火,飘散天际。
没有百姓的皇帝,还叫什么皇帝?
没有臣属的天下主,还叫什么天下主?
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终于懂了。什么叫做拥有这柄剑的人会成为天下主……
而持剑的人眼中并没有他。
君既明在和郁衍说话,舒徊站在他身边。
君既明的这一剑,并没有落在皇帝的身上,没有让他流血,而是斩向苍穹,劈出一条新路。
……可是。
在皇帝看来,不曾斩向他的这一剑,远比斩在他身上更痛。
左边心口泛起莫名的绞痛,仿佛曾有一剑斩向这里,或者未来有一剑,将要斩向这里。
他还在此地,但该持剑斩向他的人并不在意他。
秘境一世幻梦,他的心结仍在。
蛊惑其他三十二人的神秘声音并没有出现在他的心里,却又无处不在,旁观他一如既往的选择。
他的心结不曾解。
这场秘境,他问心失败了。
皇帝心有不甘,徒劳从座椅上站起,靠近高台,猛然伸手抓向面前的空气,踉跄跌下。
在触地的一瞬间,他的身躯化作白茫茫的萤火——与其他萤火没有分别,一道飞向天际。
郁衍嘁了声,“没意思。”
君既明失笑,看着他和萧戈说道,“你们也该走了。”
郁衍问道:“你和舒徊呢?”
秘境众生皆化萤火,就连花草树木、一砖一瓦都是如此。他们身处的帝都刑场亦在逐渐虚化,刑场里的布设也在慢慢化作萤火奔流。
君既明说道:“我和阿徊还要待一会。”
“好吧,记得在路消失之前回来。”
君既明笑起来,“无妨。大不了我再斩一剑。”
萧戈盯着他的剑,“我们打一架。”
“这里不好打架。”君既明直言拒绝,“等再见面的时候,如果你想和我打,再打吧。”
“好!”萧戈眼也不眨地答应,“一言为定!”
郁衍和萧戈也走了。
偌大天地,只剩下君既明同舒徊两个人。
随着原本构建在天地中的花草树木、砖瓦楼台消散,生机勃勃的天地骤然变换了模样,只余茫茫然一片虚幕,冷寂凄清。
舒徊问道:“哥哥,我们要找什么?”
他知道君既明在找东西。
君既明说道:“阿徊,你不好奇么?”
“好奇?”
“好奇……这片天地的背后究竟是什么。”君既明轻声说道,“我疑惑很久了。”
为什么,唯独阿徊可以勘破笼罩在众生身上的迷雾?
他和这片天地有什么联系?
自己斩向苍穹的那一剑,斩开的……究竟是什么?
舒徊了然。
他从不让君既明失望。
“原来是这样,好,那我们一起去找一找。”
说话间,他们身处之地最后一点残存的建筑也消散尽了。
只剩汤汤萤火,前赴后继往天路奔去。
以及一览无余的虚空。
他们脚下踩着的变成了分不清东西南北、上下左右的混沌。
让人不知道自己来了哪里,又将要往哪个方向走。
君既明选定了身前左侧的方向,拉起舒徊的手,朝选定的方向寻索过去。
与此同时,秘境外。
继桂小山从秘境中出来后半月有余,终于又有人从秘境里出来了!
还不是一个两个!
几乎是如同下饺子一般,前后脚的被秘境吐出来。
这次的秘境恐怕是要关闭了!
不再枯等,十一家势力的人都去了秘境出口处,守在那儿等着自家的弟子出来。
第147章 第147章
第一个出来的人长得平平无奇, 手里也没有拿东西,看起来不曾在秘境中有所收获。
他是中道神州的人,木无花清醒得很快, 施施然往中道神州来人那边走, “来的怎么是你?”
“灵月有别的事要做。”来人说道, “今天是十月初一。”
木无花惊讶:“这么久……糟了, 我在琼台的东西还没取!”
来人取出一个小盒子丢给他,“帮你带过来了。有收获么?”
木无花摇了摇头, 感受到有意无意落在他这儿的视线散开, “没有。”
来人同他对视片刻, 木无花继续摇头,“什么都不记得了。”
“……没骗我?真的?”
木无花心诚口服朝着秘境出口处拱了拱手:“夺天地之造化,确实不一般。芳渡真人,若是下次秘境开启的时候……”
归芳渡掩嘴而笑:“介时道友的修为怕是进不来了。”
木无花不置可否,意味深长:“是么?无妨, 我先跟琅天阁预约一个名额。”
归芳渡睫羽轻颤。看来……中道神州的这人和桂小山一样。
桂小山站在青云真人身边, 同样在打量木无花。他是不是君兄口中的那位木先生?他和中道神州的巫家相熟……
思绪飞转,秘境口又吐出一个人。
太衡宫的管晗眼前一亮, 大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臂:“这是我们太衡宫的弟子。”
他抓住的人是付尘。
管晗关切道:“小尘,可还好么?”
“多谢管峰主关爱,我一切都好。”
付尘这话一出,他自己不觉得有问题,管晗却是愣了愣,“小尘,你……?”
付尘两手空空, 显然也没有在秘境中有所斩获。但是进入秘境之前的付尘从不会说客套话!
这改变很大了!
付尘迟疑:“管峰主,可是你看出我身上有不对劲?”
“没有。”管晗松开搭在他手腕上的手指, 摇头说道,“一切正常,经脉内的灵气圆融了不少。”
付尘若有所思,低声说道:“许是秘境炼心之功效……”
他虽然没有带出有形的收获,但是能有无形的收获,也算是收获了。
管晗觉得自己能和付家交差了。
木无花看着太衡宫这一幕,颇觉有趣,同身侧之人说道,“你看,所以我说,读书明理还是很必要的麽。读一读书,脑子里的水真的能被倒出去。”
然后被身侧之人敲了敲额头:“噤声。”
木无花撇嘴,继续撺掇道:“给他发一封学堂的花笺吧。”
“谁?”
“付尘啊。”木无花说道,“感觉他是个读书不错的苗子。”
“他是太衡宫的弟子。”身侧之人出声否决,“学堂不需要和太衡宫抢弟子。而且……”他用眼神警告,“你知道的。”
木无花耸耸肩,“知道了,当我没说。”
立场不一致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有点可惜,但不多。
紧接着秘境入口处又冒出来七八九个人,其中夹杂了两名魔族,个个都是有些茫然,被自家势力接过去照顾问话。
有一人手中拿了个小杯子,认不出是什么,被委托给琅天阁去做鉴定了。
桂小山正和青云真人说着:“师父,我带回来的那卷道法,教里看过了么?威力是不是很大!”
青云真人:“尚可。”
能得到一句尚可,已经很了不起了!桂小山颇为自得,嗯……不过也并非他一个人的功劳。
桂小山清楚,那是君既明和舒徊送给他的礼物,带到外边后就成了道法经卷,或许他们在秘境中送给自己的时候就知道了……
“师姐!”
桂小山一边神游,一边盯着秘境的出口,那儿终于冒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想要跑过去又克制住,等青云真人呼云将琼冬接过来,“师姐,你出来了!君兄还在里面么?”
琼冬点头,和桂小山相顾无言一会,又同青云真人说道,“掌教……”
青云真人摆摆手,“两手空空,没带东西出来,不要紧。人没事就好。”
对噢。
桂小山心下暗自奇怪。
为什么师姐在秘境中会变成一只兔妖?
他眨巴眨巴眼,对上琼冬威胁的目光,瞬间紧紧闭嘴。他肯定是不会对别人说的!
琼冬拜谢过青云真人,便与桂小山一同立在青云真人身侧。桂小山嘴巴紧闭,眼睛却没闲着,满是好奇。
琼冬:“……回去再给你讲故事。”
“噢。”桂小山安分下来,“师姐,你可要记得。”
琼冬反问他:“我什么时候不记得?”
这倒也是……
琼冬的信誉在桂小山这里是有些分量的。
秘境的入口处又出来人、啊不,妖了。
这是第一只从秘境中出来的妖族,但是人形形态,看不出他的妖族品类。
桂小山和琼冬嘀咕道:“是妖族的那个护法诶。”
见到自家护法大人出来,妖族的众妖连忙迎上去,嘘寒问暖、殷殷关切。
离护法浑身不自在,仍由他们去了。“其他两位随我一同进去的妖族呢?”
得到还没出来的回答,离护法沉默。
另一边,琼冬神色微妙。
桂小山疑惑:“师姐?怎么了?”
“我在想大橘是不是也会爱吃归一草。”
听到她这句话,离护法朝他们这边看来,视线与琼冬对上又一触及分。
桂小山没反应过来,兀自沉思道:“应该是爱吃的。你提醒我了,我买一点归一草带回去。”
琼冬:“……你就没听出点别的意思?”
桂小山茫然:“啊?师姐你不是这个意思吗?”
琼冬:“……”
她否认:“不,我就是这个意思。”
桂小山挠了挠头,“师姐,你给我绕晕了。咦,那个护法有收获啊。”
离护法手中出现了一本经卷,他正在低头翻看。
桂小山可惜道:“哎,真是的!怎么他有收获,师姐你没有?”
“你不是也有收获么?”
“这不一样。”桂小山严肃道,“咱们现在和某些妖族不对付呢。”
在桂小山的逻辑体系中,跟妖皇站在一边的离护法,显然属于不对付的那一拨。
琼冬默然无语。罢了,眼下不是好说话的地方,不好和桂小山直说。
……如果知道妖族这个护法就是他在秘境之中认识的黑猫,桂小山恐怕会立刻跳进清江去洗澡。
嗯,琼冬毫不怀疑桂小山真能干出这种事。
桂小山翘首以盼,望着秘境出口,“小衍兄台,萧兄他们怎么还没出来?”
琼冬遵循现在的设定,摇了摇头:“不清楚。大家出了秘境,就忘记秘境里的事了……”
“诶,也是。”桂小山托腮,“只能等他们自己出来了。”
没等到郁衍、萧戈,反倒是等到了一个小孩儿。
桂小山嗐了声,“又是妖族的。”
琼冬神色凝重。她记得在进入秘境前,君既明曾传信给她,猜测这个妖族小孩就是妖皇本人。
失策了。
若是在秘境之中留有记忆,她定然要让君既明先下手为强,将妖皇在秘境里杀一次。
这具分身灵动,显然不是寻常的分身,必然寄托了妖皇分离出来的妖魂。
若是能够杀掉,能够对妖皇的本体造成重创……
琼冬的拳藏于袖中,轻轻叹了口气。可惜,秘境之中失去记忆,没有下手,现在众目睽睽,不好下手了。
不过……
桂小山说出了她想说的话:“琼冬师姐,那个妖族小孩的状态好像不太对劲。”
他是躺着出现在秘境出口的。
妖族的离护法第一时间冲了上去,看起来这孩子的身份不一般。桂小山瞅着离护法把孩子抱起来,掏出了一个瓷瓶,闻着像是涅元还真液的气味。
喝完一瓶,护法又拿出一个白玉瓷瓶,打开给小孩灌下去。
还是没反应。
妖族那边有隐隐约约的议论声。
桂小山嘴角一抽,同琼冬说道:“师姐,这小孩……”
不会死了吧?
琼冬若有所思,旋即清清嗓子,大声说道:“秘境凶险,没有人能够保证一切安全,我们进去了三十三个人,唯独你们妖族送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进去。既然进了秘境,便要知道劫数无情的道理,堂堂一方大族,不会找琅天阁的麻烦吧?不会吧不会吧?”
君兄干得不错!
虽然不知道自己离开后,秘境中又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个高度疑似妖皇分身的小孩在秘境中受到重创是毋庸置疑的事。
另一边,中道神州的人也开口帮腔了:“玄清教的道友说得不错。既入秘境,死生自负,亦是契书上写了的。”
离护法冷淡道:“我不曾说过要找琅天阁的麻烦。”
归芳渡像模像样的过去看了看情况,叹息道:“哎,这孩子没能闯过秘境的问心路……还是带回去好生修养吧。修行亦要修心呀。”
离护法:“……”
此刻记起一切的他,自然明白为什么妖皇的分身问心失败了。
进去秘境的三位妖族,还有一位没有出来。
离护法没有走。
桂小山奇怪道:“他不是很看重那个小孩吗?为什么不赶紧带他回去医治呢?”
青云真人淡淡说道:“自然是因为没必要。”
琼冬瞪大眼睛,扭头同掌教真人确认。青云真人微微颔首,算是肯定了她的问题。
——真的是妖皇啊!
琼冬戳了戳桂小山。
桂小山:“师姐?”
“带了瓜子么?”琼冬问道。
“……带了。”桂小山分出一袋给她,“但是是桂花味的。”
“没事,吃惯了。”琼冬接过来开始嗑瓜子。
掌教在这里,再大的麻烦也不是麻烦了。
而且……芳渡真人似乎也是自己这一边的。
琼冬的目光从场上一一扫过,嗯,优势在我。
秘境的出口处,又接二连三的出来人。
等了许久,桂小山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是小衍兄台和萧兄!”
郁衍、萧戈二人先是去了各自的门派处,回答了门派众人关切的问题——他们从秘境中带出了宝贝,但是只能他们自己使用。
有人清点一番,说道:“只剩一个人没出来了!”
是谁没出来,数上一数,再明显不过。
玄清教还有一位弟子没出来。
那位弟子的名字是……
“君长明。”另一人说道。
“就是那位连破镜明城、素问城两件奇事的剑修君长明?”
在场诸人开始议论。
“不错,就是那位。他是玄清教的弟子,不知道是哪位长老的高徒?”
管晗听了,含笑说道:“玄清教的弟子,若是不幸有了损伤,想必青云真人不会同琅天阁计较吧?”
青云真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拂袖一扫,管晗就被动闭嘴了,“明河真人教徒弟的手段,一如既往地差。”
管晗瞪眼,嘴巴被封住,说不了话。
“唯独君既明算是例外。”青云真人悠悠补上后半句,叹息道,“当年我一见他,便知他是修行我玄清教秘术的好苗子,可惜当时他已是明河的弟子了。”
管晗说不出话,付尘就是太衡宫队伍中能够说话的人,他朝青云真人拱手致歉,复恭敬说道:“真人想说什么?”
青云真人淡淡说道:“本座只是在陈述事实。明河教不好弟子。”
他无意为难付尘,转而同管晗说道:“管晗峰主。这句话,请你帮我原封不动的带给你们太衡宫尚在闭关的掌教真人。”
管晗:“……”
欺负人说不出话是吧?
两三息后,管晗瞳孔变色,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有一道声音借着他的口被说出来:“青云真人,慎言。”
试探出来了。
青云真人淡淡说道:“我非藏头露尾之人,何须慎言。”
归芳渡的面色微微一变。那是明河真人的声音。
“真人若觉得我说错了,何不出来面对面的辩论一番?自从六百年前镇魔之战后,我与真人确实许久未见了。”
青云真人这句话一出,没听过明河真人声音的也知道是明河真人的神念降临在管晗身上了。
小小连绵十二楼,却汇聚了三位渡劫境的真人。
明河真人声音虚渺:“等来日闭关结束,明河自当赴约。”
喔……
出不来。
最多只能用神念降临在太衡宫弟子身上?
青云真人心下沉思,面上依然与明河真人你来我往针锋相对说了几轮话。
明河真人先提出来的改日再叙。管晗的身体,毕竟承受不起他长时间的神念加持。
待明河真人神念撤走后,管晗立刻掏出丹药吞服。
桂小山偷笑,和还在嗑瓜子的琼冬嘀咕道:“真虚!”
明河真人走了,但管晗吞服丹药正在调息恢复状态,明河真人随时还能再度神念降临。
场中气氛又陷入了沉寂。
君既明。
自从青云真人说出这个名字开始,在场众人皆是心思浮动。
琅天阁最开始发邀请帖时说过,君既明的本命剑在秘境之中静候有缘人。
如今三十三人已去三十二,只剩君长明一人在里面。
他与君既明的名字这般相像,又同为剑修。
他会是……
那位有缘人吗?
可是剑修的本命剑……从来不认二主。
留有秘境内记忆的几人眸光闪烁,皆沉默不语。
楼内人心各异,君长明却迟迟不曾在秘境出口露面。
连绵十二楼外,清江波光粼粼,太阳将要落山了。
没有人离开。
大家都是修行之人,一夜不睡算不了什么,能熬。
归芳渡微微一笑,正欲开口——
可是比她的话更先来的,是连绵十二楼外,骤然掀起的清江浪!
随着那接天的浪涛涌起,朝着连绵十二楼迎头打来,楼中众人皆感受到一阵地动山摇的猛烈晃动。
琼冬手忙脚乱把瓜子收起来。
但见十二楼外。
浪滔天,夕阳垂。
第148章 第148章
秘境中。
君既明同舒徊一道, 在混沌不分方向的黑暗中行走。
他们目之所及处的唯一亮光,是先前点点流萤汇做的光路,萤火般的光点仍然在不断沿着那条路飞离秘境。
但那不是君既明现在想走的路。
踏上去就离开秘境了。
以光路为依据, 君既明和舒徊走得越来越远, 直到光路成了远方黑暗中的窄窄一线, 连接着看不见的地与天。
他们仍然在走。
应当是快走到边缘了。
舒徊扭头, 回望一线天光,“既明哥哥, 我们跟它的距离好像有一段时间没变过了。”
换而言之, 不变的时候, 他们在原地踏步。
闻言,君既明伸手往前触摸。
没有阻挡,顺畅的抓到空气,将空气握在手里。君既明沉思片刻,“阿徊, 你认为我们到了?”
“嗯……”舒徊点头, 猜测道,“是不是它不想让我们看到?”
舒徊最开始的猜测早就告诉了君既明, 神秘声音极大概率是此方幻境的核心里生出的灵念,约等于这方小世界的天地化身。
略微思忖一二,君既明将剑出鞘,举起来剑尖对着前方空气,“试试就知道了。”
在刑场时,他福至心灵的一剑能将天幕划破,没道理现在不行。
【……】
神秘声音浮现在半空中。如今此方天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神秘声音不再藏着掖着搞什么心灵对话。
【等等!】
“你看,出来了。”君既明收剑入鞘, 轻快道。
“还是哥哥有办法。”舒徊眼带好奇,垂在身侧的手蠢蠢欲动,想要去戳神秘声音的光幕。
他确实试了试。
光幕一戳即散。
【……】
又再度聚合。
神秘声音生气道:【我都出来了,能好好谈话吗!】
君既明含笑,压住舒徊的手,“请讲。”
【……】神秘声音说道,【秘境出口已开,你们走上那条路就能离开。】
“我们不找出口。”君既明问道,“你是什么呢?”
这一次神秘声音沉默得特别久。
【和你们猜测的一样。】光幕中浮现文字,【我是这座秘境的灵念。】
“秘境……”君既明若有所思,“是你抹去了我们进入秘境前的记忆?”
【这是秘境的规则。】光幕继续浮现文字,【我无权更改,只能执行。】
君既明大致摸清了,“你没有办法让我们想起秘境前的记忆。”
【没错!】神秘声音也觉得自己懂了,【你们想要从前的记忆,只要踏上归路就行了。在踏上的时候,会记起从前的记忆。】
舒徊问道:“那些化作萤点的人、兽,也离开秘境了么?”
【……】
光幕中沉默了一会,【是的。这次秘境开启,外来者一共三十三名,其余皆为秘境中原本的生灵。】
“他们会去哪里?”君既明问道,“还有,从前秘境开启的时候,也是这样么?外来者会跟原住民一起离去?”
可是……
可是至今,远方的一线天光仍然奔流不息。
那些秘境生灵化作的萤火还未走完,像是积攒了多年的沉疴,病去如抽丝,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
他们的问题怎么这么多!
光幕又沉默了一会。
【并不是。】
秘境中的生灵,只能在秘境中轮回,不断上演着重复的戏目。等到外来者来了,就能有新的戏目上演,再等外来者离去,又恢复到先前的模样。
……因此,君既明留在天幕上的那条剑痕,实则是让困在秘境中的所有生灵都能够离开秘境了。
想到这儿,光幕背后的天地灵念根本没办法对君既明生气。
罢了。
【你们想要见到秘境的真面目,对么?】
光幕上又出现一行字。
“是。”君既明不假思索肯定回答,“可以吗?”
他的手握在剑柄上。
天地灵念不是瞎子,自然见到了。
【……】
躲在光幕背后的天地灵念琢磨一会,诸多意识纷纷讨论,最终达成了共识:【可以。那我就带你们去看……】
这个人族可能会尝试将秘境核心变成他自己的所有物。
但是灵念们讨论过后,觉得让这个人族当秘境主人的可行性挺高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可以让秘境里的生灵魂魄回到轮回里去。如果他离开了,秘境里再次被塞进魂魄的话,那些魂魄依然只能困兽在秘境里……
君既明与舒徊站在一道,看着面前的光幕渐渐散去。
紧接着,光幕消失的地方,那片不辨方向的混沌骤然从中间撕开了一线。
混沌天幕亦只是伪装。
那条缝隙越来越大,君既明忽然心血来潮有所感, “阿徊。”
说着话,他伸手去抓舒徊的衣袖。
“嗯?”舒徊歪头看他,“既明哥哥,怎……”
他抓空了。
舒徊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他面前,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他眼前的,只有那一线已经撕开,能够容纳一人进入的真实缝隙。
“阿徊!”
君既明回头望去,远方的一线天光渺渺,正在从下面往上面消散,仿若所有的秘境生灵都走完了这一遭,它的使命已然完成了。
君既明沉着脸,铮地一声拔剑。
锋锐剑尖对准缝隙后的灵念,冷声道:“阿徊去哪了!”
天地灵念们手忙脚乱一通找,傻眼了:他们找不到这个舒徊。
【冷静。】灵念出声和君既明沟通,【他已经不在此方秘境了。】
君既明仍然沉眸冷对。
【他本也不是人族。】天地灵念又赶紧追踪溯源,【他的秘境名额绑定在了你的身上,是你的契约物……你和他有契约。你可以通过契约感受他的状态。】
君既明皱眉:“怎么感受?”
他失去了秘境前的记忆。
【呃……】天地灵念苦思冥想后问道,【你身上有胎记吗?通常来说秘境给你们构造的身体都是以你们真实情况为模板的。胎记大概率会是契约的纹路。】
确实有。
君既明摸上自己的右侧胸口。
那儿生来就有三道首尾相接的纹路,纹路正中有一个图样,因着太小了,他没看清过……
隔着衣料,指腹下的纹路隐隐发热。
君既明沉默着感受了一会,方开口说道:“……在好与不好之间。”
胸口处的“胎记”,确实是与舒徊的契纹。只是透过契纹传达过来的信息太少了……君既明只知道舒徊并没有出事,但是回到了一个他不喜欢的地方。
君既明凝眉。
阿徊的突然消失,定然与秘境有关联。
【……】天地灵念也很尴尬。这个人族是他们一致通过的秘境掌控者人选,但眼下出了这种事……面对不在秘境中的人,他们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偏偏这个人族说他通过契纹感受的情况不是特别好。
自觉理亏,天地灵念的气息弱了点:【要不……你先进来看看?剑能收起来么?】
剑上的煞气很重。
灵念不喜欢。
君既明依言收了剑。事到如今,只能进去缝隙背后一探究竟了。
希望能早点和阿徊重新见面。
君既明心中隐隐担忧,脸色仍有些冷。
身后的窄窄一线天光彻底消失不见,君既明迈步走入面前的缝隙。
出乎他的意料,秘境核心所在的地方并没有具体的布设,是一片雾蒙蒙的灰色,仅仅比外面晦暗的混沌好一点儿,有些微的光亮。
而在这片有限空间之中,挤着不少灰白色的圆团,正在挨个排列,准备接受检阅。
君既明:“……你们都是天地灵念?”
团子们挤来挤去,挤出来一个稍大型的团子,滚到君既明面前,代替所有团子们回答:“没错,我们都是灵念。”
君既明若有所思:“外来试炼者,每人都配备了一个团子?”
“看情况吧……”大团子没把话说死,示意众团子们让出一条路。
等团子们挪开位置,被他们压着的纸条露出真面目,君既明看清楚了,上边如同话本一般写着故事。
他上前将纸条拾起来,“这就是你们给外来者安排的剧本?”
“不是我们。”大团子纠正道,“是你们一进来,就自动生成的故事,我们只是推动故事往这个方向发展。”
被君既明拿在手中的那一沓,最上面正是君既明自己的故事。
他静静扫过,意味不明哼笑一声。团子们互相抱着取暖,冷冷的……
君既明又往后翻了几篇故事,末了,他问大团子:“这些记载故事的纸条,是凭空出现的吗?”
“是也不是。”大团子说道,“纸条会固定出现在我们的祭坛上。”
祭坛?
“你们本身就是天地灵念,还需要祭坛么?”
世人祭祀祈福,天地之灵却无需如此。
“祭坛不是给我们准备的。”大团子却如此说,“你要去看祭坛吗?”
“要。”君既明请大团子带路。
灵念们栖居的地方无甚可研究的,只有这些会自动生成故事背景的纸条可疑。在还没找到舒徊神秘消失的原因时,君既明断然不会放过。
灰蒙蒙的一片,大团子蹦跶在前面带路。对于人而言分不清东南西北,它却分得清楚。
熟门熟路的把君既明带到祭坛前,大团子不再往前蹦跶了,“就是这里,喏。”
祭坛上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大鼎。
大团子说,纸条出现的时候,是悬空在大鼎上空的,等它过来了,纸条就会自动飘到它身上,被它带出去给其他团子看。这里就是整座秘境最核心的地方。
君既明阔步上祭台。
大鼎周身篆刻着山川湖海、花鸟虫兽的纹路,繁复中透着一丝质朴。
他用指腹触摸,是正常的铜鼎质感。
深吸一口气,君既明微微使力,足尖踩在空气上,悬停于半空,俯视铜鼎大口。
原来……
灰雾是从铜鼎里飘散出来的。
但是还不够。
这座铜鼎里的灰雾,又是哪里来的?
君既明与铜鼎靠得更近了。
大团子在台阶下看得着急,忍不住出声提醒道:“你小心,别掉进去了呀。”
掉进去了,他去哪里在找这么一个符合要求的人族?!
对啊!
听到大团子的提醒,君既明却是心念一动!
掉进去!
看不出问题,他主动掉进去不就好了?
君既明撤去力道,主动去拥抱铜鼎之中的灰雾。
大团子:“!”
天啦!
铜鼎吃人族啦!
完了完了完了……
掉进铜鼎里的君既明双眸发亮,他踩到了泥土。
蹲下身摸了摸,泥土微凉,带着浓重的腥味,像是许久不曾晒过太阳了。
君既明抬头望了望,这儿仍旧被看不清方向的雾气笼罩了,晦暗不明。
但泥土是会说话的。
君既明踩着算不上坚实的泥土,一步一步往外走。
随着他往外走,他的身体也逐渐长高,不再维持十二岁的模样,直到固定在某个高度不动了。
君既明若有所思。
现在的骨龄,是十七岁左右……是我进入秘境之前的年龄么?
无论如何再往前走,他的身形都不再变化了。
想来是的。
但是他的记忆还没有回来。
君既明紧抿着唇,眉头紧锁。
自己肯定来过这里。
很熟悉的感觉……
他在这里度过一段不短的岁月。
他垂眸,看向了剑柄上的刻花。
心中一动。
通感之时,他感受到的那个战场,会不会就是他现在所处的地方呢?
他觉得自己来过……莫非,自己就是剑的上一任主人?
那出了秘境后,他更没有理由将这柄剑让出去了!
很多事情,不去想就不会有头绪,而一旦想了,千思百绪纷涌而至,仿佛哪哪都有关系。
就比如剑柄上的刻花。
仔细与记忆对比,就会发现这朵刻花和自己胸口纹路里的纹样很像。
君既明停下了脚步。
他不再往前走了。
这里的一切,是真实的吗?
他开始怀疑。
于是,他手中的剑出鞘,浅浅轻轻在空中出了一招。
灰雾接了他的招。
瞬间卷起滚滚的雾涛,向他席卷而来。
这些雾气并没有想要伤害他的意思,君既明便站在原定,坦然与雾气们相拥……
他又坠入了灰雾后的另一重世界。
是洞见虚妄后的真实。
君既明感觉自己是漂浮着的,他的眼睛在空中往下看,能看见这里没有太阳,能看见奇骏险山下方的大片血色花田,贯穿整片疆域的静止江水,也能看见在学堂之中修行的学子……除却没有太阳之外,这儿看起来很正常。
灰雾拥着他在空中飘荡。
意随心动,君既明瞬息之间便将此处疆域看遍了。
最终,他落到了一座宫殿的上空。
宫殿里外遍布着巨大的藤蔓,上面旋开的花朵,正是长生花。
他们静静栖息着。
君既明再往里看。
他就看见了一个男人。
黑衣乌发,斜倚在高台宽椅上,静静合着眼。
是阿徊!
君既明惊喜无比。
绝对是他!
眉眼唇瓣……无一不像是舒徊长大后的模样。
原来阿徊在这里!
契纹泛起隐约的热,似是在肯定他的判断。
君既明下意识地想看得更近一些。
灰雾便带着他落到了宫殿里。
奇怪。
君既明如是想到——明明灰雾与阿徊所在的地方有千丝百缕的联系,为何灰雾这么听自己的话?
但这个疑问转瞬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灰雾带他降落的地方很微妙,就降落在舒徊的正面前,他与舒徊之间只隔着短短一小截空气。
触手就可及。
君既明这才发现,在他面前的舒徊整个人都是苍白的底色调,是经年不见天日……?
不。
绝不只是这个原因。
君既明分明看到了。
有什么东西在舒徊的身体里流动。
仗着灰雾将自己隐形了,君既明伸出手去,循着他感知到的气息流动路径一路往下——
这是什么?!
君既明惊怒交加!
阿徊的双脚踝上,系着绞进肌肤的幽碧锁链。他感知到的那气息,正是从阿徊的身体里……下行到锁链处,由锁链接引去更远的地方。
“……”
君既明紧紧攥拳。
太过分了!
怎么可以这样对阿徊……
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可以这样对他的花!
剑感应到主人不平的心绪,在剑鞘里争鸣。
对啊!
这是他的花!
胸口处的契纹滚烫。
君既明想起来了。
他是君既明。
秘境之中阿徊神秘消失,大概率是因为此处和他的本体所在的地方太近了。
这对锁链……
太碍眼了。
君既明冷漠举剑,对准锁链狠狠斩下去!
闭目沉睡的舒徊似乎有所感应。
他睁开眼,同样冷漠的看向半空中。
透过君既明空荡荡的躯体,落到了更远的地方。
那是一双暗绿色的妖异瞳孔。
印在君既明心上。
灰雾再度涌来,将他带离了这个世界.
灰雾荒原中。
君既明执剑想要前行。
他的面前是拥挤的灰雾。
灰雾们你推我攘,像那些灰白色的团子一般挤来挤去,最终一团灰雾飘到君既明身前,颤抖着叽叽咕咕了一堆灰雾的话。
君既明听懂了。
灰雾说刚刚给他看的,是这里过去发生的事情,没有办法被改变。
“意思是……现实之中,我可以改变,对么?”
灰雾说他也不知道。
君既明审视片刻,收起剑。
灰雾不抖了,又叽叽咕咕了一堆话。
“你让我当这里的主人?”
君既明记得这是琅天阁的秘境。
……不对。
琅天阁没有这处秘境的全部权限。
他们能抢先一步进来,仅仅是因为连绵十二楼的选址不太巧,正在秘境的入口上方。
——严格意义上来说,此处秘境没有主人。
无需再多思索,君既明一口答应了。
灰雾欢呼,捏了只没有灵智的圆形团子递给君既明。
君既明神色微妙接过,按照灰雾说的方法,将这个代表秘境权限的团子信物炼化成自己的法宝。
灰雾满意转圈,这就是成功了!
成功掌握了秘境的权限,君既明自然而然知道了进出秘境的方法。
但他沉思了一会,并没有采纳。
拿着自己的本命剑出去,无论如何都会引人注目。
何不……
更加引人注目一些呢?
第149章 第149章
留守在铜鼎前面的大团子翘首以盼, 没等到君既明从里面出来,但是等到了意识中的传讯。
那个人族在跳下铜鼎后,成功拿到了秘境的控制权!
以后他们这些团子都要给那个叫做君既明的人族打工了。
大团子蹦跶着离开祭坛, 去告知其他团子这件事。他们本就是这么计划的, 如今计划成真, 内心没什么波动。
不过……
看来那个人族会直接离开秘境了。
想到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秘境中又只剩下团子们,大团子蹦跶的脚步有些迟缓。
灰雾荒原中。
君既明在灰雾的引路下, 来到了一处空地, 他抬头望着上边灰蒙蒙的天幕, 同灰雾确认道:“这是连绵十二楼附近的出入口,对吧?”
灰雾点头。见君既明不需要自己了,灰雾呼朋引伴远离了他的身边。
见到这啼笑皆非一幕的君既明:“……”
他无语失笑。
自己出剑,明明很有分寸的。
绝不会伤到身边人。
君既明放任灰雾走了。
他手中的木剑,早非水帘洞中的破烂吊坠。而在君既明彻底想起来自己的记忆时, 他也记起来了这柄剑。
这就是他的本命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秘境中……
但确实是他的本命剑无疑。
剑柄上的小花, 是他自己刻上去的。当时他初到无名渊的战场不久,有感而发所刻……对了, 当时在自己身边说话的人是秋实,他很想回玄清教去。
君既明静静打量着这柄阔别已久……不,对自己来说,阔别得并不算久。
但是对这柄剑来说,他与自己间隔着六百年的距离。
令剑蒙尘六百年,是他这个剑主的不是了。
君既明这般想着,剑尖斜向上, 轻巧挥了一剑.
连绵十二楼外。
清江接天浪波起。
滚滚波涛上,迎着凌冽剑光而来的, 是一轮日暮的残阳。
泛着血一样的颜色。
浪头的江水亦染上了这颜色,仿若能嗅到血煞之气。
但紧接着,在血煞之气后——
疾驰追来的剑光似雪若冰,清正澈明。
劈头盖脸,斩开被这一剑掀起的波浪。
又接着斩向连绵十二楼。
到了第十二楼前,剑光堪堪停止。
归芳渡:“……”
她抱臂环视一圈在场的人,意味深长说道:“连绵十二楼造价不菲,打坏了可是要赔的。”
只到前面十一楼为止,尚且有分寸。
飞衡心头一跳。怎么感觉芳渡姐姐在点我?应该是错觉吧……他看向楼外,在剑光劈开的江浪正中,有一道身影迎立。
身后,是如血残阳。
身侧,是接天浪涛。
身前,是一柄剑。
他能够看到的景象,楼中众人都能看到。故而此刻众人的心神实则已不在归芳渡的话上了。
他们眼中只有一个人。
那便是楼外的持剑者。
青云真人反应迅速,抓着桂小山和琼冬两个自己人到了十二楼外,抢占先机丢下一句:“只剩一个人没出来,这当然是我们玄清教的弟子!”
用的可是玄清教的名额!
……总之,肯定不可能是太衡宫的。
青云真人如是想到。
至于区区修缮十二楼的花费……
不值一提。
小事而已。
他面带微笑,欣然望着站在江浪中的君既明。
桂小山的感慨姗姗来迟:“……不愧是君兄啊。何时我也能有这般风姿!”
琼冬笑一声,说道:“来日可期嘛。”
桂小山狐疑:“师姐,你仿佛在取笑我……”
和琼冬的插科打诨并不能抹去他内心的焦躁,桂小山知道,琼冬心中的感受必然和自己一样。
没错,自己的师父在这里。可是不久之前,明河真人的神念也来过这里……
半是欣喜、半是惊恐的管晗也带着太衡宫的人出来了。他努力去辨认那柄剑,其实亦无需他辨认……
这劈浪斩波的一剑,是正宗的太衡宫剑法。记载这一剑的剑术经卷,如今正被奉在太衡宫的道阁之中,与诸多剑道著作放在一处,供弟子们借阅参悟。
而这册剑术经卷的著作者,正是君既明。
这是君既明的剑法。
无需再辨认。
管晗感受到那一剑时,就已经腿软了。
那个人……回来了。
管晗颤着声音,伸手指认:“那分明是大师兄的本命剑!是我们太衡宫的东西!”
他不敢说出那个名字。
纵然出现在他面前的,隐没在残阳血光中的人和那个人有十成十相像。
不对……这位持剑人的头发是黑的。
管晗心下再度否认:这不会是他……
青云真人朗声笑道:“管峰主,你说这是你们太衡宫的剑。那你喊一声,它会跟你走吗?”
管晗当然不可能喊!
这无异于自取其辱。
他只说道:“管某不会认错。这位……道友手中的剑,正是我教大师兄君既明六百年前遗失在无名渊战场的本命剑。”
桂小山壮着胆子,顶撞他:“六百年这柄剑没有回太衡宫,反倒是落到秘境里了,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他理直气壮大声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柄剑不想回太衡宫!而很显然,它现在认了君兄当剑主。”
说起来舒兄去哪里了……因为离开秘境,自动重新变成了君兄的灵花吗?
离得太远,桂小山分不清君既明的状态,只得压下心中隐忧。
归芳渡也出来了。楼中其余势力的人亦离开了十二楼,来到了十二楼外的半空中。
此情此景,稍有不慎,怕是太衡宫和玄清教就会动手打起来……
归芳渡落到中道神州来人的身边,淡淡说道:“中道神州会插手吗?”
她问出了众人都想问的话,目光齐齐朝着这儿投来。站在木无花身边的锦衣男子说道,“芳渡真人不急,我们也不急。这不是中道神州要插手的事。”
归芳渡笑了笑,“早在与诸位签订契书时,琅天阁就说过了,秘境中所得琅天阁分文不取,诸位各凭本事。所以,我只想找那位道友将修缮十二楼的钱要回来……毕竟是小本生意,难做呀。”
要说琅天阁是小本生意,没有人肯信的。
但她是归芳渡,自然没有人不识趣出声反对。
在他们谈话间,青云真人已经靠近了君既明,却在离君既明还有一段距离时停住了。
“竟然在这个时候悟道了……”
青云真人暗叹一声。
想要抢占先机把君既明带走的事情已然不可能了。
在君既明退出悟道境界以前,他不能靠近君既明,万一打断了他的悟道便不好了。
想到等会将来的风雨,青云真人挥袖在君既明周身布下了一道防护罩。
桂小山皱眉:“师父怎么不把人带回来?”
他和琼冬还停留在靠近连绵十二楼的地方。
琼冬同样皱眉:“君兄似乎悟道了。”
“什么?”桂小山一愣,“那我们现在走不了……”
桂小山往边上看了一眼,管晗直接往嘴里倒了一整瓶丹药,头顶似乎冒着白烟……但管晗的状态和方才因为神降而造成的损伤完全好了。
明河真人随时都能再次神降。
怕什么来什么。
管晗恢复状态后的下一刻,他身上的气质就变了。
明河真人的神念再度降临到他身上,驱使着他往青云真人的方向走。
感受到明河真人借着管晗之手散发出来的威压,青云真人不做言语,只是回击过去。
明河真人说道:“青云掌教,做事要留几分余地。”
“不巧。我不爱留。”青云真人淡淡道,“这是我玄清教的人悟道,和你们太衡宫有干系么?”
“他拿了我徒儿的剑。”明河真人说道,“当然有关系。”
奇怪。
明河真人注视着君既明的面容。这张脸完全是照着君既明的容貌来长的,为什么先前他、他的手下完全没发现?!
明明就在眼皮底下,却有意无意的被忽略掉了……
此刻的明河真人,完全忘记了霞举会也是这么做的——借助大能混淆天机,让修士无法第一时间追查到。
青云真人说道:“徒儿……天底下能够送自己徒弟去死的师父甚是少见。真人,你若是再动手,管峰主的修为可承受不起。”
管晗也会死在这里。
这话简单却也有效,明河真人确实不再试图破坏他笼罩在君既明身边的防护罩了。
他透过管晗的眼睛,凝视着君既明。
“敢问真人,这位道友名姓。”
青云真人讶异道:“真人何必装作不认识?”
难道真的是君既明?
明河真人惊奇不已:天底下当真有死而复生之事吗?若是有,六百年前的事情能不能再来一遍?可是……预言真的是对的吗?
青云真人看见他眼里的犹疑,但不过片刻功夫,那犹疑消退了。
无论预言对错。
明河真人想到,自己其实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他就是君长明啊。”当是时,青云真人说道,“闲云堂最新的话本主角,听闻他当主角的话本极为畅销。”
明河真人:“……君长明?”
青云真人颔首。
明河真人怀疑青云在把自己当傻子糊弄。
面前这位“君长明”长得与君既明一模一样,唯独发色不同……这并不……不,这很重要!君既明的白发,是因他的体质特殊,如果死而复生的君既明不再是白发,是否意味着君既明的特殊体质没有了?
他的目光又落到“君长明”持剑的手上。
愈发笃定了心里的猜测。
不会错的。
这个习惯的动作……
是君既明的习惯。
镜明城、素问城……他知道了多少霞举会的事?对太衡宫是如何想的?对他这个师父是怎么想的?
明河真人有很多问题想问他。
两岸浪涛渐落。
残阳半隐入清江水。
他要从悟道中醒来了。
第150章 第150章
悟道是计划之外的事。
君既明挥剑斩出后, 便陷入了一种玄妙至极的境界,由不得他自己控制。
因此,从悟道中醒来后的事情, 是有些超出他预计的。
譬如……
君既明的视线淡淡从管晗身上扫过。
是明河真人的神念。
他的“师父”也来了。
因着剑光掀起的高浪, 落下, 再度没入滚滚清江水, 奔流不复回。
正如有些事情,发生了便是发生了, 过去了便是过去了, 没有纠正的机会。
残阳最后一点余晖也要落入清江水, 目之所及的天际有隐隐明月悬空。
一时之间,君既明心中难免百感交集。
只是他也知道,此刻并非感慨的时候,等着他去做的事有很多。
第一件,便是要回答明河真人的发问:“吞虹倚马, 银钩横秋。好一位少年英才!小友, 师出何门何派?”
何门何派……
君既明从前只有一个门派,只有一位师父。
但那是从前的事了。
自从在镜明城外醒来, 知晓前世种种,君既明心里的师徒情分、血脉亲情就已经烟消云散,片点不存。
桂小山也问过这个问题。
当时他的回答是……
“我是一名散修。”
君既明说道。
青云真人面色微变。说自己是散修,他就没有光明正大带走君既明的理由了!
离他们三人较远的地方,众人亦听到了君既明的回答,议论纷纷。散修?那他们岂不是也可以争取?
木无花眼睛一亮,正要说话, 瞥见锦衣男子望来的警告目光又焉了。
桂小山升起危机感,“琼冬师姐!”
琼冬耸肩, 拍了拍桂小山的肩膀,“他还没说完。”
桂小山说道:“我挺紧张的。”
“吃颗糖,压压惊。”
琼冬往他嘴里塞了颗糖。
满嘴的桂花味。
桂小山不满道:“师姐,这是我给你的糖啊。”
“没错。”琼冬笑眯眯道,“物归原主,正好。”
桂小山若有所思。他越过琼冬,不期然与郁衍对上视线。
郁衍朝他笑了笑。
桂小山品了品他的笑容,颇觉微妙地和琼冬说道:“小衍兄台怪怪的。”
琼冬思索片刻,猜到了其中的关窍。“小山,郁衍他还是闲云堂的店主呢。依我看,他不像是会在物宜教久待的样子,肯定还要回来继续当他的店主。”
桂小山疑惑:“没错啊,这肯定的。但……”
琼冬微笑。
桂小山闭上嘴,在心里思索……对了!闲云堂,风花雪月阁!
明河真人意味不明,反问道:“散修?”
“正是。”君既明面不改色,“我无门无派,亦无父母血亲,是一介机缘巧合入道的散修。如今,应青云真人的邀请,在玄清教做客卿。”
虽然事先不曾排练过,但青云真人立刻接话肯定君既明的说法。说完后,青云真人仔细想了想,发觉君既明其实并没有说谎。
自己确实邀请过君既明——
前世的君既明。
当时在场作见证的是恒晞,只不过君既明拒绝了自己的提议……时过经年,旧事重提,青云真人是不介意的。
明河真人嗤笑一声,“玄清教的客卿,对修为的要求未免太低了些。”
难以想象这是一位渡劫境修士说的话。
青云真人一笑置之,淡淡说道:“修为高与低,不过身外之物。我辈修士,修的不仅是灵力,亦有心。”
此话一出,莫名地高低自现。
明河真人的脸色有些难看。
“哈哈哈哈哈——”
当是时,高空中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大笑声。
那声音君既明很熟悉。他眉眼间浮现一缕笑意。
“明河真人,我风花雪月阁很同意玄清教的看法!”香风飘过,身着镶银边藕粉色广袖的游负雪施施然登场。他望向君既明,笑吟吟说道,“既然是客卿,自然不局限一家了。君道友若有性质,亦可考虑我们风花雪月阁呀。”
四目相对。
读懂游负雪眼神中蕴藏的话,君既明颇觉无奈:他这是要等明河真人走后,来和自己算账了。
游负雪总算是来了。
郁衍舒了口气。
肯定君长明就是君既明时,他便用游负雪教授的秘法第一时间给游负雪传了信。等到连绵十二楼地动山摇,意识到不太对劲时,他再度去信催促游负雪。
从头到尾,物宜教的人没发觉。
不过……桂小山似乎发现了。
他正在对自己怒目而视呢。
郁衍小幅度朝桂小山拱手作揖致歉。
“我就知道小衍兄台打着别的主意……”桂小山嘀咕几句。琼冬说道,“这算是帮忙了。”
“我知道呀。”桂小山心里是拎得清的。“可惜恒晞师父没来。”
“他不能来。”琼冬给桂小山传音,“他要是来了,君兄的身份就是真的说不清了。”
一个游负雪,尚可以解释。
再来一个恒晞……另一位众所周知的太衡宫大师兄的朋友,在世人眼中,君既明就真的是太衡宫大师兄死而复生了。
桂小山疑惑,同样传音回复:“师姐,君兄是不想承认君既明的身份么?如果不想承认,他方才为什么要出剑?”
“要的就是这一份欲说还休的含糊。”琼冬到底比桂小山年长些,看得比他多一点,“承认了他是君既明,于情于理,他是不是都要回到太衡宫去了?可是你我都知道,太衡宫不是什么好去处。君兄以如今的修为回去,更是会颇受掣肘。”
桂小山不禁点头:“没错,是这个道理。君兄也知道,所以他不想回太衡宫。”
“正是。”琼冬颔首,“但他的身份迟早要藏不住,更何况,他今日在秘境中取了剑。”
桂小山代入君既明的处境,心下犯难:“所以……”
“君兄说了自己是散修,是我们玄清教的客卿不假,他可曾承认过名字?”
桂小山摇头:“名字是师父说的。”
“那不就是了。”琼冬传音道,“君兄这是让大家去猜呢。猜他是君既明也好,猜他不是君既明也好。或许,等这里的消息传出去,各大势力的修士都会在心中默认他就是君既明……”
桂小山恍然:“但只要君兄不承认,他就可以不是。”
桂小山明白了。
他又想起一件事,传音道:“师姐,保有记忆的……不止我们吧?”
琼冬同样有所猜测。“嗯,我猜还有其他人。但是信息太少了,不知道都有谁。”
桂小山嘀咕道:“感觉小衍兄台肯定有记忆。萧兄……我不肯定。”
琼冬若有所思,“你这么一说,萧戈是很不对劲啊。”
桂小山问道:“哪里?”
“他太冷静了。”琼冬说道,“似乎早有预料。”
……还有妖族的那个护法。他仍然全身笼罩在黑袍里,抱着没有动静的小孩儿,冷眼旁观。
可是琼冬记得,刚出秘境时,他在有意躲着自己的目光。
另一边。
明河真人正在冷静衡量场中局势。
游负雪如今是大乘境。
场外,同为渡劫境的归芳渡的视线如有若无盯着他。
面前还有一个难缠的青云真人。
管晗的身体也快支撑不住了……
纵然他心中觉得无所谓,可眼下这么多双同道修士的眼睛盯着,他不可能不关照管晗。
拿定主意,心知今日无法讨到好,明河真人出言告辞。
回到玄清教再从长计议!
他的神念抽离,管晗面色苍白直直往下坠落。等他掉到清江里,太衡宫的弟子才上前来把他抱走。
游负雪一点都不怕得罪太衡宫,轻松道:“碍事的终于走了!”
他亲亲切切上前招呼君既明:“左右无事,道友有空来鉴赏话本么?是闲云堂专门以道友为主角撰写的话本,如今可是闲云堂里最卖得最好的了!”
游负雪顿了顿,又说道:“闲云堂的话本借用了道友的形象,自还有一笔分润费要给道友。”
君既明:……真能扯。
他看了青云真人一眼。
青云真人意会,“游阁主,长明小友刚从秘境中出来,还是先让他休息一会吧。稍后我请你来玄清教暂居地一叙。”
游负雪很好说话:“行吧,我静候真人佳音。”
啊……
身上的气势更可怕了。
债多不愁。
君既明有话要先跟青云真人说,游负雪只能暂时往后稍一稍了。
桂小山与琼冬同样,只跟君既明问好了一声,没有多说几句话的机会。
门被关上了。
他两没进去。
不请自来的游负雪看到这一幕,气消了。主动走过去,和两人寒暄。
桂小山先是觉着游负雪的态度太亲近了些,但随着游负雪开始问君既明有关的问题,他又警觉了。
是了,这是君兄从前的朋友。
桂小山思来想去,先给游负雪分了一包他自制的桂花糖。
游负雪挺新奇的。
自从当上阁主以来,用阁主这个身份的时候,几乎没人这么和他分享东西了。
“听说梦云山的桂华常开不败。”游负雪笑问道,“这是用梦云山的桂花做的吗?”
和他们一同蹲在门前的游负雪,不像是阁主,藕粉色衣裳又衬得他更加年轻了,桂小山总恍惚觉得他是同龄人。
“对呀。”桂小山点头肯定,“是恒晞师父和你说的么?”
“嗯,他和我提到过。”
游负雪摸摸下巴,哎呀,这次他没和恒晞打招呼……
不对,怪不到自己头上。
舒徊肯定是最先来的。
但是舒徊没跟他们说。
游负雪点点头,嗯,不是自己的锅。
桂小山莫名其妙看着他陷入沉思,又莫名其妙在一个人点头,“……游阁主?”
游负雪回神,“不必喊我阁主。”
“那喊什么?”
“我和恒晞同辈论交,你喊他师父,嗯……”游负雪打量着他。
桂小山表示:“我还喊君兄呢。”
“各论各的吧。”游负雪说道,“你可以喊我游兄。”
“那就算是朋友咯?”
“嗯,可以啊。”游负雪敏锐道,“你想问什么?”
桂小山和琼冬对视一眼,问道,“是不是小衍兄台给你传的信啊。就是,郁衍,闲云堂在玄清教分店的店主。”
游负雪摸摸下巴,“对了,你也是玄清教弟子。你们关系不错?”
“当然!”
桂小山正欲再说些什么,面前紧闭的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