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你,杰弗里。”巴黎的宫廷中,法国国王腓力二世亲自为杰弗里斟酒,“你的到来真是令我受宠若惊。”
他很年轻,有着个金雀花家族相比要黯淡许多的金色头发,眼睛则是浅蓝色,样貌算得上英俊,但显然没有小亨利和理查那样光彩夺目的俊美,因此他若登上舞台,也非引人夺目的主角,一如杰弗里自己:“能蒙召国王的亲自接见,才是令我倍感荣耀之事,相信陛下已然听闻了阿基坦的变故。”
“当然,你的父亲、母亲和哥哥如今共同统治着阿基坦,在确定一位封臣的权利时,他们需要颁发至少三封一模一样的特许令,他们同住在一座城堡,因此达成一致意见并不难,但封臣们需要为一项权利的伸张付出三份钱。”腓力二世叹了口气,“封臣们的抱怨已经传入我的宫廷中了。不过尽管三人的权力看似彼此平等,但真正的主导者仍是你的父亲,他掌握着公国的人事任免、征收赋税、分配税收,而非如过去几年一样做一个没有实权的虚君。没想到他最后竟然真的不费一兵一卒达到了这个目的。”
“这只是暂时的和平,理查必然会因此不满,现在他能忍耐不发,不过是因为父亲暂时给了他让他满意的好处,当他认定他继承人的地位和母亲的自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之后,他便会再度与父亲开战。”杰弗里笃定道,“我比你更了解我的兄弟,他看似是一个勇敢无畏的战士,半个文采斐然的诗人,但脱去这一层光鲜亮丽的皮草他只是一个幼稚的、只想躲在妈妈怀里吃奶的孩子。他永远学不会平衡利弊、审时度势,这样的国王会是英格兰的灾难,对法兰西同样如此。”
“我认同你对你哥哥的评价。”腓力二世微微低下头,这使得他的目光注视着酒杯,而不被杰弗里察觉其中的异样,“可如今你的父亲与哥哥已然和解,将来他势必会成为新的国王,我们无法阻止这一切。”
“假如我是国王呢?”杰弗里问,在腓力二世惊诧的目光中大笑出声,随即复而正色,仿佛只是开了一个寻常的玩笑,“或者至少是我得到安茹和诺曼底的领地,我会是一个比理查忠诚的封臣。”
“那是你的游戏,杰弗里。”腓力二世沉默片刻,而后他抬起了眼睛,“由你来玩。”
“如若单打独斗,我赢不了这场游戏,但若你我联手则不然。”杰弗里复而露出微笑,“腓力,我了解你,尽管曾经你和小亨利、和理查更加亲密,但我们才是相似的人。你恨我父母带给你父亲的背叛,使得他沦为全欧洲的笑柄,而我也同样憎恨他们的偏心与不负责任,我们都想摧毁他们。”
“仅仅为了摧毁他们?”
“并且我们也能从中得到足够多的好处。我会得到诺曼底和安茹,也许还有阿基坦,至于英格兰,那些湿冷的石头谁爱要谁要,我不感兴趣。”杰弗里畅怀大笑,“腓力,我知道你已经心动了,你的父亲为我的父亲头疼,为此抑郁奔波半生,你难道想要重复他的结局?理查和父亲可不一样,如果他认为你冒犯了他,他可不会讲什么法律和誓言,他只会开战,在战场上夺走所有他认为应该属于他的东西。”他观察到腓力表情的变化,心中一喜,更加乘胜追击,“你听说了去年圣诞节的事吧?即便那个可怜的女孩已经病死了,但他们既然已经做出了一次罔顾理查和你姐姐婚约的事,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如果你要拿回维克桑(1),他们正好有了现成了借口开战,我们必须早做打算。”
“你说得对,杰弗里。”腓力二世说,他忽然丢下了国王的尊严大肆抱怨,仿佛真的是一个对金雀花满腔怨恨的年轻人,“你的母亲背叛了我的父亲,使你的父亲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大片本属于我父亲的领地,更使他沦为全欧洲的笑柄;我的姐姐,爱丽丝,一位多么美丽、高贵的卡佩公主,她孩童时便来到英国,却迟迟不能履约出嫁,被耽误二十年的大好年华。”他朝杰弗里伸出手,“我们现在是盟友了。”
“我们生下来就是。”杰弗里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他确信他可以从腓力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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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亨斯陶芬(2)公主的事情是个意外,和腓特烈商议婚约时我们都没想到这样的结果。”普瓦捷的一处庄园里,亨利二世靠在椅子上,一边大口啃着火腿,一边对理查道,“她的妹妹也去世了,她们死于同一场疫病,腓特烈和贝亚特丽斯王后(3)都非常悲伤。”
“所以我应该和谁结婚?难道整个欧洲都找不到一位合适的新娘?”
“整个欧洲的未婚女子不是你的亲属便是幼女或老妇,难道你指望我给你向希腊人要一位紫衣公主(4)吗?”他喝了一口白兰地,又抹了抹自己满是油腥的嘴唇,正色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你不必和爱丽丝结婚,将维克桑和玛格丽特或爱丽丝的婚姻绑定就是一个陷阱,作为诺曼底公爵,维克桑本就是我们的领地,至于现在,你大可以保留你未婚的身份,等待一位更合适的新娘,你一定会等到。”
如果理查和爱丽丝结婚,那将更加肯定“维克桑是法国公主嫁妆”的说法,如果理查和爱丽丝没有孩子,那这块领地将来很可能被重新纳入法国国王的统治。“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她的兄弟你要解除我们的婚约?”
“解除婚约?”亨利二世大笑,“为什么要解除?”
他又拿起一只烧鸡,很是满足于理查此刻困惑的目光:“如果解除婚约,爱丽丝势必要回到巴黎,她弟弟会把她嫁给另一位诸侯,那与我们争夺维克桑的敌人又多了一位。哪怕你和腓特烈的女儿结婚了,我也会让约翰成为她新的婚约者,这可以使我们一直保持谈判的主动。”
这是一条老辣精明的计策,但同样卑鄙无耻:“我本以为你很喜欢爱丽丝。”理查说,他将酒杯中的白兰地一饮而尽,“你迷恋她,为了她羞辱我,想和妈妈离婚再娶她。”
“我曾经也很喜欢托马斯(5),罗莎蒙德,还有你妈妈。”亨利二世不置可否,“理查,感情左右不了君主的判断,爱丽丝不会和你结婚,也不会离开我的领地,那我为何不让她留在我身边使我享受更多的快乐?我没想到你会同情她。”
“你的行为不荣誉,也有违誓约。”
“荣誉和誓约是哄小孩子的把戏,这也是我之前一直不想将王位交给你的原因。”亨利二世盯着理查隐忍的面色,“我前些日子还收到一封信,我们的亲属,耶路撒冷国王鲍德温(6)去世了,他写信给我,告诉我现在耶路撒冷是如何争权夺利、内斗不止,多么可笑,一个世纪以前,他们还是一群为了荣誉向上帝献身的的圣徒,一个世纪以后他们便和东方人一样贪婪而自私,什么是荣誉?荣誉就是这么可笑的东西。”
“你如何回复他?”理查显然更关心这个问题。
“捐钱,堵住教会的嘴,但要我派兵前往耶路撒冷,费时费力地帮助一个腐朽的王国,我没有那么愚蠢。”亨利二世不屑道,“理查,我知道你一直对十字军的故事很感兴趣,但现在不同,你已经是我的继承人了,我可以暂时容忍你的天真,但你不能不思悔改。君主需要表现得重视荣誉,是因为这可以换来农民和骑士的忠诚,君主不能真的注视荣誉,是因为他们的敌人不是农民和骑士。”他弹了弹手指,“就像你妈妈,她喜欢弹琴,喜欢诗歌,会为浪漫美好的事物落泪,可现在难道我给她唱一首普罗旺斯情歌,她就会为我神魂颠倒,把她的领地和军队全部交由我差遣吗?真正打动她的是我真的给了她自由和继承人的承诺,所以我们才可以冰释前嫌,你现在去她的房间,她也会对你说同样的话。”
他真的指着埃莉诺房间的方向。“你说的是对的。”理查努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动摇,这时候他的声音甚至有些可怜了,“但至少不要在我面前再三强调这些,我的梦想不是阴谋和沾了蜂蜜的嘴,我不喜欢这些。”
“我尽量。”亨利二世耸耸肩,他目送理查离去,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并没有把理查的情绪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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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维克桑:诺曼底公爵法理领地,本为小亨利与法王路易七世之女玛格丽特结婚带来的陪嫁,小亨利无后而终后亨利二世与腓力二世达成协议将维克桑作为爱丽丝的陪嫁,但因为爱丽丝与理查迟迟没有成婚一直悬而未决。
(2)霍亨斯陶芬:“红胡子”腓特烈一世的姓氏,此处代指与理查订婚的公主,该公主真名历史上无记载。
(3)1177年,腓特烈一世与教宗亚历山大三世签订了《威尼斯合约》,承认帕斯卡尔三世为伪教宗,由帕斯卡尔三世加冕的腓特烈一世的妻子贝亚特丽斯因此也不被视为合法皇后,但她在1156年由特里尔大主教加冕的德意志王后不受此条约约束。
(4)指拜占庭帝国的公主。
(5)托马斯:指亨利二世的密友托马斯·贝克特,在被任命为坎特伯雷大主教后与亨利二世发生冲突,最后在教堂里被刺杀(疑似亨利二世指使)。
(6)指耶路撒冷国王鲍德温四世(天国王朝里那个麻风王),其祖父耶路撒冷国王富尔克本为安茹伯爵,因彼时的耶路撒冷国王鲍德温二世无子,故邀请富尔克前往耶路撒冷迎娶他的女儿梅利桑德,富尔克将伯爵之位传给儿子若弗鲁瓦(即亨利二世之父)后前往圣地,次年生下鲍德温四世之父鲍德温三世。