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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第一更

    《千万小心, 你的命器可能被抢走!》

    当这个标题出现在玉牌屏幕中时,郝姥姥一家正在摆饭庆祝,她的女儿郝金花, 如今是练气三层了!

    “想当年,我们一家被关在笼子里, 那时候我最希望的,就是死之前能看着你们逃出去……”

    桌子上摆了八个菜两个汤, 都热腾腾地冒着香气, 小孙女馋得直流口水, “哎呀姥姥,吃完再说!”

    郝姥姥嘿嘿笑起来,“好好好,吃完再说。”她倒了杯酒敬自己的女儿,“来, 今天是我们金花的好日子,咱们好好庆祝!”

    酒是从郑娘子酒坊里打的果酒, 不醉人, 喝起来甜滋滋的,妇人小孩都爱。

    一家人喝着小酒, 看着自家换的新房子, 怎么想怎么欢喜, 这日子啊,真是越过越有盼头了。

    也就是这时候,郝金花怀里亮了一下,她吓了一跳, 连忙小心地将怀里的玉牌拿出来。

    这玉牌在外面要卖九块灵石呢!虽说自家的日子是越来越好了,家里也渐渐有了积蓄, 但修行是很烧钱的,不但是她,还有她女儿,都得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所以郝金花虽然眼热,但也从没想过花钱买,没想到玉牌的产量上来以后,朝歌的公职人员一人发了一个!说是方便联络,以免耽误要事。

    从拿到手的那天起,这块玉牌就成了郝金花的宝贝,贴身收着,不小心磕着碰着都都心疼安慰个半天。此时玉牌忽然亮了,郝金花就连忙拿起来查看。

    “怎么,是同僚还是上官找你了?”见她瞪着玉牌一动不动,郝姥姥连忙询问。

    郝金花看看玉牌,又看看围着她的一家人,手指有些哆嗦地按了公放,“你们一起看看吧!”

    ***

    “哎呦,听见了听见了!”

    已经入夜,城东的热闹却是分毫不减。蔡婆婆坐在自家蓑衣店门口,按早上孙女教给她的,在玉牌上按了几下,里面就传来了孙女的声音,她把玉牌贴在耳朵上,一边听一边乐呵呵对邻人道:“这玉牌,我孙女教我买的,以后不管她走多远,我都能看到她听她说话了!”

    邻人喜道:“这样好啊,以后就是你自个儿看店,也不怕寂寞了。”

    就在这时,有个提灯的女子匆匆从街上走过,为了跑得更快些,还将细布裙摆提起来扎在了腰上。“谁有玉牌,谁有玉牌,快看看推送!出大事了!”

    推送——这是朝歌玉牌最近才出的功能,是一个横条挂在玉牌屏幕的最上方,里面的内容通常是报纸上的头条,或者是城内这两天的大事。点一下就能进去查看,方便得很。

    朝歌玉牌,对于城内的百姓来说虽然是稀罕物,但朝歌城中满地都是修行者,修士也有一些,持有玉牌的人虽然少,但整座城大几十万人,算下来也有几万人手持玉牌。

    这些人有的已经拿起了玉牌查看,有的在女子的提醒下,才找出来玉牌,还有人一看街上都是好奇探问的人,索性走上街,用玉牌的投影功能,将刚刚推送的大事公放了出来。

    “那不是陛下吗?”

    “另一个人是谁?”

    看见投影中出现的画面,街上的人纷纷屏住呼吸仔细查看。

    ***

    北盛洲,岚城。

    “这是您的玉牌。”杨盛云接过朝歌伙计递来的玉牌,一眼就发现玉牌右上角多了个方形的印记,印记往下略微凹陷,模糊能看见“朝歌”二字。

    “这是什么?”数日前,朝歌店铺忽然挂出告示,说要召回玉牌进行“升级更新”。

    更新他懂,朝歌玉牌里的小游戏就经常“更新”,现在已经更新到了两百关,灵植图册也翻了两倍,而更新是不需要加钱的,因此许多人都愿意将玉牌送到朝歌店铺更新。

    一开始的确有些麻烦,后来朝歌用了一批黑鸫送货,乐意将玉牌送回朝歌店铺进行更新的人也就多了。

    朝歌最近一次召回玉牌,是七天前,挂出的说辞跟之前也不一样,不是“更新”,而是“升级更新”。

    杨盛云这个月正好在岚城历练,就自己过来取货了,此时看见玉牌上多了个朝歌的徽记,不禁有些失望。难道所谓的“升级”,就是指这个?

    掌柜罗燕行察言观色,她不去解释玉牌右上角的徽记,而是道:“客人,如今朝歌玉牌不仅可做传讯玉符使用,还多了与留影珠相似的能力。”

    杨盛云一听,果然十分感兴趣。他打开玉牌查看。

    为了照顾没有灵力的普通人,朝歌玉牌跟寻常法器不同,并非使用灵力触发,而是要按下玉牌背面的开关。

    开关一按,玉牌碧绿的表面就亮了起来,跳出一个用法教导。

    这也是朝歌玉牌最贴心的地方,一开启就有教导使用的影像,因而当初杨盛云将玉牌送去凡洲时,并不担心老家的父母妹妹不会用。

    用法教导轻轻一点就能跳过,然而这次却无法跳过,杨盛云明白这是有新用法了,聚精会神看起来。

    “朝歌网络……呼朋唤友……蜃楼留影……”

    杨盛云回去跟同门试验了一番,惊讶地发现朝歌玉牌的新用法都是真的!

    同门惊叹道:“虽然影像投放没有留影珠清晰,但一枚留影珠至少要要二十灵石,一枚传讯玉符要十五灵石,这朝歌玉牌又能玩乐,又能当传讯符用,如今还能做留影珠用,才九块灵石,真是太便宜了!”

    杨盛云:“日后也许要涨价!”

    同门:“那赶紧趁现在多买几件。”

    还没走出几步,他们身上的朝歌玉牌就都亮了起来,给他们推送了一段影像。

    杨盛云打开影像一看,神情顿时因震惊而一片空白。

    ……

    升级后的朝歌玉牌在这两天陆陆续续送出去,新用法自然一传十十传百,朝歌店铺前热闹极了,排队的都是来占便宜哦不,来买玉牌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万宝阁的掌柜带着一群打手堵在了朝歌店铺前。

    罗燕行一眼看出他们来者不善,冷冷道:“万掌柜,你们堵在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万掌柜是一名假修,也就是练气圆满修为,身边带着的伙计一个个都是练气高阶,但他背后倚靠的可是九仙门之一,当然不惧怕一个小小朝歌。

    他皮笑肉不笑道:“做生意总要讲究规矩,你们朝歌玉牌弄出那么多名堂,要我们万宝阁怎么做生意?”

    罗燕行呵呵一笑,“你们自己没本事就来挤兑物美价廉的同行,算是什么规矩。”

    万宝阁跟朝歌一样,也是做法器丹药生意的,但朝歌向来主卖护甲和阵盘阵旗,丹药卖的也是气血丹补灵丹等大众丹药,而万宝阁主卖攻击法器和留影珠传讯符等,丹药则是御寒丹烈阳丹等玄级上品丹药,两方算得上是进水不犯河水。

    然而这一回朝歌一个玉牌就顶了一件传讯玉符和一件留影珠,价格还如此低廉,这就触动了万宝阁的利益,万宝阁如何能忍,今天这么大阵仗过来,就是预备要来砸场子的。

    斜对面玉羞阁的胡掌柜和粮店的方掌柜见状过来劝和,却被万掌柜一把挥开,他指着罗燕行道:“你这是破坏行情,要么调价,要么滚出北盛洲,否则我万宝阁断断不能容忍。”

    罗燕行就笑了,“你们万宝阁是天还是地?能代表整个长生界?一件传讯玉符和留影珠的本钱是多少,卖价是多少,中间你们赚了几倍利,你们自己清楚。”

    眼见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万掌柜眼里露出狠厉,“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可是你们自找的,来人,给我砸了这家店!”

    罗燕行站在原地岿然不动,身后的朝歌铺子也涌出了不少高阶修行者,双方剑拔弩张,眼见就要打起来时,一群修士忽然从远处冲了过来,一下就将挡在朝歌店门口的万宝阁诸人撞到了一边。

    万掌柜也被一个修士撞到了地上,手还被修士踩了一下,他爬起来气得大骂,“别以为你们是修士就能胡作非为,我叔叔可是仙门里的管事!”

    然而根本没有人听他说话,朝歌店门口一片嘈杂声,四下里全是修士的追问声。

    “玉牌里的是真的吗?”

    “和朝歌城主对峙那人真的抢了命器?”

    “是不是真的?命器真能被抢走?”

    这都什么跟什么!

    万掌柜憋着火正要叫人,半空中忽然浮现出一段影像,显然是有人打开了玉牌上的投影。

    看见那个与朝歌主人对峙还被击败的人,万掌柜瞪大眼,两颗眼珠斗鸡似的挤到了一起。

    别人都在关注命器,万掌柜想到的只有一件事,朝歌主人打败的是元婴真君,朝歌主人成元婴了?他刚刚要砸了一位元婴真君的铺子?

    万掌柜难以接受,眼白一翻晕了过去。

    第182章 第二更

    ——你果然用邪术抢走了他的命器!

    ——……有了这法门我才晓得, 原来那些天才也不过如此,全都是我的踏脚石而已!你这么年轻就是元婴,你私底下又夺了多少人的命器?又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我敢对天道发誓, 我从未剥夺别人命器,也永远不会夺人命器, 你敢不敢!

    不到半天功夫,这段影像就仿佛高山上化开的雪水, 沿着大地肺叶般的支脉, 流向了各大洲, 也冻得所有看到这段影像的人,脊背发凉。

    杨盛云和同门呆立良久,才从那种震撼中回过神来。

    面面相觑,彼此眼中都是震撼与惊惶。对于他们来说,每个人都能召唤命器入道修行这件事, 就像是太阳从东边出来、雨水能滋润万物一般,是显而易见的真理。

    这世上不公之事千千万, 唯独一件事是公平的!那就是每个召唤出命器的人都能入道修行, 都有机会成为梦想中呼风唤雨的修士大能。

    而现在,这段影像却告诉他们, 命器原来是可以被剥夺的, 甚至用邪术夺走命器的人, 可以借此在修行上一飞冲天、成就元婴!

    命器可是与他们的魂魄相通啊!若是命器能被夺走为人所用,那这世上还有什么是能守得住的?除了影像中的人之外,到底还有多少人用了这种邪术?若是有一天,他们自己也被盯上呢?

    所有想到这一层的人都毛骨悚然。

    命器被夺走, 自己辛苦半生的修为也就全没了啊!

    “杨师兄,这……这是真的吗?”

    听到同门的询问, 杨盛云才回过神来,他说道:“与朝歌主人对峙那人,我们都见过,是霸刀门的元婴长老厉鸣。”

    同门额上都是汗,他抹了把脸点头道:“是,是,几个月前他办了结婴大典,我们门派还受邀去霸刀门观礼,就是这个人没错。”

    杨盛云道:“朝歌主人口中提及的何念远,我有些印象,这人也是我们东极洲的,分明是个少年天才,却一夕之间发疯杀害全家,此事当时十分轰动。”

    同门惊悚道:“这么说,确有其事了!”

    杨盛云道:“你想想,厉鸣可是霸刀门的元婴长老,迟前辈若非有十足把握,怎么会做这种得罪人的事?更何况影像作假轻易就能查出来。”

    “不错不错。”同门擦着汗连连点头,忽然惊道:“这么说,迟城主这是彻底得罪霸刀门了!”

    杨盛云面色凝重,“此事非同小可,若非迟前辈揭露,只怕大家永远都被蒙在鼓里。迟前辈已是元婴,他本可以缄默,他这是为了提醒我们这些低境界修士,才冒险公之于众的。”

    同门顿时眼眶泛红,“这位迟城主,可真是开天辟地以来最大的好人啊!”

    杨盛云道:“正是因此,所以我们不能坐视不管。眼下朝歌店铺恐怕已经闹了起来。”

    “对对,咱们得去看看,能帮个小忙也行。”

    一行人转头朝着朝歌店铺而去。

    此时朝歌店铺前果然聚集了一群人,全是看见了那段影像的修士与修行者,有人公放了那段影像,又引来了更多人,朝歌店铺前顿时里三层外三层被挤得水泄不通。

    一片嘈杂当中,只有罗燕行的声音中气十足地传了出来,“诸位,我朝歌国君已是元婴大能,夺人命器的邪修厉鸣背叛霸刀门,打伤其掌门,如今此獠虽已被我们陛下诛杀,但暗中夺人命器的邪修还不知有多少,还请大家万事小心,切莫落单……今日所言,句句属实,诸位若是不信,尽可以去查证!”

    竟然是真的!

    人群顿时哗然。有人面露感激,有人警惕周围,也有人眼神闪烁,显然是起了坏心。

    这些人趁乱偷偷离去,用朝歌玉牌反反复复观看那段影像,企图从厉鸣那些狂妄的话语中找到剥夺命器修成元婴的方法,然而任是他们将眼睛都看瞎了,也找不到半点有用的东西。

    不由痛骂朝歌主人真是诡计多端,竟然剪得半点不剩!

    而命器会被邪术剥夺,这条消息跟长了腿似的不断扩散,又因为实在骇人听闻,引发了一轮又一轮的震荡。

    无论是凡洲还是仙洲,每年都有不少失踪人口,从前大家只当是在野外被妖物或者恶人杀害,如今这些人尚存于世的亲朋好友却忍不住去想,那人是不是被邪修剥夺命器后杀害了?

    这一晚,不知有多少人无法入眠,又不知有多少人购买了朝歌的阵盘阵旗回去加固结界。

    朝歌城中也是一个不眠夜。

    但相比起外界惶惶不安的人,朝歌百姓在经过起先的震惊后,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只是街头巷尾、酒馆茶楼的议论,是少不了的。

    有吹彩虹屁的……“陛下竟然晋升元婴了,果然是咱们陛下!”

    有安抚邻里的……“咱们朝歌有陛下在,有那么好的结界在,咱怕什么呀!啥也不带怕的!安生过日子就是!”

    有提议加强戒备的……“近来入城的修士越来越多了,其中可有不少修士打着游历的名头,不通过真言书鉴定就入城,这可不好,万一混进来几个抢人命器的邪修可怎么是好?轩辕卫真该将那些修士全都带走审一遍,以后修士入城,也要先过真言书那一关才行!”

    也有露出担忧的……“那邪修可是霸刀门的长老,陛下孤身在外,万一被他们欺负了可怎么办?”

    这话一出,周遭寂静了一瞬,然后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阵喧哗!

    “天姥姥,我竟然没想到!陛下如今可是身在霸刀门?那邪修可不就是霸刀门的人,没准那整个门派都是贼窝,他们要一起对付陛下怎么办?”

    “咱可不能让陛下被欺负了!”

    一个正在跺肉馅的大娘操着刀从后厨冲了出来,怒道:“要是如此,拼了我这条命,也不能让他们碰陛下一根汗毛!”

    “鲲舟呢?咱们赶紧点齐人马去接陛下回来!”

    “轩辕卫和玄武卫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让陛下孤身出门!乡下土财主出行还带个小厮呢!”

    民众就跟被点燃的爆竹一样炸了起来,还有人跑到衙门口去询问的。

    城里那些辗转反侧的修士听见动静出来查看,见到朝歌子民的举动,不禁瞠目咂舌,“这些朝歌人,还真是忠心护主啊!”

    东来客栈的店小二闻言,不禁说了一句,“这算什么,陛下待我们好,大家都关心罢了。”

    几个修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里看出了深意。

    要是在今天之前,他们还有所犹豫,但如今得知外面有邪修剥夺命器的事,他们只觉得哪儿哪儿都有人觊觎他们的命器。

    “如今想来,朝歌的确不错,灵气比那些二流门派不差什么,国君如今还成了元婴,也是值得投效的一方大能了。”

    “最要紧的是,这邪法是迟真君揭穿的,他又对此邪道深恶痛绝,在他治下,至少不必顾虑命器会被抢走。”

    三言两语间,一个事关他们终生道途的决定,就一锤定音了。

    ***

    “舆情司忙碌了一整晚,已经将子民都安抚下去了。”

    “今日朝歌玉牌的销量大涨,连带着丹药和法器也比往常多卖了两倍。”

    “陛下现在可还好?”万天佑一句话问出了所有人此时的焦虑。

    集议楼中,迟满小小的身子坐在首座的桌面上,视线与在场的其他人齐平,目光在铁笛姐妹比往常更激动的神色上停了停,才说道:“你们放心,陛下很好。”

    卢文星道 :“可是陛下身在霸刀门,我们怎么能放心?是不是应该带人去迎接陛下?”

    迟满状似和气道:“陛下既然没有下令,你们就不要擅作主张。”

    大厅内寂静了一瞬,郭千山的手在刀柄上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只恨自己不能立刻突破金丹。他此时,又不禁想到去了六幕山的樊蕙兰。

    当初他不能赞同樊蕙兰的决定,甚至认为樊蕙兰是好高骛远,可如今却能稍稍明白樊蕙兰的想法。

    跟随陛下这么久,的确什么事都是陛下扛在前头,若是他的进境能更快,若是他此时已经是金丹,此时也许就能跟在陛下身侧了。

    见众人虽然都安静下来,但仍是一副担忧模样,迟满就稍微跟他们透了点底,“你们放心,若是陛下真的需要帮手,六幕山的常羊娘娘回去支援,如今他没有下令,你们就安心呆着,为陛下守护好朝歌。”

    六幕山的掌门,化神尊者!

    见众人惊异,迟满的嘴角咧开一个略显恶劣的弧度,“难道你们以为,六幕山掌门之前过来,只是为了收徒吗?”

    莫铃兰不好意思道:“是我们思虑不全,原来陛下早已跟六幕山有盟约,如此大家就放心了。”

    厅内的气氛显然松快了些,就在迟满即将宣布散会时,马弘宣的声音忽然响起,“丞相大人,陛下曾经……是何念远吗?”

    闻言,众人的面色顿时又紧绷起来,唯独铁笛姐妹和几个后来入朝歌的人不明所以。

    裘平安发现郭千山和自己一样攥紧了拳头,他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毕竟一开始,他们就以为陛下是何念远,只是当时刚刚跟随陛下,对陛下只有感激,如今过去这么久,他们对陛下的感情远非当初可比,如果陛下真的是何念远……一想到陛下曾经遭的罪,受的苦,他们就心痛得几乎窒息。

    这可是他们的陛下啊!他在觉醒前世记忆之前居然遭受那样惨绝人寰的折磨!此事其实在他们心头徘徊许久,只是不敢提,一提起来,就痛彻心扉!

    迟一悬发布出来的那段影像经过剪辑,只有他与厉鸣打斗以及前半部分对峙质问的内容,为的就是逼迫厉鸣承认剥夺命器的事情,至于后面影卫现身,何念远附身亲自报仇,就没有被剪进去了,毕竟这对计划没有用处,还会暴露他的底牌。因此这些人都对真相一知半解。

    此时迟满的目光掠过这些人的表情和眼神,然后十分满意地点头,“放心,陛下并非何念远。”

    马弘宣听见自己身旁的莫铃兰也跟着松了口气。

    会议结束,众人陆续离开,迟满则回到宫殿陷入沉睡。

    在这里的它虽然只是个复制体,但跟本体是完全一样的,但它每日都需要一小段时间的沉睡,来与本体同步记忆,此时它迫切地想要知道陛下那边如何了。

    ***

    东辰洲,霸刀门

    白敬贤故意装伤病,引白经天抱着一腔愤怒与仇恨进入红尘镜中历练,已经是第五天。

    镜中时间与现实不同,此时镜中应当已经过去半个月。

    但白敬贤的忧虑却不在于此,门中也有弟子持有朝歌玉牌,这是之前她下令扶持朝歌店铺时,部分弟子寻新鲜买了一些。

    也正是因此,那段影像第一时间呈到了她面前。

    早在迟一悬追着白经天进入红尘镜时,她就感觉到不安,看见那段影像后,这种不安如同巨石滚落,在惊天动地的震响中落了地。

    迟一悬的命器究竟是什么,他是怎么隔着红尘镜将消息传出去的?

    他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他究竟知道多少!

    白敬贤心中猜测纷纭时,孟长老高声道:“少主他们出来了!”

    白敬贤猛然回身,就见白经天带着迟一悬匆匆奔进来,“母亲,迟兄有件大事要与您说!”

    在白敬贤的目光下,迟一悬一副焦急情态,神色真挚赤诚,“掌门,我要将邪修一事上报仙盟与上三宗,还请掌门相助!”

    第183章 第一更

    上报仙盟?通知上三宗?

    他在说什么?他怎么敢!

    饶是白敬贤见惯了大风大浪, 此时也不免被这年轻人的莽撞吃了一惊。

    在白敬贤怔住的片刻,白经天已经忍不住凑到她跟前,“娘, 这是惊天动地的大事,绝不能拖延隐瞒的!”

    在孟长老欲言又止的面色下, 白敬贤以一副疑惑口吻,扶着额头道:“儿啊, 什么邪修, 什么大事, 娘听不明白。”

    白经天这才想起入红尘镜之前,母亲被厉鸣那厮打伤的事,他顿时一脸羞愧,“是儿不孝,让娘亲病中还要操劳。”

    白敬贤正要微笑, 却见白经天掏出一件宝物举到她面前,“娘, 幸好迟兄杀了厉鸣, 才能这么快夺回血玉灵芝。您赶紧去疗伤,上报仙盟的事, 就让孟伯伯带我和迟兄去吧!”

    白敬贤和孟长老:……

    白敬贤:“好孩子, 你有这份孝心, 为娘再多的伤病也没了。”

    她此刻头不疼了,腰不酸了,在白经天诧异的目光中,对迟一悬道:“一般二般的小事, 就不必上报三大宗了。”

    然而迟一悬好像听不出她话里有话,上前两步恳切道:“伯母, 这不是一般二般的小事,也不单单是霸刀门出了个叛徒那么简单,这可是动摇长生界稳定根基的大事!如今已传遍各大仙洲了,若是仙盟不出面表态,恐怕仙洲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白经天显然在走出红尘镜前已经跟迟一悬“商议”过,此时也跟着附和,“迟兄说得对,我们霸刀门也必须出面才是。”

    在一左一右两双同样年轻的眼睛注视下,白敬贤沉默了一息,和蔼道:“既然如此,你们先去洗漱一番,等收拾妥当,就去凌霄阁。”

    白经天看了看自己和迟一悬,两人在红尘镜里度过了不少时日,在里面摸爬滚打的,衣裳皱了头发乱了,确实不雅观。他忙点头,拉着迟一悬就朝门派的温泉冲,生怕晚一点就来不及了,迟一悬走慢了点,他还催促了两句。

    白敬贤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一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

    大殿内外一片安静,分明无风,可廊下的灵草簌簌作响,仿佛在应和主人此时纷乱的心绪。

    孟长老迟疑道:“掌门,此事是否要压下去?”

    白敬贤:“你没听见那小子刚刚说什么吗?都传遍仙洲了,还怎么压得下去!”

    她不断回想着迟一悬的一举一动。

    何念远的是事,起先就是他透露的,红尘镜,也是他抢着进的,是否从一开始,他与经天交好,就是为了厉鸣呢?

    可厉鸣只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而那个年轻人天资绝佳,就是跟厉鸣有什么仇怨,又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朝歌玉牌、厉鸣、命器、仙盟……”白敬贤联想这一桩桩一件件,越想心中越凝重,“从一开始,他就是奔着命器的事儿来的。为了等这一个将霸刀门牵扯进去的时机,可真是煞费苦心。”

    孟长老道:“会不会是巧合呢?”

    “巧合?”白敬贤冷笑,“你都修到元婴了,难道不明白,巧合也是人定?”

    “这么说,从一开始他与少主交好,让霸刀门扶持他的玉牌生意,都是为了今天?”孟长老没想到迟一悬的心机竟然如此深,不由嘶了一声,“那这事儿……”他有些语无伦次起来,“还要去凌霄阁吗?”

    “去!怎么不去!”白敬贤心知肚明,那段影像传出去,厉鸣又是霸刀门的长老,必然引人非议,霸刀门若是不出面,就要被天下修士都打上邪修的烙印。但霸刀门若是出面,在三大宗那里也讨不到好,左右都是被架在朝歌的船桅上下不去了。

    孟长老道:“我听说,朝歌那边已经发声,说明厉鸣是门派叛徒,还伤了掌门您,已经为我们澄清了。”

    白敬贤:“他不这么说,怎么拉拢我们,又怎么说服经天?”她微微叹口气,“那傻孩子,什么都不知道,还乐着呢!”

    ****

    霸刀门占地极广,门派内山峦叠嶂,草木成林,奇石异草无数,又有压制神识的禁制,哪怕是入门好几年的弟子,也偶有迷路的情况。

    白经天就生怕迟一悬走丢了,到哪里都要走快半步领路,浑然忘了对方已经结婴的事实。

    “这道温泉也在灵脉上,无论是疗伤还是修行,都大有裨益,之前就该带你来了,只是那时你闭关去了。”

    温泉池附近温度高灵气足,催生了许多别处没有的琪花瑶草,还有些花骨朵极小的,星星点点散落在草丛中,像临时停歇的蝴蝶。

    白经天风风火火就冲过去,衣服还没扒完就跳了进去,溅起老高的水花。

    迟一悬也决定只洗个战斗澡,但他要绕开花草丰沛的地方,等他走到地方,白经天已经一脸舒适地泡在泉水里了,见迟一悬慢了这么多,不禁奇道:“你为何绕路?”

    迟一悬心想我那叫绕路吗?我走的是正路,你才是抄捷径践踏花草好吗?

    但面对泡在温泉里一脸惬意的白经天,他没有选择这么严肃的说法,而是一边脱衣服,一边随意闲聊似的道:“只是不想踩到那些花草。”

    白经天看了眼自己来时的方向,那一片花草都被他踩得七零八落了,中间大片凹陷下去,柔软花瓣被碾在泥土里,顿时讪讪道:“你真善良,连这些随时能长起来的花草都心疼。”

    迟一悬听出他话里有些小情绪,他跳进温泉里,倚靠着旁边一块石头道:“你不觉得花草生在那里供人欣赏很美吗?究其根本,我心疼的也不是花草,是心疼自己少了一些赏景的乐趣。”

    见白经天若有所思,他继续道:“像我们这样的修士,凡人对我们来说,就像这些花草,有时我们只是想过来泡个澡,并非有意为之,却会使这一路上的花草无辜受害。”

    他对白经天笑道:“天下十四洲,有大半都是这些美丽纤弱之物,身为强者,如果我们不懂得克制,以后我们想出去游历,都找不到东西解闷。”

    白经天闻言,不由想起了朝歌内各种凡人所作的小物件,虽然十分粗陋,也没有灵力,可是看惯了仙门内的奇景,再去看看凡间,还是很有趣的,有些物件不需要灵力,却能做成奇特机关,是连他都想不到细巧。

    他又看看那些花,他记得里面有一种很漂亮的蓝色花,要是他刚刚没有踩踏,现在就能采一把偷偷插到迟一悬头上捉弄他了。

    真可惜,刚刚他要是没有胡乱踩过去就好了!

    虽然弱小,虽然不值钱,可是这些小东西能带来的乐趣,是多少灵石都买不来的。

    带着这种无法捉弄好友的遗憾,白经天头一次生出了以后绕路来泡温泉的心思。

    由于还有正事,两人匆匆泡完,借助温泉水中的灵力清除了在红尘镜中的疲惫后,就起身换好衣裳往议事大殿走。

    “那对师徒私底下不知用邪术害了多少人……难怪厉鸣那么快就能结婴,这下好了,有了这确凿证据,就能名正言顺处置王不化!看他到时候有什么话好说!”

    白经天一路喋喋不休,说完那对师徒又说凌霄阁,“凌霄阁就是仙盟办事的地方,每个仙洲都设了一个,之前我做闻道大会督战使的时候,就是去凌霄阁领的法器……待会儿我们先一起去凌霄阁将事情上报,请他们通传三大宗宗主,然后再前往北盛洲灵剑宗……”

    迟一悬:“我还不知道要经过这样的程序,多亏你。”

    白经天摆手,“这算什么,这样的大事,我们霸刀门义不容辞!”

    迟一悬:“只是不知道,长生界有多少修士靠邪术晋升。”

    白经天:“我想应当很少,要不然早就为人所知了。”

    迟一悬:“。”

    白经天见他不说话,面色还有些沉重的样子,便道:“我说真的。既然是邪术,那必然有弊端,又不是所有修士都是厉鸣那种急于求成的蠢蛋。”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议事大殿,迟一悬抬眼望去,就见白敬贤和孟长老已经换了一身更显隆重的衣服,心里点头,‘看来她已经决定好了。’

    【一切都在陛下的预料之中。】

    迟一悬:‘此处应当配一段反派怪笑:桀桀桀。’

    【陛下,他们才是反派。】

    迟一悬:‘不,我就要当反派!大反派可以爽到最后一集!’

    【那大结局时怎么办呢?】

    迟一悬十分自然道:‘大结局我就立刻转换成正派呗!’

    【陛下,您这是耍无赖。但这既然是您的决定,必然是英明的策略。】

    迟一悬愉快地搂住了白经天,在白经天疑惑的面色和白敬贤骤然犀利起来的眼神中,一路搂着白经天跨过门槛来到白敬贤跟前。

    “伯母,事不宜迟,赶紧走吧!”

    第184章 第二更

    大殿内的气氛骤然紧绷, 迟一悬却恍若无知无觉,他松开手推了白经天一下,白经天就顺势往前走了一步, 然后被白敬贤紧紧攥住。

    “娘?”白经天疑惑地看着她。

    白敬贤面色有些勉强道:“走吧!”

    挂着霸刀门旗帜的鲲舟从山门前起飞,鲲舟侧板上的符文在启动后一层层点亮, 灵气托着整艘船不断上升,跃入云海之中。

    从鲲舟往下望, 霸刀门旁的千年巨木越来越矮, 越来越小, 直到成了地面一团浓郁碧色,大地上的山川河流也仿佛成了桌面上的盆景。

    这一趟要前往北盛洲的凌霄阁,那里距离灵剑宗更近,船上的孟长老会施法辅助鲲舟,让鲲舟飞得更快, 能在两个时辰内抵达北盛洲。

    两个时辰,足够白经天跟迟一悬正经论道一场了。然而鲲舟一起飞, 他就被母亲拉到了舱室中。

    在白经天惊诧的神情中, 白敬贤将灵力和神识探入他体内,将他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 确定他身上没被做过任何手脚, 才松了口气, “幸好,料他也不敢对你做什么?”

    白经天懵了一下,但他又不是傻子,联系前后, 他很快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他不高兴道:“娘,那是我的好友, 又救过我,您怎么能如此怀疑他?”

    闻言,白敬贤皱眉不悦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况且他要是没那个意思,方才为何挟持你来威胁我?”

    “挟持?”白经天瞪大眼,“好朋友间勾肩搭背,那不是很寻常吗?他跟我亲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要是知道您如此疑他,他得多伤心!”

    那比狐狸还要狡猾的小子会因此伤心?白敬贤眉头皱得更深,她意识到自己必须跟儿子说清楚了。

    她将厉鸣、命器和玉牌的事情说完,叹道:“傻子,今天这一切,都是他早有预谋,你难道不觉得此事蹊跷吗?他利用了你啊!”

    白经天听完,还是不能赞同,“娘,那段影像您肯定也看了,剥夺命器这种匪夷所思之事,他也是不能肯定的,他一开始也不全信那个何念远说的,所以才会质问厉鸣,等到厉鸣承认了,他才忍无可忍将这邪修杀了的。”

    白经天努力解释,“他心地纯善,向来怜悯弱者,听到这样的事,自然是迫不及待公之于众,以免更多人受害!”

    “这都只是巧合而已!您说这都是他的算计,未免太冤枉人了,他难道还能算到您被厉鸣偷袭打伤,算到孟长老会将他吸入红尘镜中吗?那法宝他又没见过,又不了解,他是担心我才会追着进去的。否则他岂会掺和我们门派的内务,岂会阴差阳错下和厉鸣撞到一处?”

    在儿子的一连串话语下,白敬贤哑口无言,毕竟她不能承认厉鸣逃出悔过崖之事完全是她的算计。

    白经天说着说着,眼睛下垂,有些低落起来,“娘,我知道您担心我交友不慎误入歧途,可迟一悬是我观察了好久才与他深交的。我熟知他的品性,再没比他更端方的君子了。”

    话说到一半,他目露怀疑,“娘,您是不是因为他并非名门出身,所以瞧不上他?”

    原来在白经天眼里,迟一悬千好万好,只有她这个当娘的,是个势利眼老顽固!白敬贤好气啊,可还要忍着。

    然而白经天不肯放过她,缠着她非要她认可迟一悬,“娘,您不要心存偏见,他并非一般散修,他也是有师承的,他的师姐当初杀了孙灵岩,说不定是一位隐世不出的化神……就算没这师承,以他的资质,要不了几百年就能晋升化神……”

    白敬贤头疼无比,她明明养的是个儿子,此时却好像变成了一个非要跟穷小子私奔的笨蛋闺女。实在忍无可忍,她骂道:“滚出去!”

    白经天被她这一骂,也来了脾气,站起身道:“娘!你无理取闹!”说完就在白敬贤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气愤不已地转身离开。

    他想去找迟一悬,但想到自己的母亲那样怀疑诋毁好友,又觉得自己对不住他,思前想后了,他认为母亲亏欠的,身为儿子的他要补回来,于是回去翻自己的收藏,打算从中选一件好的送给迟一悬。

    也就是在这个空当,白敬贤冷着脸找上了迟一悬。

    迟一悬是个闲不下来的,彼时还在推敲去凌霄阁后的台词剧本,被迟满提醒说白敬贤到访,他在桌面上敲了一下,‘我就知道,她会来找我。’

    【陛下,这是一位强势的母亲,您动她的孩子,她此时应该十分愤怒。我担心您挨打。】

    迟一悬:‘这你就错了,我会不会挨打,不在于这位母亲有多愤怒,而在于白经天有多爱我。况且我又没动她的孩子,不过就是皮一下吓吓她。’

    【陛下,请不要说这种容易产生误会的话。】

    迟一悬立刻一脸痛惜,‘我就知道,你果然是个恋爱脑!随便说个爱字,你就要想歪。满满啊,以后你可不能这样。’

    迟满:……

    它觉得陛下是故意引它上钩的,并且它有证据!可是它不敢说。

    迟满于是默默安静了。

    ***

    舱室内暗香浮动,迟一悬与白敬贤相对而坐,如同一个殷勤的小辈,热心向她推销自家产品,“伯母您看,这是文香,也是我们朝歌的特产,野外行走时佩戴,可驱散蚊虫,对玄级一下的妖物也有作用。”

    白敬贤看也不看那东西,冷淡道:“修士不需要这些。”

    见她对自家产品的销量不抱期待,迟一悬和煦道:“修士不需要,可修行者需要,若是能由霸刀门的鲲舟将这项特产带到长生界各地,我想一定很受欢迎,积少成多,也是一项营生不是?”

    “修行者?”白敬贤冷哼了一声。

    迟一悬不意外她的不屑,寻常修士都看不上凡人,更何况是这位高高在上的一派掌门。

    原本朝歌和霸刀门的合作很顺利,白敬贤为了她的儿子,乐意扶持朝歌壮大势力,迟一悬原本的计划也是慢慢来,不急着让朝歌出风头。

    但变化总是快过计划,不止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驱赶着他,他心中的愤怒也驱赶着他。绝不能让厉鸣就那么安安静静地死去,绝不能让这些剥夺命器的邪修继续潜伏在水面之下,所以借厉鸣这么个有身份的元婴修士将此事闹大,势在必行。

    此时面对一脸冷漠的白敬贤,他拿出了从前对待难缠甲方的架势,表现得无比温良,“白掌门,不要小看了低阶修士,更不要小看了凡人,你可知这两个月我朝歌的玉牌赚了多少灵石?”

    迟一悬说了个数,这个数字终于引得白敬贤眉头动了动,流露出惊异之色。

    “区区玉牌……”白敬贤皱起了眉,她还是讨厌这个心机深沉的年轻人,他说出的每一句话,她都势必要挑出毛病来。然而迟一悬口中的利润又令她不禁侧目。

    迟一悬却摇头,“白掌门,那不仅仅是玉牌,那是母亲对子女的念想,是子女对父母的期待,也是每个人对手足亲朋的眷恋。”

    这番话,终于有一分触动了白敬贤的心弦,她眉间的不耐与警惕淡去了一分。

    迟一悬道:“九块灵石的价格,对凡人来说十分昂贵,但为了父母手足之情,他们哪怕节衣缩食,也愿意掏出这一分钱。长生界的凡人有多少,您想必清楚。哪怕其中只有百分之一的人掏出这笔钱,也是一笔巨大的数字。”

    “将心比心,我想您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传讯玉符的功能它都有,传讯玉符的缺陷它却没有。而这种技术,只有朝歌有。”

    白敬贤的目光中终于透出了慎重。她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眼中展露的野心,半晌后终于道:“你究竟是谁?你又知道多少?”

    迟一悬微笑:“我只是一个看不惯这世道的人。我知道的也不多,但我猜测,您不愿意让白经天沾染邪术。”

    “我可以对天道发誓,只要白经天拿我当朋友,我也会一直拿他当好友,永远不会伤害他。”

    “凌霄阁上,三大宗面前,还请伯母助我。”

    ***

    白经天发现母亲去找迟一悬后,就紧张得不行,想直接冲进去,又被结界拦在外边,他心中焦急,却无可奈何,只能在房门前不停走来走去,那滋味真是度日如年。

    直到过去许久,那房门才终于开了,白经天抬眼去看,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他那个对迟一悬心怀偏见的亲娘,正与迟一悬客气道别,虽然不说多和蔼,但神色淡然温和,并没有不耐厌烦之态,看见他杵在门口,也没有露出不悦,而是开明道:“你想和他玩就玩去吧!别耽误正事。”

    白经天:……

    他看看娘亲,又看看迟一悬。慢慢兴奋起来,追上白敬贤道:“娘,我就知道,迟道友的善良大度一定能感动您。”

    白敬贤:……

    白经天被母亲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正莫名其妙,却听白敬贤道:“你对那剥夺命器之法,有什么心思?”

    白经天:“我的心思,不都告诉您了么?”

    白敬贤:“若这法子没有弊端,对自身无害呢?”

    白经天费解:“我自己不能修行吗?为什么要抢别人的?他们的资质能比我好吗?”

    白敬贤狠狠揉了下他的脑袋,“傻子,日后长点心吧!”

    为娘因为你,日后的路更难走了。

    “可是为娘乐意啊!”她轻轻叹息一声。

    第185章 第一更

    鲲舟在元婴修士的催动下, 平稳且高速往目的地而去,这艘散发着元婴气息的鲲舟破开云层时,那些翱翔于云海之上且擅长打劫的妖物都避其锋芒, 它们停在云海中露尖的峰头上,静静注视着这艘鲲舟远去。

    迟一悬在鲲舟航行时的白噪音里打棋谱, 他打得也不认真,棋子在棋盘上敲来敲去, 明显是在走神。

    距离鲲舟抵达目的地还有半个时辰, 也就是说, 留给他思索的时间也只有这么多了。

    迟满和他聊天,【陛下,目前看来,白敬贤有实力,手握一派资源, 又有弱点,这个弱点还倾向于我们, 是很好的合作者, 如果您要将她列为与六幕山同等的合作伙伴,那么单单是玉牌与文香的生意契约是不够的, 您应当尽快与霸刀门建立和六幕山类似的盟约。】

    迟满说得很有道理。虽然这个世界的天道跟瞎了一样, 但是契约和向天道发誓一样, 都是具有约束力的。只不过发誓时使用的语言不够严谨。

    打个比方,迟一悬在白敬贤面前发誓永远不伤害白经天,但这个“伤害”在没有具体约定的前提下,仅仅限于他本人对白经天的肉身和灵魂伤害, 如果他精心布局,诱导他人对白经天下手, 只要做得足够小心,足够无辜,那这誓言也就不起作用了。

    因而绝大部分誓言,都会以契约的方式完成。

    比如合籍大典,你发誓要和道侣长长久久恩爱不离,这不够严谨,有钻漏洞的余地,必须准备一份很长的文件,确保堵住所有漏洞,再在合籍大典上当众念出,焚烧祭天,才算真正作数。

    迟一悬当初在立国大典上说的话,也具有相似的效力。

    与此相对的,如果道侣双方过腻了,不想履行曾经的誓言了,那也简单,再办一场和离仪式,将解除道侣身份的约定文件焚烧祭天。那么双方在天道面前就是没有关系的陌生人了。以后就可以想和别人好就和别人好了。

    但如果没有举办和离仪式就跟别人搞到一起,那就是违背向天道发下的誓言,要遭天打雷劈。

    然而这契约也不是万能的,文化水平低的人会被哄骗着签下不利于自己的契约,文化水平高的凡人,也可能被修士胁迫签下契约。天道只在乎是不是你本人签约,不在乎你是被迫的还是被哄的。

    在迟一悬看来,像一台死板的机器。

    不过死板也有死板的好处,那就是不会偏向任何人、任何物种。

    甭管你是善良还是邪恶,在天道面前,都是一样的,谁也没有特殊待遇。你被骗是你傻,你被迫是你弱,不会因为你生性善良,天道就对你网开一面。

    同样的,就算你天天骂天道是瞎子是聋子是傻呗,它也不会因此就落一道雷劈你,更不会因此就在你签契约的时候给你找麻烦。

    这就是古人所说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意思。

    因此,人间的秩序,只能由人自己来定,是群魔乱舞的炼狱,还是歌舞升平的盛世,权看主导世界的那个阶层是什么想法。

    然而,阶层并不是固定不变的,站在顶端的那群大能可以主导世界,身在低谷处的凡人也有主导世界的机会。

    【然而凡人多愚昧,所以才需要一个真正的领导人提出指导思想。】

    迟一悬摇头:“可是凡人真的愚昧吗?不愿意思考,不愿意操心,只愿意做一个螺丝钉,就不是智慧吗?没有这些心甘情愿听话奉献的螺丝钉,再完美的理论也不可能变成现实。”

    朝歌如今是一座蒸蒸日上的小国家了,看起来似乎是领头人的功劳,但如果子民不肯辛勤建设,不肯在自己的岗位上挥洒智慧与汗水,他所设想的一切也不可能实现。

    手里的棋子敲重了一下,迟一悬回神,“我们好像聊偏了,一开始的话题是什么?”

    【与白敬贤签订长久盟约的问题。】

    迟一悬点头,又摇头,“白敬贤可以合作,但只能是短期,不能是长期。”他收起一枚棋子,又放下另一枚棋子。

    “倒是她的儿子,我很想要。”

    【为什么呢?】

    “因为白经天在修行上的天赋高,秉性也不错,朋友晋升他不嫉妒,朋友有难处他积极帮忙;看见朋友被诋毁,他也会感同身受出力维护。虽然母亲强势,但他很有自己的主见,不会被母亲的劝说所动摇。这就很难得了。一般来说,强势的母亲会养出懦弱的儿子。”

    【也许是因为白敬贤很爱他的缘故。】

    “是啊。”迟一悬无意识敲着棋子,“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白敬贤爱孩子,却又不溺爱,她把握着度,把白经天养成了一个明是非又有主见的人。很明显,她是为白经天考虑过未来的。”

    “如果是在我的老家,这会是我很欣赏的人。可惜这个世界上梁不正,白敬贤和白经天都受影响。白经天的傲气让他看不起弱者,也让他不屑于抢夺弱者命器这种邪术。”

    【好在他还很年轻,有掰正的机会。不过您得避着白敬贤,恐怕她会认为您在教坏他的儿子。】

    迟一悬点头,观念不同,敌强我弱,确实得避着点。

    【那么您不愿与白敬贤长久合作,是因为她也支持人牲献祭苦海道吗?】迟满劝诫道:【陛下,请恕我直言,朝歌如今还很弱小,容不下道德洁癖的空间。】

    迟一悬觉得迟满太杞人忧天了,他的道德底线向来很灵活的,真要是道德洁癖,朝歌也不会有“前事莫问”的规矩了。

    在迟一悬看来,长生界的人牲献祭,就跟华夏古代的奴隶祭天陪葬差不多,不管是愚昧还是利益考量,既然能存在这么久,就不能简单地看作道德问题,想要彻底改变,也绝非一朝一夕,十年百年的问题。

    如果他是一个普通人,他大可以大声谴责,但当他也变成了一方势力的当权者后,就不得不谨慎操作。

    因此他虽然不喜白敬贤,也不可能站在道德高地对她喊打喊杀,甚至还需要和她需求合作。

    “究其根本,还是我和朝歌太弱小了啊,要不然就可以直接定下规矩,让三宗九门这些掌门长老全都去服刑到死!”

    【既然不是道德问题,为什么您要放弃这么好的合作对象呢?】迟满还是很好奇。

    迟一悬扶额,“因为我怀疑白敬贤会给我挖坑。”他实在不想一边合作一边提防,要是长久这样下去也太累了。

    迟满安静了,迟一悬明白它是懵了,于是就仔细给它讲。

    “白敬贤爱白经天,为白经天考虑过未来,又明显清楚命器剥夺一事,那为什么这么多年,她都没透露给白经天知道呢?”

    迟满:【白敬贤认为这对白经天不好。】

    “对了。”迟一悬又问,“那你觉得是哪里不好?是剥夺命器的邪法有弊端,还是这邪法的发源处有大坑呢?”

    迟满:【无论是从步惊寰的幻境,还是从厉鸣师徒的经历,都看不出有什么弊端。而在同境界当中,使用邪法晋升的,显然比正经修行的更弱,我记得您当初评价步惊天是注水元婴。那么很有可能是后者。】

    迟一悬:“那就姑且算这邪法的发源处有大坑吧!你觉得邪法发源自哪里呢?”

    迟满:【很可能是三大宗。我明白了,白敬贤对三大宗早有不满。】

    迟一悬点头,“因为外面传播的那段影像,再加上认定我挟持白经天,白敬贤对我的印象很差,没有对我大打出手,都算是这位母亲忍耐力强大了。但我觉得,仅仅凭借那段影像的压力,以及玉牌的利润,还不足以让白敬贤战队朝歌。”

    毕竟这可不仅仅是颜面的问题,而是涉及生死存亡的博弈,要是三大宗想不开要撕破脸,霸刀门也难以抵抗。

    “问题就在这里了,白敬贤答应得太轻松了。”

    过去当老板的经历,让迟一悬学到最基础的东西,就是别把自己当聪明人。如果仅仅是因为白经天与他的关系,那白敬贤完全可以偷偷把他迟一悬杀了。可她并没有这么做。

    这就让迟一悬不得不想起王不化与厉鸣这对师徒的事。

    王不化是从哪里得知命器剥夺之法的?他在回溯中看到的,王不化口中那位让他在霸刀门夺权的人又是谁?西极洲上有什么事,王不化着急赶过去做什么?

    这些事情,白敬贤必定比他知道得更多。

    “有没有可能,白敬贤早晚要与三大宗对上,只是我的操作,打了她一个猝不及防,将这件事提前了太多。这样一来,白敬贤那违和的态度,也就可以解释了。”

    【原来如此,陛下果然雄才伟略,再没有比您更英明的王者。】

    迟一悬揉额头,“你可别吹了,这些只是我的推测,白敬贤给白经天找个无忧宗弟子做未婚妻的事情我都没想明白呢!”

    白经天以为是母亲实力受损,所以给他另找了个靠山,可迟一悬知道白敬贤根本还是全盛时期。

    “算了,不想了,反正目前看来,白敬贤能短期合作,至于她背后又有什么谋算,只要不妨碍朝歌,我倒是乐见其成,他们把水搅浑了,我才好趁机摸鱼。”

    迟一悬对迟满道:“你也要努力啊!多收集信息多分析,早日让我过上不必用脑的快乐生活。”

    【我一定会的。】

    迟一悬将棋子统统倒回了棋篓里,鲲舟也在此时停了下来。

    北盛洲到了。

    才九月初,北盛洲的气候就已经有些冷了。

    这个一年有一半时间都在下雪的仙洲,迎来了自闻道大会后的又一件盛事——朝歌真君要上凌霄阁了!

    “朝歌真君是什么说法?”

    “嗐,那朝歌的城主不是结婴了吗?他又没个道号,就这么喊呗!”

    “错了错了,现在是朝歌国君了!”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啊!霸刀门的掌门亲自陪同呢!”

    “这可是大事,能不上凌霄阁说明么?趁早赶紧走,晚了就没法去围观了。”

    “其他洲想看热闹的怎么办?万虚境能进么?”

    “大事大事,万虚境开了!开了!这回来真的了!”

    ……

    “万虚境开了。”

    当迟一悬走下鲲舟时,就听见白敬贤这么跟他说。

    两人在这件事上已经达成了默契,此时听到这么个结果,迟一悬心里坠着的石头就落了一半。

    只有白经天还在状况之外,“你们什么表情?万虚境开了不是正常么?这样的大事,仙盟当然要给全天下一个交代,打开万虚境让所有修士见证,不是天经地义么?”

    迟一悬心想:是啊,最好一直这么天经地义。

    第186章 第二更

    今日大事——万虚境开启, 万千修士齐至凌霄阁

    凌晨时分,朝歌内城的宫殿中,万法蛛吐出了这样一条消息。

    迟满扇着翅膀飞到万法蛛前, 查看完消息,它下了命令, 让人将这条新闻送去邸报所做成今日的报纸,同时编辑成今日玉牌的推送。

    玉牌的推送功能已经越来越完善了, 只是城内拥有玉牌的子民还不多, 因而报纸还是城内居民获取外界以及城中大小事的主要渠道, 尤其报纸还能提供一些就业岗位,过期的报纸又能送去学堂作为课外阅读资料。

    因此邸报所仍然十分红火,是朝歌内许多人都想考上的铁饭碗。

    “另外,陛下的结婴大典应该筹备起来了,等凌霄阁的事情结束, 请柬就可以发出去了。”

    迟满飞到圆窗下的书桌上,双手抱起桌上的印章, 摇摇晃晃地走到的那道陛下早就写好的圣旨前, 将印章盖了上去。

    “可惜玉牌的功能还不完善,无法直播, 要不然就能趁这个热度多赚一笔。不过等结束后转播凌霄阁内的情况, 也能让玉牌再涨一波销量。”迟满喃喃自语着, 将面前这张纸推了起来。

    ***

    北盛洲下了一场薄雪,零星的雪花落到地面,就成了濡湿的一个小点。

    自打迟一悬要和霸道门上凌霄阁的消息传出来,杨盛云就与崆峒派的一众同门来到了凌霄阁前。

    由于三大宗之一的灵剑宗就在北盛洲的缘故, 这里的凌霄阁相比起其他仙洲,都要显得气派庄重。

    矗立在湖中心的九层楼阁金碧辉煌美轮美奂, 哪怕天气阴沉,凌霄阁的每一片瓦片也都泛着微微金光,仿佛波光粼粼的水面下悠游而过的锦鲤鳞片。

    而在这水面之上,浮着一片片千年不化的冰荷叶,脉络与边缘卷曲的细节都栩栩如生,而这并非人工雕琢,而是在此地灵气下自然而生。

    “想要上这里的凌霄阁,都要踩着这些冰荷叶过去。这片湖禁止遁光和御风飞行,所有人都要老老实实走路。”

    杨盛云听同门师兄这样讲,“幸好咱们就在北盛洲,要不然只能进万虚境里看了。”

    万虚境是仙盟用来直播闻道大会实况的,但偶尔也会开启用来通报修仙界大事,比方这一次,能剥夺命器的邪法出世,就是一件足够开启万虚境的大事了!

    想来围观的修士显然不少,杨盛云踩着冰荷叶来到凌霄阁前的高台时,就看见这里已经聚集了几千人。

    “听说这一次,仙盟会有许多大人物参加,就连六幕山的常羊娘娘也会来!”

    “六幕山不是不问世事吗?”

    “再不问世事,像这样的大事,也总该出来看看吧!”

    “霸刀门掌门,元鹭宫宫主,三大宗的几位长老……粗略一算该有二十多人了,这么多大人物齐聚一堂,今日大家都能开开眼界了。”

    “来了来了!霸刀门掌门和朝歌真君来了!”

    ……

    一进入北盛洲,迟一悬就感觉空气都变冷了不少,而离灵剑宗越近,气温也就越低,等走到凌霄阁的时候,天上飘落的雪粒明显更密集了。

    凌霄阁上的铃铛无风自动,叮铃铃的一阵脆响后,二十七扇门扉齐齐洞开,凌霄阁顿时变成了一座三面开阔的建筑,方便围观的修士毫无阻碍地从三面进入。

    里面没有坐席,修士们就自带蒲团坐在地上,留中央大片空地。

    迟一悬踩着红色的地板踏进去时,第一眼就是高高在上俯视过来的三大宗长老们。

    三大宗的三位化神长老坐在最高处,往下是九仙门的各位掌门。其中有几个缺席的,大概是在闭关没能出来,由该门派的一位元婴长老代替,而六幕山的掌门常羊娘娘,则带着新收的弟子,坐在角落的位置里,见迟一悬进来,常羊还冲他眨眨眼。

    站在她身后的樊蕙兰则投来一个担忧的眼神。

    迟一悬只余光瞥过,目不斜视地走到正中央,朝上面那些隔空叠罗汉一样的大人物们行了一礼。

    周遭低低的议论声传入他耳侧。

    “常羊娘娘果然如传闻般风华绝代!只是她为何坐那么偏?”

    “六幕山不问世事多年了,几乎等于退出仙盟了,坐冷板凳也正常。”

    “小声点,人家好歹是化神尊者,你算什么啊,在这里嚼舌根。”

    “常羊娘娘身后那女修是她的弟子么?”

    “肃静——”

    上首一道冷淡声音响起,仿佛席卷而来的冰雪,冻得所有人都哆嗦了一下,嘴巴也被冻得麻木,什么声音都吐不出来。

    而对于那些沉默寡言没有开口的人,这一声就没什么用,只是略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周围修士骤然变化的面色。

    【这是言灵之术,灵剑宗长老凌雪尊者的成名术法,有人说这是他自创的术法,也有人说这是他的命器神通。】

    迟一悬抬头看向凌雪尊者。

    这是一个外表看着三十上下的青年男子,白衣白发,墨玉头冠,黑色金纹腰带,肌肤也是欺霜赛雪的白,只有嘴唇红得格外鲜艳,但他本人格外冷肃的气度却硬生生将这点轻佻的艳色压了下去。

    此时,白敬贤开口了,“诸位同道想必已经看过了传讯,此事出在我霸刀门中的一位长老身上,实在令白某羞愧。事出突然,我已经将门中与厉鸣相关之人押解到此,只有厉鸣的师父王不化还在西极洲。”

    凌雪尊者:“押上来。”

    立刻就有一群霸刀门弟子,将另一群身着霸刀门弟子服饰的修士押了上来,总共有三十多人,其中十个金丹,其他的全在筑基高阶。在这样的场合中,这些人全都面色发白失去了身为修士的气度,像是被押上公堂的凡人一般喊起冤来,说自己只是按照门规替长老办事,与剥夺命器的邪修没有半点干系,更从未用过那种邪术。

    迟一悬注意到,当听见“邪修”“邪术”这些字眼时,坐在上面的那些掌门长老们神色各有不同,有的像是刚刚从被窝里出来的,困倦眯着的眼睛忽然睁大,看起来很吃惊;有的明显早有预料,但眼神显得很愤怒;有的神色冷淡,从头到尾不表露任何倾向。

    许是嫌这些喊冤的人太吵了,凌雪尊者一句“肃静”,又封了一群人的口,随即,他的目光投向了迟一悬。

    四目相对,迟一悬的眼神中全是愤概,他仿佛一个刚刚出世、满心满眼都是想要为正道发声的年轻人,他朝着上首拱手一礼,顺便抛出去一枚留影珠道:“诸位尊者,这就是我与那邪修对峙的始末,还请诸位验看。”

    于是,这段早已经在仙洲传遍的影像又在众人眼前播放了一次。

    这一回大多数人的重点都不在剥夺命器上了,而是注意到了厉鸣此人的厚颜无耻。

    “还真是不要脸,凡洲多少年才出一个人才,就这么叫他毁了,夺了命器也就罢了,还害得人家家破人亡。”

    “可不止呢,还要将罪名推到人身上,这么做图什么?”

    “多亏朝歌真君仗义啊,要是那何念远遇到的别人,恐怕这一辈子都要背着这罪过了。”

    “他的师父王不化也不是什么好人,这对师徒狼狈为奸,私底下名声很差,玩死了不少人,说不定表面上玩娈童,实际上把人命器剥了再杀掉,谁又会去查看这些死掉的娈童有没有丢掉命器呢?”

    “两个元婴长老都这德行,我看霸刀门也不是什么清白地方。”

    “肃静,不许再议论。”凌雪尊者显然不耐烦了,这回多说了几个字,于是整座凌霄阁内刹那静得落针可闻。

    此时影像已经播放完,凌雪尊者一伸手,留影珠就朝着他飞了过去,他验看过后,又交给了左右两边的无忧宗长老和造化宗长老。

    迟一悬一直抬着头,双眼一瞬不眨地盯着这三人。

    直到无忧宗长老点头,说了一句,“是真的,没有作假。”

    迟一悬心里的大石终于落地,彻底放松下来。然而表面上,他比谁都着急,“诸位长老,这是我亲身经历,自然不可能有假,如今那王不化还在逍遥法外,为免他祸害更多同道,还请仙盟发布通缉令,将王不化捉拿归案!”

    凌雪尊者平淡颔首,声音无波无澜,“下令捉拿王不化。”

    旁侧走出一手持玉笔的修士,明显就是在写通缉令了,这人离得很远,凌霄阁内也禁用神识,然而迟一悬却像是了开了天眼一样,快速说道:“还请通缉令上写邪修王不化,将他夺人命器的邪术一并写上,以免有人心存侥幸。”

    凌雪尊者只一皱眉,白敬贤就道:“迟小友所言在理。王不化是元婴修为,若是不能道明利害关系,恐怕有人会受其蛊惑。”

    造化宗长老不悦道:“王不化可是元婴期,无凭无据,不能断定他也用此术法!”

    白敬贤:“虽说没有王不化使用邪术的证据,但厉鸣从前在门内资质平平,拜此人为师后才突飞猛进。他们二人在门内又是沆瀣一气,我霸刀门数千弟子,人人都可作证。”

    白经天道:“他们两个还共用娈童,十分恶心!这邪术肯定就是王不化教的!”

    造化宗长老:“白掌门,出事的是你门派里的人,可别是你为了撇清关系,硬要栽赃在王不化头上。”

    不等白敬贤说话,迟一悬脱口而出,“厉鸣亲口跟我说过,这邪术就是王不化传授!”

    围观的修士都被禁言无法议论,但他们表情或兴奋或疑惑或愤怒,目光都定在了迟一悬身上。

    只见这位年轻的元婴真君激动得面色发红,他抬头直视上面的凌雪尊者,声音从胸腔里发出,在偌大的凌霄阁内洪亮无比,“当时太过震惊,没来得及用留影珠录下,但我发誓,厉鸣此法是由王不化传授,若有作假,天诛地灭。”

    天道微光落下,誓言成立。

    这位年轻修士抬起双手合在身前,是一个请托的手势。

    “夺人命器,毁人前程,此等行径损人利己、贻害无穷,当为大邪大恶之举。使用此法之人当为邪修,十恶不赦!还请仙盟发布天地谕,将此事晓谕十四洲!”

    这声音掷地有声,却令上面的造化宗长老大皱眉头,“你说邪修便是邪修?王不化可是元婴巅峰,随时都有可能突破化神。他辛苦数百年才有如此修为,你这是要毁了他的前程!”

    无忧宗长老附和道:“先带回来关押,等查清一切再下定论,万一他只是研究出这个术法却没使用呢?万一他没害几个人呢?总不能仓促下定论。”

    迟一悬闻言,眼神微微一暗,脸上却是露出了惭愧之色,“两位尊者所言极是,是晚辈莽撞了。”随即兴奋道:“使用这邪法的邪修不知多少,如今表面上竟看不出这些邪修与正经修士的分别。当初一时愤概杀了厉鸣,好在王不化还活着,绝不能将他轻易杀了,最好把他关起来细细研究,找出分辨邪修的方法,到时候就能清除这些大邪大恶之人,还长生界安宁!”

    此话一出,三大宗的长老们都是一静。

    只有白经天拍手叫好,还大声道:“迟兄说得是,这种走捷径的邪修虽然该死,但也有利用价值,不能叫他死得轻易!等研究出分辨邪修之法,就废去他的修为,抽走他的筋骨,将他吊在城门口,供人唾骂!”

    迟一悬与他惺惺相惜,“白兄真是好解气的手段!我看还要加一个,今后这种邪修但凡抓到一个,除了按照你的法子惩治一番,还要将他的财产尽数充公,一半奖励举报之人,一半分给天下所有辛苦修行的正经修士!”

    一听有灵石分,被禁言的围观修士纷纷双眼放光,鼓掌鼓得手掌通红,通过万虚境观看这一幕的修士则已经开始叫好了,恨不得直接穿越到现场。

    绝大部分人都很高兴,只有一小部分人,目露凶光,恨不得吃了迟一悬。

    第187章 第三更

    万虚境内, 来自各洲各地的修士已经议论开了。

    “邪修当杀,只是无忧宗和造化宗的长老怎么反倒为邪修说话呢?”

    “这些三宗九门的大能修士是什么德行谁不知道,他们向来礼遇高阶修士, 低阶修士在他们眼中猪狗不如。”

    “呵呵,低阶修士死再多又如何?王不化可是被耽误了前程呢!”

    “反正他们这些大能修士又不会被夺走命器, 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咯!”

    “迟城主说得没错!这种邪修,就应当千刀万剐, 我们辛辛苦苦修炼, 邪修靠抢夺命器就能轻松晋升, 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邪修抢别人命器晋升,也就等于抢了我们这些正经修士的资源,是该将财产都分出来!”

    “之前还奇怪,迟真君怎么那么及时用留影珠录下了?原来是已经有所准备!”

    “唉,可惜没录下前一段, 要不然就能看到厉鸣亲口承认王不化也是个邪修了。那就不必迟真君再发誓了。”

    “是啊,发誓太多, 对修行有碍啊!”

    然而实际上, 厉鸣根本没有在迟一悬面前说过邪术的来历,但这的确是事实, 所以誓言成立, 迟一悬只是稍稍模糊了一下用词, 很轻易便叫人以为这是他从厉鸣那里听说的。

    此时凌霄阁内,众人听着迟一悬和白经天这两个年轻人你一言我一语,简直恨不得将世间所有酷刑都施加在王不化身上的模样,有人喜闻乐见, 有人暗中气歪了鼻子。

    “够了!”造化宗长老斥道:“小小年纪,用心如此歹毒!”

    “莫长老这话可就太偏颇了。”常羊施施然道:“处置邪修的手段, 再严酷也不能说是用心歹毒。倒是莫长老你,屡屡为那邪修说话,难道你也是靠邪术晋升的?”

    凌霄阁内顿时一静,造化宗长老目光阴阴地盯着那个女人,“常羊道友,你不要因为一些陈年旧事,就心怀怨怼中伤本座!”

    常羊面色冷下来,“实话实说而已,莫长老这就恼了,莫不是心虚了?”

    莫长老:“子虚乌有之事!况且六幕山早就退出仙盟,这儿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话!”

    常羊柳眉倒竖,怒道:“邪修害人,天理难容!这可不是仙盟内部的事务,我六幕山自然应当过问!”

    莫长老指着她:“你不要聒噪!”

    常羊站了起来:“你这个满嘴喷臭的老东西!真该抓点茅坑石头堵你的嘴!”

    这两人说着说着,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吵了起来,不但吵,还对喷脏话,全无半点强者风度,看着众人目瞪口呆。

    迟一悬目光略微上移,盯着那位莫长老。

    这位造化宗的长老看着也三十上下的青年模样,他肤色白净,眼窝凹陷,嘴唇极薄,面相细看有些刻薄。

    身旁的白经天轻碰了他一下,与他传音,“这就是那个崆峒长老。”

    噢,那个大肆宣扬同性道侣违背天道、并且具有占卜神通的造化宗长老啊!

    “被怼活该啊他!”迟一悬回复白经天。

    白经天念念不忘他的百合cp,点头道:“就是,拆散了常喜娘娘和她的道侣!”

    这两人吵得脸红脖子粗,几乎忘记了这是什么场合。凌雪尊者看似面无表情,额上青筋已经跳了好几下,无忧宗长老几次插话试图劝和,然而始终没有效果。

    迟一悬正奇怪,觉得常羊不是这样冲动急躁的人,这时就听凌雪尊者怒道:“够了!先处置邪修!”

    常羊立刻收了脸上的怒容,对那记录官道:“听见没?凌雪尊者都说了是邪修,还不赶紧写通缉令和天地谕?”

    那修士不过金丹初阶,早被大能们菜市场泼妇一样的吵架方式惊得呆滞,此时听了这话,不假思索就落笔了。

    自此,剥夺命器是邪术,剥夺命器之人是邪修的名分彻底定下,而不再只是大家口头的愤概之言。

    莫长老显然还没消气,阴沉的目光转向了白敬贤。

    “这邪修出自你的门中,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白敬贤已在旁边坐着看了好一会儿戏,闻到她微微颔首,道:“为表清白,待仙盟研究出分辨邪修之法后,我霸刀门所有门人弟子率先清查。”

    闻言,莫长老冷笑了一声,盯着白敬贤的目光仿佛毒蛇吐芯。

    白敬贤表面镇定,袖摆下的手却是握紧了。

    “至于惩治邪修之法,还需仙盟内部商议,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三宗九门的长老掌门们率先离场,接着前来围观的低阶修士们,他们终于解除了禁言,正七嘴八舌地与同行人讨论,四下里全是嗡嗡嗡的议论声。

    杨盛云的师兄见他面色不好,问他怎么了。

    杨盛云:“你有没有觉得,三大宗的长老,略有些古怪?”

    师兄:“哪里古怪?”

    杨盛云皱眉,“我也说不出来,只是直觉,他们似乎并不想惩戒邪修。”其实杨盛云想说的是,他们连“邪修”这个说法也许都不想承认。

    师兄笑道:“你想错了吧!这种大事,一时一刻定不下来是常理,咱们回去耐心等结果就是了。”

    杨盛云:“也许吧!”如果三大宗真的不想惩治邪修,那也太可怕了。

    师兄则已经和其他师弟开始讨论如果将来抓到邪修,能分到什么好东西了。

    ***

    迟一悬此刻没能闲下来,离开凌霄阁后,他就去了灵剑宗。同行的有白敬贤、白经天,还有常羊和她带着的樊蕙兰。

    身为三大宗之一,灵剑宗的占地比霸刀门广阔许多,光是供弟子们习武的平台,就有霸刀门几倍之大,中央一柄巨大的长剑立在广场上,人站在这柄巨剑之下,就如同蝼蚁站在人类脚边。

    迟一悬看了眼脚下的影子,身体沐浴在天级灵脉带来的浓郁灵气当中,目光越过遮挡视线的仙树奇葩,望向了西面的山峰。

    那里有一座峰头曾是步惊寰的居所,她从那里一跃而下,从此化作了凡尘中的一员。

    “快走吧!别让仙君久等了。”白敬贤道。

    他们一行人穿过云雾缭绕的广场,抵达了灵剑宗议事大殿。

    方才那三宗长老,此时就坐在左右两边的椅子上,最上首则是一位看起来二三十岁的女修。

    她身形高挑,头发漆黑,大马金刀坐在上面,英气的眉毛下,双目洞若观火,像看着什么稀罕物一样看着他。

    【这就是灵剑宗的宗主,大乘期修士,凌元仙君。别看她表面年轻,实际年纪有两千岁了。】

    迟一悬心想:‘真可怕。’

    面对这样长寿的怪物,他老老实实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内心还有点小憋屈。

    【陛下,您不必难过,虽然您修为低,但您可以从道德高地上藐视她!】

    ‘满满,你可真是会安慰人。’

    凌元仙君显得很和气,还用灵力将迟一悬托了起来不叫他拜下去,她笑盈盈道:“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真是个勇敢的好孩子。”

    迟一悬仿佛受到偶像鼓舞的小粉丝,当下义正言辞道:“铲除这种夺人命器的奸邪修士,是我分内之事,仙君放心,今后再发现这种邪修,我定要将他们扒皮抽筋挫骨扬灰,将他们对别人所作的,统统还给他们!”

    在场有不少人皱起了眉,阴冷的气息就像周遭萦绕的灵气一般悄无声息地渗透过来,然而迟一悬仿佛丝毫未觉,依旧一脸正气地站在原地,好像一个正直的小太阳。

    凌元仙君似乎被刺了下眼睛,她微微眯起了双眼,依旧是一副不见阴霾的笑脸,“真是个……好孩子啊!”

    大殿内一时静默,直到常羊出声打断,“仙君,这孩子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您还真信他不害怕啊!毕竟是刚刚晋升元婴没多久。”

    凌元仙君:“刚刚晋升就已经元婴中期了,可真是个奇才。这样资质的孩子流落在外可惜了,你可愿拜我为师?”

    迟一悬眨了下眼,没有作答,似乎在犹豫,也似乎被惊住了。

    常羊笑起来,“仙君真是,吓着这孩子了,您看,他手指都发抖了。”

    雪衣尊者在一旁含笑道:“能拜凌元仙君为师,可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看这孩子,激动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白敬贤瞥了迟一悬一眼,轻声道:“可惜这孩子已经有了师承,又与我家经天称兄道弟的,若是拜仙君为师,岂不乱了辈分?”

    凌元仙君打断她们的话:“还是叫这孩子自己说吧!”她看着迟一悬,眼中似乎含着无限喜欢,“好孩子,你可愿拜我为师?”

    迟一悬在考虑顺水推舟打入内部的可能性,然而他一对上凌元仙君的眼睛,心中就警铃大作。因为他忽然发现,凌元仙君和他妈妈越来越像。

    对至亲的思念叫他眼眶微热,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他扑上去当场拜下。然而他眨眨眼,又飞快清醒过来,毕竟他妈妈不爱cosplay,更不可能穿着宽袍大袖坐在这里。

    而且他妈妈身材也没有这么高挑苗条,为了生下他,妈妈受了不少罪,身材是有些胖胖的。

    当然,妈妈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眼前这个长寿怪物是不能比的。

    迟一悬心内已经冷静下来,只是面上的向往孺慕之情依旧没有褪去,就那么怔怔看着凌元仙君。

    常羊手里的扇子停了,目光审慎地盯着迟一悬。

    白敬贤也正在看他,眼神中透着失望。

    凌元仙君面上的笑意则在加深,她微微张嘴,正等着回应那声“师尊”了。

    然而……

    “多谢仙君抬爱。只是我发过誓再不拜他人做师父。”迟一悬一边瞎编一边抹泪,“一想到此生无法与仙君成就师徒名分,我就悲从中来,悲痛难以,悲痛欲绝、悲愁垂涕……”一连吐出了十几个悲惨的成语,迟一悬在凌元仙君僵住的面色中依依不舍道:“若日后修行上有疑问,可否来请教仙君?”

    “仙君事务繁忙,你还是别来了。”常羊说道:“还嫌仙君不够糟心吗?”

    白敬贤:“你一个岌岌无名的小辈,当众拒绝仙君,实在不识好歹,还不快滚出去!”

    常羊:“别那么凶,你也不必滚,走出去就行了,日后仙君恐怕都不愿再见你了。”

    迟一悬就这么麻溜地走了出去,在大殿门口遇到了正等待着的白经天和樊蕙兰。

    白经天已经熟练地和他勾肩搭背,“怎么样怎么样?凌元仙君和蔼不?”

    迟一悬:“十分和蔼,还想收我为徒呢!”

    白经天一脸你小子撞大运的震惊,“然后呢?”

    迟一悬叹气,“可惜人一辈子不能有两位师尊。”

    白经天动容地看着他,“你真是……换做其他人,这会儿早就为了泼天富贵,将以前的恩情都抛弃了。”

    白经天说完又锤了一下他的肩膀,“我就知道我看人的眼光准!我娘就没我这眼光了!”

    他说完忽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一扭头,就见樊蕙兰正目光阴沉地盯着他,准确地说,是盯着他搂着迟一悬的那只胳膊。

    樊蕙兰:“参见陛下。陛下辛苦了,我替您整整衣服。”然后就冲过来,将白经天生生撞开了。

    白经天:……

    ***

    后殿之中,莫长老又占卜了一卦,卜算完后,对面前几人道:“放心,卦象不变,大局在我们这边。”

    “邪修又如何?那些愚昧的蝼蚁,能懂什么?”

    “不过是个莽撞又愚善的小子,妨碍不了什么。”

    第188章 第一更

    “此间事了, 我也不便久留,这就回六幕山去了。”

    常羊说完,起身离开, 雪衣尊者送她出门,其他人也都退下了, 空荡荡的大殿内只剩下白敬贤与凌元仙君。

    眼见凌元仙君忽然拔出一把剑,白敬贤眼皮蓦地跳了一下, 浑身骤然绷紧。

    然而凌元仙君却只是朝她招手, 光滑的地面上倒映出她随和的影子。“过来, 看看我新得的这柄剑。”

    白敬贤便谨慎地上前鉴赏。

    只见凌元仙君捧在膝上的宝剑长有三尺三,剑面如镜,剑柄朴实无华,白敬贤先有些迟疑,“这把剑没开刃?”随即便笑道:“到了仙君这个境界, 即便是用一把没开刃的剑,也是天下无敌。”

    凌元仙君脸上却没什么笑意, “哪里有什么天下无敌, 即便是坐在我这个位置,还不是要在大势面前让步?”她说着微微叹息, “一日不到合道期, 就一日要受这天下人的掣肘。”

    白敬贤道:“这一次也是事出突然, 当时迟一悬闯入了我为经天准备的红尘镜中,他又是个急性子。等我发现时,那段影像已经传得满天都是了。还有不少修士堵在我山门口要个说法,连东辰洲的那几个二流门派也着人来问, 我若是不尽快表态,霸刀门的声名就毁了。”

    “此事既然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压不下去, 与其让那别有用心之人把矛头对准仙盟,还不如敞开大门解决此事,您命人打开万虚境,让天下修士见证这个案子,不也是想要尽快平息此事吗?”

    白敬贤笑道:“好在这一切,尚在掌控之中。”

    “是啊,总不能让人牵扯到三大宗上头,要不然就太麻烦了。你想的,也正是我想的,倒是我先前误会你了。”凌元仙君一边擦拭宝剑,一边漫不经心道:“我还以为你对我早有不满,所以半推半就帮迟一悬将此事闹大。”

    白敬贤面色不变,“仙君,我干什么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呢?当时要不是那小子将影像传了出去,我早就悄悄将此事压下了。再说,我只是厌恶那贪心不足的王不化,退一步讲,就算我心里有什么怨怼,也绝不敢冲着仙君来。仙君待我的恩情,我没齿不忘。”

    凌元仙君端详她一会儿,转了个话题,“说起来,你觉得迟一悬如何?”

    白敬贤看起来对迟一悬十分不喜,“一个莽撞天真的小子,没什么独特之处。”

    凌元仙君:“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是元婴中期,资质可比我当年还要出色,数遍仙洲,也只有惊寰与其相当了,可惜那孩子……”

    提起步惊寰,凌元仙君露出些悲哀之色,“不瞒你说,他走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惊寰回来了。”

    白敬贤继续说迟一悬坏话,“他哪里能跟惊寰相比?您别看他今天那样,都是装的,他在东极洲建了个小国,天天就跟那些凡人混。身上一股子凡人的浊气,经天带着他在我门内住了半个月,那味儿才散了的。”

    “况且,他再天才,这辈子也就止步于化神了,哪里能与仙君您相提并论?等他寿元耗尽,无论如何也无法更进一步时,就该明白他今日究竟错过什么了。”

    凌元仙君听完哈哈大笑起来,“你说得不错,错失我这样一位师尊,他这一辈子也就到头了。”她笑盈盈对白敬贤道:“既然迟一悬身上都是毛病,就别让你的儿子和他玩了,将经天送到我这里吧!”

    白敬贤面色终于微微变了,“经天皮得很,平日我管教他两句就要和我吵,当不得仙君教导……”

    凌元仙君:“也不必我去教导,无忧宗那边送过来不少命丹,让他吃一些,尽快结婴,也免得被个一身浊气的小子落下太多。”

    白敬贤已经察觉到了那股萦绕不散的冷意,但她仍旧说道:“令仙君失望了,经天这孩子脾气倔强,受伤了连个丹药都不用,更消受不了命丹。”

    话没说完,凌元仙君已经一掌按在了她肩头,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你真是,一边说着没有怨怼,一边又屡屡拒绝我,也是叫我伤心。”

    白敬贤嘴唇微微哆嗦着,恭敬道:“求仙君饶恕。”

    ……

    半晌后,白敬贤慢慢走出了大殿,直到走进鲲舟的舱室内,她再也难以忍耐,唇角溢出血来。

    肩膀上那股无形的力量摧毁了她一半真元,白敬贤浑身颤抖,她倒在床上,昏迷了半日才再度清醒。

    醒来就见孟长老守在床边双眼通红,“掌门,您受苦了。”

    白敬贤慢慢坐起身,脊背依旧是挺直,“修为又没有废,不过是要养伤十年罢了。”

    她望着床头呢喃道:“只要能不让经天沾染那些东西就好了。”

    床头四方小桌上,一个虎头布偶静静立着,满是磨损的痕迹。

    ***

    迟一悬终于走出灵剑宗,踏上鲲舟的那片刻,他紧绷的心弦已经渐渐放松下来,直到房门关上,他彻底放松,一个打滚就将自己摔进了床铺里。

    下一刻,砰的一声响,床塌了。

    迟一悬:……

    糟糕,忘记自己是元婴了!他躺在一堆残骸里,光是想象到白经天等人看到这张床时的神情,表情就开始尴尬起来。

    【陛下,这床太不结实了。一定是工匠偷工减料!】

    “是吗?”

    迟一悬已经起身开始修床了,力求让这张床看不出半点曾经损毁过的痕迹。

    虽然暂时无法休息,但他的心情还是很愉快的。一边修床一边哼歌。

    【看来您很开心。】

    迟一悬:“那是自然。”

    【可是,以三大宗唯命是从的仙盟,不可能严惩剥夺命器之人,他们中有不少是这条产业链的受益者。】

    迟一悬当然知道,“你难道没看出来吗?从一开始我的目的,就只是想让仙盟承认邪修啊!”

    朝歌如今是什么实力?三宗九门又是什么实力?

    说句难听的,别说跟三大宗相比,就是九仙门中排名最末的霸刀门,都能把朝歌吊起来打。

    所以迟一悬的发展策略向来都是能苟则苟,他做梦都不敢跟三大宗对着干。

    这一次他来到仙洲,一开始的目的也只是弄死厉鸣拿回何念远的命器罢了。

    只是那日在霸刀门对峙时,那对师徒的态度把他恶心得不清,迟一悬这才慢慢有了公布邪术的计划。

    在这个计划当中,厉鸣的证词和玉牌传播信息的功能缺一不可。

    为了等玉牌完善这个功能,他在霸刀门晋升后又等了好几天,在那几天他都想好了,如果实在等不到,就花钱买上万枚留影珠,派人到仙洲各处散播消息。

    只是这样一来,效果就差了点,会被仙盟看出他早有预谋,影响他的人设,但这件事实在太重要了,值得他冒一次险。

    好在他等到了董辛夷,之后他在红尘镜里逼迫厉鸣承认邪术,这个计划的第一步才算完成。

    之后就是立刻传播影像,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逼迫仙盟正视此事。

    “你应该能感受到,当时在凌霄阁上我真是紧张极了,生怕那三宗长老冒出一句视频造假,然后直接把我抓住弄死。”

    【不会的,陛下,不会的。】迟满迟来的安抚十分温柔,【他们在打开万虚境之前,必定紧急调查过您,他们知道您已经是元婴中期,也知道您的命器神通是传送门。这也就意味着,如果要杀掉您,他们需要付出高昂的成本,而且您随时可以用传送门跑掉。】

    【第二点,他们的确可以公布影像造假,以仙盟的权威,短时间内肯定也会压下舆论。但这段影像流传得太广了,他们无法一一清除所有影像,必定会有好奇的人查验影像真假,等大多数得出与仙盟相反的结果,不但仙盟的威信会动摇,上三宗也会遭受天下人的质疑,甚至可能被揭穿他们与邪修有关。】

    【综上所述,只要三大宗的人不傻,他们就只能按照您计划的那样,在天下人的舆论逼迫中,将剥夺命器之人定性为邪修。】

    迟一悬叹气,“是这样没错,但万一三大宗不按常理出牌,非要发疯,非要把我弄死呢?总要考虑敌人的精神状态啊!”所以迟一悬才那么紧张,尽管清楚成功的概率大,但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失败,赔上的都是整个朝歌。

    “幸好我找了常羊和白敬贤做帮手,有了这一层保障,就算三大宗非要发疯,我也有逃命的时机。”好在事实证明三大宗的人没疯,智商正常,而白敬贤也遵守了契约,没有临时变卦。

    【陛下英明神武,气运通天,一切必然如您所愿。】迟满吹完,立刻发问。

    【可是我不明白,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命器剥夺之法本就鲜为人知,哪怕被定性为邪修邪术,也不影响那些人暗中继续使用命丹补器。】

    “不。”迟一悬摇头,“这件事意义重大。”

    他整理了一下措辞,对迟满道:“你知道什么是意识形态吗?”

    意识形态,粗略来讲,就是价值观、概念、思想等要素的总和。

    “人的行为,受意识形态指导,而意识形态,又受思维、信息与环境影响。”迟一悬不是哲学专业,只能根据自己以前学过的知识做个粗略的介绍,“打个比方,我的意识形态,决定了我建立的朝歌是什么样子,决定朝歌的风气是什么样子,而朝歌的风气,又会影响朝歌子民的意识形态。”

    “你觉得现在的朝歌是什么样子?”

    【人人都很守规矩,人人都强调要与修士平等。再无人提起曾经的奴隶和人牲。】

    “就是这样。”迟一悬道:“今天定死了剥夺命器之人就是邪修,事情传播开去,人们就会认定这是邪修邪术,那么再有类似厉鸣的人出现时,当他看见王不化剥夺别人命器,他第一个想法,就不会认为这术法真了不得,我也要以此晋升,而是会陷入纠结,会认定这是邪术,被抓住了会受惩罚。又或者,要把这邪修抓住去找仙盟拿赏。”

    “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邪术与三大宗有关,他们畏惧仙盟与三大宗的权威,会主动与邪修邪术割席。”

    “这就是意义。”迟一悬笑道:“我想三宗九门之中,还有不少对此一无所知的修士,当他们发现自己的师长或者同门是邪修时,他们会是什么想法呢?”

    第189章 第二更

    安静的舱室内, 在迟一悬叮叮咚咚修床的背景音里,迟满道:【有三种可能,第一种, 是受利益驱使,主动成为邪修中的一员;第二种, 性情刚烈,不顾一切向更上层检举揭发;第三种, 就是出现步惊寰那样怜悯弱者的修士, 主动脱离师门。】

    “不错。”迟一悬一边叮叮咚咚, 一边道:“第一种是我们的敌人,第二种是被邪恶力量害死的好人;第三种,是有底线又懂得明哲保身的聪明人。”

    “在三宗九门之中,第一种人应该最多,后两种人会很少, 尤其是第三种人,这种人在离开师门后, 一定会对朝歌多番打听, 甚至亲自过来查探,等他们来了, 也就别想走了。”

    当初步惊寰离开灵剑宗, 并非是她懦弱不愿面对, 而是当时她已经看清了宗门是一个泥潭,而当时还未结婴的她根本无力反抗,于是不想同流合污的她只能离开自小长大的宗门。

    若是没有那场阴差阳错的误会,以步惊寰的资质, 如今早已结婴,也许她会暗中建立一番势力, 也许她会来到朝歌……

    可惜了。迟一悬低头看了眼脚下的影子。

    跟他这个开着作弊器的穿越者不同,步惊寰是真正的天才,结丹时才十八九岁,如果她没有死,将来也许能飞升。

    他们毁了一个天才啊!

    迟一悬想到这里,手中无意识发力,于是修了一半的床又碎了。

    他瞪了瞪这些碎片,舒口气,然后又耐心地捡起来重新修。

    修床,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一件浪费时间的事情,但他现在在跟迟满复盘过去规划未来,反正两只手闲着也是闲着,索性继续修床。

    【原来如此。】迟满语气里略有些兴奋,【那么这些人,未来必定是朝歌的中流砥柱。】

    迟一悬颔首,团结可以团结的人,这向来是他的行动方针之一。

    “现在我在外人眼中的人设,是富有同情心的一个大善人,急公好义,正直无比,又主导了这件大事,日后但凡有受逼迫的修士,他们率先想到的,就会是我的朝歌。”

    迟满补充道:【拥有这样的名望,将来您若是举事,会得到各方面的支持。】

    “你说得不错!”名声是个很有用的东西,对于上位者来说尤其重要,这关系着他们的权威能不能稳固。否则白敬贤也不会张口闭口都是体面和名声。

    三大宗若是不看重名声体面,这一次也不会掉入迟一悬的陷阱。

    迟满道:【今日大殿上,凌元仙君似乎对您有些意见。】

    叮叮咚咚的动静停了一停,迟一悬面色有些凝重,“她的神通,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她的神通,反正是有些古怪,幸好我是穿越过来的,跟这个世界隔了一层,要不然当时都要被她蛊惑了。可是我察觉不到灵力波动,身体也没有任何异常。”

    【它怀疑您吗?】

    迟一悬:“你这个‘它’,很有灵性嘛!”

    迟满竟然有些腼腆,【全赖陛下教导有方。】

    迟一悬思索道:“应该没有。他们肯定调查过我,今后这段时间也一定会观察我。但我一向小心,人设很稳,没留下破绽。”

    他在这个世界做过的事情都很好查,救下人牲,亲自镇压苦海道,废除东莱国的奴隶制,为了保住城中子民建立国家,做出多种功能的玉牌法器,却售价低廉,还一直无条件升级更新。

    哪怕他们查到他在北盛洲岚城的行迹,也只能看到他送方掌柜灵草,对待企图坑他钱的掌柜都红颜悦色,无论怎么看,都是个绝世大好人!

    他这样的人,一定会将何念远的托付放在心上,但是因为兹事体大,为了不影响霸刀门的声誉,在没有确定之前,他选择单独和厉鸣对峙,这理所当然。

    而在得到答案后,他立刻将影像传播出去,又立刻请求白掌门一起上报仙盟,这也很合理,因为他是个大好人。

    拒绝凌元仙君收徒更加合理了,因为他是个大好人,他不能辜负师恩。

    他这样一个正义凛然的大好人,如果早就知道邪术与三大宗密切相关,他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向世人揭发呢?

    所以可以推导出——迟一悬所知的一切都是从厉鸣那儿得来的,再多的内幕迟一悬就不知道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因缘际会,绝没有半点阴谋的影子。

    “综上所述,三大宗应该不会真正怀疑我,就算有那么一丝丝怀疑,他们也没有证据佐证,而他们越是调查我,越是相信我。”

    “像我这种善良到近乎愚蠢的人,他们才懒得出手对付。所以接下来的时间,是我和朝歌宝贵的发展黄金期。必须赶在他们发现不对劲之前强大起来。”

    叮叮咚咚,床终于修好了。迟一悬将这张曾经破碎不堪的床修复完成,又小心地躺了上去。

    他闭上眼,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好累啊,先睡一觉。”

    【晚安,陛下。】

    迟一悬绷了好多天了,从结婴那天直到现在都没怎么休息过,今天又要跟那群人精打交道,可真把他累坏了。因而一闭眼,他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是一间光线昏暗的屋子,一条白绫飞上朱漆房梁,接着被一双修长玉白的手打了个结。

    然后是一个他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慢慢将脖颈套了进去。

    白绫离地数尺,那女子双脚悬在半空中,连一丝挣扎也没有,显然一心求死。

    片刻后,一把飞刀割断白绫,女子从半空中摔了下来,她趴在朱红地板上,面颊憋得通红,脖颈处一圈青紫。

    啪的一声,她脸上挨了一巴掌。

    另一个女子冲了过来,她攥住女子的衣领骂道:“你都敢去死了,为什么就不敢拼一拼!”

    “为什么!”

    那自杀未遂的女子怔怔看着她,须臾,痛哭出声。

    迟一悬正欣慰这是个好梦的时候,眼前画面一转,换了个房间。

    仍是昏暗的光线,透过窗棱能隐隐看见高挂的明月。

    房内有两张床,两个人。其中一张床上却没有人。

    被子下隆起了两团,那两个女子正相对侧躺着,她们越来越近,慢慢地,呼吸相缠……

    迟一悬刷一下坐了起来,眼睛瞪得老圆。

    【陛下。】迟满关心道:【您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是做了什么噩梦嘛?】

    迟一悬表情古怪,“也不是噩梦,就是很奇怪的梦。好像是……春.梦。”

    迟满:……

    迟一悬内心是很震惊的,他觉得自己取向很正常,为什么会做这种两个女孩子的梦呢?一定是白经天的错!

    没错,找他就对了!

    迟一悬翻开被子就出去找白经天。

    这是霸刀门的鲲舟,如今正平稳地航行在云海之上。迟一悬一出门,就恍惚有种船行在雪面上的错觉。

    然而没等他找到白经天,就先撞见了常羊娘娘。

    她就站在离他房门不远处的船舷边,目光悠远地落在云海上,举世无双的容颜令人一见难忘。

    察觉到迟一悬到来,常羊侧头望来,“迟道友。”她目露诧异,“道友怎么脸红了?”

    迟一悬:……

    迟一悬连招呼都没敢打,转身就回了房间,还砰一声把门给关紧了,仿佛害怕谁闯进来。

    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脸上热度不但没褪,还把耳朵和脖子也染红了。

    迟满道:【请恕我冒昧,您梦中的另一个主角是常羊吗?】

    迟一悬震惊:“你怎么知道!”

    迟满:【这很明显。】

    迟一悬正要和它交流这个奇怪的梦,就听迟满充满兴趣道:【如果您想娶常羊娘娘做皇后的话,难度比较大,建议您先晋升化神后,再去求娶。】

    迟一悬:……

    他错了,他就多余和一个恋爱脑讨论。

    第190章 第一更

    迟一悬排查了一下原因, 发现是自己晋升太快了,还没完全适应力量,又骤然松懈下来, 所以睡梦中他的力量无意识逸散,触动了技能四:回溯, 还触动了好几回。

    技能栏上,显示着今日已使用十次, 使用目标:常羊(六幕山)。

    也就是说, 常羊在他附近观景, 倒霉地被他的技能扫中了。

    纵然迟一悬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也不由对梦中那个和常羊肌肤相亲的女子产生了好奇。

    是六幕山的人吗?从来没听常羊说起过。看梦中的背景,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六幕山感觉好多女同,性取向应该不能传染吧!樊蕙兰在六幕山求学应该没事吧!

    但转念一想,就算樊蕙兰真的跟女孩子谈恋爱, 跟自己这个老板也没什么关系,于是他又放宽心了。

    员工嘛, 好好工作就行, 一个好老板不应该太关心员工与合作伙伴的私事。

    迟一悬出神了一会儿,心内喊一声罪过, 然后就把这个梦压到了记忆深处。他克制住自己的八卦欲, 也不去找白经天了, 回舱室继续修行。

    别人修行都是为了突破瓶颈,只有他,在为了晋升速度太快而烦恼。

    转眼三天过去,迟一悬出门透风, 就听说了仙盟发布的新消息。

    天地谕已经发向各洲,向长生界通传了邪修邪术的存在。

    【天地谕, 据说是三大宗中某位化神的命器神通,发布在天地谕上的内容,会即时呈现在长生界各地的天幕上,达到通传全天下的作用。】

    迟一悬此时仍然在鲲舟上,从北盛洲回到东辰洲,鲲舟要走四五天,此时他们还在回东辰洲的路上。

    他目光放远,就看见前方的云海上空父浮现出几行金色的文字,乍一看像是电脑做的特效,仔细一看,写的竟然还是书面语言,也就是文言文。

    翻译成白话文就是:长生界出现了夺人命器的邪修,如果有人遭遇邪修,逮捕后送到凌霄阁,由仙盟关押审讯。

    迟一悬吐槽,“长生界文盲的凡人那么多,用文言文是生怕他们看懂嘛?”

    【还有另一条消息,仙盟派出三位元婴前往西极洲抓捕王不化,王不化拘捕,斗法时陨落在西极海上,肉身被妖物啃噬,死无全尸。】

    迟一悬:“真死假死?”

    【真死,不久前,留守霸刀门的梁长老传讯过来,说王不化的魂灯灭了。】

    迟一悬并不意外。

    当时他和白经天一唱一和,在凌霄阁上说要把王不化抓回来研究,果然吓得他们赶紧将王不化灭口了。

    “看来邪修真与正经修士有区别,要不然三大宗也不会这么着急杀人灭口。”王不化毕竟是目前长生界唯一一个被公开的邪修,恐怕也会有一些隐世的元婴化神生出好奇,三大宗正是担心秘密泄露,才着急动手。三天内就弄死了一个元婴巅峰,三大宗的实力真是有些恐怖。

    “有机会逮个邪修研究研究。”

    【好的,不过机会应当很小,这段时间邪修们会加倍小心,且按照仙盟现在的规定,您在抓到邪修的下一刻,仙盟的人就会过来要求您将邪修交给他们看管。】

    “没关系,等朕拿到五个亿点数,一个个把他们吊起来打。”

    迟满感到欣慰,陛下终于对自己的身份有了认同。【还有一件事,梁长老传讯过来时,这艘鲲舟正在海域上空,信号极差,他是用了朝歌玉牌才成功联络上白敬贤的,联络成功的时候,双方都很惊讶。】

    迟一悬哈哈一笑,十分骄傲。

    迟满见他兴致很好,就播报了这段时间迟一悬没有查看的系统消息。

    【恭喜,您的朝歌新增子民五万,当前朝歌总人口突破五十五万。】

    【恭喜,您八月份的幸福度合格,您获得了55万点数。】

    【恭喜,您在凌霄阁上的正义发言获得万千修士的瞩目,您与朝歌的名气进一步提升,获得“大名鼎鼎”成就,奖励点数20万。】

    【您获得的历史点数为1171万,您当前可使用点数为171万。】

    【您当前可升级至地级的功能有以下数项:炼器坊、医药坊、玉龙台、天衣坊、排水系统、自来水系统、邸报所、养殖场等。】

    迟一悬哇了一声,兴致勃勃地投入到领地基建游戏当中,这些天跟形形色色的长生界大能们打交道真是太累了,还是发展领地好啊!又解压又能升级!

    看了一阵,他想到在凌霄阁时面临的压力,刚刚升级不久的他又有了升级的迫切感,他问:“升到化神还需要多少点数?”

    【四千多万。】

    迟一悬嘶了一声,“四千多万点数,还真不好搞。”

    现在他的点数主要是通过人口获取,一个人口一个点数,解决就业和住房两个点数,然后就是每个月可以拿到的幸福度奖励。

    “现在是55万人口,每个月幸福度及格的话,只能拿55万,一年就是六百多万。如果按照现在的人口,我需要六年才能晋升化神。”

    迟一悬穿越到这个世界还不到两年,加起来八年就能成为化神修士,说出去恐怕要吓坏三大宗那群走捷径的,然而他却觉得还不够快。

    因为他在长生界搞的事情肯定一次比一次大,这一次的邪修事件,他们只当他是个愣头青,还不把他放在眼里,等过个几年他们察觉到了,说不准就要来灭门。

    “所以还是要大力增加人口。尽可能多赚取点数。”

    【是否放开人口落户门槛?】

    “门槛不能放低,必须维持原来的标准。”韦获兄弟带来的教训太沉重了。

    “既然门槛不能放低,那就得提高工作效率啊!”

    迟一悬低低呢喃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与此同时,迟满提醒道:【陛下,朝歌的鲲舟来接您了。】

    迟一悬微微一愣,他几步走到甲板上,就见前方的云海上驶来一艘竖着红旗的鲲舟,那船头上立着好几个人,正是郭千山等人。

    第191章 第二更

    常羊娘娘在中途就下了船, 霸刀门的鲲舟是先送白敬贤和白经天回去,再送迟一悬回东极洲。

    迟一悬懒得在路上浪费这么多时间,原本想着等抵达东辰洲, 就告诉白经天,说他结婴后命器神通增强, 传送门可以从东辰洲开到东极洲,然后直接用传送门回家, 可迟一悬没想到还没到东辰洲, 就先看到了自家的船。

    这些天见的都是陌生面孔, 猛然见到郭千山、马弘宣、万天佑、莫铃兰这几个人,他还稍微愣了一愣,竟然涌起了类似他乡遇故知的感慨。

    理所当然的,他上了自家的船,白经天还叮嘱他一定要办结婴大典。

    “这可是大事, 千万不能为了省灵石就不办了。”

    迟一悬颔首说一定办,白经天却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走, “口说无凭, 十天内,我一定要收到你的请帖。”

    迟一悬哭笑不得, 说道:“十天不行, 二十天吧, 到时候筹备好,第一封请帖就发给你。”

    白经天这才满意放他离开 。

    迟一悬心里还跟迟满吐槽,‘在白经天眼里,难道我是个连结婴大典都舍不得办的守财奴吗?’

    迟满:【有没有可能, 守财奴只是您自以为的,别人眼里您是穷光蛋呢?】

    迟一悬:!!!

    迟满幽幽道:【您的朝歌养了五十五万人, 朝歌内的公职人员待遇极好,百姓都们能吃饱喝足小有积蓄,在外人看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一定是您用自己的积蓄贴补。】

    迟一悬大为不解,“就不能是我的朝歌规划合理发展良好,所以产出的价值高吗?”

    迟满没有说话,只是笑了一声。

    很快,迟一悬就明白它为什么笑了。

    因为两艘鲲舟分开后,一只传讯灵鹤轻悄悄地飞过来,循着剑印感应冲进了迟一悬的房间里,打开灵鹤,里面是白经天小心翼翼的询问。

    ——结婴大典花费颇多,我这里有几万灵石先借给你,分期一百年,不用利息,将来我缺钱了,你也无息借钱给我就好了。

    迟一悬:……

    堂堂霸刀门少主,若无意外,一辈子也不会有缺钱花的时候,显然,这是他想要给迟一悬送钱,又要顾及他的自尊心,于是就提出借钱的法子。

    【免息一百年啊!】

    迟一悬:……

    原来他在别人眼里真的是穷鬼,连结婴大典都办不起的那种。

    “不是说会有很多人上赶着给元婴大能送钱吗?我怎么没瞧见?”

    【大概因为您立的人设太成功了,有些人认为您不愿收受钱财,有些人则认为以您的正直,哪怕收了钱也会杀该杀之人,于是就没有人来碰壁了。】

    迟一悬立刻批评,“这些人,真是没有尝试精神!只要他们勇于尝试,就会发现我这座墙壁软得很,他们撞上来都能直接躺下了!”

    迟满:……

    虽然很想接受这份无息贷款,但迟一悬还是回信拒绝了白经天。

    当然,他没有用传讯灵鹤,而是直接在玉牌上回的消息。

    ***

    朝歌,玉牌坊

    随着销售出去的玉牌越来越多,董辛夷能感觉到自己和命器的联系不断加强,现在只要她启用命器,就能看见一条条虚无的线,从四面八方延伸而来,通过她这个中转站,连接向内城宫殿中的万法蛛。

    她睁大眼,还能看见那些线当中,有细细小小的东西在流转。

    迟满问她,“你看见什么了?”

    董辛夷惭愧道:“那些东西太小了,什么也看不清。”

    迟满:“没关系,你已经很厉害了,等你结丹后,就能看清了。”

    董辛夷得了鼓励,兴奋到不行,她犹豫片刻,从怀里掏出被体温捂得温热的一条紫宝石璎珞,殷勤道:“我做了件首饰,送给你。”

    迟满一愣,它扇着翅膀停在半空,觉得那条璎珞影响它的飞行速度,就拒绝了。

    董辛夷略有些失望,但她不觉得是自己做的首饰有问题,她觉得一定是自己修为太低了,等她结丹成功,丞相大人肯定就愿意戴她的首饰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董辛夷又坐会工位上,哐哐哐给玉牌盖章。

    不断被正确使用的印章发出温润的光,时时刻刻反哺着董辛夷,让她的修为越发凝练。

    董辛夷也慢慢有了新的领悟,原来光是使用命器还不够,还要让命器造福于人,这才是真正的修行之法。

    得到领悟的她兴奋地将这件事告知石大海等人,然而大家的反应却平平无奇。

    石大海道:“这个啊,陛下早就告诉过我们了。”

    袁知望点头赞同,“还让人编写成教材,如今学堂里都能学到呢!”

    董辛夷啊了一声。

    她还以为自己很聪明,原来早有人先一步有了领悟,竟然还无私地将之分享给所有人,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修士!

    然而想到这个修士是朝歌的陛下,想到他做出的一件件大事,又觉得理应如此。

    看着怔愣在原地的董辛夷,石大海和袁知望的眼神充满羡慕,“你的命器真是太好了,像我们这些人,想要多多造福于民,还不知道该往哪里使劲,只能还像过去那样慢慢熬。”

    董辛夷一下无言。

    毕竟非武器类的命器,是公认的废命器,长生界那些大能们,他们的命器十有八.九是武器,修行起来也比寻常命器要更快。而她的命器只是一枚没多大用处的印章,向来只有她羡慕别人的份儿,没成想如今,竟也有别人羡慕她的时候。

    但这并非是她命器的功劳,而是朝歌的功劳,是因为朝歌的玉牌需要她,她的命器才有了用武之地。而朝歌玉牌物美价廉,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造福于民而生,她只是运气好,在恰当的时候乘上了这艘船。

    这么想着,董辛夷隐隐约约又有了新的感悟。

    之所以长生界以武器类命器为尊,正是因为长生界厮杀不断、强者为尊的风气,只因为人人都崇尚更高的武力,所以其他类型的命器才被视作废物,可是在和平的朝歌,武器不为厮杀争斗,只为保家卫国。

    在朝歌,也鲜少见到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的戏码,每个公职部门都在转,可是他们只是为了让这里的人过得更富足幸福,于是许多以前无用的命器,在这里也成了宝贝。

    或者说,命器本来就不分好与不好,只是那些恃强凌弱之人,将命器分作了三六九等。

    董辛夷没发觉自己身上的气息在悄悄攀升,她笑着对众人道:“我不过是运气好,跟命器没什么关系,没有不好的命器,只有用不对地方的命器。如今朝歌各行各业都兴荣,你们的命器肯定也能找到大放光彩的时候。”

    ***

    “陛下回来了!”

    城中一间茶馆里,老板用朝歌玉牌投影了陛下在凌霄阁中的情形。

    这是今早玉牌推送的内容,老板反反复复看了好几回后,忽然灵机一动,将之投影在白墙上,果然引来不少客人。

    此时茶馆里人头攒动,正看着聚精会神,忽然而来的一道呼声,教大家愣了一愣,然后整间茶馆都动了起来,到处都是欢呼声和桌椅挪动声。

    没一会儿,不单是客人,连老板伙计都冲了出去。城内人挨挨挤挤的,都往城东大街涌去。毕竟城东是朝歌鲲舟的停靠点。

    迟一悬一路开传送门,连续好几个跳转,让鲲舟提前两天回到朝歌。原本想就这么直接传送回宫,听说城中子民都盼着他回来后,就换了匹黄金马,慢慢骑着进了城,身后跟着郭千山莫铃兰等人。

    轩辕卫则列在大街两边,预防激动的人群出现踩踏事故。

    马儿踢踢踏踏驮着他进城时,街道两边顿时爆发了热烈的声浪,把迟一悬吓了一跳。

    他看着两旁兴奋叫喊的人群,又看着其中不少人举着方方正正的玉牌对准他,恍惚以为自己是出来开演唱会的大明星。

    【您拥有至少一百万的活粉,再没有比您更红的明星了。】

    迟一悬:“城里才五十五万人,剩下几十万哪里来的?”

    【万虚境里围观您的修士。从闻道大会到凌霄阁,钦慕您的人有许多。】

    迟一悬顿觉骄傲,他不禁挺直了胸膛,“那岂不是有很多修士想来朝歌咯?”

    锤了下掌心,迟一悬道:“结婴大典要大办特办!多搞一些特色节目,弄热闹点。正好城中百姓有一阵没有大型娱乐活动了。”

    【好的,请帖发多少呢?】

    迟一悬:“发个十万怎么样?会不会太少了?”

    这十万人涌进来,总少不了消费,到时候得给朝歌注入多少经济活力啊!迟一悬十分期待。

    第192章 第一更

    迟一悬要办结婴大典的消息传出来, 朝歌全境都沸腾了起来。

    朝歌的公职部门其实提前好几天就收到了丞相大人发下的消息,已经在准备当中,陛下一回来, 礼仪司的司正立刻就将拟好的宾客名单送了过来。

    御书房里窗明几净,迟一悬随意翻了下名单, 发现只有五百多人。

    司正在旁边解释道:“按照不成文的规矩,能来参加结婴大典的, 只有修为在您之下的修士。霸刀门的少主与您交好, 自然是头一个。”

    司正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笑容, 说道:“霸刀门如今还剩两位元婴长老,一位是元婴中期,一位是元婴初期,也要再留两张。剩下的,都是各仙洲的二流门派掌门长老们, 比如崆峒派、龙光门等等,这些门派的掌门长老们修为都在金丹期, 他们一张请帖能带两名亲传弟子前来……除此之外, 还剩下五十张空白请帖,由您酌定人选。”

    光是一个东辰洲, 就有数个二流门派, 其他仙洲加起来, 确实也差不多是这个人数。

    迟一悬道:“人太少了。”

    李司正一愣,“那再加一百?”

    迟一悬豪迈放言,“加十万!”

    李司正:……

    李司正出去没多久,裘平安就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 想起李司正说的,裘平安就有一肚子话想问, 然而一对上陛下的目光,他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迟一悬:“有什么事吗?”

    裘平安想说:十万宾客不可能!十万人一顿饭得吃掉多少粮食喝掉多少酒啊!陛下您肯定是说错了!

    然而实际上,他小小声道:“陛下,大殿坐不了十万人。”

    看他那副委委屈屈的样子,迟满在旁边笑了一下。

    裘平安听见这笑声,脸上更红了,可是不行,他必须找法子拒绝陛下,要不然朝歌办完结婴大典就破产了!

    迟一悬正研究新功能的事情,抽空看了一眼裘平安那如丧考妣的样子,嘴角就控制不住上扬了。

    【陛下,沉稳。】

    迟一悬把笑憋回去,沉稳地道:“放心,到时候自然能坐得下。”他提起另一件事,“新入城的百姓安置得如何了?”

    迟一悬结婴的消息传出去后,涌进朝歌的人比之前更多了。

    短短半个月又增加了几万,不过朝歌长期在招募人口,已经有了成熟的应对方法,安置这些新人口倒也不是问题,只不过就业上有些难办。

    裘平安道:“东海国还在内乱,这些人中有不少是逃难过来的。他们住得不安心,又不信勤务司的话,好几个人抢一份活儿,昨天还有人为了抢活儿干打起来,被轩辕卫带走了。”

    这也是朝歌目前发展的瓶颈了,治安想要好,就要让绝大部分人都有事情做。

    以前的朝歌是一片平地,到处空荡荡的,这些涌进来的人口基本人人都可以去工地干活,后来城内建设完成,又有了玉牌坊分去劳动人口,玉牌坊需要开采工、切割工、雕刻工等等,缓解了城中大部分就业压力。

    但现在城内的所有工坊都没有用工需求了,工地也没活干了,这些新人口的就业问题就十分突出了。

    裘平安道:“前天大家开了个小会,说是要为陛下在城北建一座行宫。”

    迟一悬:嗯?

    裘平安解释道:“您如今已经是元婴真君,现在的住处虽然不简陋,但还是小了些,大家的想法都是行宫建得奢华一些,让工匠设计一些繁复华丽的样式,比如窗户、隔断什么的,这样雕刻一扇窗就能耗去一个工人几天的功夫……”

    【裘平安说得也有道理,确实是缓解就业压力的一个办法。】

    然而迟一悬听了却摇头。

    修桥铺路这些也就算了,一座宫殿能提供什么价值?能产出什么经济效益?又不是收门票让人参观……嗯?等等,收门票?

    迟一悬忽然想到一个好办法。

    但他没急着实施,而是道:“城外的地能做耕田了吧?”

    这个裘平安还真知道,他点头道:“经过这几个月,外面的荒漠大多都变成绿地了,城里也有过百姓去外面开垦土地种菜。不过肥力比起城内的土地差太远了,收成也不好,还要担心被妖物啃噬,久而久之就没有人去种植了。”

    无名荒漠如今虽然变成了无名绿洲,一眼望去不再是曾经的黄土沙地,而是一片长满了绿草的平原。

    但野草能长得茂盛,不代表拿来种植后就能有好收成。

    更何况这片土地十分广袤,妖物也多,虽说都是些黄级妖物,但啃起菜来也是很让人糟心的。

    而且相比起去城外种地,朝歌的百姓还是更乐意在城里做事,这个世界的人民有一种很朴素的想法,觉得有墙的地方就是比没墙的地方更安全体面。

    裘平安说着说着,摇头道:“昨天执法司招一个看管卷宗的,要求练气初阶,识字。结果来了一百个人。最后执法司招了一个练气高阶的,据说曾经是东莱国的进士。”

    迟一悬:……

    最近这段时间都在忙着仙洲的事情,没想到回来一看,国内的就业环境竟然已经如此恶劣了。

    ‘是我的错啊!一时忽略了领地内的情况。’

    【陛下,这怎么能是您的错呢?要怪也是怪东海国……】

    迟一悬摇头,他让裘平安回去跟大家开个会,出个方案让这些人先去城外开垦土地种植。

    裘平安道:“可是城外的地肥力不够……”

    迟一悬:“很快就够了。”

    裘平安道:“那还要继续招收人口吗?”

    迟一悬点头:“自然。来多少收多少。”

    裘平安点头应下,行礼告退。

    这座宫殿的最后一重是陛下的居所,前面两重殿宇都被用来作为办公场所。

    因而裘平安刚刚出了第三道门,就撞上了从旁边路过的莫铃兰。

    他就跟莫铃兰说了刚刚的事,“为了让新来的人都有工作,陛下也是殚精竭虑啊!可是陛下还要收人。”

    莫铃兰:“陛下仁善,看不得有人流离失所。”

    裘平安吐槽,“可是好多人压根就不是难民,分明是为了朝歌的灵气来的,听说朝歌优选收难民,就乔装成难民进来,装也装不像,哪个难民白白嫩嫩的啊!抢工作也是这些人抢得最凶。”

    第193章 第二更

    陆双双就是裘平安口中, 那些装作难民抢活儿干的人之一。

    她容貌美丽,却又不是千篇一律的美丽,她的眉毛天生上挑, 嘴唇天生丰润,有令人瞩目的成熟风韵, 然而她只有十九岁。在长生界,绝大部分凡人都是三十岁左右成婚, 十九岁的陆双双还是个孩子呢!

    然而她早早就被父亲当作联姻的工具打扮。一开始陆双双不懂, 直到她被好友带去别人府上玩耍, 听见那家的家主摇着扇子与其他夫人说话。

    “陆家那个小姑娘,打扮得太漂亮了。”

    “很少见到这么会打扮的姑娘,一头簪环钗翠,脖子不累吗?”

    “能不累吗?那一身首饰堆身上,少说得有四五斤重。”

    “就是爱漂亮, 也不见这么打扮的,每天收拾头发都要不少功夫吧, 有这空闲拿去修炼, 多攒点修为也是好的啊!”

    “你们不知道吧!这小姑娘定了那户人家的家主,听说明年就得嫁过去了。”

    “年纪不对吧, 那家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鳏夫。”

    屋子里静默片刻, 响起一阵叹息声, “原来陆家是男人当家,难怪舍得将孩子送出去。”

    “男人当家的,不都这样,娶一堆妾室, 生一堆孩子,然后送出去联姻换荣华富贵。我们国君不也如此?”

    “到底不是自己生出来的, 就是不爱惜,要是像我们这般女子当家的,一辈子也就生一两个,不得如珠如宝疼着?哪里舍得送出去呢!”

    “她母亲就这么看着啊?”

    “母亲低贱,生出的孩子也低贱,这也是人家的命……”

    ——母亲低贱,生出的孩子也低贱……

    低贱吗?原来她和母亲,都是低贱之人吗?

    那个下午,陆双双的世界仿佛被打碎又重塑。

    她反反复复地思考,思考在父亲后院里唯唯诺诺的母亲,思考那些在强势母亲庇护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孩子;她也思考自己,思考她那个五十多岁的未婚夫。

    她问自己,难道自己要成为一个低贱的母亲,再生下一个低贱的孩子,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当工具使用吗?

    就像她这样,不能晒太阳,不能大声说话,不能随意出门,然后年纪不到就嫁给一个老男人换取利益?

    陆双双不愿接受这样的命运。

    可是她能去哪里呢?

    东极洲有什么地方是她的容身之地呢?

    陆双双为此痛苦不已,可是她不后悔那个下午听到的那番话。她不再精心打扮,她努力修行,很快就从练气一层提到了练气二层。

    然而她那个在东海国担任高官要职的父亲嗤之以鼻,“就是你修到练气高阶,也要嫁过去!”

    陆双双的好友告诉她,“只有成了修士,你在他眼里才算是个人。”

    “可是我生来就是人啊,我原本就是人啊!凭什么要成了修士,才能被看作是人呢?”

    好友的声音很冷淡,“因为你不把自己当人。”

    陆双双有些生气:“我哪里不把自己当人?”

    好友:“既然你把自己当人,为何还要在意你爹的看法?为何还要祈求他的看重?”

    陆双双愣住,她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得迷茫地看着她。

    “不要露出这副模样,那些坏男人见了,会想伤害你的,你要凶狠一些。”好友无奈地塞给她一个玉牌,“你看看这个,要是想逃走,我可以帮你。”

    陆双双疑惑地按了按玉牌,玉牌亮了,屏幕里开始播放使用指南。

    她对着玉牌看了一整晚。

    里面有很多影像,有仙洲的风光,有热闹的凡间市井,还有朝歌的立国大典!

    这是孤陋寡闻的陆双双头一次知道这个地方,她看着朝歌的子民走上城墙,看着他们愤怒地唾骂入侵者,看着他们的国君在立国大典上说的话,不知为何,泪流满面。

    那一刻,她好像明白了自己的归宿在哪里。

    不是父家,更不是夫家,而是一个远在千里之外,她从未去过的地方。

    “我要让朝歌成为我的家乡,也成为我孩子的家乡。”倘若她以后会生下孩子的话。

    下定决心,陆双双在好友的暗中相助下逃了出来,一路跋山涉水来了朝歌。

    因为偷了家里的钱财出来,又有好友派来的护卫,陆双双一路上没怎么吃苦,混在一群难民堆里也格外醒目。

    第一天的时候,她没能入城,也许因为看起来太不像难民了。

    她就在城外的茅草棚里将就了一夜,半夜有流氓接近,她拔下头上的簪子就刺了过去,那人嚎得尖利,像下水沟里的老鼠。

    陆双双当时心跳如鼓,可是竟然十分开心。

    这场半夜发生的骚乱自然引起了轩辕卫的注意,她被一个姓夏的队长带了出来,自此终于能进城。

    但是想要在朝歌定居,也不是件容易事,朝歌的宅子不算很贵,可是要买宅子,有许多条条框框,第一条就是要有稳定的工作。

    陆双双自觉没什么特殊的才干,只能到处跟人抢活儿干。

    好在修为上来以后,她的力气变大了许多,不怕干不了活,她知道有不少人看不惯她,但她也不在乎。拿到第一份工钱的时候,她兴奋地在大街上跳起舞来。

    街上的行人都愣了一愣,然后有人打起了拍子,有人吹起了笛子,还有人唱起了歌……

    陆双双的心情也从忐忑变得从容。

    这一日,她正灰头土脸地在粮铺搬粮食,那个带她进城的夏队长过来寻她。

    “去宴上跳舞?”陆双双猛摇头,“我不干!”

    夏有辛很诧异道:“你身段好,跳舞很好看,为什么不去?”

    陆双双有些厌恶道:“在宴上跳舞的,无论男女,都要被那些贵人动手动脚。”

    她虽然出身官宦,不必去做舞姬。可在那段独自思考的日子,她惊觉自己和那些舞姬没什么不同,只不过舞姬没有固定的主人,谁都可以动手动脚,而她爹给她定了个主人,她以后一辈子都要被那人动手动脚。

    想到这里,陆双双有些失望,她原以为朝歌和其他地方不一样的。

    夏有辛看明白了,她笑道:“你想什么呢!我们陛下连个侍女都没有,朝歌哪有人敢做这种事?我跟你说……”

    在夏有辛的解释下,陆双双渐渐明白了。

    原来陛下的结婴大典将近,城中要招待许多外来游客,要招许多能歌善舞的人表演节目。

    夏有辛:“就像开店做生意,别人卖菜,你卖自己的舞,谁敢对你动手动脚,你不用商量,一脚踹飞他,打残了也不必负责。你去瓦舍看过没,就像在台上唱戏那样,想唱就唱,不想唱就不唱。”

    “我们陛下是很希望每个人各展所能的。”夏有辛拍拍她的肩膀,“双双,不要浪费你的天赋。”

    咚咚咚,陆双双发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仿佛也跳起了舞。

    第194章 第一更

    十月初, 崆峒派掌门妙真仙子收到了朝歌送来的请柬。

    那是一群黑色的鸟,乍一看个头小小,但速度却极快, 一大群结成阵型飞掠而过时,仿佛一只巨大的妖鹏, 气势十分惊人。

    崆峒派的守山弟子只觉周遭一黑,头顶哗啦作响, 一抬头, 就见数封请柬从天而降。

    这请柬是茶白色, 打开一看,金光追着字形笔画游走,宛如一条藏在墨色间的金鱼,隐约还能嗅到雨后的清新气味、听见鱼尾摆动时的咕咚声,令人一眼惊艳。

    妙真仙子的目光在请柬内页绘着的雨后松下戏鱼图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笑道:“朝歌还真有意趣,连一封请柬都做得如此精细。”

    她身旁的长老道:“您头先还担心朝歌不请咱们, 这回可放心了?”

    妙真仙子笑了笑, 没有言语。

    数月前的闻道大会,崆峒派对战问星门, 但在比试之前, 却有人将问星门的情报送到山门前, 当时不知是谁送的信,后来想想,除了朝歌还有谁?

    人人都说朝歌主人仁善宽厚,她却心知, 此人还睚眦必报。

    问星门惹了他,掌门孙灵岩就一去不返, 门内长老死的死,散的散,最后整个门派都覆灭,被仙盟除名。

    厉鸣惹了他,那对师徒不但身死道消,还身败名裂人人唾骂。

    他的善,是锋芒毕露的善,等闲不可招惹。

    妙真仙子自认资质寻常,自然不敢招惹这样的天才人物,因此听闻那位结婴后,就早早备下了厚礼,如今可算是等来了这一封请柬。

    目光盯着请柬上的署名,妙真仙子轻轻舒了口气。

    而送信的黑鸫群,此时已经叼着装满了请柬的储物袋,朝着东辰洲上的其他仙门飞去。

    黑色的眼珠里倒映着云下的秀丽山川,领头的黑鸫鸣叫一声,带着队伍向着一个建立在高山上的门派俯冲而去。

    那门派前立着一块石碑,龙光门三个大字龙飞凤舞,隐约可见灵光流转。

    仙鹤展开雪白羽翼从隔扇下飞过,镂空雕花的圆窗下,身穿黄色衣袍的龙光门弟子们正昏昏欲睡,还有人趁先生不注意,出手迅疾如风,从窗外仙鹤身上揪下来几根羽毛。

    “嘿,能做一个毽子了。”这弟子心里正高兴,头上忽然一痛,一回头,就见讲课的金丹长老怒气冲冲骂道:“李争渡!不想修行就滚下山去!”

    李争渡眼泪汪汪,竟然一副委屈样子,“长老冤枉人,我刚刚是看见外面有朝歌的信使,才探出头去的。”

    “朝歌信使?”这长老愣了一下,怒容更盛,“你又想撒谎!屡教不改,真是……”

    “赵长老!朝歌信使送请柬来了!”

    外面一声呼唤,打断了赵长老即将喷出的怒焰,他竟然结巴了一下,“真是……朝歌?”

    “千真万确啊!”那报信童子大呼小叫的。

    赵长老这下也管不到李争渡了,急急转身走了。

    没人管束,刚刚还昏昏欲睡的弟子们就都跳了起来,李争渡桌前顿时围满了人,“厉害啊争渡,这都能被你蒙混过关。”

    李争渡拍开那一只只企图和她勾肩搭背的手,拿出一枚朝歌玉牌施施然道:“什么是蒙混过关?这叫有备而来!你们以后学着点。”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那玉牌上赫然是一条推送:朝歌请柬已抵达东辰洲诸仙门。

    李争渡嘻嘻笑道:“赵长老是个老古板,手里可能连玉牌都没有,怎么知道推送的消息呢?现在他已经走了,我们来玩骰子!”

    李争渡手中眨眼出现一个骰盅,她袖子滑落,皓腕微摆,里头就发出叮叮咚咚的骰子碰撞声。

    弟子们立刻围在她身边玩起了骰子,一边玩一边还不忘七嘴八舌地瞎扯。

    “朝歌那位真君的请柬,肯定会给掌门和几位长老吧!”

    “那是自然!不过掌门长老肯定会带他们的关门弟子,咱们就没份儿了。”

    “没法子,谁叫咱们不受宠呢,只能留守仙门了,听说朝歌是修士和凡人混居,热闹得很,什么时兴玩意都有,真想去看看啊!”

    “争渡,你不想去朝歌玩吗?”

    李争渡:“那么远,感觉没什么意思。”

    正玩着,她身上的玉牌忽然又亮了,李争渡打开一看,震惊地睁大眼睛。

    “朝歌灵脉晋升了!变成地级灵脉了!”

    哗啦一下,这间课室里的龙光门弟子全都炸了锅一样沸腾起来。

    地级灵脉,那可是九仙门才能拥有的上乘灵脉,朝歌竟然也能有!

    “不是说地级以上灵脉早就被三宗九门包揽了么?怎么还有地级灵脉?”

    “听说朝歌主人擅长补灵脉,现在看来,这传言太真了!”

    “要真是如此,朝歌主人就太厉害了!”

    ***

    江人凤是常年游荡于各仙洲的一名散修。

    大多数散修的日子都不好过,除了修行,还要辛辛苦苦猎取资源维持生活。毕竟是修士不是神仙,还是要填饱肚子的。

    好在最近他发现了一间良心好店,他们家的辟谷丹,比别家的更管饱,一颗辟谷丹劈开来,能管两天不饿。

    这一日,江人凤照例到朝歌店铺购买丹药,一到地方就看见前方人潮涌动,很多人在争相购买一样茶白色的东西。

    “客官,这是我们家真君结婴大典上的空白邀请函,只要买了,填上自个儿姓名,就能去朝歌观礼,一张只需九枚灵石。”

    朝歌主人最近风头大盛,江人凤也在玉牌上看过他的事迹,心中自然对这样有所作为的大能修士敬佩不已,但钦佩归钦佩,他只是个微末散修,从没指望能与这样的大人物攀上关系。心想去了结婴大典又如何?这九块灵石还不如多买两颗辟谷丹呢!

    然而店中顾客们的言语交谈钻进他耳朵里,让他不禁心中一动。

    “听说朝歌的灵脉是地级灵脉!”

    “那入了朝歌,岂非跟入了九仙门一样?”

    “何止呢?想做九仙门的弟子难上加难,可是进朝歌城就方便多了,只需要一张请柬就够了。”

    “拿了这张空白请柬,那就是朝歌的客人了,可以带上这请柬免费乘坐朝歌的鲲舟前往结婴大典。”

    “可是这种空白请柬,恐怕去了结婴大典,连末席也混不上吧!”

    “傻啊,那可是结婴大典!不知有多少仙门名士到场,那么多元婴金丹,就是挨个末席的边边,也值了,说不准就得了哪位名士青眼,那不就能进入仙门了?”

    “就算不能进入仙门,能留在朝歌也是好的。”

    “朝歌现在还不断收人呢!听说只要守规矩,就能在城中住下,到时候我们这些散修,也能沾沾地级灵脉的灵气。”

    “要是撞大运,叫朝歌那位真君看中,留在那儿做个小官,不也美得很,那可不是寻常凡洲国度!”

    ……

    江人凤:“……九块灵石吗?给我来一张。”

    转眼间已到了十月半,江人凤按照请柬上写的,早早就来到了北盛洲最大的渡口旁。

    这座渡口名为燃堤渡,每年九月过后,北盛洲的江面海面都要结冰,影响舟楫通行,灵剑宗就引来异火将冰块融化,那异火会一直沿着堤岸烧起一圈艳红色的烈焰,却不妨碍通行,在冰雪中美得似开得正盛的桃花,因而得了燃堤渡的美名。

    “朝歌的鲲舟来了!”

    在周遭人的呼喊声中,江人凤一眼就认出了朝歌的鲲舟,那上面插了好几面正红色的旗帜,十分显眼。

    带着请柬上了船,鲲舟很快启动。江人凤看见里头混着几个带着请柬的凡人时,不由有些惊讶。

    因为空白请柬跟那种正式请柬是略有区别的。这几个凡人何德何能,竟然能让朝歌亲自邀请呢?

    第195章 第二更

    这几个拿着正式请柬的凡人, 自然就是范船头、胡掌柜和方掌柜了。

    范船头:“没想到,咱们哥几个倒是聚一块了。”

    方未兴:“巧了不是。”

    胡掌柜看看范船头,又看看方未兴, 笑眯眯用一句话打断了两人的争锋,“真没想到, 朝歌竟会给我们这样的凡人送请柬。”

    范船头和方掌柜都不禁想起那一位,脸上不禁浮起了笑容。

    范船头:“想当初, 第一眼见到那位时, 他还只是一名筑基修士, 没想到,才两年不到,就要去参加他的结婴大典了。”

    方未兴道:“按时间算,那时候他已经在镇守苦海道了,必定已经是金丹了, 应该是用了隐藏境界的法门。”

    范船头点点头。想当初,他迎着那位上鲲舟, 又亲眼看见他救凡人、教他们如何修行时, 他还以为这样善心的修士,将来的路必定不好走, 谁成想后来他在闻道大会上大败问星门, 又杀了臭名昭著的邪修, 还在凌霄阁慷慨发言……其气度凌驾仙洲,真真恍若神人临凡。

    “如今这位真君的风头,已经盖过三宗九门无数天骄了!”

    朝歌从问星门那里赢了一艘鲲舟没多久,就派人来请教范船头如何驾驶鲲舟, 范船头一听是朝歌主人派人来请,二话不说就倾囊相授, 如今这艘鲲舟上的所有船工索夫等,都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

    方未兴一开始还当迟一悬是个愣头青,想着坑他一些灵石,被揭穿后那位不但没报复,还送了他一株珍贵灵草,虽说后来筑基丹没有到他手里,但这份好意他一直记着,再后来朝歌来到北盛洲开店,方未兴既是想要报恩,也是存着点攀附的心思,帮忙上下打点,一直以来,朝歌炼丹炼器的材料货源,他也帮忙联络。

    但平心而论,他做的这些事,和那些仙门里的管事做的也差不多,而如今那位今非昔比,朝歌也今非昔比,多得是想为他效力的,方未兴都不指望那位真君能记得他,没想到他竟然还有一封正式的请柬,收到请柬的时候,他很不争气地在家里哭了许久,说出来都要惹人笑话。

    胡掌柜的经历,跟两人也差不多。三人对视而笑,胸怀中都十分激荡。

    鲲舟在海面上行驶了一段时间,待到大妖物频出的危险海域时,便升上天空,破开云层往前飞行。

    “再有三日就是结婴大典了,鲲舟能按时抵达么?”

    有头回乘坐朝歌鲲舟的修士询问出声。

    范船头心情好,就顺口解释道:“朝歌的鲲舟不同寻常,不但速度快,而且还有朝歌真君的神通相助,估摸几个时辰就能抵达朝歌了。”

    几个时辰 !

    甲板上或是三两成群聊天、或是独自赏景、或是调息修行的,听见这话都不禁侧目。

    被那么多修士的惊诧目光包围,范船头微微昂起了脑袋,“诸位若是不信,仔细看就知道了。”

    船上修士被这句话勾起了兴趣,不禁仔细观察起来。

    忽然,有人指着前方道:“那是喜欢劫掠鲲舟的妖鹏,快开阵法!”

    众人不禁都往后退了几步,尤其是那些买了空白请柬的凡人,脸上已经显出了惧色。

    鲲舟航行,对于凡人来说有时候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海上有大妖物,可是天空之上的危险也不少,多的是企图从人族身上啃下一口肉的妖物,尤其是妖鹏,这是天空上的霸主,有些阵法薄弱的鲲舟,会被妖鹏从空中撞落,就是因为这些妖物的存在,散修们才不敢自己驾着飞行法器出远门。

    此时发现有妖鹏的踪迹,修士们立刻浑身紧绷戒备起来。结果一扭头,却发现船工们懒散站着,并没有一丝要启动阵法的意思。

    修士们顿时怒了,“你们为朝歌真君办事,竟然如此懈怠!”

    “真君仁厚,要是知道你们如此漠视人命,绝不会轻饶了你们!”

    船工们面面相觑,没想到他们陛下在外面人的眼里是如此光辉伟岸。

    眼看这些头一回乘坐朝歌鲲舟的人要起众怒了,船头才出来安抚:“诸位放心,坐我们朝歌的船,绝不至于落入妖鹏口中,你们可都是受邀参加结婴大典的客人,我们还能撇下你们不管吗?大家只管等着就是。”

    眼见这些凡人船工都气定神闲,众人也安静下来,半信半疑地观望前方。

    妖鹏的身影已经越来越近,翼展足有数丈宽,眼见就要撞上没有开启阵法的鲲舟了,有人已经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却在此时,鲲舟前方忽然一阵扭曲,一道透明的大门出现,鲲舟飞入了大门内,那只即将撞上来的妖鹏眨眼就消失了。

    有人望了眼下方地形,震惊发现他们已经跨越了千里之遥。

    原来这就是朝歌真君的神通,眨眼就能带人跨越千里!

    这要是谁与他为敌,岂不是跑到天涯海角都逃不掉?

    不但如此,用来货运航行上,简直无往不利啊!

    江人凤也十分吃惊,他素来知道修行境界高了以后,命器神通也能作用在外物上,但这还是他头一回亲身体验元婴修士的神通,心中的震撼久久不散。

    同时又涌起一阵复杂的滋味,堂堂元婴真君,竟然将神通用在他们这些微末之辈上,那位前辈,果然如他向往的那般,言必信、行必果,是一位真正造德精微、品性高华的修士!

    随着鲲舟一次次通过传送门航行,离朝歌越来越近,江人凤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紧张,开始在心里背诵见到那位前辈该说的词。

    似江人凤这样的人,在这艘船上可不少,他们中有的是从朝歌玉牌上得到实打实好处,因而心存感激之人,有的是被朝歌主人在凌霄阁上的一举一动所动容,对他钦佩仰慕之人;也有的是曾经偶然与朝歌主人有过近距离接触,又念念不忘的人……

    “到地方了!”

    船工一声提醒,令船上所有乘客都震了一震,他们纷纷朝着船舷边走去,就看见一道高达几十丈的石柱立在宽广的草原上,石柱上“朝歌”二字笔走龙蛇、灵气逼人。

    而在石柱旁,修了笔直宽敞的灰色大道,大道旁还停着数辆有四个轮子,却没有畜力拉动的……车厢?

    江人凤面上露出疑惑,“这车厢,怎么没有顶?每一辆还分出了八个座位?”

    他身旁则有其他修士发出疑问,“不是说朝歌是一座大城吗?城呢?”

    众人望着眼前这广袤平原,怀疑鲲舟停错了地方。

    没等他们纠结,船头就道:“没来错,这里就是朝歌的地界,大家下了船,先坐车进城,城中自有人招待贵客。”

    修士们陆陆续续下了船,范船头三人也下了船,坐上了停在路边的四轮车。

    刚刚满员,那坐在车头的车夫不知在哪里按了按,车子就如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把范船头三人吓了一跳,当他们以为自己要被抛出去时,座位上却有一层无形的禁制,安安稳稳地包裹住了他们。

    “原来是法器啊!”

    “这是什么法器?怎么没察觉到灵力波动?”

    “这么快的速度,得是黄级中上品吧!”

    听见身后的议论,车夫与有荣焉道:“这是我们朝歌交通局所出的车子,哪里有黄级?只是不入品的寻常代步法器罢了。”

    不入品的东西,按理来说不应该叫做法器,该叫工具。可是坐在这车上的修士却无法将之当作不入品的东西。

    江人凤道:“交通?可是取自交陌相通的意思?”

    车夫没什么文化,听了这话还啊了一下,但身为朝歌子民,他有的是自豪感,很快就在这群修士的大惊小怪中道:“这法器,只需要一枚灵石就能启动,还能开好久呢!”

    听他这么说,就有人动心了,“这车子作价几何?”

    车夫闻言就道:“诸位可别想了,这车子我们朝歌是不往外卖的,而且想驾车可不容易,要通过考核的。”

    车夫名叫赖二,半个多月前交通局刚刚落成,开始招募车夫的时候,大家都很奇怪。

    当时谁也不知道交通局是做什么的,见车夫驾的车子没有马,也没有别的牲畜拉车,不少人就犹犹豫豫的。

    只有赖二一往无前,头一个冲进去报名。因为交通局的车夫要培训,还要考试,他坚信门槛高的一定是好工作!

    果然被他逮到了!赖二经过半个月艰难辛苦的培训考核,终于在今天正式上岗了!

    还别说,车夫这活可比水管工体面多了!

    加把劲!今年就能买宅子了!

    赖二信心十足,往下一按,车子加速往前冲去。

    大道两旁的风景飞一般倒退。有成群结队在草原上奔走的牛羊,有一幢幢不知是做什么的高大屋子,还有一亩亩开垦出来的耕田,偶尔能看见一些凡人驾着高大的机器隆隆开过,不知是做什么的。

    江人凤感受到越往前越浓郁的灵气,心里做着判断,看见牛羊的时候,灵气浓度有黄级灵脉的水准。看见耕地时,灵气浓度已经是玄级下品水准。那等入了城,又是何等风光!

    在他激动的心情中,朝歌那高大的主城,已经跳入眼帘。

    第196章 第一更

    劈里啪啦劈里啪啦……

    鞭炮声响起, 城南街上的杨家小食铺开张了!

    小食铺门口摆着灶台和蒸笼,不大的店面里摆着五张桌子,杨父杨母一个正在案板上包馄饨, 一个正往炉灶里添柴禾。

    这柴禾不是以前那种烟熏火燎的柴禾,那种柴禾官府也不让开店用了, 说是怕走水,如今炉灶下面的是官府出的新式柴禾, 白色短短的一根, 火力大还耐烧, 烧完后只剩下浅浅的一层灰,十分好收拾,收下来的灰官府还要收走,洒在田里能施肥。

    如果想要火力小些,只需要将炉灶下的进风口关小一点, 空气少了,火力就减弱了, 十足方便。

    这新式柴禾是月前推广开的, 杨家人初来乍到,见了这方便好用的柴禾棒, 心里就惴惴不安, 担心开店赚的钱还不够买柴禾棒的, 后来听说价钱跟寻常柴禾差不多,马不停蹄就换了。

    毕竟以前的柴禾,要占一间屋子,不然放在外边容易淋雨受潮。这新柴禾棒体积小、耐存放, 一口箱子里的柴禾棒就够用大半个月的了。

    杨家小妹正勤奋地擦桌子,就见有人寻着香味过来问价, “你们家卖的什么吃食?”

    杨小妹忙道:“我们家有灵食也有凡食,客官您要哪样?凡食便宜些。”

    那客人很快包了一兜灵食点心带走了。

    刚刚开张就有生意,这是个好兆头,杨家三口人脸上都带着笑。没一会儿,有几个身着蓝袍玄甲的轩辕卫过来。

    杨家人脸上的笑容更热情了,“大人们,买些吃食吗?”

    轩辕卫们没买,倒是在他家店里上上下下看了一会儿,然后往手里那本册子上勾画了几下,对他们道:“最近入城的客人多,你们不可怠慢,尤其是你们这卖吃食的,要是哪里不干净,绝不饶你们!”

    杨家人忙道:“大人放心,这吃食绝对干干净净,半点脏的都掉不进去。”

    轩辕卫看了看他们用头巾包裹严实的脑袋,又看了看他们干干净净的指甲缝,这才满意离开。临走前杨母想塞一包灵食点心过去,那轩辕卫还吓得往后跳了一下,“干什么干什么,想害我是不是,收回去收回去!”

    在同僚们的哄笑声,和杨家人赧然的目光中,那领头的小队长无奈摇头,走了。

    “这朝歌的规矩,就是和别的地儿不一样啊!”杨父一边揉面团一边道。

    哪个地方都有规矩,像他们这样的凡人,到哪里都得守规矩。原来在老家的规矩,就是官差上门,刮一层油,流氓上门,再刮一层油,你不给孝敬,那就是不守规矩。

    杨母笑道:“要不儿子怎么千叮咛万嘱咐让咱们到这儿来呢!你去城外瞧瞧,每天有多少人想进城呢!”

    原先在老家,杨母的病一直不见好,人也病歪歪的,来了朝歌没几个月,已经好了个彻底,如今就没有哪儿不舒服的。

    正说着话,杨小妹怀里的玉牌亮了,她惊喜地跳起来,“是大哥的传讯!上面写着他今天就能到朝歌了!”

    这可太好了!

    想着今日终于能团圆,杨母乐得手抖了一下,一勺子的碎花生都洒了出去,被一只眼尖的黑鸫冲下来几下啄食了干净。

    黑鸫吃完了花生碎,啾啾叫唤两声,又展开羽翼冲上了天际。

    它飞得十分随意,一会儿冲得老高,成了白云间的一个黑点,一会儿俯冲下来,故意吓城楼上的人一跳;一会儿又缩起翅膀,在空中穿行的车流夹缝间炫技似的闪过……

    等它飞累了,就停在城北的城楼上。黑色的小眼睛张望那些在田间隆隆隆开过的大机器,还有又一列载着客人疾驰而来的车辆。

    这一排车上,坐着的是清一色穿着黄色和青色衣袍的修士,分别是龙光门和崆峒派的弟子。

    崆峒派只是小门派,自家的鲲舟是和隔壁龙光门合买,平常谁家需要出行,谁家就往鲲舟上填充灵石,这一回都要应邀参加朝歌的结婴大典,自然凑成了一块。

    鲲舟停下后,崆峒派掌门妙真仙子与龙光门门主武大安互相谦让一番,然后一起坐上了朝歌给准备的车子。

    当然,身为一派之主、金丹巅峰,他们还是有那么点特权的……

    “我们的车下边,怎么没有轮子?”龙光门掌门看了看身下的车,再看看弟子们乘坐的车,十分想换一换。之所以喊它们车子,而不是灵舟一类,那是因为这跟寻常代步法器不同,里面规规整整安了几个座椅,还设有禁制,将每个乘客都安安全全地框了进去。

    负责接待的陶大成闻言就道:“两位掌门的车,是更上乘的法器,不需轮子也能走的。”

    话毕,他喊了一声,车夫启动,两人身下的车就浮空而起,似个正经代步法器那般,托着他们往朝歌主城冲去。

    因为速度实在太快,还把武大安吓了一跳,等他坐稳,就不由自主想要钻研这件法器,可是看来看去,却发现这法器所用的材料,至多黄级中品,可这法器的速度,分明可以媲美玄级了啊!

    还等武大安钻研个明白,车子已经入了北城城门。

    一入城,妙真仙子与武大安就被北城中心那数十层高,每一扇窗都以琉璃镶嵌的高楼惊了下,他们仰头,脖子都仰酸了还看不到楼顶。

    “这么高的楼?却不见灵气波动?”妙真仙子有些不可思议,“没有灵力护持,它怎么不会塌?”

    这个问题武大安真是莫答案。

    两人眼见着车夫驾驶着这浑然一体的车子沿着这栋楼绕了一圈,期间他们听见高楼上的八角金瓦顶传来一道浑厚钟声。

    车夫就笑道:“两位真是来得巧,已经是正午了,我先送两位去宴宾楼用饭吧!”

    妙真仙子二人早已经辟谷了,本想拒绝,但见眼前这个练气凡人面对他们却不卑不亢、谈笑自如,两人有些惊诧,再加上还沉浸在对这栋大楼的震撼中,便也点了点头。

    这时车子已经围着大楼饶了三圈,而后忽然一转,汇入了前方的车流中。

    不错,车流,妙真现在发现,这种堪比玄级法器的车子,入眼所见就有数百之多,它们也不全是载着金丹修士,有的只坐了一个凡人小儿,在半空中轻盈飞过,如同一片自由的叶子。

    可这叶子,也太多了吧!

    妙真仙子和武大安看着那挤挤挨挨飞行的车子,再看看车夫载着他们急切插.进去的样子,不由心惊胆战,生怕一不小心就撞车翻了下去。

    毕竟下面也是川流不息的车辆啊!

    他们身为金丹,虽说情急时能飞身而起,可要是他们坐的车子出了事故,两人也觉得没面子。千里迢迢过来贺喜,他们可不想惹朝歌主人不快。谁不知道那位向来护短呢!

    好歹是一派掌门,以往两人面对寻常修士,都是矜傲做派,在凡人面前,也习惯了颐指气使,然而朝歌的凡人与别处不同,在他们面前并不卑躬屈膝,也不战战兢兢,不但一派泰然,还跟个野人一样载着他们横冲直撞,当发现他们擦着另一个门派的掌门边边冲过去时,妙真仙子手指都哆嗦起来了。

    更可怕的是,行车如此狂野的,不单单他们的车夫,其他车夫全是如此,全是!

    妙真仙子委婉道:“这么多车,来来往往,不怕相撞吗?”

    就是修士遁光飞行,也不敢这么莽啊!这朝歌的凡人,怎么都这么大胆!

    车夫就诧异道:“两位仙长没瞧出来吗?我们都是照车道飞的啊!”他抬手一指,“喏,地上有地上的车道,天上有天上的车道。无论是左右、转向……都有规矩的 。”

    两人仔细一瞧,这才发现,的确有一条看不见的车道,将这些往来不息的飞车都框定在一条线上,往左的、往右的、往前的、往后的,全都有无形的规矩,若是要转向,也是井然有序,看似横冲直撞,实则自有规章。

    而约束车流的,竟然只是几盏选在半空、不时变换色彩的灯!

    地上如此,天上也是如此。

    而他们此前居然一直没留意!

    对着那车夫诧异的模样,两人面上都有些烧红,心想修行数百年,今日竟被一个凡人看扁了。

    武大安与妙真仙子传音道:“这也不能怪咱,咱一开始还以为这些车乱飞呢!”

    妙真仙子:“我还以为,这么久没相撞,是朝歌的车夫技巧娴熟。”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默契地为对方感到心疼。

    妙真仙子出声道:“悬衡而知平,设规而知圆啊!”

    武大安点头附和,“规矩严谨,才不出错啊!这一点,倒是我们比不上朝歌真君了。”

    妙真仙子赞同颔首。他们知道朝歌真君是罕见的天才,他们这样资质寻常的,一辈子拍马也赶不上他。

    可是此前,他们还是下意识站在长辈心态看待迟一悬的,认为他资质虽然无人能出其右,但到底还不满百岁,虽然天赋修为高,但人情练达、处事方圆,必定是比不上他们的。没想到光是这规划交通一条,就令他们自叹弗如。

    两人暗自苦笑,心中颇受打击,也没了一丝半点自傲之心。不禁抬起眼,仔细打量这个迟一悬建立的国家。他们的目光带着审慎与好奇,而不再将这里当作少年人过家家的游戏了。

    车夫听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身为一个凡人,他此前对这些仙门掌门,还是存了些敬畏之心的,但她没想到,这些仙门掌门,竟然这么没见识!

    这下子,车夫的胸膛挺得更直了!

    飞车从空中飞过时,载着李争渡与杨盛云的车子,也开进了城池内。

    第197章 第二更

    自打入了城, 李争渡手里的骰盅就响个不停。她将骰盅收回体内,目带新奇地观察这座城池。

    身为一个调皮捣蛋的弟子,李争渡自然不是掌门会带出门见客的学生。能来到朝歌, 全是因为她花九块灵石买了张空白请柬。

    机智如她,当天就想买上一堆慢慢卖, 可惜朝歌的空白请柬按人头算,一人只能买一张, 上面还有禁制, 入手就认主, 一旦禁制被窜改,整张请柬就作废,彻底杜绝了似李争渡这种企图发一笔横财的人。

    李争渡只能遗憾作罢。

    鲲舟在朝歌绿洲上停下时,李争渡特意挑了跟崆峒派的弟子一块坐,一上车就摸出骰盅招呼人玩一把, 谁料那崆峒派的杨盛云道:“我听说过你,十赌九赢李争渡, 我不与你玩。”

    李争渡:……

    李争渡再度遗憾作罢, 只等着入城后找家赌坊将这一趟的花费全赢回来,然而入城之后, 她就完全把要赢回本这事儿给忘了干净。

    这朝歌城内, 扑面而来的风里都是浓郁灵气啊!

    李争渡用力吸了一口, 又吸了一口,随着灵气入体,五脏六腑舒畅运转的同时,一股花香也迎面扑来。

    李争渡不由自主哇了一声。

    只见平整宽阔的大道两边, 一株株开满了白花的树笔直挺立,花花叶叶都在灵气浸染下温润如玉, 仿佛宝地中开出的异草仙葩。

    “这是什么灵植?”

    坐在她身旁的杨盛云看她一眼,摇头介绍:“只是凡间很寻常的花树,叫含笑树。”

    李争渡:“我怎么从未见过?”

    杨盛云:“这种树开花时香气浓郁,曾经被仙洲的大能修士们斥责粗俗,所以只有凡间才有。”

    李争渡顿时不忿,“实在可恶,这么香的花也要骂,人家香得轰轰烈烈,要他管!”

    杨盛云道:“说这话的无忧宗的化神尊者。”

    李争渡:“那我也要骂,修行时鲸吞了不知多少天地灵物,还要骂这天生地养的花草,真是忘本!”

    杨盛云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论调,不由惊诧地多看她一眼。

    然而李争渡并没有功夫关注他,她的目光已经被城内景象吸引了。

    仙洲的花草大多香气淡雅,仙洲里的景象,也大多追求高雅端丽,其实说人话,就是追求冷清,越冷清,越平淡,就越是被那群所谓高雅之士歌颂。

    李争渡从小长在仙洲,父母都是龙光门的弟子。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这样熙熙攘攘的景象。

    无论是在花树下捡拾落花的孩童,还是集市上人头攒动的盛况,都带给她全然不同的感受。

    有生以来,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人!

    “那妇人推车上黑乎乎还长毛的是什么?”

    杨盛云:“是芋头。”

    “那书生背篓里的是什么灵兽?”

    杨盛云:“那是猪。”

    “咦,那老人拉着的灵兽屁股后面怎么挂着个篮子?哇,那灵兽会产黑豆欸!”

    杨盛云:“……那是羊粪。”

    李争渡十分新奇:“羊分?这是人间对黑豆的称呼吗?”

    杨盛云忍不住用脸骂人了,“那是羊在拉屎!拉屎!”

    李争渡:……

    她一拍车窗,震惊道:“原来这就是五谷轮回中的一环!我得去见识见识!”

    她说着就要下车,然而车夫不让,车夫道:“这不是下车的地方,到站了才能下。”

    想起出发前长辈们千叮咛万嘱咐要守朝歌的规矩,李争渡只能无奈放弃。

    杨盛云原本以为李争渡只是个奇葩,但在听到身后的龙光门弟子也都大呼小叫后,这才想起龙光门不招凡洲人,龙光门所有弟子祖祖辈辈都是修士,不禁感到另一种新奇。

    当年他初到仙洲时,只觉得天地广阔,自己见识浅薄,难免有自惭形秽的时候。如今看到这些龙光门弟子这副没见过世面的德行,胸中顿时升起另一种豁然开朗的明悟。

    仙洲人如何?凡洲人又如何?

    谁说仙洲人见过的世面才是世面?谁说仙洲人就一定比凡洲人高出一等呢?如今碰上他们从未见识过的东西,不还是大惊小怪乱了仪态。

    想到这里,杨盛云不禁好笑,好笑之余,胸中最后一点困顿郁气烟消云散。

    车子终于到站停下,然而李争渡的目光已经被别的东西吸引,完全忘记了刚才想要参观的“五谷轮回”了。

    她站在香喷喷的含笑树下,旁边是一块上了漆的木牌,上面刻着几个字:城东集市站。

    而她身后,除了两人座的小车外,还有一条条三对轮子的长条车,那车可真大啊,坐满了人,同样嗖嗖嗖跑得飞快,没等她看个仔细,就跑了个没影。

    “这街上,竟然都是代步法器,这些法器居然都是凡人在用,朝歌原来这么财大气粗吗?”

    “我刚刚打听了,这些代步法器,未入道的普通人也能使用,一枚灵石就能用好久!”

    “天道啊,朝歌真是奇了!”

    身旁是同门们的惊呼,李争渡脚下追随着人流,挤进了人潮拥挤的一家店铺内。

    “这是什么?”

    李争渡对着眼前一台灵气波动非常低微的法器按了按,一个小人就出现在了屏幕上,然后眨眼间就被一头妖物杀掉了。

    “哎呀你真笨,要用灵力转动摇杆打妖物啊!”

    在好几个小孩的指指点点中,李争渡用上灵力,控制摇杆,全神贯注之下,几招就将妖物杀了,屏幕上礼花绽放的同时,李争渡感觉自己对灵力的操控比之前更精纯了一分。

    她惊讶的同时也入了迷,在游戏屋里玩了一下午,每一次操纵摇杆,灵力都要循环一圈,等到丹田内灵力耗尽,才不情不愿地离开,回去时师长们还诧异,说这惯爱偷懒的弟子今日怎么突然勤奋起来。

    李争渡想起自己在游戏屋花掉的钱,一边心痛,一边晃了晃骰盅,继续找人“借”钱去。

    ***

    直通朝歌主城的大道分了好几条岔道,江人凤的那一趟车走的就是西城门的道。

    刚刚穿过城门,感受到铺面而来浓郁灵气的同时,他抬头一看,就见到一艘小些的鲲舟停在了城楼旁,而那艘鲲舟上的人不必从绿洲那边坐车,直接就能入城,他不由惊讶,询问道:“那是哪位贵客?”

    车夫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说道:“那是六幕山的贵客。”

    六幕山,非大事不出的六幕山!

    江人凤不禁再次回头,想看看是哪一位大人物,然而下了鲲舟的并非什么大人物,更不是修士大能,而是一群……叽叽喳喳不到人大腿高的孩童。

    看见那些穿着小小窄袖纱衣,头上都绑着冲天辫不分男女的孩童,江人凤脸上显出了迷惑之色。

    赖二见这车上的客人两只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望,就介绍道:“待会儿客人们可以在云来客栈下车,那儿有我们朝歌如今最高的酒楼,崭新的,月前才修好的!楼内吃喝玩乐尽都有!”

    随着赖二介绍,车子迅捷无比地往前穿梭,两旁都是齐齐整整秩序严谨的车流,偶尔还会根据灯光暂停一下,每一个车夫都遵守着江人凤还看不太懂的规矩,没有一分错漏。

    又是一个停车的片刻,他抬头,看见一架架飞车从上方,游鱼似的穿过,目光又往前,看见大道两旁四五层的高楼间有拱形木桥相连,桥上又有红绸彩带装饰,随着入夜,一盏盏灵灯飞行在高楼廊桥间,仿佛一道道萤火,只留下一窜令人惊艳的流光。

    水声响起,被光芒折射出七色光彩的瀑布从高翘的檐角上飞流而下,落入莲池之中,锦鲤争相跃出莲池,在落花流水间追逐,一派闲适之态。

    江人凤看见一辆辆飞车从拱桥下穿过,看见一艘几层高、挂满彩灯的画舫从城心湖进入城中运河,又看见落花追着玉笛飞声,飘荡在人流如织的河岸边,还看见夜色中有修士随手化出万千虹彩从天而降,如同吹落漫天星子……心中只为这从未见过的人间盛世之景如痴如醉。

    “这朝歌,真是繁华啊!”

    “是啊,灵气又如此充裕,要是能长居于此就好了。”

    同行之人纷纷感慨,江人凤心中也有了留恋,正感叹间,忽然看见不远处一栋阁楼上,有几个容貌姣好,长着狐尾狐耳的人。

    江人凤:……

    他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

    第198章 第一更

    朝歌城西有一栋江心楼, 楼高五层,北边的门户打开,是一条木板铺就的长廊, 每当黄昏,夕阳斜照, 朱漆圆柱,茜红纱幔, 都仿佛融了光的的水波。游人立在这长廊上, 能依稀瞧见城北那栋数十层的高楼, 细细长长,像传说中的定海神针,结结实实立在朝歌的大地上。

    而江心楼南面的窗子打开,就能望见运河对面的朱漆高楼,两栋高楼间以一架拱形木桥相连, 游客在江心楼酒饱饭足,沿着拱桥走向对面高楼, 在笙歌曼舞间纵情欢饮。

    哒哒哒!

    哒哒哒!

    江心楼上, 欢快的脚步声从东头奔到西头,踩得木板不住响, 等游人循声望去时, 原地只留下一窜湿漉漉的脚丫子印。

    “胡不善!你又瞎跑!”

    毛茸茸的白色尾巴飞快闪进拐角, 一个穿着红衣的少女探出脑袋,见没人追上来,她哒哒哒地从长廊北面跑到了南面,蹦蹦跳跳地奔上了拱桥。

    恰好又有一束烟花冲上天际, 胡不善抬起头,少女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漫天星光坠落的场面, 她乐淘淘地趴在拱桥栏杆上观赏一番,听见咿咿呀呀的唱曲声自下而上传来。不禁低头,正看见一艘画舫从桥下悠悠行过。

    玉壶光转,画舫上有个身着青色罗裙、红色披帛的女子载歌载舞,曼妙的舞姿引得运河两岸的人流不停追赶。

    拱桥上的人也啧啧称奇。“那是陆娘子,听说年纪不大,但已经是成名的舞蹈大家,她的舞姿,连陛下都夸过呢!”

    “要不是陛下结婴大典,陆娘子可不会在这画舫上起舞。”

    “这艘画舫从城心湖一直开到内城去,大家能看一晚上呢!”

    在含笑花馥郁的香气里,胡不善从乾坤袖里掏出一把红花,精准地朝着画舫投去,画舫上的陆双双正跳到一个抬手捧花的动作,手心里忽的就有了一朵红花,她讶异地抬起眼,就对上了拱桥上那小姑娘的目光,陆双双回以一笑,将这朵花簪到了头上。

    “啊啊啊……”

    运河两岸的人群顿时发出大叫声,紧接着花呀绸呀红绡呀,便落雨似的朝着画舫撒去。

    桥上的胡不善也一声大叫,抓住一个路人就大喊,“陆娘子簪我的花了,陆娘子簪我的花了!”

    这被她抓住的路人正是迷迷瞪瞪上了拱桥的江人凤,他目光下垂,盯着胡不善那蓬松的大尾巴看了一会儿,目光又上移,对着她毛茸茸还动一动的三角毛耳朵注视一会儿,眼神越来越直,直到被眼前少女一巴掌拍在脑袋上,江人凤才猛然回神,退后一步,磕磕巴巴道一声失礼。

    胡不善打完才想起来这是大人们叮嘱过要礼遇的客人,她眼珠子往楼里看了一眼,见有一个姨姨看了过来,立刻端正站姿,露出个笑来,“不失礼,我是江心楼的侍女,客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江人凤嘴巴张了张,却不知说什么,只好指了指她头顶,又指了指她身后。

    胡不善哦了一声,她熟练地应付起这些好奇心分外强烈的外地客人。“这是我们一族的命器,我们一族体质特殊,命器都是各种灵兽,又因为修行功法的缘故,命器与自身融合,所以形貌才变了。古时候一些凡人以讹传讹,便以为我们是化形的灵兽了。”

    胡不善一族过去的遭遇其实并不好,因为体质与命器特殊,常遭到权贵掳掠,后来族人就避世隐居了,直到不久之前,他们隐居的秘境因为山火的缘故塌了。族长就联络了常年与他们做买卖的方掌柜,再后来,他们就搬到了朝歌。

    “客人,朝歌可是个好地方,吃的喝的玩的,什么都有,到处都是人,热闹极了,比秘境山谷里可美多了!”

    江人凤点头,仙洲为了避免太多人分走灵脉灵气,向来推崇人少清净,走出去一看,不是深山老林就是荒僻野外,他曾经以为北盛洲岚城就足够繁华了,可跟今日的朝歌一比,就什么也不剩了。

    桥上凉风习习,和着楼里隐约的笙歌,不时飘来一盏灵灯,此情此景,江人凤也只能感叹一句,“这朝歌,真是太平盛世啊!”

    胡不善引他去拱桥对面的客栈,她光着脚丫,脚步轻盈得像一只小狐狸,“说起来,我们一族其实擅长种田,种出的粮食谁都说好,方老板每年都来找我们进货,可是来了朝歌以后,才发现朝歌的种地机比我们强出十倍百倍,没法继续种地了,我们就只能在江心楼当小二了!嘿,这才发现当伙计可比种田轻松多了!”

    种地鸡!原来这就是城外田间那种法器的名字啊!这名字真是奇怪,那法器一点也不像鸡啊!江人凤便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

    胡不善摇头说道:“这是陛下取的名字呢!我也不知道。”

    原来是朝歌真君起的啊!江人凤慎重点头,那其中一定蕴含着他无法理解的深奥玄理。

    胡不善见他感兴趣,就继续介绍道:“再说回那种地机,产出这法器的工坊就在城外那些高屋子里,姨姨还带我们去参观过呢!如今城外有十台种地机,一台种地机一天就能犁完五十亩地,犁完以后还会撒种子、插秧苗、移栽树苗呢!”

    胡不善语带向往,“我当时还挺不服气,后来我看了一天,发现种地机就是比我们强,族长就抱着我们哭,说这种法器推广开,以后就没有我们这些种田人的活路了。”

    “可是陛下说,我们修行,求的就是自在,法器只是我们求自在的方法,抢不去我们的活路。而且法器粗笨,不是人,不会思考创新,更不会选种育苗,人是法器的主人,法器是人创造的工具而已,将一切繁重的劳动交给法器,我们才能求得自在逍遥啊!”

    胡不善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最后总结道:“反正陛下当时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江人凤自叹弗如,“朝歌真君,当真是一位豁达又亲切的前辈。”

    胡不善却微微蹙起了眉头,“但我觉得,他虽然是一位好前辈,可一点儿也不亲切。”

    江人凤有一种自己即将探知到秘辛的兴奋,他压低了声音,悄悄道:“什么意思?”

    胡不善正要说话,不远处的江心楼里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接着又有敲锣声,没多久便有一群身着蓝袍的轩辕卫噔噔瞪踩着楼梯冲了上来,从灯火通明暖香阵阵的江心楼里拉出来一个醉醺醺的客人。

    那客人被轩辕卫反剪双手,还不住挣扎,“我就是想摸摸他的尾巴,你情我愿的,我犯什么法!”

    那轩辕卫一脸凶相,活似个索命阎罗,“朝歌律法,严禁强迫、闝宿,违者牢狱伺候,你既是带着请帖入城,难道没有看见请帖内附的朝歌律法?”

    客人一脸愤怒,“你那律法足有一百条,我哪儿记得住啊!”

    轩辕卫比他更怒,唾沫都喷了出来,隐约还有点悲愤,“才一百条你都记不住!我们当差的要背五千条!五千条!”

    说完就把那酒客一扯,要将他从江心楼上拖下去,那酒客搬出几个自己交好的修士出来都不管用,这才慌了,着急辩解道:“我没给钱,不算闝……”

    声音渐渐远去,显然已经被轩辕卫拖走了。

    胡不善歪歪头,“看见了吧?陛下就是这么严厉,连给钱摸摸尾巴都不让。被摸的还要罚钱。”她摸摸自己蓬松的大尾巴,叹道:“摸摸尾巴就能挣钱,为什么陛下不让呢?”

    “因为那些人不只是想摸你们的尾巴。一旦他们摸了尾巴,就会要你们做别的。”迎着少女好奇懵懂的眼神,江人凤微微有些耳热,“你回去问你姨姨吧!”只是他心里着实钦佩那位真君,朝歌能有如今的繁华,那位前辈一定耗费了不少心力。

    第199章 第二更

    卢文星这天的任务, 是带孩子,因为他在育幼园的差事干得相当不错,所以当六幕山的童子们到来时, 丞相第一时间就将这个任务交给了他。

    因而卢文星这天一大早就在城楼上候着,等着接待这群小客人。

    “六幕山其他人不来, 只来一群童子吗?”

    “据说六幕山的童子与其他仙门的童子不同,是正式弟子, 只是不知为何全是一群奶娃娃, ”

    “惠兰妹子这次来吗?”

    “听说正好赶上突破闭关, 只能将提前备好的贺礼送过来。”

    和同僚们说着话呢,六幕山的鲲舟就停了下来,卢文星熟练地露出笑脸接待这群远道而来的小客人,为了这群小客人,他准备了许多玩具, 还收拾出一栋楼供他们游玩这几日居住。

    然而寻常孩童喜爱的玩具,这些童子们看都不看一眼, 寻常孩童喜爱的吃食, 他们也不屑一顾。

    “叔叔,我们在朝歌只能玩这些吗?”

    迎着童子们仰头睁大的眼睛, 卢文星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与此同时, 一名身穿冰蚕丝法衣, 怀里搂着个娇媚女子的修士乘车入了城。

    “老爷,这朝歌,真是好繁华啊!”女子刚说完,迎面又来了几名修士, 这几人身穿月白色绣星纹的袍服,是北盛洲天星门的修士。

    天星门为了前来参加朝歌真君的结婴大典, 可是全派出动,上上下下从掌门弟子到门口扫地的童子,全都来了!

    毕竟天星门只是个三流小门派,门派上上下下,掌门加弟子再加上守门童子,也不过二十人。

    这二十人昂首挺胸走出来,乍一看气势十足,然而站在繁荣热闹的朝歌中,就如同水入汪洋,眨眼就看不见了。

    “早就听说朝歌是修士与凡人混居的所在,此番亲历,果然与众不同。”掌门镇星子领着门人弟子来到城东的瓦舍,如是感叹道。

    朝歌的瓦舍位于城东集市后边,是一座纵情享乐的不夜城,不,应当说,整个朝歌都是不夜城。

    仙洲有许多城池虽然也说是修士与凡人混居,但修士时常出没的地方,鲜少见到凡人,而凡人扎堆的地方,也没几个修士会踏足。

    仙洲城池的凡人与修士,比朝歌的车道还要泾渭分明。哪怕有凡人进入了修士聚集的地界,也总是小心翼翼满脸惶恐,单是看一看那些凡人的神情,再糊涂的修士也明白了“仙凡之隔”。

    然而朝歌并不如此,这里没有修士去得,凡人去不得的地方,更没有凡人扎堆,修士就不屑踏足的“贱地”。

    瓦舍里戏台上咿咿呀呀的,集市上叫卖摆摊的,有凡人,也有修士。

    天星门掌门带着门人弟子们粗略逛完瓦舍后,就看见一名修士在集市上叫卖,他面前的摊子上摆了一些灵草矿石,还有几件明显用旧了的法器。

    站在他摊子前的有修士,但更多的是凡人,而面对这些凡人,这名修士仿佛完全失去了身为修士的高傲,热情得像酒楼里的小伙计。

    “几位道友,买灵草吗?新鲜刚采的,灵气足得很。”

    天星门掌门好奇道,“你在这里叫卖,就不觉得丢人吗?”

    这话其实有些失礼,好在能在这里摆摊的修士显然不在意,他道:“嗐,这有什么,我们陛下都叫卖呢!”

    天星门掌门被问住了,是啊,当初朝歌真君可是当着万虚境万万修士的面叫卖呢!

    他的徒弟就道:“你也喊陛下?你是朝歌人?”

    那名修士摇头,“朝歌所有人都这么喊,我也跟着喊咯。”

    这名修士也是买了空白请帖进入朝歌的,本来只想凑凑热闹见见世面,但见朝歌百业兴旺,市井繁荣,当即摆摊开始卖货。

    一开始也是有些赧然的,毕竟在仙洲,堂堂修士沿街叫卖很不体面,但等他发现街上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见了他都毫无异色,与他平常交谈,他身上那点难为情也就烟消云散了。

    朝歌这座城中如今有七十万凡人,修士出手的货物还是很抢手的,没多久,这修士手上的货物就卖光了,他收拾收拾起身,还算了笔账,直呼赚了赚了,“这些都是用旧了的东西,在仙洲拿去法器店铺里回收,不值几枚灵石,卖给朝歌人,打个七折就能卖出去。”

    而对于买到手的朝歌人来说,也自觉赚大了,毕竟全新的法器价格高,旧法器虽然威力比不上全新的,可是正适合练气凡人!

    自觉都赚到了的双方,都很满意。

    修士心满意足,眼见天星门众人还在旁边看着,便自来熟地与他们结交起来,镇星子看这修士也是筑基巅峰修为,便矜持道:“在下天星门……”

    “什么?你们不是被朝歌灭了吗?原来还在啊!”

    镇星子:……

    那是问星门,我们是天星门。

    “你们跟朝歌不是有仇吗?居然还敢来,真是胆子大啊!”

    镇星子憋着火气试图解释,“我们不是……”

    修士恍然,拊掌道:“原来如此,陛下当真是肚子里能撑船,连你们这种有仇的都能宽容,实在大度!看来朝歌确实是个能安心居留的宝地,诸位,不与你们说了,我去衙门登记落户了。”

    修士说完就走了,完全不管天星门众人欲言又止的模样,也兴许,他是不想跟问星门的人扯上关系。

    镇星子:“我们真不是问星门!”

    他气得直甩袖子,对弟子们道:“回去就改名!必须改名!”

    镇星子带着门人弟子拐个弯,要去找个住处,谁知一抬头,就遇见搂着爱妾的炼丹师史可朗。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个落魄小门派。”

    史可朗也只是筑基巅峰修为,然而他是元鹭宫弟子,自来就看不上这些小门小派的人。以往相遇,这些小门派也是老老实实避让,这就更让史可朗目中无人了。

    然而看见他,镇星子的神色却有些古怪,是既诧异,又带了点看笑话的神情

    史可朗不悦道:“你这是什么眼神?”

    镇星子摇头,带着弟子们离开了。

    直到走远了,弟子才像他打听,“掌门,刚刚那是?”

    镇星子:“是个中不溜的炼丹师,两百多岁了还没结丹,资质也就那样。”他想起个好笑的,与弟子们道:“这姓史的当初昧下了一个假修的筑基丹,如今这假修攀上了朝歌那位前辈,听说颇受看重,还得了一张正式请柬。”

    弟子们吃惊,要知道,他们天星门上下,也就掌门一个人得了正式请柬,这还是因为他们门派在仙盟上有备案,否则恐怕朝歌都不知道有天星门这个门派。

    镇星子:“所以说啊,对人对事,都要留一线,不要把事做绝,看姓史那拽样,估摸还不知道这事呢,哈哈,我们就等着看热闹吧!”

    弟子们受了教诲,齐齐应声。

    镇星子提起这事儿,则是又想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当初盛产筑基草的那座灵山被山火烧毁,后边又陆续有几座灵山被山火焚烧殆尽,这两年咋那么多山火呢?

    摇摇头,镇星子的目光又被朝歌的新事物吸引走了。

    第200章 第 200 章

    一夜过去, 朝歌城中的热闹不减反增。入了道的修行者精力远超普通人,一天休息两个时辰又能活力四射,况且如今又是大典期间, 外来人超过十万,城中每家店铺日夜开放, 其繁盛热闹,让每个外来人都叹为观止。

    一大早, 武大安和妙真仙子就被马弘宣领着, 乘坐飞车来到了城外的田地。

    “月前, 我们陛下将朝歌结界外扩,覆盖了这整片绿洲,又令人竖起数十丈高的石柱,彰显我朝歌一国风范。”

    只见碧天白云之下,马弘宣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他抬手一指视线尽头那雕刻着“朝歌”二字的高耸石柱,又示意两位金丹掌门去看那绿油油的田野。

    一条笔直大道贯穿了这整片绿洲, 而大道左右两边, 都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田地。

    这些田地全都被分割成方方正正的一块块的,远远望去密密麻麻鳞次栉比, 每一块地的田垄上都插了一块木牌, 上面写着作物种类和序号。

    朝歌结界内禁用神识, 因而昨日只是坐车时匆匆瞥过,如今被领着进来参观,妙真仙子才发现原来这都是灵田!

    武大安也惊叹道:“这一大片的灵田,得产出多少灵食啊!”

    近距离观察才发现, 这田地里的粮食都栽种得十分板正,哪怕是擅长打理的农人来了, 也挑不出错。

    而这么多灵田,竟然都是由种地机种出来的!

    种地机一天能犁地百亩,再算上栽种收获的时间,也强过几十个杂役,若是能买一台回去,门派里的灵田岂不是都不用愁了?

    身为一个二三流门派,门内玄级灵脉每年产出的灵石有限,要供养上上下下那么多修士就已经是捉襟见肘了,还要划出一部分养种地的杂役。

    但若是买几台种地机回去,杂役还是那些人,月钱也还是那些灵石,却能多开垦数十倍的耕地出来,以后岂不是再也不用去外面买粮食了?

    武大安当即动心,询问了种地机的价格。

    妙真仙子也是相类的想法。仙洲用于打斗的法器多,可这般实际提高生产力的却没有,直到如今,仙洲的田地还是用原始的人力。只不过有灵力辅助,不必像真正的普通人那样弯腰干活罢了。

    但人的灵力总会用完的,干一会儿歇一会儿,根本比不上这方便高效的种地机。

    迎着两位顾客的目光,马弘宣施施然将他们带到了田野上的一栋高屋子前,“这里就是生产种地机的农务局。”

    类似这样的高屋子,在绿洲上有好几座,一进去,就听见隆隆隆的声响,两位金丹真人围观了一会儿,发现这里面有冶炼金属的熔炉,还有几个戴着护具的工人正围着一台机器给一些金属塑形。

    “种地机就是由这些零件组合而成的。”

    妙真仙子不由吃惊,毕竟这世上的法器大多浑然一体,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由许多小零件组合而成的法器,不过想起那些种地机的外观,又觉得应当如此。

    武大安略有些不安道:“你带我们进来看,就不怕炼器秘法外传?”

    马弘宣心想,你们此时看见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关键位置的零件怎么会摆在你们面前?不过表面上,他还是笑得温文尔雅,“不打紧,就算秘法泄露出去,也没有地方能做出比我们朝歌更实惠的价钱。”

    妙真仙子当即道:“那一架种地机……”

    马弘宣:“九百灵石,若是有损坏,我们朝歌保修五十年。不过目前种地机只能种粮食,灵药还是要药农亲自栽培。”

    九百灵石的价格不算便宜,但保修五十年就很令人心动了,毕竟如今市面上也没几件法器能用五十年不坏的。至于灵植灵药,两人并不在意,他们也不奢望九百灵石能买回一个种植灵药的法器。

    崆峒派与龙光门当即签订了订购种地机的契约,同时还定了几百块朝歌玉牌。

    签完契约的马弘宣笑得更亲切了,他又带着两人去了游戏屋。

    “如今城中共有四间游戏屋,每一间都有十台游戏机。这些游戏机产自行乐坊。每一台游戏机都具备观影、游戏功能。”

    武大安和妙真仙子一看游戏屋里沉迷的孩子就皱眉头,身为一派之长,他们可巴不得门下弟子一天到晚修行,这种玩物,在他们看来是消磨弟子意志的。

    尤其是武大安,当他发现挤在游戏屋里的还有他门下弟子以后,脸色当即黑了。

    马弘宣这才慢吞吞吐出下一句,“当然,这游戏机也是有助修行的。”

    武大安和妙真仙子齐齐转头看向马弘宣。

    马弘宣做了个“请”的动作,“两位真人不妨上前一试。”

    两人半信半疑地上前,确定当真有效后,面色极大地缓和了。

    妙真仙子觉得自己的荷包可能保不住了。

    武大安也捂了捂储物袋,觉得自己再度动心了。

    龙光门的开派祖师是一对志同道合的爱侣,他们一开始建立门派,就是为了收养好友的遗孤,但修士寿元长,为了突破晋升,又不免外出历练,行走仙洲久了,结交的道友自然也是越来越多。

    再后来,龙光门里就全是修二代了,而为了方便管教弟子,也为了方便弟子们交流学习,龙光门就定下了不收凡洲人的规矩,门内弟子最差的也有一个筑基血亲。

    这些二代们生来就是仙洲人,别人想入仙门而不得,他们一出生就有名额,但凡资质不是差到被天道舍弃的那种,在龙光门待上些年头都能筑基成功。

    这些弟子没有感受过外头残酷的竞争,门内又多是拐着弯的亲戚,就越来越没大没小,闹起来也是翻天覆地。比如那个李争渡,从小就不怕人,讲课的金丹长老瞪她一眼,她还能笑嘻嘻去捋人家胡子。

    长老来找武大安告状好几回了,武大安都没好意思管束太过,毕竟李争渡的姥姥是他的师尊,李争渡的舅舅叔伯堂姊妹,也全都龙光门内的修士。

    而像李争渡这种亲缘情况,在龙光门内屡见不鲜。

    相比起一个门派,龙光门更像是一个大家族,所有弟子都是掌门长老们的子侄。

    龙光门这一回受邀前来朝歌,握有请柬的只有掌门和几个长老,但是门内大部分弟子都偷偷买空白请柬跟上来了,武大安原本还想管束一下,结果一进城,弟子们都散了个没影,在朝歌的地盘又不好发作,搞得武大安十分郁卒。

    他做梦都希望门内弟子能乖乖巧巧地修行,眼前这些游戏机却叫他看到了希望。他追问道:“这些游戏鸡,怎么卖?”

    马弘宣笑眯眯比出一个数。

    两人都觉得略有些贵,心里也犹豫起来。

    身为金丹真人,刚刚又亲手上去实验过,两人当然清楚,这游戏机虽然的确有助修行,但修行效果,跟自己打坐运行灵力是差不多的,并没有增益多少。

    这笔钱,当真有花的必要吗?

    马弘宣看出他们的迟疑,说道:“其实修行,最难的不是灵力也不是丹药,而是明明有资质,却不肯静心打坐。尤其是年轻弟子,他们来到这个世上也没几十年,多的是有趣的事物等着他们,许多本来资质根骨上佳的人才,年轻时不会好好修行,等悟性耗尽,就追悔莫及了。”

    这番话当真是狠狠戳中了两个掌门的心。

    身为掌门,最看重的除了自己的修为,就是门下弟子的进晋了。他们见过不少资质不错却懒怠修行的,还有进了门派后就躺平的弟子,也是年年都见,毕竟打坐修行是当真枯燥,一个顿悟就能连跨好几层的那种,不是绝世天才,就是一辈子只有一两次。

    一个人无论是真有资质,还是意志坚毅不为外物所动,都是难得一见的天骄。

    而这种天骄,可不会拜入崆峒派与龙光门这种二流门派,因而抓弟子修行这事,就成了两位掌门年年都要烦心的事情。

    如果这种游戏鸡能让弟子们沉迷修行的话,那花一些灵石买上几台回去,换弟子们潜心修行,也是值得的。

    此时两位掌门就如同两个为了孩子成绩不停往教辅资料上氪金的家长一样,脑子全被弟子们乖乖修行的未来填满了,脑袋一点就利索掏了灵石。

    又签订了两份契约的马弘宣笑容更亲切了,他马不停蹄地带着这两位主顾前往下一个地点。

    一整天下来,妙真仙子和武大安如同报了廉价旅行团的冤种游客,一整天都被领着不停在各种购物地点辗转,如果他们细心一些,就会发现似他们这般遭遇的,不止他们两个。

    然而两人并没有回过味来,还觉得自己这趟来朝歌,真是来对了,来值了,虽然是在不停花钱,但依然是为门派鞠躬尽瘁的一天啊!

    走到后来,妙真仙子看着满目繁华烟火气的朝歌,感叹道:“朝歌真是风水宝地,正是聚集了这么多人才,才能钻研出一件又一件新奇又实用的法器吧!”

    马弘宣却摇头,说道:“掌门有所不知,今天你们看到的东西,绝大部分都是我们陛下拿出来的。”

    武大安和妙真仙子:……

    两人脸上是一模一样的吃惊,“你们陛下在修行之余,竟然还有空闲做这些?”

    以前,人间皇帝在仙洲修士的眼里不值一提,然而在迟一悬也做了皇帝后,这人间的国度与国君,都仿佛镀了一层灵石,变得高贵耀眼起来。

    马弘宣道:“我们陛下平素就爱钻研阵法与法器,说来惭愧,朝歌的大半产业,都是陛下拿出来的,我们这些人,只不过是一粒匍匐在陛下脚边、被他前进时带飞的尘埃罢了。”这是他,也是每一个朝歌人的荣幸与运气。

    马弘宣还在感念,而妙真仙子和武大安心里的滋味,就复杂许多。

    一开始他们以为迟一悬只是只知修行、急公好义的愣头青;后来他们发现迟一悬在修行之余,还能将一方城池治理得井井有条使万民归心;而现在,他们发现,这人竟然还能抽空钻研阵法与法器!

    这究竟是个什么天才!

    妙真仙子不由苦笑,常人能做到其中一两样,就足够使人钦佩,而迟一悬三样都占全,而这,只不过是他们这些外人所见识到的九牛一毛而已。

    武大安也叹息一句。

    马弘宣说得不错,在这样的光辉下,他们这些资质平庸之辈,也不过一粒尘埃而已。

    若是没有中途陨落,千万年以后,迟一悬必定在史书上留名,而他们这些所谓的一派掌门,又不知埋土何方咯。

    怀着这点唏嘘,武大安又掏灵石买了些朝歌特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